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弦上说相思之卫惊鸿。 第十八回：探玄机·炎夏疑（上）
写了三卷，终于悲催地意识到，似乎左左总是在逆季节写文。炎热夏天写寒冬的情节，等到寒冬，情节又刚好发展到热夏。在冻得呼吸都冒白汽的现在，臆想着夏天的蝉鸣和骄阳，不可谓不水深火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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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骄阳似火，树间蝉鸣声悠长不间歇。
厨房中的小灶旁，琛儿蹲在药炉旁拿着扇子扇火，从药罐里腾出来的热气蒸得她大汗淋漓。虞夫人的药半点疏忽不得，即便是这么炎热的天，她也须时时待在厨房中照看炉中的火。
厨房中只有她一人，杂役们早在午膳后就寻地方纳凉去了，四周静悄悄的。用手背抹去额上的汗，听到廊前传来脚步声，她转头望向门口，就看见李总管的干儿子平安用粗布擦汗跨了进来。
见琛儿还在，平安憨憨一笑，道：“这个时辰你果然还在。”
琛儿好奇地睁大眼睛：“平安你不是出府了吗？”
“我刚回来。”说出这句话后平安的脸色有些尴尬。
琛儿浑然不觉，疑惑问：“你饿了吗？”刚回府就进厨房找吃的？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拿手中的汗巾擦了擦脸，平安有些局促不安地看了看四周，低头轻声道：“我不饿。刚进府就听说少爷欺负你了，我、我有些担心，就直接过来了。你、你……还好罢？”
“我很好啊！”琛儿笑眯眯，亮晶晶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有先生在，琛儿很好很好，任何人也不能欺负琛儿！这是先生亲口说的！”
平安无措地继续擦汗，“那好、那好。”他正准备出去，琛儿却拍拍屁股站起来，跑到橱柜前，双手端出一碗冰凉凉的酸梅汤，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先生只许琛儿喝一小碗，这一碗是琛儿偷偷藏起来用药材冰着，准备留到晚上喝的。看平安你这么热，琛儿让给你啦！”
“我、我不用了。”平安结结巴巴道，“琛儿你自己喝，我不热。”
双手还高高捧着瓷碗，琛儿晃晃头甩掉额上的汗，认真地说道：“平安你喝，琛儿再端着就不冰啦！”
看着她稚气的脸被热得红通通，平安心情复杂地接过碗。
两人窝在厨房阴凉的角落里聊天。
端过瓷碗的手心残余了些冰凉的水珠，琛儿用双手拍了拍温热的脸颊，唏嘘着：“夏天好热好热啊！”
平安捧着碗咕噜喝了大口，抬头看到她热得吐着舌头喘气，怜爱道：“明日起我帮你看着药炉罢，这几天越来越热了，你好好在房里歇着。”
琛儿摇摇头，“这是先生交待的事情，不可以让别人代替的。而且，琛儿看药炉热，平安看也会热，还是平安拟好好休息吧！”
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平安不由失笑，转而皱眉道：“今年仲夏倒真是热得古怪。尤其是咱们府中，比外头更是热上几分。后山有一大片树林都枯死了。我看那叶子焦黄，倒像是缺水。”
琛儿睁着黑亮透彻的眸子，“平安你去后山啦？”
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了不该说的，平安霎时一口呛住，别过头去咳了阵，方急急忙忙道：“没有！我没去过，真的！”那神色，倒更像是在掩饰。
一双灿若星光的眼眸直盯盯望着平安，直把平安看得没来由心慌起来，琛儿转了转眼睛，脸上是坏坏的笑容，“平安，你在说谎喔！”
