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弦上说相思之卫惊鸿。 第十二回：衣似雪·恨幽长（上）
半个时辰后，果然有人在外面叩房门，画意从深睡中转醒，穿好衣裳去开门。
方清启的书童予逸站在门边拱手道：“林公子，夫子派我领你去藏书楼。”
“有劳了。”画意道，回身锁好门。
一路走来才发现飞虹书院着实大得离谱，横穿四个庭院，走过高大参天的樟树林，又绕过一片竹林，就在画意以为快要走到后山时，眼前视野豁然开朗，竟是经过武场。
武场上正有夫子带着学生上课。
飞虹书院学时为三年，学生根据入学年岁分为上、中、下三级，每一级有四个班：天、地、玄、黄。入了书院，画意的方方面面几乎都由卫惊鸿做主，不说从衣食到住行全然同步，但也差不离了。班次这种关键问题自然更不会例外，二人均在玄字中级班。
而现在，武场外挂的正是玄中班的牌子。
授课的夫子站在场边，观察场中学生一对一的比试，不时下场指点。比武者穿的都是飞虹书院素白色的衣裳，画意张望了好一片刻才从人群中将正与云夏长比剑的卫惊鸿辨认出来。
犹记初遇时，卫惊鸿以手压住她的银鞭，扣着鞭尾与她对峙，十六岁模样的少年，手腕灵活力度惊人。其后的坠香楼那场架中，他使的则是剑，剑势快如生风，气贯长虹，当时她便隐隐感觉到，假以时日，这少年必成大器。
而当下，卫惊鸿虽持着一把普通的剑，招式中无一丝杀气，然每一个剑势凛冽生风，从容灵巧。反观与他对决的云夏长，招式迅猛如疾风，狠辣凌厉，丝毫不留余地，攻击性十足，却欠缺沉稳，不能持久。
剑气直刺而来，卫惊鸿翻身腾起，避开锋芒，右手抖出一串剑花，冷剑利落挑开云夏长剑刃。
云夏长握剑的手被震得微微发麻，眼见卫惊鸿剑势逼来，他顺势使出一招“剑荡八荒”，招式快如闪电。
卫惊鸿脚下运力，堪堪避过，以“雪覆九州”抵挡，剑花缭乱迷人眼。
二人对阵，激烈精彩，早已吸引了不少学生收了剑围观，站在场边的袁夫子见众人坏了课堂规矩，并不开口斥责，反而负手在一旁观看。
云夏长步步紧逼，卫惊鸿一面应付，脚下一面后退，抵挡了十招后，剑气横扫，迫得云夏长后退一步，以剑支地，快速一跃而起，云夏长顿时空门大开，这快速的一瞬，只要及时抓住，不怕云夏长不束手就擒，然而卫惊鸿既心不在输赢，自然不会急功近利，以一招“分花拂柳”挡住云夏长的回身快剑，给了对方反应的时间，也使得剑气弥漫的场面缓和许多。
云夏长并不领情，却也心知自己颓势已显，遂放弃以速度取胜，回敬卫惊鸿一招“柳暗花明”。
卫惊鸿翻身躲过，正在此时，眸光一闪，看到了站在场外观战的画意。
画意本没想过要驻足观看，但见云夏长实在有些不地道，显然卫惊鸿是以切磋玩乐的心态比这一场，到了云夏长这儿，却跟真刀真枪实干般气势腾腾，心中不由涌上些担忧，脚步便不自觉停了下来。后来看卫惊鸿已然占了上风，安下心，正准备走人，没想到竟被对方偶然一瞥给看到了。
卫惊鸿唇角微扬，周身一转，退出剑圈，在云夏长重又攻上来时，抽剑道：“小心下盘！”
云夏长下意识便要收脚，谁想卫惊鸿的剑却是直朝他的脖子而去，电石火光间，若不是他及时收势，只怕脖子便要撞上剑刃。
剑尖抵住云夏长喉咙片刻，卫惊鸿收剑，勾唇一笑：“承让了。”说完，将剑扔给旁侧的人，没有理会众人反应，直接朝画意跑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被戏耍，云夏长只觉血气上涌，正要拔剑再战，手腕却在此时被人按住。
袁九霄淡然地望着他，道：“惊鸿虽是耍诈，但夏长，你仍是输了。”
“夫子，我……”云夏长暗暗咬牙。
“你还是忘了。”袁九霄叹息，“这是对招，并非生死相搏，杀气绝不能显露分毫。可你连自己杀气都不能收束控制。”
云夏长状似认错低头，视线却看到卫惊鸿渐远的背影，眸光渐渐阴鸷冰冷。
跑到画意所站的树荫下，卫惊鸿笑看予逸一眼，转头问画意道：“要去藏书楼？”
画意惊讶地看着他一脸理所应当地翘了课过来，有些头痛，“莫非你平时都是这样上课的？”
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卫惊鸿满不在乎，“和云夏长打架没意思，自然比不上过来见你。”
“喂！”画意不满地躲开，脸却红了，偷偷瞄了眼一旁疑惑地看着他们俩的予逸，更是红得能滴血。
伸出的手落了空，卫惊鸿也不执著，神色如常地收回手，这次不行反正还有下次。
本还想多说几句，但回头碰上远处袁夫子投过来的警告眼神，卫惊鸿只能作罢，“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记得回来和我一起用午膳。”
画意抬头看天，确定现在是辰时，刚用完早膳没多久。
为什么她有一种自己越活越回去，而卫惊鸿渐渐向保姆之路迈进的感觉呢？
回到武场，卫惊鸿恭恭敬敬地向袁九霄行了一礼，“夫子。”
袁九霄懒懒挑眉，“怎么，舍得回来了？”
卫惊鸿笑嘻嘻，“夫子您的课，惊鸿向来喜欢，又怎么敢妄自缺席？”
袁九霄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下回可不许再投机取巧耍诈弄人了。”见卫惊鸿连声应了，方缓了脸色，道：“快些回去练剑罢。”
走过茂密竹林，一竹楼静立于竹林间，夏日清风穿林而过，空中隐约有竹香。
画意跟在予逸身后踩上小梯，摸着圆润光滑的竹制阑干，发现这座藏书楼均由青竹制作而成。拉开竹门，成排的书架映入眼帘，竹制的架子上摆满了厚重的书籍。角落里端正摆放着竹桌竹椅，有笔墨纸砚搁置于其上。
画意不禁摇头，这藏书楼的建造者怕是和竹子有仇，不然何必如此摧残？当即四下张望一番，猜测这一副竹桌竹椅正是她的办公桌位。
予逸只是方清启身边的书童，对藏书事宜仅知晓大概，将应注意的方面悉数告知画意后，便告辞了。
屋中弥漫着竹香和书的馨香，门开着，偶有微风过，清爽的空气将夏日的浮躁一扫殆尽。画意坐在清亮的竹椅上，对现今的状况感到相当满意。
