琵琶弦上说相思之卫惊鸿。 第八十九回：无限事·今朝还（十五）
追兵来势汹汹，眨眼间就快到近前。画意心急火燎地与薄泽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心底的忧虑。
怎么办？若要反击，二人现下均体力不济，迎上去明显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可若不抵抗，虞珍珑能否按捺住在画意身上报仇雪恨的杀意暂且不提，只说薄泽这个列土封疆的王爷落到七王子手里，薄军那边所受的掣肘只会又多一条。
从他们难看的神情中隐约看出端倪，桑缇雅脑中灵光乍现，失声惊道：“你准备逃跑？”
“不只是我，是我们。”画意简练道，脑中飞速转着。那种圈养待宰提心吊胆的憋屈日子她实在是厌倦了，要她跪地求饶绝对不可能，最下下策，大不了被追上就放手决一死战。薄朝与匈奴之间的战争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平息，如果说她和薄泽从此以后都将作为克制薄军的筹码存在，那她真不如现在就死了好。
她心思飞转不过转瞬间，可桑缇雅的想法比她更快，直接将手中的马鞭塞给画意，急促道：“马囊中有水袋和稍许干粮，你们骑这匹马往西侧流沙地逃跑，折兰山那边守卫重重绝无突围而出的可能，只有往西方向，那边是一望无际的流动沙漠，地势极其危险，鲜少有人敢进去，你们一路西去，只要出了广袤沙漠，便是西域了！”
不容画意犹豫，她心急如焚地续道：“我虽私心盼着你能多留些日子，可现在七王子已将折兰山外的薄军形势侦查得一清二楚，对他们势在必得！你若留下，终有一天会被七王子进献给大单于！”
一旁的薄泽闻言冷静道：“如今情势危急，倒不如听取这位姑娘的建议，若能活着走出沙漠，至少能博得一线生机！”
之前的想法悉数被打乱飘散到九霄云外，画意一时没了主意。
没等画意再踟蹰，急得额角汗珠斑驳的桑缇雅不由分说将她推扶上马背：“没时间犹豫了，你们抓紧时间快走！”等画意坐稳后，桑缇雅转头对薄泽交待道：“意儿胳膊上还有伤尚未痊愈，你好好照顾她！”
薄泽奇怪地看她一眼：“那你呢？”
桑缇雅却看也不看他，只见背后尘土飞扬，马蹄轰隆奔近，追兵已到十丈之外，马背上的虞珍珑手握一把弯弓，扣紧弓弦的手一松，羽箭直朝他们破空袭来！桑缇雅狠狠一拍马背，大声道：“快跑啊！”
骏马受惊奔出，桑缇雅正欲回头，羽箭已先一步刺中她后背！
“桑缇雅！”画意回头看见这一幕，朝身后扬鞭策马的薄泽吼道，“停下！不能将她一个人留下！”
“别管我！快跑！”桑缇雅忍住伤痛，扭头向他们高声大喊，在虞珍珑避开她意图往画意二人的方向追去之际，她快步冲过去，毫不迟疑地横张开双臂，挡在铁蹄前方！
虞珍珑瞳孔骤缩，电光火石间死死勒紧缰绳，战马痛苦之下嘶鸣而起奋力扬蹄！尘沙扬起，猝不及防的桑缇雅被一蹄当心踢中胸口，扇到一边，“啪”地摔进沙地中倒地不起！
“桑缇雅！”画意胆裂魂飞，从薄泽手中夺过缰绳，调转马头往回奔，匈奴骑兵已团团围上来，可她却再也顾不上，从马背上跃下后就冲向一动不动的桑缇雅。
“桑缇雅？”画意跪在地上，眼眶红得落下泪来，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扳过桑缇雅匍匐在地的身子。可下一瞬，她的双眼便难以置信地圆睁瞪大！
猛然受到急遽冲击，桑缇雅一贯覆面的纯金面具已甩落在地，一张消瘦苍白的面容暴露在阳光下。她眉目如画，肤色白皙细腻，睫毛浓密纤长，五官既有薄朝人的恬淡婉约，更有匈奴血统的艳丽张扬，交融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和韵味，因多日不见日光，面色沾染着几丝病容，与画意最初猜想的一致，她果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绝世佳人。
可此时此刻画意却再也没有精力去回想自己当初那些层出不穷的猜测，她全身的血液都在看到桑缇雅真实面目的那一瞬间逆流到脑海，以致她头晕目眩眼泪控制不住地啪啪啪地往下掉。尽管怀中的人瘦弱得脸只有巴掌大小，可画意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的姐姐慕画情！
“轻轻！”画意抱着她嚎啕大哭，终于寻到了亲姐姐，可她已不知该喜悦还是该伤心。
“……意、儿。”慕画情虚弱地张开双眼，淡蓝的眼眸温柔地凝望着自己的妹妹，无声地笑了笑，翕动着唇想要说什么，可喉中的鲜血先一步呛咳出来。
“轻轻！”一个人影扑过来，慌乱地将她抱住。
是薄泽。他面上血色尽褪，抖着手想要拭去慕画情嘴角的血迹，可却又像是惧怕一般缩回了手，用力将她搂在怀中，眼角一片通红，满面张皇道：“你别吓我……我找了你那么久，一刻也不愿等待地翻山越岭过来寻你，我做梦都想找到你，求你别吓我，好不好……”
“……服下……改变体质、的药，我本来就……活不久了……”慕画情唇畔浮起一抹苍白的笑意，艰难地将视线停在他煞白的脸上，“……本来还、想着，此生恐怕……都不能、再见你……一面了。没想到、临死……竟能有你、和意儿……陪伴在身边，老天爷……待我不薄……”
话未说完，她口中已再次呕出大口大口鲜血。
“轻轻！”画意泪流满面。
慕画情吃力地探出指尖，虚握住画意的手：“……今后……姐姐都、保护……不了、你了，你要……好、好好的……”
画意泪如泉涌，拼命点头。
澄澈的眼眸无神地半闭着，慕画情低声喃喃：“……我想、爹爹，我想家……”
画意呜咽：“爹爹一直都在等你回家！我这就带你回家！”
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滑下，慕画情眼中恢复了点光彩，缓缓伸出手想要抚上薄泽的侧脸，却终归无力地垂下。
薄泽一把捞住她的手，与她十指扣紧，紧紧贴在脸侧，终于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滚烫的泪水落在慕画情脸侧，潮热灼灼，她费力地挤出一抹笑，断断续续道：“我知道……我长得丑，……配、配不上你。……你放心，下辈子……下辈子我、不会再……耽误你了……”
