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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往·事· 14第十三章

    但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秋鲤终究吃不饱。眼瞧同龄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壮,十四岁的秋鲤却弱不禁风,秋大娘心里难过得说不出。秋鲤人虽瘦小,眸子却清明,一不怨天不怨地,他人小不懂那许多高深道理,遇事也有些畏惧,但不妨碍他勤劳善良,循心活命。元翎多给的银子,认死理不收,母亲教过,本分才能活下去,欠人家的,迟早要还。

    但光凭卖茶难以为计,现在已是苦苦支撑,长久下去仍得饿死。元翎出身北方大士族,同白昊轩有生意经上的话聊,一个小小的茶寮,转眼间看得分明。他为母子二人支了一招,不能单卖茶水,不赚反赔;得兼卖其他,多寻活路才好。

    这边母子二人面面相觑,倒接不住这位公子突然蹦出的话。元翎见他二人一时难懂,只好细讲,

    “明面上做生意,是要记账的。你每日所入所支,各项明细,诸如茶叶、柴火、茶碗几项大头,加上每日耗的茶水、人工、赊账,列支清楚,自然一目了然。”

    又道,“做生意,无论大小,大至金银万担的举国买卖,小到鸡毛蒜皮的蝇头小利,皆要有本帐才算清楚,如今我问你,你开张以来入账几何?成本几何?能否敷出?你可能答上来?”

    秋鲤摇头,一连串问题问得他头晕,自是答不上来。元翎掏出一锭足银,“饭钱。”

    秋鲤瞪大眼睛,“少爷,一顿粗食不值的。”

    元翎扬眉一笑,道,“你看,这便是只长一个心眼的了。”秋鲤不解,转头看他娘,秋大娘也走过来,三人围坐在一起说话。元翎让出坐着的小马扎,摆到三人中间,又将这锭银子放在上面,问,“这是什么?”

    秋鲤摇头,秋大娘也摇头,此番表现元大少甚不满意,“可不是无关紧要的!得仔细想了回答!”

    “定要么?”秋鲤有些为难,他做事单纯,惯不会这样的“深思熟虑”,元翎逼他用脑,只好想了想,半天老实答道,“这是一锭银子。”

    元翎哭笑不得,循循善诱道,“一锭怎样的银子?”

    “整银。”

    “这锭整银为何出现在此?”

    “少爷用作饭钱。”

    “这顿饭成本多少?”

    秋鲤思索,他买麦麸百余两才小半吊钱,两个麦壳子糠粑说破天也就二文不到,加上柴火人工……秋鲤犹豫了下,伸出三根手指,“三文钱。”

    元翎见他开始上道,再问,“一顿成本为三文钱的饭食,少爷却拿一整锭银来买,你觉得是为什么?”

    秋鲤正疑惑于此,差点张口就问,“为什么?”抬眼同元翎的目光撞个正着,慑得口水咽了回去,又得费劲脑汁思考,是呀,为什么呢?

    话问到一半,秋大娘便知元翎意图,许是秋鲤的行为感动了这位少爷,让他起意举这么一手之劳,她起身朝元翎示意,随后转去后面歇息。秋鲤蒙蒙的,不明白他娘为何走了,不过他背着身,自然看不见秋大娘眼里的感激,随后仍得面对元翎的“难题”,瞪着一双大眼瞧着眼前这位少爷。

    元翎不怕他答不上,索性全说与他听,“你自然疑惑,世上买卖皆是等价,没有人情一说;若有一人,愿付出极大的‘牺牲’,给你极大的诱惑,来换取你手里那么一丁点儿可怜的‘犒赏’,你便须知那‘牺牲’与‘犒赏’是等价的,并无缺溢。若仍觉占了便宜,便是那人之所愿,愿之所得,超乎你之想象。”

    秋鲤听得认真,虽不懂,也晓得是实在的道理,这世间为他将道理说与听之者,必是怀善心之人。秋鲤这才有些回过味来,似乎是这位少爷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他的‘一饭之恩’。

