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0秀才女自荐卖身
话说这薛家集乃是十里八乡都数得着的富庶村子,薛谦弟兄亦是薛家集第一富户，他家要进人口,必定有些个油水。因而听说牙婆子领着二十来个丫头小子上门，方氏面上并无诧异，反而转身问小宁姐,“你说说,咱们家这一次该买几口人妥当？”
玉宁努力忽略掉亲身参与人口买卖的怪异感,仔细思索一番，他家如今人口原就不少。正房大院儿有三个丫头,两个粗使婆子,外加服侍辉哥儿的养娘，并外书房服侍的丫头砚心；玉庭院子里是两个丫头，一个婆子,外加一个跟着出门的小子；她这院儿养娘、丫头、婆子也有五六个；再有管家、厨娘、门房、轿夫、船娘，掐指一算，不下二三十口。只是丫头到了年纪要配人，又被方氏打发了几个门上使唤的，这几个空缺须得填补，因答道，“只添七、八个小丫头并三两个门上听用的小子尽够了。”
方氏听了笑道，“算得不错，只是你那院子得多添两个，慢慢调理了日后还可跟着你出门呢。”玉宁心下直叹气，面上还得摆出个娇憨女儿模样，晕红个脸儿跺脚，“姆妈又说这些，那日我真出了门，日后一年就只见得两三遭，一家子骨肉分离，有甚么意思？姆妈就舍得？”方氏叹道，“我的儿，舍不得也得舍，女大当嫁，男大当婚，若耽误了，那才悔之晚矣。你如今还小，还不晓得里头的厉害，眼下虽怨我，日后晓事儿了，才明白我的苦心。”说得很是伤感。
玉宁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儿，见方氏这样，不由又愧又悔。刘妈妈也赔了笑劝，“咱们姐儿可是明白奶奶的心，只是舍不得老爷跟奶奶罢，若说怨奶奶，再不知从何说起的。”玉宁也忙搀过方氏软软道，“女儿冤死了，宁儿只怨不得在家服侍姆妈一世呢。”方氏拍拍她，“我的儿，你舍得我可舍不得。罢了，且不说这个，我再问你，这七、八个丫头都添在哪处妥当啊？”
玉宁便掰着手算，“我院里不必添太多的人，补上丁香的缺，再添一个就够使唤了，日后女儿出门也只要两个丫头陪，姆妈当年也只两个陪嫁丫头不是。倒是正房须得多添些人手，一则梨花姐姐出去了，二来小弟随姆妈住，虽有养娘照顾，也得丫头打个下手，再有……砚心姐姐的缺得有人顶上。至于哥哥那里，如今十日里头也只在家一日，虽说绘兰姐姐出去了，润墨姐姐还在呢，再添个跑腿的小丫头就罢了，也没那么些事使唤她们去。何况新嫂嫂迟两年要进门，想必也有丫头陪来，若再不够，那会子再买罢。”
方氏含笑点头，“难为你想得还算周全，只是我跟你不同，依例，我陪四个、八个丫头都不为过，只是咱家那会子还没生发，我若领这么些人过来，一屋子岂不都挤满了去。你不一样，陪嫁少了，到了婆婆家是要被人小瞧的。其他依你安排，只你那院子得添四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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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众人已出了后院，进了正房堂屋。方氏命宁姐儿避入屏后，自己归了座，才命婆子们叫李牙婆上来，几十个孩子暂且侯在门外。那李牙婆年约四十光景，高高的颧骨，暴暴的两个眼儿，身穿着件半旧罗褂子，旧白罗裙，倒还干净齐整，只是颇显凶相。李牙婆殷勤的道个万福，方氏命丫头端来绣墩，叫她坐了说话。
李牙婆谢了又谢，才拘谨坐下，那搓了红土胭脂的嘴咧起个笑，“听说是举人薛老爷家要买丫头小子，小的挑了又挑，寻了一二十个上等孩子，奶奶赏脸瞧瞧。”方氏先不命看人，只问，“都是哪里寻来的，身家可是清白？”李牙婆忙起身道，“奶奶只管放心，小的靠这个行当吃饭，怎敢砸了自己的饭碗？不清不白的人就敢领到府上了？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可惜年生不好，实在过不得了，才卖了儿女换个活路。”方氏又道，“我只要卖了死契的，别的一概不要。”