“李总管要你每个月出府办事，你竟然跑到后山去！”
平安紧张得连额上滴下来的汗都忘了擦。
“虽然先生说过，说谎不是好孩子。不过你放心，琛儿知道你是好人，所以，琛儿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李总管的！”她嘟着嘴，“只要你以后别再说谎。”说完，又摆着手补充了句，“那样不好，先生说撒谎不对。”
平安气闷道：“是不是你家先生说什么都对？”
“当然啦！先生最聪明！”小小的脸上漾满笑容，“药熬好了，我先去聆风轩给夫人送药啦！”
“哦，好。”平安答道，看着她出了厨房，郁闷地垂下头去。
聆风轩建在湖面上，虽是极热的天气，却比府中其他地方凉爽许多。内室燃着凝神的熏香，使人燥热的情绪很快镇静下来。
琛儿如往常般服侍虞夫人喝完药，将药盅收拾好，正要端着出门，半卧在凉榻上的虞夫人将她唤住。
“近来天热，送药的事就由婢女们来做罢。你年纪小，正是耐不住热的时候。”虞夫人和蔼道。
琛儿闻言摇头，“这是先生吩咐好的事，琛儿一定会做好的！”黑黝黝的眼眸中满是认真。
虞夫人无奈笑道：“也罢。倒是个执着的孩子。”
琛儿傻傻地笑了笑，挑起珠帘出门去了。
刚跨出屋，就看到湖面木桥上一同走过来的唐策与虞珍珑。
怕惊扰到屋中虞夫人休息，琛儿将端在手中的药盅放到一边，快步奔到那二人面前，扑到唐策怀里，撒娇道：“先生！”
一路与虞珍珑闲谈而来，此时被怀中人紧紧抱住，唐策朝虞珍珑歉然颔了颔首，见后者识趣地先行步入水榭，方含笑拍了拍怀中人，颇为无奈：“琛儿不热吗？”
在他怀里拱了拱，琛儿抬起头时，一对小髻乱蓬蓬的，笑嘻嘻地露出八颗雪白的牙，“琛儿将汗都擦到先生衣衫上了！”
唐策作势抬袖闻了闻，煞有介事道：“倒还真有股汗味。”
“先生骗人！”琛儿继续在他怀里蹭啊蹭，咕哝着：“琛儿刚刚闻过了，才没有什么汗味呢！”
站在廊前朝二人的方向远远看了片刻，虞珍珑眼中微寒，直到进了内室，坐在虞夫人身边，脸色才缓和过来。
轩窗半开，斜倚在榻上的虞夫人透过窗子瞟了眼湖边相依的身影，收回视线，见虞珍珑脸色稍霁，携着她的手笑问：“和唐先生一同过来的？”
虞珍珑背窗坐着，挤出一丝笑容点头。
虞夫人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叹息道：“母亲差点忘了，珍珑也是个大丫头了，该是嫁人的时候了。”
“娘！”虞珍珑娇嗔地瞪母亲一眼。
外人面前强势的女儿也只有在她这个做母亲的面前才会露出少女之态，虞夫人伤感地叹了口气，目光凝结在窗外的人影上，“只是，唐策不行。”
似是未料到母亲会提到这个，虞珍珑怔愣一瞬，顺着虞夫人的视线望到湖岸边那二人，不甘心地问：“为什么？莫非女儿不够漂亮，不够聪明？”
虞夫人爱怜地望着女儿，缓缓道：“珍珑当然漂亮聪明，甚至胜过普通女子百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寻常男子自不会例外，可唐策又怎是平凡人？像他那样的人，想必只愿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离，死生契阔罢。娇美又如何？聪慧又如何？”
虞珍珑咬紧下唇，“可女儿偏偏看上他的正是这一点。”
虞夫人顿了顿，半晌，轻轻道：“若你想要的是一个人全部的情意，唐注定给不了你。”
“为何？”
“因为，他的心中已无其他女子存在的地方。”
炎夏入夜后的空气依旧闷热，树林静悄悄，一丝风也没有。一个黑影在林中疾快而悄无声息地掠过。
这里是虞府的后山，黑衣人穿行在黑黢黢的丛林中，正往山顶而去。
月光从树影间投下皎洁光芒，黑衣人借着那微弱光线一路疾行，一路上看到不少树叶枯黄落在地面上，他停下来拾起一偏，仔细打量一番，将枯叶收入怀中。