    元翎站起身来,摘下箬笠戴上,“这锭银子,买一顿饭食绰绰有余,你莫以为我吃亏;我一则用以敬你不贪之义,二来谢你招待之礼,三则……”他回身一笑,“三则算作茶寮合资,你若要还,一年半分利,三年清;若不还,这茶寮的收益,每年须分我两成。”言罢,朗笑三声,大步夺门而出,随夜色消失在黑暗里。

    ***

    这过客的举止太过潇洒!秋鲤眨眨眼睛,要不是小马扎上的银锭,真晃觉是自己睡过头发了昏!小油灯下银子照得不亮,隐隐还有些黑,但秋鲤知道那是千真万确的,他仍有些不知所措,将银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阖好前门,也转向后面找他娘拿主意去了。

    “娘,娘!你瞧这银子……”他推搡着板床上的秋大娘,“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这孩子是褐衣蔬食苦惯了,又不常得人家的好,猛然从天而降的银子,真是吓得蒙了头。秋大娘转过身来,将银子塞到秋鲤手上,握紧,“这银子是人家给你的,怎么办该要问你自己才好。”

    “娘……”秋鲤简直要哭,“孩儿不懂。”

    秋大娘虎了脸,这小孩有时很让人吃惊,这会儿又太没用!她照着秋鲤屁股掴了一掌,“惯没出息透了!一锭银子你怕什么!难道会吃了你不成?”

    秋鲤心里的恐惧泡泡被一巴掌打破,淅淅沥沥抽噎起来,“那公子说这钱不白给,我本就不要的,他强塞……”

    儿子就是自己肚里的肉,秋大娘当然知他那小脑袋瓜子如何转得别扭,也知他心里所惧为何,便好言软语道,“你先莫慌,也莫怕。银子不是坏东西,既得了,就拿着。至于人家的情,要承得起。你怕那少爷说过的找你讨利息的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人家是好意,要你得着安心,若你反因此惴惴不安,倒误了人家的意思了。”秋大娘说着自己都觉好笑,这小子,鬼林子都不怕,如今来个俊俏的少爷倒怕起来了;又想着孩子逆来顺受惯了,一朝得了好,竟还消受不起,一时心下怆然而起。

    秋鲤仍蹲在床边,似有疑问未解,秋大娘喊他上来睡觉,给他盖好被,摸到手冰凉,拉到自己怀里暖着,秋鲤睁着一双大眼,“娘,我睡不着。”

    秋大娘了然,“娘知道。你心里遭不住事,一有事便难心安。这是要不得的,往后事儿还多着呢,若来一件就要恼一阵,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

    又轻轻拍他背道,“那兵法上都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临头,迎上就是,多想无益。”

    她知秋鲤心过善,万事重信守诺,元翎给了承诺他定要兑现,元翎说过的话他好好地记着。公子要收他利息,他自是得拿得出利息;公子要收茶寮分成,他自是想要公子分得到成。他对自己毫无信心,生怕辜负元翎的好意。

    “娘……我是不是顶不中用?”万籁俱静的夜里,秋鲤轻轻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楚,清楚得让他自己心惊。“茶寮的生意老是入不敷出,我们自己过得将就,可哪有法子赚钱呢?”

    秋大娘心里叹气,这孩子果然是睡不着的。便道,“法子总是有的,那公子不是说了么,我们单卖茶不赚钱,得搭卖些其他的。”

    “是啊,得卖点其他的才好。”秋鲤咕噜着,他回忆着,这些时日里茶寮的客人们净喝茶去了,官道上往来的皆是赶路的,各人都行色匆匆,有些周全的,自带干粮,不过大都是些盔面饼子馒头之类,虽然硬噎难食,好歹易于保存携带,又抵饿;没干粮的光灌水填肚子……秋鲤一闭眼,妈呀,惨了点。

    “秋鲤,我们可以摆个面食摊子呀,这样大家都可以不用饿肚子了,如何?”秋大娘闭着眼,但嘴巴动了。

    小秋鲤拼命点头,也不管黑魆魆的夜里谁也看不到,他盘算着明早去买白面,再打个摊子桌,每个赶路的人都在肚饿时吃上饭食……想着想着思绪飘远,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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