不过，等到她接触自己的工作，就没那么高兴了。
竹楼里有一本书籍索引，由历任藏书楼管事掌管，上面详细记录了书楼内数万本书籍的梗概和摆放位置，进楼来看书或借阅的人若要找书，都须在这本索引中查找后方能知晓书籍的确切位置。而画意所要做的，则是确保整栋书楼内的所有书籍都按照特定的位置摆放，不能有一丝混乱。为此，她必须每日都确认一次。
数万本啊！画意瞪着眼前这本厚厚的书籍索引，眼睛都瞪酸了，书也没能薄上一分。
除此之外，她还负责借出书籍的按时归还，必要时候上门索回是常事。加之，主楼内的卫生清洁、干燥通风都是她的分内之事，尤其是炎夏这种天干物燥的季节，偶尔还要在竹楼中夜宿，以免发生火灾。
事已至此，抱怨无用。既来之则安之，如今也只有适应了。画意说干就干，拿起那本厚厚的索引开始熟悉大致环境。
“史书都摆放在这一排……魏史、西陵野史……”一面捧着书检查摆放情况，口中一面念叨着。
“兵书……齐国兵法、常宁之战……”指尖在一本一本的书籍上滑过，蓦然看到一本像是手抄本的《兵法轶事》。众多的印刷本中发现一本手抄，勾起画意无聊中的好奇心。
将书从竹架上抽出，封面上的篇名以正楷写就，翻开书页，正文换成了行书，抄书人似乎兴致颇高，全文几乎一气呵成，笔迹洒脱飘逸，虽是行书，却不失工整干净，即便是她这种兵法外行，也觉得看着舒服。
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一列小字书在末尾“卫惊鸿齐天元年于青州”。
齐天是先皇的最后一个年号，齐天元年也就是七年前，那时卫惊鸿十五岁。画意算了算，再低头看纸张上行云流水的字迹，顿觉愧对列祖列宗。
她十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来着？
这一手好字，完全脱去稚嫩，从容优雅；这内涵，历来战争兵法……
诶，兵法？画意突然忆起在马场时卫惊鸿说过的一句话：
“年少时兵书读得太多，满腔激愤，以为宏图壮志能胜过一切，却不知人世险恶。后来自然受了教训，也就学乖了。”
话语声似乎还在耳畔，但画意这回却听出了某些不寻常的情绪在其中。
他口中所谓的教训，是什么？
困惑夹杂着好奇齐齐涌上心头，画意晃了晃头，驱散脑海中的不祥预感，将书本放回架上。
将一架架的书粗略查一遍，已耗费了近两个时辰，画意长呼一口气，上午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正准备收工，翻过索引书的一页，却发现背面还有书籍目录。
“医书？”明明将所有书架都查看过了，她可以肯定没有医书这一类别，然而书上却赫然记录着这一类书的存在。
画意绕着所有书架转了一圈，终于在墙角发现了一座小旋梯。
视线顺着梯子往上，竟发现这个书楼还有第二层！
沿着梯子爬上阁楼，本准备碰上一层灰的画意愕然发现地板竟比楼下还要干净。拾起被她放在地上的书籍索引，刚刚站好，画意兀然感受到陌生的氛围中一丝人的气息。
回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棂上捧着书本的白衣男子，明明是贴身精致的素白色长袍，只因并未束那根靛蓝色腰带，在窗外吹来的清风下，带起脱俗飘逸之感。画意愣了会儿才辨认出那是飞虹书院统一的学生装束。
那人低头认真看着书，漆黑的头发仅用一根绸带在发尾处松松绑着，被风吹乱了几丝。从画意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脸侧漠然的轮廓，白皙的肤色，以及薄唇抿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似未感觉到画意的目光，他始终静静看着书，一动未动。
像是怕打扰到这种安静般，画意的脚步轻不可闻。
然而，刚向前一步，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站在那儿别动。”
画意愕然止步，发现窗台上那人已然“啪”地一声合上书本，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美得令女子羞愧的容颜，森寒的眸光在画意脸上停了一瞬，缓缓道：“我讨厌女人。”
画意顿时僵立在原地。
“夫子？夫子？”恰在此时，楼下传来唤声。
回神时，发现窗棂上那人早已将心神回到书本上，不再理会她，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从小梯上爬下，回到一层。
书架前一个少年在四处摸摸看看，听到响动，回头看向画意，顿时眉开眼笑：“你就是藏书楼新来的夫子？”
“我不是夫子，”画意不知该如何给自己定位，“我应该也算是书院的学生。”
那少年却道：“我知道你不是夫子。前日你随惊鸿哥哥来时我看到过，你是惊鸿哥哥的心上人。”
卫惊鸿不可能将她的女子身份说给别人听。画意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有些不确定他是在装傻还是飞虹书院的学风已然开放到这种地步。
“可是……我是男人。”
楼上传来嗤的一声。
虽然早知竹楼隔音效果不强，但是弱到这种地步，画意还真有些吃不消，顿时只能干笑。
少年恍似对楼上的人全然不在意，上前挽着画意的手满不在乎道：“男人怎么了？只要惊鸿哥哥喜欢，即便不是男人，我也可以接受！”
画意摸摸鼻子，“不是男人……那就是女人。”
少年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道：“阮灵璧不就喜欢男人么，他可以，莫非惊鸿哥哥就不可以？”
“阮灵璧？”
