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往·事· 21第十八章
这小孩手抖得要命，连忙跑到屋的另一角母亲床边，“娘，你起来瞧瞧。”
秋大娘见他半夜睁着大眼在，以为出了大事，“怎么了？”
秋鲤声音还算镇静，压了嗓子悄悄问，“我裤子里有血，床单上也有，娘，我是不是得怪病了？”
秋大娘脑中轰地一下，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秋鲤，“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复又重复了一遍，他原本是想虽不知是何物，但有母亲在并不算太怕，即使是病母亲也无能为力，也不惮因此去死，因此问得冷静，哪知秋大娘愣了半天神，压根顾不上理他，秋鲤又问一遍，“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什么！小孩子知道什么死不死的！”秋大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暴躁，她心烧得十分厉害，火辣辣像要爆开来，好半天才想起须得有些行动，遂揪住秋鲤裤子，要他脱下来给自己瞧瞧。
秋鲤哪里好意思！但秋大娘已经着急的无法同他软磨硬泡，不仅扒下裤子，还要他平躺在床上，岔开双腿。这自然又是一番羞耻而难为情的过程，即使是母亲，也不能触碰的底线。秋鲤通红一张脸，点点滴滴干熬着，身上每一寸都僵硬了一般。待秋大娘放手，让他起来穿裤子时，如同大赦般逃到屋里自己的地盘去了。
当真天命弄人，何其可叹！秋大娘仿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呆在原地晃了半天神。这可怜的母亲脑中满满充斥着恐慌，她是难以想象的！世道艰难如斯，百年后自己不在，秋鲤如何苟活！当真怨恨自己不尽职，虽教他明理，却连那最初的男女之别半字未言，这孩子只知自己特殊，又哪里懂得究竟“特殊”在何处！糊涂养了十四年，如今大了躲不过去，自己才想起这难堪的事来，果然是连母亲的职责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如何开口十分教她头疼，简直句句危险，但有有一件总是万妥无错的，须是告诉这孩子无大碍，遂让秋鲤换了干净衣裳，喊到自己床上睡。秋鲤仍扭捏，但他床上是草席，掀了单子草扎的人生疼。秋鲤只好同母亲挨在那小床上，他娘像小时候一样，轻拍着他的背，“睡吧，你这些日病着了，自然有些不好，往先娘小时候也这样过，过几日便不打紧了。”
秋鲤合了眼，“娘，我不会死吧？”
秋大娘一巴掌打到他屁股上，“这话也能乱说！屁大点事就扯上生啊死的，你当真比你娘有用，你娘我小时候遇着时吓得大哭，你倒镇静，就是问的话可恶，须向菩萨祷告童言无忌，还得挨我三板子。”
秋鲤吓得头一缩，往后摸了摸自己脖子，觉得凉飕飕的，他又潜到被窝深处，挨着他娘的腰，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
隔日醒来时天光大亮，茶寮后面的横竹竿上搭了昨日糊脏的单子和裤子，被他娘洗的干干净净，铺开晾起来。秋鲤脸一红，奔到各处找他娘，却见秋大娘从屋外拎了二包草药进来，“秋鲤，药跟方子我放桌子上了，你照着熬了喝！”
原来他娘天未亮便起身，打理家里又进城抓药，倒不怪秋大娘忧心忡忡，若说风寒湿重引了秋鲤身上的阴气，似乎也是有凭据的猜测。昨夜那诡谲的事情叫她心惊，终于不敢再糙养，不吝于心疼钱而等自愈了。
果然药是见效的，两剂下去仍是活蹦乱跳的秋鲤。秋大娘不敢掉以轻心，暗记下日子，转月再看，秋鲤无事人一般，当真那夜荒唐的血迹如同梦里，第三月仍没有，直至冬日将尽，滑进年关，再没有异事出现，秋大娘开始相信当日的月事是疾病所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来。