穿过密林，不期然看到一间小茅屋，他借着树枝藏住身影，慢慢靠近。
茅屋中一片漆黑，并未点灯，黑衣人侧耳倾听，内力探到方圆半里内均无人迹，放下心来，放轻脚步走进小屋中。
屋中什么也没有，就连地面也是泥沙铺就，显然匆匆以茅草搭就，别说住人，连猎户的屋子都不如。
黑衣人环顾一周，正准备离开，感觉脚下踩着了什么。他移开了脚，俯身拾起踩到的东西，对着小窗投进的月光照了照，赫然是一小片碎白菜叶。
将那片叶子放回原处，他再次环视了四壁光秃的屋子，大步跨出门，抬头看了眼月移方位，知道时辰已晚，遂不再拖延，急速往山下飞奔。
山脚的宅邸正是虞府，已近子时，偌大的府中一片寂静，灯火都熄了，府中上下均已沉睡在梦中，除了更夫和虞府的暗卫。
子时正是暗卫换防的时候。
黑衣人借着夜色跃过虞府围墙，潜入府中。他猫在花园树丛后躲过暗卫换岗，借着轻功迅速向流觞居飞掠而去。
落到流觞居庭中草地上，却见正屋亮着灯，他心下惊诧，脚下不小心绊到横生的树枝，气息顿时不稳。
这一番动作已足够引起府中暗卫的注意，他虽懊恼，然脚步不停，一个起跃，脚尖点过廊柱，撞开窗子窜入房中，身形好似一条光滑的泥鳅，连贯顺利又了无声息。
寂静的黑夜不一会儿便被喧哗声打破，擎着火把的虞府护卫成列将流觞居团团包围，虞珍珑和虞嘉韬领着人闯进庭院，见唐策屋中灯火正亮，对视一眼，由虞珍珑敲开了门。
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见门由外被推开，虞氏姐弟走进来，唐策松开握着琛儿的手，神情淡淡，“两位深夜不请自来，不知所为何事？”
琛儿持着狼毫笔继续临帖，却发现唐策松开手后，她的字迹明显难看许多，不由嘟着嘴将毛笔扔到一旁，趴在书案上无聊又好奇地望着来访的两个人。
虞珍珑不动声色扫了眼房中各个角落，并未发现藏身的地方，目光落到琛儿身上，皱眉问唐策：“她怎会在这里？”
见琛儿停了笔，唐策握过她的手，将毛笔塞到她手中，重又教她练起字来，淡漠对房中另外两人道：“琛儿自小由我带大，习惯了睡不着时来我房中睡。”他穿着素色中衣，外面松松披着一件长袍，乌黑的发垂了下来，冷漠如霜的脸在灯下晶莹若玉。琛儿半个身子都枕在他怀中，发髻蓬乱如杂草，仅穿的月白中衣皱巴巴的，显然曾在床上滚了又滚睡不着。两人这番模样，在外人看来却半点暧昧不良的气氛都无，倒是有些温情和馨。
虞珍珑看唐策一心教琛儿练字，半分都她未将闯进房的姐弟二人放在心上，冷下脸道：“府中适才有外人潜入，似是朝流觞居而来，不知先生可曾看见了？”
唐策抬头看她，却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未曾。”
虞珍珑扫了眼书案上一叠的临好的字帖，问：“先生一晚上都在练字？”
一帖临完，唐策终于放开了手，正视房中二人，道：“从亥时开始，约有一个时辰。琛儿戌时洗漱睡觉，在床上滚了大半个时辰方过来我房中。”
见他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虞珍珑注视他的脸许久，然而除了淡漠什么都未看出来，恰好去院子四处搜查的护卫长来报，并未在流觞居搜到可疑人，她默了默，正待说什么，却见琛儿突然伸了伸懒腰，眼睛半睁朝唐策迷迷糊糊道：“先生，琛儿困了……”
唐策闻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和道：“困了就睡吧。”随即，没有再看另外两人，拉着她在床上安静躺下，又为她将被子盖好。
“先生，琛儿会热的。”眼睛已经睁不开的琛儿咕哝着要推开被子。
“那就不盖。”唐策无奈妥协。
尽管嘴上那么说，他并未真的将被子撤了，只是往下拉到胸口，又伸手摸了摸她温热的脸，柔声道：“好好睡罢。”
琛儿很快沉入梦乡，唐策起身，见虞氏姐弟仍在，不由双眉微皱。
