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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往·事· 31第二十八章

    翌日一大清早,白昊轩照旧素袍老扮相,持扇负手而行。管家跟在身后,左手提了个紫檀木镂花的提篮,右手拎着有柄的木箱。此木箱堆雕精美,装两扇左右可开的苫板,左边放了染好色的新缎子,右边是些好茶,当中一杆长柄,穿孔可锁。管家悉心打了把混银的如意锁,钥匙握在手里,瞧样子,是要连木箱一并送过去了。

    今日晴好,白昊轩衣上的云锦暗纹不明显,就愈发白,衬得脸色比之往日黑过好几分。

    他见管家一身行头,不由嗤道,“荒唐!”

    当真荒唐,他二人去向茶寮,给秋鲤送礼。

    若不是萧默来横插一杠,秋鲤来还契约,他保准都不记得有这么一档子事,嘿!爱还不还。可如今形势下,往日府里也算薄主的人,为了利益低头,给下人送礼。出门时老夫人还亲自嘱咐,让管家千万得押着白昊轩拉下脸来。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白府亏待人家在先,秋鲤又无所求于白府,白昊轩走着走着走不动了,挑头往回。

    “哎少爷,少爷!”管家两手驾着礼物,刹不住步子,费好大劲回来拉白昊轩,“少爷,路都走过来了,还能打转不成?忍一忍就过去了,走吧!”

    白昊轩道,“送礼所为何?你找得出理由送人家礼么?”

    白管家也瞪了眼睛,“少爷,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

    白管家忍俊不禁,噗的笑了出来,“我说少爷,过几日您往回想,保准还得扇自己一耳刮子!”

    白昊轩扬手作势,“我现在就赏你一耳刮子!”

    “少爷,这可不像你,您没觉着么,从昨儿起,您就失了分寸……这往日,天大的委屈您都能忍,何况这?”

    白昊轩一愣,管家已走出好远,这老头笑着回头道,“少爷您不会转了性子吧?”

    嘿嘿,明摆着今日少爷不正常,好欺负!

    白昊轩脸色愈发黑了几分,心里暗咒这个老混蛋。

    ***

    所以说,自古以来人际之复杂,全然不能只用一种思维去揣度。照白昊轩老端着他的架子来想,一辈子都不可能给下人低头,且不说当初设计陷害秋鲤,他自己心里有鬼;单说现在,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你猛然对人家殷勤地送上几道大礼,别人会作何想?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退一步讲,有事儿您请管家来知会一声便妥,劳烦得了亲自大驾光临么?

    想到此次往茶寮,求秋鲤在萧默面前罩着点自己,别把白家给抖出去的这种丢人行为,白昊轩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心里恨恨地想。

    这种事,再折腾个两三回,估计就得跳河。

    换个角度,照管家和白夫人的想法,心里则有可能好过的多,嘿,往日恩怨如何?没有情意如何?一笔勾销!谁说送礼非得找名头?顾顾情,叙叙旧有和不可?世上之人,多的是此等,撒泼耍赖粘一粘,往上八辈扯不上亲?再往十辈子扯!管家乐滋滋,倒不管买单的是他家少爷。

    ***

    二人来到茶寮,不想竟碰见萧默。

    堂堂大梁宁王,正翘腿儿坐在桌上,抱着整盘梨花糕啃得津津有味。秋鲤提着茶壶,穿梭于各桌间,时不时同他笑谈两句。

    什么时候这两人这么好了?

    白昊轩头大无比,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那二人瞧见他,萧默连连冲他挥手,“快来!尝尝!”

    白昊轩只得过去,“拜见宁王。”

    萧默将半个梨花糕送到嘴里,用那只油手拍拍白昊轩,“今日无需多礼,我就回建康,这半日让我自在些吧!”又回身喊道,“秋鲤!来添茶!”

    “来啦!”这少年笑盈盈,睫毛在阳光下扑扇地格外好看,他瞧萧默满嘴渣末,也打趣道,“王爷,这是不是就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哎!对头!小秋鲤,会几句词儿哇!”

    秋鲤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见白昊轩在旁边,不由僵了僵身子,小声打招呼,“白少爷好。”

    白昊轩略点头示意,果然他一来,气氛瞬间转凉,几人都无话,管家笑道,“秋鲤,今日少爷来,给你送礼哇。”

    秋鲤眼睛瞪得老大,“送礼?”这事好比天外来客,稀罕不说,简直叫人难以置信,他立马转向白昊轩求证,但见对方冷着脸,丝毫没有送礼的意思,顿时觉得自己越矩,不由尴尬避过眼,怕遭人笑话。

    萧默也好奇,“什么礼物,拿出来瞧瞧!”

