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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往·事· 30第二十七章

    数年来的第二次,萧默偶遇秋鲤。

    即使天色近晚,明亮的宫灯依然照出白昊轩变得惨白的脸。赵晴岚瞧着蹊跷,转头问秦庸,“怎么回事?他真得肺痨了?”

    秦庸一把捂住他的嘴,“祖宗!你小点声!”

    一旁的萧默自然瞧出有异,问:“怎么了?”

    白昊轩抖了抖嘴,众目睽睽下,当事人一清二楚,实在不是撒谎的好时候,对面管家同秋鲤交涉着什么,他头一次焦急这老头不利索起来。

    “秋鲤,少爷今日可能没空处理琐事,契约的事,改日你来府上谈吧?”

    管家亦很为难,此情此景,自然越快打发掉秋鲤越好。

    秋鲤十分不解,道,“白伯,我只是来还契约的,这家铺面太贵重了,我受不起。”说罢将契纸塞到管家手里,扭身欲走,不料远处有人冲他招手,“喂!你来。”

    何人喊他?秋鲤不防,那人却径直走了过来,藏青的风云龙纹大袍,气质威严高瞰,不可侵犯。可是样子有些熟悉,什么时候见过呢?

    那人先见秋鲤,亦是一愣,少时才如恍悟一般,竟伸手握住他双肩。

    “你……”开口便激动了。

    赵晴岚眼睛瞪到二十几年来的最大,“我的天,今天行的什么运!像是有大情况!”

    言罢突觉肩上一沉,秦庸一双宽大的手重压其上,他顺着秦庸的眼色望过去,白昊轩脸上死灰一般,像更不好了。

    “你……”萧默雀跃之心是瞬时而起的,头一眼没认出来,第二眼不敢确定,往后再看,自两年前那日起,心头从未抹去的形象,一时间同眼前的少年重叠。

    展开的五官,清秀的脸,仍是那双灵动的眼,乌漆漆的大眼珠,看生人时不自觉露怯,他长大了。

    寻觅二年多,如今一朝得见,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

    省去一切客套,萧默迫不及待问道,“你是不是姓陈?!”

    此话莫名其妙,周围人面面相觑,没一个听得懂,秋鲤却大惊失色。

    “是不是姓陈!”

    萧默激动地难以自持,又道,“往日你说一概不知,我竟昏了头,不知问你家里人,如今可好,你带我去,我问了自然水落石出。”

    如同多年心愿得偿般,萧默信心满满,拉着秋鲤往回走,浑然忘掉身后大批随从及客商。白昊轩脸色极度难看,有亲随大着胆子往前唤他,“王爷,王爷?”

    秋鲤心里乱成一团,恍惚记得曾经见过这么个人,当年也这样,问了他身世,以为摇头便能躲过去,孰料今日又遇见,更直截了当指明他姓陈,当真是建康的故人,大事不好。

    “我不姓陈,您认错了!”秋鲤挣脱出来,萧默反手欲拉他,这少年兔子一样蹦出老远,直冲他喊,“认错了!认错了!”

    喊完卯足全身力气,埋头往前跑,也不看路,当间踉跄好几下,萧默拦不住,只得看他背影暗叹可惜。

    “跑不了的,他叫秋鲤,便是往日府里打杂的小厮。如今在城外开了间茶寮,母子两个相依为命。”不知何时白昊轩赶了上来,立在萧默身后道。

    萧默点头,“认出来了。”

    一旁的秦庸虽不知情,但觉得白昊轩非常聪明,方才三人显然有纠葛,而白昊轩背着宁王做了些不知情的事,如今撞上另一名当事人,既怕事情败露,又怕隐瞒遭宁王猜忌,干脆顺水推舟,大方坦承。

    不过并非口无遮拦,该说什么,白昊轩心里一清二楚。

    瞧萧默方才举动,显然失了分寸,可见秋鲤对他异常重要。又不问其他,张口便是要害,白昊轩暗自心惊,从来不知秋鲤姓陈,只当他随母姓秋,连他都未注意到的事,萧默却一清二楚,可见此二年间他对白城和秋鲤,盯得十分紧。事之大体,无法瞒他,白昊轩手心凉汗,等着萧默问他,萧默却道,“改日再探他。眼下我饿了,去吃饭吧。”

    ***

    这一路再无异样,一路人各怀心事来到酒楼,一通推杯换盏,聊了会子话,便各自散去。萧默刻意下榻至县衙,并不留宿白府,众人一瞧,心知肚明,各自寻路散去。秦庸挟着赵晴岚去了客栈,白管家搀着白昊轩回府,一路无话。

    白府书房里。

    婢女支了宫灯,熏上凝神清脑的南明香,开门对上管家,略道万福,便退了出去。白昊轩坐在案后抚额,一册书挡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把灯吹了,香也灭了。”

    管家照做,又找了只玳瑁书拨,将案上的蜡芯往下压了压,

    “少爷,这样可好?”