虞嘉韬笑得不怀好意，“没想到唐先生竟有恋童这种癖好。”果然越是装的正人君子，越是猥琐不堪，这可是青楼老鸨们百试不爽的经验。
唐策面无表情地冷冷瞟他一眼，虽然一个字未讲，却令向来逞口舌之快的虞嘉韬生出一股寒气。此人虽半点功夫不会，可是那股会当凌绝的傲然气势像是与生俱来般，弹指间给人压迫之感。
接收到虞珍珑警告的眼神，虞嘉韬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
“今夜打扰先生休息实为不得已。府中的安全关系着全府上下所有人安危，望先生体谅。”虞珍珑歉然道。
唐策颔了颔首，算是接受这一番说辞，眼中分明是“不送，请自便”。
虞珍珑乃察言观色的好手，自不会多留，与虞嘉韬一同出了门，临走还不忘将房门掩上。
领着人出了流觞居，虞氏姐弟在回廊处分道扬镳。
虞嘉韬领着人回自己的院子，刚走了几步，又停下，饶有兴味望向虞珍珑，道：“人是你领进府的，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可别又怪到别人头上。”
虞珍珑披着一件黑色风衣，夜色中衣角随风摇曳，像是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她冷冷回道：“既然父亲将府中护卫总领之职交予我，正是信任我的能力，想必还轮不到你置喙。”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可别聪明一世却阴沟里翻船。”虞嘉韬阴阳怪气道。
虞珍珑冷冷看着他，不置一词。
虞嘉韬没趣地撇撇嘴，带着手下回院子。
虞珍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唇角勾起一抹嘲笑，对紧跟在身后的心腹道：“加派人手监视流觞居。”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又似是没有，走远了的虞嘉韬回头看了眼，冷嗤：“女人！”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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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中只有她一人，杂役们早在午膳后就寻地方纳凉去了，四周静悄悄的。用手背抹去额上的汗，听到廊前传来脚步声，她转头望向门口，就看见李总管的干儿子平安用粗布擦汗跨了进来。
见琛儿还在，平安憨憨一笑，道：“这个时辰你果然还在。”
琛儿好奇地睁大眼睛：“平安你不是出府了吗？”
“我刚回来。”说出这句话后平安的脸色有些尴尬。
琛儿浑然不觉，疑惑问：“你饿了吗？”刚回府就进厨房找吃的？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拿手中的汗巾擦了擦脸，平安有些局促不安地看了看四周，低头轻声道：“我不饿。刚进府就听说少爷欺负你了，我、我有些担心，就直接过来了。你、你……还好罢？”
“我很好啊！”琛儿笑眯眯，亮晶晶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有先生在，琛儿很好很好，任何人也不能欺负琛儿！这是先生亲口说的！”
平安无措地继续擦汗，“那好、那好。”他正准备出去，琛儿却拍拍屁股站起来，跑到橱柜前，双手端出一碗冰凉凉的酸梅汤，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先生只许琛儿喝一小碗，这一碗是琛儿偷偷藏起来用药材冰着，准备留到晚上喝的。看平安你这么热，琛儿让给你啦！”