***
但年关哪里都是忙的，秋鲤母子也不例外，听往来客商说，这一年里五谷丰登，算是“大有之年”，各处收成之好，可预见到年里灶神、门神、财神、喜神、井神等诸路神明，俱能备享人间香火的极盛。秋鲤同母亲虽不能比，但不到腊月二十八，仍早早请了灶王神，摆上新涂了桐油的梨木矮桌，擦的锃亮，供上瓜果糕饼数盘，日日焚香三炷，借此酬谢诸神过去的关照，并祈愿在新的一年中能得到更多的福佑。
各家俱是如此，有更不例外的，为各处与银钱打交道的商人，人说为商一行，虽做的是钱货两讫的公平买卖，但到底不算舍我的佛家精神，本朝自高祖武皇帝登记以来，佛事渐盛，庙宇兴隆。欲往天子脚下求利者，必不忘在合家团圆、敦亲祀祖的日子里，供一把佛爷。
故历年苏南商会联盟年会时，各家尊了会长指示，俱净手焚香，沐衣致礼，到腊月二十几，挑上一天黄道吉日，各家聚在兰陵商会总馆，敬天地、祭列祖，依次给尊长拜年，继而同族亲友、故交往来互致祝贺。
今年照例是腊月二十三，各家掌柜东家忙着总自家的账，赵晴岚一数二十七家大号，无一遗漏发名帖，上邀诸位贤达三日后即腊月二十六来兰陵苏南商会联盟总馆，共襄年会盛举。
帖子发出时，本以为仍要迟来几个，不料除了白昊轩，各家俱早到一天。赵晴岚吓得软了腿，连忙让仆役搀往郊外隐秘的别院躲清静，故那先头到的一批，到他本家赵府时，活活吃了个闭门羹。
开门的小厮应答，“少爷身体微恙，搬去别院养病了。”再问，摇头阖门，并不将那别院地址相告，众人扫兴而归，有人问那领头的长者，“赵老板，现可如何是好？”
他们各人，俱带了奇珍异物，欲先登门而求关照，那被称赵老板的长辈回身望了望赵府门额，叹口气道，“人家不肯，莫要强求了。”赵晴岚他爷爷原是前朝大司农丞，千石的大官，后来回乡告老，隐兰陵府建此宅院，虽余威尚在，但仍需靠本地官绅庇佑。新朝立后，父辈一心经商，再不染指官场，连了几门有名望的姻亲，声势渐而显赫起来。除了他爹赵青统络一方商会，几位叔伯亦算大亨，赵家门楣光耀，近年渐热为一方攀凤之首选。
方才领衔之赵老板，论辈算得上赵晴岚的世伯，然赵府小厮送闭门羹，亦不能强奈何之。赵晴岚这小子鬼打的机灵，众人心思猜得□不离十。他喊了一名仆役道，“你去西面竹林外的塘里抓条鱼来，起码一尺的花鲢。再去附近农户里买只鸡。”
那仆役领命遂去，两盏茶功夫，便一手鱼一手鸡回来复命。赵晴岚让人先宰鱼，取了鱼鳔洗净；又一刀割断鸡的喉咙，接半碗血，将那鸡血灌倒鱼鳔里，取线扎紧，剩下的全部甩给仆役，“明日把家里的掌厨接来，给我做两道鸡和鱼。”
说话间，又有人来报，截飞鸽一只，白城方向来。赵晴岚拆了鸽脚竹筒，拿两指捻出一张薄宣，，眯眼瞧了会儿，便引了烛火，丢到地龙里烧了。
仆役服了信鸽问，“少爷，可要回信？”
“回。”
“如何回？”
“替我写四个字，‘无需指教’。”
***
到第二日总会馆里人山人海，各家老板带了仆役陆续入场，面子大的带雇佣仆役，面小的也带了家生奴。会馆门口车水马龙，迎客的小厮是兰陵一带有名的金嗓，素以音色清脆嘹亮闻名，从各家红白事里打下名号，如今商会年会能邀，也算长脸倍儿有面。只见那金嗓精神抖擞，旁边搭伙一位主书先生，立了飞檐下，有客下车，专人引至眼前，递上名帖，交由那主书先生在花名册上勾一勾，便传到金嗓手里，大喇喇地喊起来。
“辰州名富姜荚七来贺！祝商会万事昌盛，百年隆兴！请！”
“江州斗食佐使陈德仁来贺！请！”
“汶州刘非讴大人来贺！里面请！”
……
声音抑扬顿挫，亮不炸耳，到最后“请”字时，必要婉转悠扬，气转三梁，喊足。能使闻者面上有光，身心愉悦进而自信倍增，便是金嗓的技术。这小子得空饮了口茶润嗓，一旁主书的先生提笔点了他一下，“会长吩咐，一会儿这位来了就不必念了。”
金嗓面露尴尬，“那不得得罪这位爷了么。”
主书先生道，“放心，这爷到的晚着呢，那会儿再唱，便不合时宜了。”
金嗓疑惑不解，但有钱官人们素来不是穷人能弄懂的，金嗓继续迎着客，想起天桥下说书的瞎眼老汉说过，自古商人重利寡义，商场斗狠起来，倒比官场黑十倍。不由怯了几分，声音倒不似刚才那般嘹亮了。
