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之薄沐。 第五十三回：玄然梦·双颊凉
凤仪宫今夜注定每个人都要失眠，孩子的哭声穿透整座大殿，与魔音无异。
“璟宝儿，别哭啦，舅妈在这儿，别哭别哭。”大床上，画意小心翼翼地哄着，拿着小手帕为小东西拭泪。
孩子推拒着她，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平日再怎么贪玩，到晚上，母亲的怀抱才是小孩子最安心的港湾。璟儿虽来过凤仪宫，却从未离开母亲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夜，晚饭过后，竟见不到娘亲，免不得哭着要妈妈。
“璟宝儿，乖宝宝。”画意已经黔驴技穷，除了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孩子停下哭声。初时安抚还有些用处，到现在，孩子一味地哭着，她的话一点也听不进去。
实在是愁啊！画意忧愁地皱着双眉看向房里坐着的另一个用棉花塞住耳朵的人，她正悠然地擦着剑。
临影挑起一双秀眉，对画意的示弱并不买账：“别看我，姑娘我没带过孩子，对您老的难题实在无能为力。”
“……娘亲，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孩子仍在哭号。
画意脸黑成包公，“那怎么办？宫门早就落了锁，又不能送回昌平公主那里。”
“你可以去找近卫军的队长索要门契，兴许那守卫宫门的近卫军能放你出去。对了，我差点忘了，中大夫令赵江不是你表舅么？虽然你让他儿子赵寄优被贬到西山猎场做太守，但好歹也沾亲带故不是？”临影优哉悠哉道，神情明显幸灾乐祸。
“那可不是我的原因！”画意翻着白眼申辩，“而且那赵寄优不是被他老子给弄回薄都的么？沾亲带故又怎样，终归不是赵姓人，如今我是薄沐的皇后，他们会信我深夜出宫只是为了送孩子？怕是联想重重以为我们想连夜宫变卸了他的权也说不定。”
没人理会，璟儿的哭声更大了，画意赶紧停了话题，回身继续哄。
满意地把剑擦得油光可鉴照得出影儿来，临影拎着剑站到房中央，一个优雅华丽的起式后，迅速窜起，剑气纵横，劲风呼啸，使出了锁烟楼的墨玉剑法，一整套动作连贯如流水行云，精悍凌厉毫不拖泥带水。
哭声渐渐停了，本在大床上滚来滚去喊着娘亲的曹璟慢慢停止哭泣，如黑葡萄般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临影舞剑。
画意大为意外，来回看了看临影，确定她没有散发出什么母性，只能感慨小孩子的善变，注意力一不小心便被新奇的事物给引导过去了。
临影，你太帅了！画意只能用诚挚的眼神表达自己的崇敬，实在是被小东西哭怕了，她现在连声儿也不敢出，唯恐惊动了傻乎乎看耍剑的娃娃。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小东西先前大哭那么久，看着临影舞剑，耷拉着眼皮，慢慢地就沉入了梦乡。
画意长嘘一口气，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给孩子盖好小棉被，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临影收了剑，和她一道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二人站在殿前的廊前，抬头仰看浩瀚宽广的夜幕上明月如银盘，象牙色的光芒雾蒙蒙地笼着几朵云，清风拂过，明月穿云而过。
许久过后，临影最先收回目光，涩然道：“当初那孩子若活了下来，也与曹璟一般大了。”
画意动了动唇，半晌才发出声音：“人这一辈子，哪能总往好处想？满腔热情，说不定哪一天就被老天兜头一盆冷水给浇得湿透。不去忆，不去念，不去想，至少能保得自己安宁。”
临影一双含着水雾的眸子定定看她，“莫非如今你都不会再去回想宫主么？”
“我倒是想不再回想，可惜最近梦里都是他。”画意苦笑，“不过除了念想，再没别的了。长公主曾告诉我，有些东西如果失去了，不要怪运气不好，也许是命里面就注定没有。我这两辈子生来无福，死过一次本该顿悟，结果却始终看不开，还跃跃然以为自己终能抓住幸福，到最后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着实活该。现在我连怨天尤人都不敢了，生怕老天哪一天心情不好，将我现今仅存的东西都收走。”
“你的怨结比我还深。”临影叹了口气，“其实人就跟宋先生上次说的那种叫做蝜蝂的虫没什么差别，谁不想着自己好？自然都把能搬的都往自己命里搬。如果哪一天背上的负重都倾塌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难道还要打道回府去拾捡，或者站在原地研究东西会倒的原因？你想得越多，只会越想越心灰意冷，毕竟想得再多，掉了的东西也回不来。既然瞻前一片黑，顾后让人意冷心灰，何不豪赌一回大步往前走？要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看，这世上进寺庙剃发修行的人怕是要多少几倍。”
“咦，你怎么突然顿悟了？”画意惑然。