“我、我不用了。”平安结结巴巴道，“琛儿你自己喝，我不热。”
双手还高高捧着瓷碗，琛儿晃晃头甩掉额上的汗，认真地说道：“平安你喝，琛儿再端着就不冰啦！”
看着她稚气的脸被热得红通通，平安心情复杂地接过碗。
两人窝在厨房阴凉的角落里聊天。
端过瓷碗的手心残余了些冰凉的水珠，琛儿用双手拍了拍温热的脸颊，唏嘘着：“夏天好热好热啊！”
平安捧着碗咕噜喝了大口，抬头看到她热得吐着舌头喘气，怜爱道：“明日起我帮你看着药炉罢，这几天越来越热了，你好好在房里歇着。”
琛儿摇摇头，“这是先生交待的事情，不可以让别人代替的。而且，琛儿看药炉热，平安看也会热，还是平安拟好好休息吧！”
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平安不由失笑，转而皱眉道：“今年仲夏倒真是热得古怪。尤其是咱们府中，比外头更是热上几分。后山有一大片树林都枯死了。我看那叶子焦黄，倒像是缺水。”
琛儿睁着黑亮透彻的眸子，“平安你去后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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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灿若星光的眼眸直盯盯望着平安，直把平安看得没来由心慌起来，琛儿转了转眼睛，脸上是坏坏的笑容，“平安，你在说谎喔！”
“李总管要你每个月出府办事，你竟然跑到后山去！”
平安紧张得连额上滴下来的汗都忘了擦。
“虽然先生说过，说谎不是好孩子。不过你放心，琛儿知道你是好人，所以，琛儿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李总管的！”她嘟着嘴，“只要你以后别再说谎。”说完，又摆着手补充了句，“那样不好，先生说撒谎不对。”
平安气闷道：“是不是你家先生说什么都对？”
“当然啦！先生最聪明！”小小的脸上漾满笑容，“药熬好了，我先去聆风轩给夫人送药啦！”
“哦，好。”平安答道，看着她出了厨房，郁闷地垂下头去。
聆风轩建在湖面上，虽是极热的天气，却比府中其他地方凉爽许多。内室燃着凝神的熏香，使人燥热的情绪很快镇静下来。
琛儿如往常般服侍虞夫人喝完药，将药盅收拾好，正要端着出门，半卧在凉榻上的虞夫人将她唤住。
“近来天热，送药的事就由婢女们来做罢。你年纪小，正是耐不住热的时候。”虞夫人和蔼道。
琛儿闻言摇头，“这是先生吩咐好的事，琛儿一定会做好的！”黑黝黝的眼眸中满是认真。
虞夫人无奈笑道：“也罢。倒是个执着的孩子。”
琛儿傻傻地笑了笑，挑起珠帘出门去了。
刚跨出屋，就看到湖面木桥上一同走过来的唐策与虞珍珑。
怕惊扰到屋中虞夫人休息，琛儿将端在手中的药盅放到一边，快步奔到那二人面前，扑到唐策怀里，撒娇道：“先生！”
一路与虞珍珑闲谈而来，此时被怀中人紧紧抱住，唐策朝虞珍珑歉然颔了颔首，见后者识趣地先行步入水榭，方含笑拍了拍怀中人，颇为无奈：“琛儿不热吗？”
在他怀里拱了拱，琛儿抬起头时，一对小髻乱蓬蓬的，笑嘻嘻地露出八颗雪白的牙，“琛儿将汗都擦到先生衣衫上了！”
唐策作势抬袖闻了闻，煞有介事道：“倒还真有股汗味。”
“先生骗人！”琛儿继续在他怀里蹭啊蹭，咕哝着：“琛儿刚刚闻过了，才没有什么汗味呢！”
站在廊前朝二人的方向远远看了片刻，虞珍珑眼中微寒，直到进了内室，坐在虞夫人身边，脸色才缓和过来。
轩窗半开，斜倚在榻上的虞夫人透过窗子瞟了眼湖边相依的身影，收回视线，见虞珍珑脸色稍霁，携着她的手笑问：“和唐先生一同过来的？”
虞珍珑背窗坐着，挤出一丝笑容点头。