秋大娘见他半夜睁着大眼在，以为出了大事，“怎么了？”
秋鲤声音还算镇静，压了嗓子悄悄问，“我裤子里有血，床单上也有，娘，我是不是得怪病了？”
秋大娘脑中轰地一下，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秋鲤，“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复又重复了一遍，他原本是想虽不知是何物，但有母亲在并不算太怕，即使是病母亲也无能为力，也不惮因此去死，因此问得冷静，哪知秋大娘愣了半天神，压根顾不上理他，秋鲤又问一遍，“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什么！小孩子知道什么死不死的！”秋大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暴躁，她心烧得十分厉害，火辣辣像要爆开来，好半天才想起须得有些行动，遂揪住秋鲤裤子，要他脱下来给自己瞧瞧。
秋鲤哪里好意思！但秋大娘已经着急的无法同他软磨硬泡，不仅扒下裤子，还要他平躺在床上，岔开双腿。这自然又是一番羞耻而难为情的过程，即使是母亲，也不能触碰的底线。秋鲤通红一张脸，点点滴滴干熬着，身上每一寸都僵硬了一般。待秋大娘放手，让他起来穿裤子时，如同大赦般逃到屋里自己的地盘去了。
当真天命弄人，何其可叹！秋大娘仿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呆在原地晃了半天神。这可怜的母亲脑中满满充斥着恐慌，她是难以想象的！世道艰难如斯，百年后自己不在，秋鲤如何苟活！当真怨恨自己不尽职，虽教他明理，却连那最初的男女之别半字未言，这孩子只知自己特殊，又哪里懂得究竟“特殊”在何处！糊涂养了十四年，如今大了躲不过去，自己才想起这难堪的事来，果然是连母亲的职责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如何开口十分教她头疼，简直句句危险，但有有一件总是万妥无错的，须是告诉这孩子无大碍，遂让秋鲤换了干净衣裳，喊到自己床上睡。秋鲤仍扭捏，但他床上是草席，掀了单子草扎的人生疼。秋鲤只好同母亲挨在那小床上，他娘像小时候一样，轻拍着他的背，“睡吧，你这些日病着了，自然有些不好，往先娘小时候也这样过，过几日便不打紧了。”
秋鲤合了眼，“娘，我不会死吧？”
秋大娘一巴掌打到他屁股上，“这话也能乱说！屁大点事就扯上生啊死的，你当真比你娘有用，你娘我小时候遇着时吓得大哭，你倒镇静，就是问的话可恶，须向菩萨祷告童言无忌，还得挨我三板子。”
秋鲤吓得头一缩，往后摸了摸自己脖子，觉得凉飕飕的，他又潜到被窝深处，挨着他娘的腰，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
隔日醒来时天光大亮，茶寮后面的横竹竿上搭了昨日糊脏的单子和裤子，被他娘洗的干干净净，铺开晾起来。秋鲤脸一红，奔到各处找他娘，却见秋大娘从屋外拎了二包草药进来，“秋鲤，药跟方子我放桌子上了，你照着熬了喝！”
原来他娘天未亮便起身，打理家里又进城抓药，倒不怪秋大娘忧心忡忡，若说风寒湿重引了秋鲤身上的阴气，似乎也是有凭据的猜测。昨夜那诡谲的事情叫她心惊，终于不敢再糙养，不吝于心疼钱而等自愈了。
果然药是见效的，两剂下去仍是活蹦乱跳的秋鲤。秋大娘不敢掉以轻心，暗记下日子，转月再看，秋鲤无事人一般，当真那夜荒唐的血迹如同梦里，第三月仍没有，直至冬日将尽，滑进年关，再没有异事出现，秋大娘开始相信当日的月事是疾病所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来。