“拜托，我一直都这么想！”临影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随即又是一叹，“只是说易行难，从天涯走到海角，谁又能保证不回头看一眼呢？”
画意没有说话，陪她继续看了会儿月光，说道：“我先进去了。上天保佑那孩子可千万别深更半夜醒了，不然又得把凤仪宫的琉璃瓦给哭得震下来。”
临影点点头，又问：“你今晚睡哪？”
“还能睡哪儿？当然是在侧房里睡一晚，要是孩子晚上醒了我也能及时发现。”画意耸耸肩。
“用得着你发现？他一哭整座宫殿都知道了。”临影难得好心情打趣。
画意没有回话，转身回殿。
那个晚上，她再次被梦境侵袭。
梦中的场景是扶苏宫的竹林，那时是深秋，枯黄的竹叶迎风潇洒飘落，石桌上摆着棋盘，一身白袍的绝色男子手执黑子，晶莹剔透的黑衬着他修长白皙的指节恍如莹玉。他缓缓落下一子，抬起精致容颜对她露出一丝笑意。
梦里的她手拿白子，撑着下巴认真研究着他的棋路。
那是她初学下棋的那段日子，日日下，日日输，自信心被他打击到不行。
再一次败给他，她兴致缺缺地将棋子扔回棋盅。他无可奈何一笑，道：“今日再教你一招罢。”
她立即被勾起兴趣，“什么？”
他凝视着她的脸，温柔笑道：“此招名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顾名思义，须狠心舍弃不那么重要的棋子，保住最核心的棋路。然则须知，如何弃子也是一门功课。生死关头，当弃则弃，若犹豫不决，只会使后招拖拉；若弃得太过潇洒，则倒不如放手一搏。故而，弃子之前判定棋子的作用、丢弃的敝处和将会带来的利益尤为重要。”
然而她总是学不好那一招，不是不会，而是关键时刻总会迟疑不决，弃不弃？弃哪个？等到她好不容易想好时，容洵的又一个战略已经部署，她只能认命地跌入他的计策中。
“唉，你这性子，怕是永远也改不了了罢。”梦中，他轻轻伸手触摸她的脸。他中了寒冰绝，一年四季体温都要低出常人许多，两人相处时，他往往用内力使周身温暖些，因而他的指尖冰凉中带着淡淡的暖意，很是舒服。
“我既望着你学会，又盼着你永远都不懂……”他轻轻叹。
画意直到自己身在梦中，容洵已死的事实曾带来的打击那般大，即便她想要装作不是梦境也不能。然而，那双手的触摸如此真实，恍然脸上似乎真有一种冰冷的触觉，不仅仅是冰凉，而是……根本没有生机没有温度的抚摸。
画意全身的血液僵冷，她猝然醒来，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关切道：“怎么睡在这儿？”
暖暖的灯光扑面而来，画意眨了眨眼，终于看清眼前的身影。
“薄沐？”她吁了口气，有些后怕也有些奇异的遗憾。用手背拍了拍额头，这才发现出了冷汗，她从床上坐起来，喘了口气问：“你怎么来了？”
“做噩梦了？”薄沐坐近一些，黑亮的眸子担忧地看着她。
“没，也算不上。”画意勉强笑了笑，问：“什么时候了？”
“快要子时了。”
那也没睡多久，连一个时辰都不到，感觉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找我有事？”画意揉揉眼睛，问。
“刚批完奏折，乘着月色散了会儿步，不知不觉就走到凤仪宫这边，顺便进来看看你。”薄沐神色淡淡，看不清表情。
不知不觉就从前朝走到后宫？画意暗暗翻着白眼。
“忙到刚刚？”眉头不由微皱，“勤政爱民是不错，但也要顾着身子，明天一早还要上朝呢！”
“早朝便该讨论驸马的事了。”薄沐几不可闻地一叹，随即转移话题：“侧房是宫女住的地方，狭小又不通风，你还是到偏殿去睡罢。”
空气确实有些闷闷的，估计做梦也这个有关。画意点了点头，又问：“璟宝儿睡得怎样，你刚看过没有？”
“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薄沐的眼光闪了闪，“你先去睡，我命一个宫女在这儿轮流看着。”
画意打了个哈欠，睡得不久，却觉得全身都累，对薄沐的话没有异议，她找到外衣披上，套上鞋子。
薄沐送她到偏殿，看着她迷迷糊糊在床上躺倒，迷迷糊糊拉着被子盖上，他吹熄了床头的灯，留下烛案上的琉璃盏散发出微微光芒，瞥了眼衾被下的青丝素颜，转身离开，轻轻将门阖上。
离开凤仪宫时，薄沐回头看了眼，夜色下的整座宫殿恍似一座巨大的牢笼，囚禁着史上所有母仪天下的女子的魂魄。
这就是皇家啊，连探望心爱的人都需深夜造访……他笑了一笑，可是，若不是如此，她又会怎会不带情感地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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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宝儿，别哭啦，舅妈在这儿，别哭别哭。”大床上，画意小心翼翼地哄着，拿着小手帕为小东西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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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愁啊！画意忧愁地皱着双眉看向房里坐着的另一个用棉花塞住耳朵的人，她正悠然地擦着剑。