虞夫人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叹息道：“母亲差点忘了，珍珑也是个大丫头了，该是嫁人的时候了。”
“娘！”虞珍珑娇嗔地瞪母亲一眼。
外人面前强势的女儿也只有在她这个做母亲的面前才会露出少女之态，虞夫人伤感地叹了口气，目光凝结在窗外的人影上，“只是，唐策不行。”
似是未料到母亲会提到这个，虞珍珑怔愣一瞬，顺着虞夫人的视线望到湖岸边那二人，不甘心地问：“为什么？莫非女儿不够漂亮，不够聪明？”
虞夫人爱怜地望着女儿，缓缓道：“珍珑当然漂亮聪明，甚至胜过普通女子百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寻常男子自不会例外，可唐策又怎是平凡人？像他那样的人，想必只愿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离，死生契阔罢。娇美又如何？聪慧又如何？”
虞珍珑咬紧下唇，“可女儿偏偏看上他的正是这一点。”
虞夫人顿了顿，半晌，轻轻道：“若你想要的是一个人全部的情意，唐注定给不了你。”
“为何？”
“因为，他的心中已无其他女子存在的地方。”
炎夏入夜后的空气依旧闷热，树林静悄悄，一丝风也没有。一个黑影在林中疾快而悄无声息地掠过。
这里是虞府的后山，黑衣人穿行在黑黢黢的丛林中，正往山顶而去。
月光从树影间投下皎洁光芒，黑衣人借着那微弱光线一路疾行，一路上看到不少树叶枯黄落在地面上，他停下来拾起一偏，仔细打量一番，将枯叶收入怀中。
穿过密林，不期然看到一间小茅屋，他借着树枝藏住身影，慢慢靠近。
茅屋中一片漆黑，并未点灯，黑衣人侧耳倾听，内力探到方圆半里内均无人迹，放下心来，放轻脚步走进小屋中。
屋中什么也没有，就连地面也是泥沙铺就，显然匆匆以茅草搭就，别说住人，连猎户的屋子都不如。
黑衣人环顾一周，正准备离开，感觉脚下踩着了什么。他移开了脚，俯身拾起踩到的东西，对着小窗投进的月光照了照，赫然是一小片碎白菜叶。
将那片叶子放回原处，他再次环视了四壁光秃的屋子，大步跨出门，抬头看了眼月移方位，知道时辰已晚，遂不再拖延，急速往山下飞奔。
山脚的宅邸正是虞府，已近子时，偌大的府中一片寂静，灯火都熄了，府中上下均已沉睡在梦中，除了更夫和虞府的暗卫。
子时正是暗卫换防的时候。
黑衣人借着夜色跃过虞府围墙，潜入府中。他猫在花园树丛后躲过暗卫换岗，借着轻功迅速向流觞居飞掠而去。
落到流觞居庭中草地上，却见正屋亮着灯，他心下惊诧，脚下不小心绊到横生的树枝，气息顿时不稳。
这一番动作已足够引起府中暗卫的注意，他虽懊恼，然脚步不停，一个起跃，脚尖点过廊柱，撞开窗子窜入房中，身形好似一条光滑的泥鳅，连贯顺利又了无声息。
寂静的黑夜不一会儿便被喧哗声打破，擎着火把的虞府护卫成列将流觞居团团包围，虞珍珑和虞嘉韬领着人闯进庭院，见唐策屋中灯火正亮，对视一眼，由虞珍珑敲开了门。
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见门由外被推开，虞氏姐弟走进来，唐策松开握着琛儿的手，神情淡淡，“两位深夜不请自来，不知所为何事？”
琛儿持着狼毫笔继续临帖，却发现唐策松开手后，她的字迹明显难看许多，不由嘟着嘴将毛笔扔到一旁，趴在书案上无聊又好奇地望着来访的两个人。
虞珍珑不动声色扫了眼房中各个角落，并未发现藏身的地方，目光落到琛儿身上，皱眉问唐策：“她怎会在这里？”
见琛儿停了笔，唐策握过她的手，将毛笔塞到她手中，重又教她练起字来，淡漠对房中另外两人道：“琛儿自小由我带大，习惯了睡不着时来我房中睡。”他穿着素色中衣，外面松松披着一件长袍，乌黑的发垂了下来，冷漠如霜的脸在灯下晶莹若玉。琛儿半个身子都枕在他怀中，发髻蓬乱如杂草，仅穿的月白中衣皱巴巴的，显然曾在床上滚了又滚睡不着。两人这番模样，在外人看来却半点暧昧不良的气氛都无，倒是有些温情和馨。