最后一个字将气息用尽，她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淡蓝的眼眸深处光芒渐渐散去，苍白的眼睑缓缓阖上，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没入沙土中。
“轻轻！！”画意失声痛哭。
薄泽始终静静沉默，无声地看着她阖上双眼，无声地紧握她僵硬的手指牢牢贴在脸侧，无声地目睹画意嚎啕大哭，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咧开嘴露出抹难看的笑，刺眼的鲜血顺着唇角汩汩滴落下来。
泪眼朦胧的画意兀然抬头，瞬间止住哭声，大惊失色：“薄泽？！”
薄泽却好似全然不曾听到她的话，俯下身贴着慕画情苍白的脸，苦笑着低喃：“你啊，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他的嗓音温柔入骨，可慕画情却再也不能作出回应了。
握紧她的手指，怜惜地放到唇边轻吻，层层涌上的泪水成串落下，他哽咽出声：“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我心中只有你一个，除了你，再没有别人……再也没有别人！”
他唇角染血，衬着雪白的面孔简直像是命不久矣的将死之人，画意骇得想将慕画情从他怀中夺过来，可他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将慕画情打横抱起，贴在她耳畔轻柔细语着：“是我不好，不该一次次骗你，不该接连伤你的心。是我犯了弥天大错，才会害得我们的孩子就那么没了，你怎么生我的气都可以，可别让我下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他低头亲了亲她青白的唇，柔声道：“现在，我带你回家。”
“薄泽！”画意在他身后大声呼喊，可薄泽却只是踉跄地抱着慕画情往前走。
巨大的悲痛袭来，画意再次掩面痛哭。
“拦住他！”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坐在马背上的虞珍珑扬声下令道。
匈奴骑兵领命策马围上。
“谁敢拦他！”画意大喝道，擦干眼泪，目光凛冽地与虞珍珑对视，“你放他们走！”
“就凭你也想命令我？”虞珍珑眼角吊起，杀意暴现，“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没错！我就是不想活了！”拿起刚刚从地上拾起的断箭，横抵在脖间，画意含泪吼道，眼眶红得滴血，“我姐姐死了，我也活腻歪了！不必你亲自动手，我自己就把自己了结了！”
虞珍珑乍然笑开：“你威胁我？”
“你可以不接受威胁！”画意冷冷道，“我死了，你也无须每天对着我这个仇人碍自己的眼，多好。只不过七王子就要担心当薄军攻过来时拿什么保命了，薄泽虽然是亲王，可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活不了几天了，我们都死在这里，七王子倒可以试试薄朝天子可会放过他！”
虞珍珑沉思了会儿，露出抹阴沉的冷笑：“这一次，你赌对了。”手一扬道：“放他走！”
匈奴骑兵缓缓让开一条道来。
画意舒了口气，对着薄泽离去的背影大声唤道：“薄泽？！”
薄泽停下脚步，却至始至终没有回头，只沙哑着嗓子毫无情绪地说着：“慕画意，记着你姐姐的话，好好活着。”
“还有，替我告诉皇兄，我欠他的，已经还清了。”说完，他抱紧怀中的慕画情，头也不回地继续踉跄前行。
他脚底的伤口绽裂，鲜血拖在地面上，狰狞刺目。画意走到慕画情的那匹马旁，拍了拍马背，马打了个响鼻，在画意的催动下，哒哒地向着薄泽跟了上去。
天地一线，两人一马逐渐远去，画意干涸的眼中又一次淌下泪来，她不遗余力地朝前方大声吼：“薄泽，你也要记着，好好活着！”
没有人回答她，唯有微风渐起，吹起地面的尘沙，翻翻卷卷，消散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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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今朝这一章终于还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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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意舒了口气，对着薄泽离去的背影大声唤道：“薄泽？！”
薄泽停下脚步，却至始至终没有回头，只沙哑着嗓子毫无情绪地说着：“慕画意，记着你姐姐的话，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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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脚底的伤口绽裂，鲜血拖在地面上，狰狞刺目。画意走到慕画情的那匹马旁，拍了拍马背，马打了个响鼻，在画意的催动下，哒哒地向着薄泽跟了上去。
天地一线，两人一马逐渐远去，画意干涸的眼中又一次淌下泪来，她不遗余力地朝前方大声吼：“薄泽，你也要记着，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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