    白昊轩心烦的时候,特别厌恶光亮。管家将烛台移到窗边,有风从缝隙里漏进来,吹得烛光明明灭灭。

    管家摊开那张契纸,“秋鲤的契约,他说铺子不要了。”

    白昊轩仍旧一动不动,看神色他是压根不在乎秋鲤是否收铺子,他只担心宁王是否迁怒白家。

    但管家亦没走,白昊轩瞧他低眉垂首立在案前,知道这老小子想说话。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管家道,“奴才没什么要说的,少爷早些歇息了吧。”

    白昊轩遮着眼吃吃笑了起来,“同我卖关子?你若真不想说以后可再别开口了。”

    管家亦略带笑意,“奴才说了,少爷要生气。”

    白昊轩终于抬起头来,可惜屋内暗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我现在就想掀桌子。”

    “少爷掀桌子也得听奴才把话说完。”

    白昊轩单眉一挑,改威胁了。

    “少爷,秋鲤的铺子退不得。”

    白昊轩听完头三个字,已经不想同他废话,“出去。”

    白管家倒没学忠臣“以死明鉴”,落得个两头不讨好的境地,他家少爷何其聪明的人,本来也轮不上他进言,只是眼见白昊轩火头上,得有人冒了险去浇上一盆凉水,才如蜻蜓点水般拨上一拨,眼下少爷要他出去,他自然乖乖退下,余下的,留给少爷自己想了。

    书房里剩白昊轩一人,他又没什么动作,仍旧一手抚额,一手拿指节敲击那雕花的案沿,当真是寂静得无聊。好半天,突然从书房传出一声巨响,白昊轩猛然起身,连带书案上的册子文房一并扫到地下,仍不解气,干脆一脚踹翻书案,在房中大发雷霆。

    “反了!简直反了!”

    头一次,他掌控不了事态,得由人家摆布。

    造成这一切的全是那个少年,只有他!

    白昊轩眸中冰凉,杀机四起,恨不能一把处之而后快。思及大局,又回到抚额状,无奈坐到地下。

    秋鲤说到底,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好对付的很。白夫人当年的意思,亦是不要斩草除根,做得太绝。然而谁能料到这小子蒲草一般,柔软却韧,竟是如何也打击不了,万事不能使其屈服。一旦不灭,简直如原上之草,因不起眼而躲大劫,而后欣欣向荣,所向披靡。现在想来,比之以往任何人事都难对付,悟到这一点,白昊轩颓丧地将脑袋靠到墙上,不能拿秋鲤如何,那萧默这个大麻烦又该如何解决。

    书房里的大动静惊动了府里各处,老夫人担心儿子,特意起夜披衣来瞧,见白昊轩坐在地上,知道他心口有气,便道,“自古福祸相依,万事不准,不要太偏执了。”

    老夫人开口,白昊轩再大的气也得压下去。

    “算起来,秋鲤这孩子是不错的。”

    白昊轩看着他娘,不知她要说什么。

    “碾坊胖老三同商会严老板二件事,说来还是秋鲤帮了你的忙。”白府的事,老夫人自然无所不知,“你当日也说了,被逐出府还能留下白城的,也算不简单了。”

    “秋鲤并不复杂,所谓‘不简单’,亦是因为他太简单了。”老夫人蹲□来,握住白昊轩的手,“无心机之人,存世全靠一个‘仁’字,他泽万物,万物中自有你。”

    白昊轩眸中顿清,如醍醐灌顶。

    “何必要将自己置于对立,同一世人为敌?”

    白昊轩扯了扯嘴角,“母亲,儿子觉得可笑。”

    “笑在何处?”

    “这小子,原以为出府便无干戈了,不料还能遇上,简直不知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般,凭空而降,莫名至极。”

    白昊轩想起被严老板追杀的那次,马车侧翻,掀帘所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秋鲤,难以置信之下差点失手杀了他,自己也是昏了头,管家在旁一劝止,他便当真松手,还由着那少年掩护,藏下西街的契约来。

    照这样算,没有秋鲤,倒还没有后来的西街了。

    “母亲,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我白家竟然被外人摆布了。”

    白夫人拍拍儿子的肩,“天意。”

    东方渐起鱼肚白,白昊轩眼看一室狼藉,才晃觉自己失态。

    白夫人起身推门,“你的心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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