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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往·事· 33第三十章

    冬日里万物萧杀,凋零的枝桠上冻出道道冰棱,白昊轩拉扯秋鲤,一前一后走着,那前面少爷口中讲出的话,比冰棱子还冷。

    他不回头,只嗤笑道,“做了几日买卖,到底也学会生意人的行当了。”

    秋鲤鼻子冻得通红,行进中急匆匆哈着气,“什么?”

    白昊轩猛然止步,旋身直视秋鲤面门,“巧言善辩,能说会道。”

    他二人猛然相对,秋鲤吓了好大一跳,眼睛微瞪,模样十分无辜。不知怎的,如今白少爷倒没往日可怖,秋鲤忆起往日府里,听到白昊轩的声音便如擂鼓;偶有过身时,更连头也不敢抬,许是年纪小,怕的多。如今想来……秋鲤瞪大眼,仔细端详起白昊轩,这男人的脸庞在冬天格外冷峻,加之岁月洗礼,愈发沉稳浑厚。许是淹没了些往日的凌厉,秋鲤有时亦敢同他讲起话来。

    秋鲤瞧着他,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白昊轩动动嘴皮问他,“看什么。”

    秋鲤翻翻眼,想了想,嘟了下唇道,“不知道。”

    “你……”他脑中一片空白,也算实话实说,倒是白昊轩没想到,眉目微憎似被噎到,正欲张口还嘴,想起面前是个半大的孩子,顿觉自己掉价,丢人现眼。遂愤愤转身,拖着秋鲤继续往前走。

    不料秋鲤道,“白少爷,你可不可以放手?拉着不舒服。”见白昊轩回头看他,还自认善解人意,“你放心,我不会跑的,你拉着这样紧,我的手很痛。”

    白昊轩头一次试到胀气是何等难受的感觉,他只得将声音压在喉咙里,“果真是小时候可爱些,我倒情愿你是个哑巴。”

    秋鲤也不高兴,“我倒没觉得自己多话,有哪句不该说么?少爷自己个心烦,倒全赖我头上。”

    之前僭越几次,白昊轩没动怒,秋鲤胆子也大了起来,他继续道,“少爷有求于人,自然低声下气。”

    “我说你……”白昊轩拧身掐住秋鲤下颚,“倒小看你了,如何?少爷欠你也不止这一份情,若说以前,你还救过少爷的命。怎么,是要我还么?”他见秋鲤难受,放手嗤道,“原来,也不过是个居功自恃的小人而已。”

    “放开我!”秋鲤拼力挣扎,好容易逃出白昊轩魔爪,便死命揉着自己下巴。“我是小人如何!”他气道,“倒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原先谁会刻意记得拿救命当恩,谁又要挟你了!我只当……”

    这小孩眼里雾气氤氲,双手垂在身侧,“我只当能帮到少爷,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可原来少爷根本不承我的情。”他说着流下泪来,嘴角却拼命往上提,“你如何能这般揣度人心,竟以为我别有用心,我没开口找你邀赏,你倒先让我从此不要同白府瓜葛……”

    白昊轩错愕当场,此时才后觉那日同秋鲤二人单独所谈,早已深深伤害了这个少年的心。

    如今半年过去,瞧秋鲤言辞之激烈,似乎丝毫未淡忘,这小孩仍负气道,“那时因为金簪失窃一事被逐出府,我多么怕少爷夫人低看了我,当我是不干净的人。见了你也不敢抬头,生怕你笑我,以为我是惯没脸皮的人。”

    “好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以为你们对我当刮目相看了,谁知道……谁知道……”他说不下去,蹲到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白昊轩立在一旁,不知如何去劝。

    这少年一直记着,耿耿于怀,可他却从未上心。大约当真太过轻描淡写,所以全未顾及到他的感受吧。

    他就这样陪他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秋鲤哭了一会儿,自己擦干眼泪站起身来,仍有些啜泣道,“我娘说,做人做事无愧于心就好,我还是做不到,你们看不起我,我心里剐了肉一样难受。”

    又道,“既然这次你再送铺子给我,我便收了,不为图利,不过要你心安而已。”言罢居然不管白昊轩,径直往西街去了。

    白昊轩回身跟上,脑中全是秋鲤哭过后的泪眼,清亮清亮的。

    ***

    一桩事两方俱不好过,但好歹秋鲤收下了铺子,将营生全移了过来。这间山包上的最高点,从某个冬日午后起,换上新匾,风里飘起了“梨花糕”的市旗。当然匾是白昊轩送的,原要给店面重新装潢,被秋鲤拦下,秋大娘还觉奇怪,“怎个白家少爷转性了,倒对咱们殷勤起来。”

    秋鲤听了颇烦,“快别提他,白家的事真真头疼,只盼这是最后一遭,往后再无瓜葛便是了。”

    言此往门外望去,午后冬日暖阳,照的人格外舒服。

    不想梨花糕换了个地段卖,竟意想不到的好销起来。母子二人原先盘算一人一铺,母亲留守,秋鲤进城,吃住仍在茶寮。然而西市铺子生意太旺,秋鲤一人忙不过来,既顾不上请小工,也只得暂请母亲替替;故那时秋鲤同母亲天不亮便起身打米糕,生火上蒸笼。他要赶在天亮前,将糕点制好,用搭竹板的竹筐一个个挨着放,背去西市铺子。而没开张的铺前总排起好长的队,故一日从白到黑,二人忙的脚不沾地,三餐不定,甚至饥渴难顾。