    白昊轩心想开玩笑,众目睽睽之下,叫他怎么张得了口。又见众人都望他,一时脑昏,竟拉了秋鲤的手腕,“来。”

    “哎!”萧默伸手欲拦,被管家给劝了下来,反正是送礼,说不定是不好意思,要偷偷给呢。

    ***

    白昊轩拉秋鲤至偏僻出,二人面面相对。秋鲤不知白少爷作何打算,但只这举动,往日不敢想,倒叫人极不自在起来。他只好将头往地里埋,两手纠缠在身前,“白少爷。”

    白昊轩胸前起伏得厉害,“你……”他张口道。秋鲤猛的抬头,“白少爷。”

    无论如何也注意到了,白昊轩这会子不太正常。

    “你拿着契约。铺子不许退。”白昊轩从怀里掏出那张契纸,夺过秋鲤的手,强塞过去。

    “这——”秋鲤错愕,他明明印象中保留的白昊轩全是淡然从容的,若他不收此契,想必白少爷也只微微一笑,或连笑也懒得笑,便打发到一旁,现在为何,如此急切?

    秋鲤喃喃道,“我不能要,我……”

    “拿着!”白昊轩俨然气急败坏,听到他违抗,恨不得直接拿手捂住秋鲤的嘴,“别添乱,拿好,别出声。”

    秋鲤吓得不敢吱声,只得默默折好收了,他脾气不坏,懂忍让,白昊轩盛气之下,自然不好违逆,但他已然打定主意,过后仍是要通过管家来还的。

    白家的情,不能要;白家的事,不能掺和;最好不知白家,一辈子不打交道才好。

    他这样想着,便躬身行了个礼,讪讪往回走。不料白昊轩一把掰过他肩,“我还没说完呢。”

    这一下用力过大,秋鲤撞到白昊轩怀里,鼻子生疼,抬眼看时,那人英俊的脸庞就在眼帘外,直直看向他,秋鲤连忙躲眼,耳根竟不觉红了起来。

    然白昊轩管不了那许多,直说道,“契约拿好,往后不要再找白家。白家的人,白家的事,你若碰到了,烦请躲得远远的。”

    这才是他此行最想说的,他终于找到机会,同这少年好好谈谈。人为也好,天意也罢,他再不愿如前两次般,秋鲤突然冒出来,打乱他整个儿计划。

    这话阻绝人情,秋鲤一下子听到心里去,眼泪不觉冒了出来。白昊轩见他哭,倒全不懂,半天才晃觉自己还在秋鲤肩上,只得慌忙撤了,怪哉道,“哭什么,莫名其妙。”

    说完再不管那少年,丢下他一人径直离开,半晌秋鲤从后小跑追上来,也拧了脾气,扯过他的袖子,将契约塞到他手里。

    “我说了不要,你们偏让我要。本来想回头让管家带回去的,既然少爷现说了,不如直接还给你。”他并不是全不敢吭声,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白昊轩话已说开,虽然难听,却也合他心中所想。既如此,也不顾那许多可笑的颜面,豁开了说话。

    白昊轩听他如此,简直忍不住手,差点一巴掌掴过去。他大概刚才也是糊涂蒙心,说完自己稍有后悔,但不想少年居然反抗,他若不收铺子,自己刚才所为简直全是放屁。

    秋鲤说完也愣了神,不敢瞧他脸色,别扭地拧过头去。他到底有些怕他,白昊轩板一张脸,仍有主子的威严。

    “除开这件事以外。”白昊轩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耐心,他若回去不摔坏几张案几,便从此改吃素拜佛了。

    “以前的我概不追究,往后的事,你不要再同白府有瓜葛。”

    秋鲤跑到他身前,双手撑开挡住去路,“少爷说话当真可笑,如今得了白家这么一张纸,往后哪能不瓜葛!”

    白昊轩双目一凛,一把钳过他下巴,“臭小鬼,你说我可笑?”

    秋鲤眼泪哗哗而下,他素来不敢招惹白昊轩,往日的交道俱有特殊,不顾多想。今日两人单独过招,他可是鼓了好大勇气才敢说话,白昊轩气场强大,不怒自威,他讲话亦失了准,脑中如浆糊般一团乱,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如今激怒这白家少爷,他心中直说不怕,但不知为何眼泪就是不听使唤,流了满脸。

    白昊轩见他哭,手上力道松了松,又见他眉目带雨,星眸半朦,婆娑间反有几分风情,一时也惊得松了手。

    “好,不要也行,我也省事。”他复将手背至身后,竟率先妥协,“不过仍是刚才的条件,白家的事,以后避之不及。”

    秋鲤松了口气,“好。”

    “发誓。”

    秋鲤一愣,白昊轩已经倾身而上,擒了他的手,二指向天,“对天发誓。”

    秋鲤扯起嘴角破涕为笑,突然窥见这男人咄咄逼人间显出稍许慌乱,他是不是该庆幸,观赏到这难得的人间奇景?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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