虞珍珑看唐策一心教琛儿练字，半分都她未将闯进房的姐弟二人放在心上，冷下脸道：“府中适才有外人潜入，似是朝流觞居而来，不知先生可曾看见了？”
唐策抬头看她，却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未曾。”
虞珍珑扫了眼书案上一叠的临好的字帖，问：“先生一晚上都在练字？”
一帖临完，唐策终于放开了手，正视房中二人，道：“从亥时开始，约有一个时辰。琛儿戌时洗漱睡觉，在床上滚了大半个时辰方过来我房中。”
见他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虞珍珑注视他的脸许久，然而除了淡漠什么都未看出来，恰好去院子四处搜查的护卫长来报，并未在流觞居搜到可疑人，她默了默，正待说什么，却见琛儿突然伸了伸懒腰，眼睛半睁朝唐策迷迷糊糊道：“先生，琛儿困了……”
唐策闻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和道：“困了就睡吧。”随即，没有再看另外两人，拉着她在床上安静躺下，又为她将被子盖好。
“先生，琛儿会热的。”眼睛已经睁不开的琛儿咕哝着要推开被子。
“那就不盖。”唐策无奈妥协。
尽管嘴上那么说，他并未真的将被子撤了，只是往下拉到胸口，又伸手摸了摸她温热的脸，柔声道：“好好睡罢。”
琛儿很快沉入梦乡，唐策起身，见虞氏姐弟仍在，不由双眉微皱。
虞嘉韬笑得不怀好意，“没想到唐先生竟有恋童这种癖好。”果然越是装的正人君子，越是猥琐不堪，这可是青楼老鸨们百试不爽的经验。
唐策面无表情地冷冷瞟他一眼，虽然一个字未讲，却令向来逞口舌之快的虞嘉韬生出一股寒气。此人虽半点功夫不会，可是那股会当凌绝的傲然气势像是与生俱来般，弹指间给人压迫之感。
接收到虞珍珑警告的眼神，虞嘉韬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
“今夜打扰先生休息实为不得已。府中的安全关系着全府上下所有人安危，望先生体谅。”虞珍珑歉然道。
唐策颔了颔首，算是接受这一番说辞，眼中分明是“不送，请自便”。
虞珍珑乃察言观色的好手，自不会多留，与虞嘉韬一同出了门，临走还不忘将房门掩上。
领着人出了流觞居，虞氏姐弟在回廊处分道扬镳。
虞嘉韬领着人回自己的院子，刚走了几步，又停下，饶有兴味望向虞珍珑，道：“人是你领进府的，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可别又怪到别人头上。”
虞珍珑披着一件黑色风衣，夜色中衣角随风摇曳，像是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她冷冷回道：“既然父亲将府中护卫总领之职交予我，正是信任我的能力，想必还轮不到你置喙。”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可别聪明一世却阴沟里翻船。”虞嘉韬阴阳怪气道。
虞珍珑冷冷看着他，不置一词。
虞嘉韬没趣地撇撇嘴，带着手下回院子。
虞珍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唇角勾起一抹嘲笑，对紧跟在身后的心腹道：“加派人手监视流觞居。”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又似是没有，走远了的虞嘉韬回头看了眼，冷嗤：“女人！”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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