***
但年关哪里都是忙的，秋鲤母子也不例外，听往来客商说，这一年里五谷丰登，算是“大有之年”，各处收成之好，可预见到年里灶神、门神、财神、喜神、井神等诸路神明，俱能备享人间香火的极盛。秋鲤同母亲虽不能比，但不到腊月二十八，仍早早请了灶王神，摆上新涂了桐油的梨木矮桌，擦的锃亮，供上瓜果糕饼数盘，日日焚香三炷，借此酬谢诸神过去的关照，并祈愿在新的一年中能得到更多的福佑。
各家俱是如此，有更不例外的，为各处与银钱打交道的商人，人说为商一行，虽做的是钱货两讫的公平买卖，但到底不算舍我的佛家精神，本朝自高祖武皇帝登记以来，佛事渐盛，庙宇兴隆。欲往天子脚下求利者，必不忘在合家团圆、敦亲祀祖的日子里，供一把佛爷。
故历年苏南商会联盟年会时，各家尊了会长指示，俱净手焚香，沐衣致礼，到腊月二十几，挑上一天黄道吉日，各家聚在兰陵商会总馆，敬天地、祭列祖，依次给尊长拜年，继而同族亲友、故交往来互致祝贺。
今年照例是腊月二十三，各家掌柜东家忙着总自家的账，赵晴岚一数二十七家大号，无一遗漏发名帖，上邀诸位贤达三日后即腊月二十六来兰陵苏南商会联盟总馆，共襄年会盛举。
帖子发出时，本以为仍要迟来几个，不料除了白昊轩，各家俱早到一天。赵晴岚吓得软了腿，连忙让仆役搀往郊外隐秘的别院躲清静，故那先头到的一批，到他本家赵府时，活活吃了个闭门羹。
开门的小厮应答，“少爷身体微恙，搬去别院养病了。”再问，摇头阖门，并不将那别院地址相告，众人扫兴而归，有人问那领头的长者，“赵老板，现可如何是好？”
他们各人，俱带了奇珍异物，欲先登门而求关照，那被称赵老板的长辈回身望了望赵府门额，叹口气道，“人家不肯，莫要强求了。”赵晴岚他爷爷原是前朝大司农丞，千石的大官，后来回乡告老，隐兰陵府建此宅院，虽余威尚在，但仍需靠本地官绅庇佑。新朝立后，父辈一心经商，再不染指官场，连了几门有名望的姻亲，声势渐而显赫起来。除了他爹赵青统络一方商会，几位叔伯亦算大亨，赵家门楣光耀，近年渐热为一方攀凤之首选。
方才领衔之赵老板，论辈算得上赵晴岚的世伯，然赵府小厮送闭门羹，亦不能强奈何之。赵晴岚这小子鬼打的机灵，众人心思猜得□不离十。他喊了一名仆役道，“你去西面竹林外的塘里抓条鱼来，起码一尺的花鲢。再去附近农户里买只鸡。”
那仆役领命遂去，两盏茶功夫，便一手鱼一手鸡回来复命。赵晴岚让人先宰鱼，取了鱼鳔洗净；又一刀割断鸡的喉咙，接半碗血，将那鸡血灌倒鱼鳔里，取线扎紧，剩下的全部甩给仆役，“明日把家里的掌厨接来，给我做两道鸡和鱼。”
说话间，又有人来报，截飞鸽一只，白城方向来。赵晴岚拆了鸽脚竹筒，拿两指捻出一张薄宣，，眯眼瞧了会儿，便引了烛火，丢到地龙里烧了。
仆役服了信鸽问，“少爷，可要回信？”
“回。”
“如何回？”
“替我写四个字，‘无需指教’。”
***
到第二日总会馆里人山人海，各家老板带了仆役陆续入场，面子大的带雇佣仆役，面小的也带了家生奴。会馆门口车水马龙，迎客的小厮是兰陵一带有名的金嗓，素以音色清脆嘹亮闻名，从各家红白事里打下名号，如今商会年会能邀，也算长脸倍儿有面。只见那金嗓精神抖擞，旁边搭伙一位主书先生，立了飞檐下，有客下车，专人引至眼前，递上名帖，交由那主书先生在花名册上勾一勾，便传到金嗓手里，大喇喇地喊起来。
“辰州名富姜荚七来贺！祝商会万事昌盛，百年隆兴！请！”
“江州斗食佐使陈德仁来贺！请！”
“汶州刘非讴大人来贺！里面请！”
……
声音抑扬顿挫，亮不炸耳，到最后“请”字时，必要婉转悠扬，气转三梁，喊足。能使闻者面上有光，身心愉悦进而自信倍增，便是金嗓的技术。这小子得空饮了口茶润嗓，一旁主书的先生提笔点了他一下，“会长吩咐，一会儿这位来了就不必念了。”
金嗓面露尴尬，“那不得得罪这位爷了么。”
主书先生道，“放心，这爷到的晚着呢，那会儿再唱，便不合时宜了。”
金嗓疑惑不解，但有钱官人们素来不是穷人能弄懂的，金嗓继续迎着客，想起天桥下说书的瞎眼老汉说过，自古商人重利寡义，商场斗狠起来，倒比官场黑十倍。不由怯了几分，声音倒不似刚才那般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