“楼上那个。”少年指了指头顶，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惊鸿哥哥自然也可以。问世间情为何物，两情相悦便是王道。只要你与惊鸿哥哥心心相印，那些凡夫俗子蝇营狗苟的反对之声便可权当放屁……”
画意压低声音：“你当着面说楼上那位，就不怕他生气？”
少年抛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阮灵璧虽然冷血，但只要别人说的是事实，他绝不会报复的。”说话间，他从窗口探出头，看了眼日头，对画意道：“我是趁着夫子转身誊写时溜出来的，现在该回去啦！”
“诶，你说这么多，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在他跑出门之前，画意匆匆问道。
少年回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脆声道：“我叫晏漾，你要记住哦！”
不一会儿，咚咚咚的脚步声便消失在竹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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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惊鸿唇角微扬，周身一转，退出剑圈，在云夏长重又攻上来时，抽剑道：“小心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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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霄淡然地望着他，道：“惊鸿虽是耍诈，但夏长，你仍是输了。”
“夫子，我……”云夏长暗暗咬牙。
“你还是忘了。”袁九霄叹息，“这是对招，并非生死相搏，杀气绝不能显露分毫。可你连自己杀气都不能收束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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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霄懒懒挑眉，“怎么，舍得回来了？”
卫惊鸿笑嘻嘻，“夫子您的课，惊鸿向来喜欢，又怎么敢妄自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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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她还负责借出书籍的按时归还，必要时候上门索回是常事。加之，主楼内的卫生清洁、干燥通风都是她的分内之事，尤其是炎夏这种天干物燥的季节，偶尔还要在竹楼中夜宿，以免发生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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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夫子，”画意不知该如何给自己定位，“我应该也算是书院的学生。”
那少年却道：“我知道你不是夫子。前日你随惊鸿哥哥来时我看到过，你是惊鸿哥哥的心上人。”
卫惊鸿不可能将她的女子身份说给别人听。画意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有些不确定他是在装傻还是飞虹书院的学风已然开放到这种地步。
“可是……我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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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恍似对楼上的人全然不在意，上前挽着画意的手满不在乎道：“男人怎么了？只要惊鸿哥哥喜欢，即便不是男人，我也可以接受！”
画意摸摸鼻子，“不是男人……那就是女人。”
少年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继续道：“阮灵璧不就喜欢男人么，他可以，莫非惊鸿哥哥就不可以？”
“阮灵璧？”
“楼上那个。”少年指了指头顶，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惊鸿哥哥自然也可以。问世间情为何物，两情相悦便是王道。只要你与惊鸿哥哥心心相印，那些凡夫俗子蝇营狗苟的反对之声便可权当放屁……”
画意压低声音：“你当着面说楼上那位，就不怕他生气？”
少年抛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阮灵璧虽然冷血，但只要别人说的是事实，他绝不会报复的。”说话间，他从窗口探出头，看了眼日头，对画意道：“我是趁着夫子转身誊写时溜出来的，现在该回去啦！”
“诶，你说这么多，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在他跑出门之前，画意匆匆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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