临影挑起一双秀眉，对画意的示弱并不买账：“别看我，姑娘我没带过孩子，对您老的难题实在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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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意脸黑成包公，“那怎么办？宫门早就落了锁，又不能送回昌平公主那里。”
“你可以去找近卫军的队长索要门契，兴许那守卫宫门的近卫军能放你出去。对了，我差点忘了，中大夫令赵江不是你表舅么？虽然你让他儿子赵寄优被贬到西山猎场做太守，但好歹也沾亲带故不是？”临影优哉悠哉道，神情明显幸灾乐祸。
“那可不是我的原因！”画意翻着白眼申辩，“而且那赵寄优不是被他老子给弄回薄都的么？沾亲带故又怎样，终归不是赵姓人，如今我是薄沐的皇后，他们会信我深夜出宫只是为了送孩子？怕是联想重重以为我们想连夜宫变卸了他的权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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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过后，临影最先收回目光，涩然道：“当初那孩子若活了下来，也与曹璟一般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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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场景是扶苏宫的竹林，那时是深秋，枯黄的竹叶迎风潇洒飘落，石桌上摆着棋盘，一身白袍的绝色男子手执黑子，晶莹剔透的黑衬着他修长白皙的指节恍如莹玉。他缓缓落下一子，抬起精致容颜对她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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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望着你学会，又盼着你永远都不懂……”他轻轻叹。
画意直到自己身在梦中，容洵已死的事实曾带来的打击那般大，即便她想要装作不是梦境也不能。然而，那双手的触摸如此真实，恍然脸上似乎真有一种冰冷的触觉，不仅仅是冰凉，而是……根本没有生机没有温度的抚摸。
画意全身的血液僵冷，她猝然醒来，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关切道：“怎么睡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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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沐？”她吁了口气，有些后怕也有些奇异的遗憾。用手背拍了拍额头，这才发现出了冷汗，她从床上坐起来，喘了口气问：“你怎么来了？”
“做噩梦了？”薄沐坐近一些，黑亮的眸子担忧地看着她。
“没，也算不上。”画意勉强笑了笑，问：“什么时候了？”
“快要子时了。”
那也没睡多久，连一个时辰都不到，感觉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找我有事？”画意揉揉眼睛，问。
“刚批完奏折，乘着月色散了会儿步，不知不觉就走到凤仪宫这边，顺便进来看看你。”薄沐神色淡淡，看不清表情。
不知不觉就从前朝走到后宫？画意暗暗翻着白眼。
“忙到刚刚？”眉头不由微皱，“勤政爱民是不错，但也要顾着身子，明天一早还要上朝呢！”
“早朝便该讨论驸马的事了。”薄沐几不可闻地一叹，随即转移话题：“侧房是宫女住的地方，狭小又不通风，你还是到偏殿去睡罢。”
空气确实有些闷闷的，估计做梦也这个有关。画意点了点头，又问：“璟宝儿睡得怎样，你刚看过没有？”
“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薄沐的眼光闪了闪，“你先去睡，我命一个宫女在这儿轮流看着。”
画意打了个哈欠，睡得不久，却觉得全身都累，对薄沐的话没有异议，她找到外衣披上，套上鞋子。
薄沐送她到偏殿，看着她迷迷糊糊在床上躺倒，迷迷糊糊拉着被子盖上，他吹熄了床头的灯，留下烛案上的琉璃盏散发出微微光芒，瞥了眼衾被下的青丝素颜，转身离开，轻轻将门阖上。
离开凤仪宫时，薄沐回头看了眼，夜色下的整座宫殿恍似一座巨大的牢笼，囚禁着史上所有母仪天下的女子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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