    如此忙不迭,秋鲤再没空去码头船总那里打下手,实在是不称职的学徒;又因难舍茶寮,便同母亲商量限了每日供应梨花糕的数量,他一个人,再请一名小工,便能将将顾得上来,而母亲仍在茶寮,日日烧滚烫的水,为往来客商送一份惬意。

    这日子会愈发的好,秋鲤在西市铺子独当一面,再过一年时,他已经开朗且麻利,变成一名有些厉害的小商贩了。

    当然,也许不只是小的商贩。白昊轩翻了翻一年来的西街账目,单将梨花糕饼铺挑了出来,指着几栏对管家道,“你能想到,老实孩子还有经商的头脑么?”秋鲤的铺面账,在一条繁华的商街中,比之小店绰绰有余,比之大店来亦不逊色。

    管家操心太过,这一年鬓角斑白许多,额上眼角的纹路深上几道,但笑容仍旧和蔼,他道,“会不会做生意倒是其次,首要的还得货好。”

    他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这是今年新米打的头一把糕,拆开来放在桌上,管家捻了一块小梨花入口,“有酥有糯,又不黏牙,是挺好吃的。”

    白昊轩窝在案后瞧账,见这老东西在自己面前吃的眉开眼笑,十分瞧不上,“几块糕点,那小子孝敬你的?”

    “那是自然,”管家拍拍手上残渣,“若排队买,我这把老身子骨,得排到猴年马月!”

    这话听得白昊轩老大不舒服,暗嗤这小鬼人情不到位,明明见白家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的样子,还记得巴巴捧了糕点来孝敬白府管家。全然不想人家祖孙多少也有点私人感情,不过有情的在他面前现,自己酸起来罢了。

    这样想来,似乎一整年都没同秋鲤打过照面了。白昊轩执了账本,微微有些出神。

    书案前,管家捻了一块梨花糕送到白昊轩眼帘下,“少爷,来一块尝尝?”

    ***

    这是难得惬意的日子,主仆二人少有闲心打趣,头先一件是因为西市初试水几年,收益看涨。前几年白昊轩拿到地契时,虽然你情我愿,但白昊轩好歹使了诈,致使许多人错估形势,以为他真要病死了;这两年西街的利润全进了白昊轩的钱袋,众人愈发眼红,更有深信不疑的眼巴巴等他死,这撒出去的慌如何圆,倒成了首当其冲的问题。

    眼见当口上,白老夫人身体抱恙,近一月来,老夫人时常眩晕,说话当间便能两眼一花,又或行走时天旋地转,好在不重,每每只晕一会儿,过后变好。请本城名医来瞧,话说得神神秘秘,拉着白昊轩越过屏风到门外叙。因症状不明显,故也不好妄下定论,只说有可能是痛风前兆,让注意点养着。白昊轩见他话未说完,又问有无其他,那大夫支支吾吾,言说自古民间治病,哪有全然尊崇医理的,少爷若不放心,还请多寻思路,有备无患等等。

    白昊轩瞧管家,管家只点头,道,“是这样的少爷,莫说你不信,谁又全信呢?都是将信将疑的。”

    白老夫人症状虽轻,但亦不能掉以轻心,这大夫是个聪明人,毕竟白府世家,出口前自然三思,不将话说满,不表态必然有把握断言一物,便是给自己留了后路。而其他的,白昊轩愿意做多少就做多少,倒不是他这医者能鞭之的了。

    白昊轩自然深谙此道,请管家客气引往前厅,伺候大夫开好方子,其他护理事宜一并写下,药材之产地、用量禁忌亦详细无比。临走前大夫嘱咐道,“往后半月,必每日登门为老夫人施针,宜辰时前后。还望本家多多注意。”

    管家回道,“这个自然。”

    这大夫果然日日准时上门施针,又亲自过手药材,汤药护理方面一一过问,当真十分周全。白昊轩睹之,不耻道,“他如此细致,竟还怕有朝一日我怪罪于他,现世人心倒坏到这地步了么!”

    管家叹道,“问心无愧这种事,倒难期待了,现如今人都是这样的。”

    话虽如此说,但为防有朝一日老夫人真没治好,真全怪罪那大夫,白昊轩仍请了道士驱魔,将老夫人送去普陀仙山静养,再者,管家出了主意,“少爷,有个法子可以一箭双雕。”

    白昊轩挑眉,“如何?”

    “既解西街契约之困,又能替老夫人祈福。”

    他说到前一半时,白昊轩已经想到了,他装病骗来了西街契约,如今难割,自然得自己病好了才行,

    如何才能让自己莫名“好起来”呢?

    自古红白喜事是一家,拿红冲白,防白亦不为怪,白管家手指沾茶,轻轻划了个轻轻划了个“婚”字。

    反正白昊轩尚未娶亲,是娶妻还是纳妾全随他,眼下算来,这是一化众的好法子。

    书房里檀香袅袅,白昊轩眯了眼,瞧那香炉上的一点儿星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案上的烛火亮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吕洞宾这会儿还没出生,红白喜事的说法起于清朝,文中一些地方我没那么讲究,考据党无怪-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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