且说这卖身契分为几种，一种是死契，即终身卖断，杀生予夺，父母及其本人均不得干涉。一种是活契，在卖身字据上，书明身价数目，议定年限，父母攒够了钱财，还可原价赎身。还有一种是限定年限，到期即可自去，类似于“雇佣工”。薛家的下仆，大半是自家庄上家生子选上来的，使唤起来自然放心。只是乡下人家，做力气活的粗笨丫头好寻，乖巧机敏，能为姐儿臂膀的侍儿却是难觅。方氏这才张罗着要从外头挑人进来，自然不肯要签活契的，若不是身家性命都依附于自家，怎敢命他贴身服侍？李牙婆深知富贵人家的规矩，忙回道，“都是卖倒的死契。”
问清白来路，方氏才命看人。先进来七八个小子，小的不过六七岁，大的有十三、四岁，穿的衣裳虽然破旧，倒还干净，进来以后就跪下磕头，显然是经过一番调/教的。方氏命他们起了，看了手脚，又略问了几句，便挑出两个小子，俱是身子骨结实，面相老实，不曾偷偷抬眼四处乱看的，因说，“这几个先留在外间做粗活，若好使唤再到门上听用。”李牙婆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脸上搓的土粉噗噗往下掉。其余众人听了又是羡慕又是失望，显然在他们看来，卖进薛家是极好的出路。
李牙婆忙命小子们出去了，先不忙交割手续，又唤了十几个丫头进来，也是排成一排跪下。这一遭方氏颇为仔细，命一个一个轮流站到跟前细瞧，又问他们会些甚么。不外乎是会烧饭、洗衣、纳鞋底、裁剪衣衫的，惟有一个年纪大些，模样白净的丫头说识字。方氏便抬头看向李牙婆，那婆子忙道，“这丫头的爹是个落地秀才，去年得病死了。他娘身体不好，这才卖了这一个，好养活他家小子。”
方氏点点头，便要看下一个，谁知那丫头忽然跪下直磕头，“求奶奶买了我罢，我甚么都能干，甚么苦都吃得。”李牙婆慌忙去拉，嘴里喝骂，“要死，奶奶跟前也敢放肆？”那丫头只是跪着不肯起身，李牙婆惟有赔笑告饶，“菩萨奶奶，这小蹄子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您老可千万莫跟她计较。”方氏淡淡一笑，因问那丫头，“你娘留下你兄弟，卖了你，可怨他们？”那丫头黯然道，“如何怨得他们，弟弟日后好歹能顶门立户，若他出息了，我娘后半生也有靠。留下我作甚么呢，女孩家不过白费米钱。”
方氏听了叹气，“倒还懂事，且先留下罢。”又问她名字年龄，那丫头一一回了，又道，“既做了奶奶家的丫头，奴婢的名儿就还给老娘了，求奶奶另起个名字罢。”玉宁在屏后听了半日，起初还闹不明白这丫头因何哭着喊着非要卖进自家，再一想却是明白了。识字在女子可算不得甚么大本事，寻常人家要的使唤丫头是能裁衣烧饭的，她这样的，要么被富贵人家瞧中，做个笔墨丫头，要么只好卖进勾栏院，做皮肉生意。看来这丫头倒是个聪明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自知坑品不佳，但是年末实在太忙了，对不起大家了。
玉宁努力忽略掉亲身参与人口买卖的怪异感,仔细思索一番，他家如今人口原就不少。正房大院儿有三个丫头,两个粗使婆子,外加服侍辉哥儿的养娘，并外书房服侍的丫头砚心；玉庭院子里是两个丫头，一个婆子,外加一个跟着出门的小子；她这院儿养娘、丫头、婆子也有五六个；再有管家、厨娘、门房、轿夫、船娘，掐指一算，不下二三十口。只是丫头到了年纪要配人，又被方氏打发了几个门上使唤的，这几个空缺须得填补，因答道，“只添七、八个小丫头并三两个门上听用的小子尽够了。”
方氏听了笑道，“算得不错，只是你那院子得多添两个，慢慢调理了日后还可跟着你出门呢。”玉宁心下直叹气，面上还得摆出个娇憨女儿模样，晕红个脸儿跺脚，“姆妈又说这些，那日我真出了门，日后一年就只见得两三遭，一家子骨肉分离，有甚么意思？姆妈就舍得？”方氏叹道，“我的儿，舍不得也得舍，女大当嫁，男大当婚，若耽误了，那才悔之晚矣。你如今还小，还不晓得里头的厉害，眼下虽怨我，日后晓事儿了，才明白我的苦心。”说得很是伤感。
玉宁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儿，见方氏这样，不由又愧又悔。刘妈妈也赔了笑劝，“咱们姐儿可是明白奶奶的心，只是舍不得老爷跟奶奶罢，若说怨奶奶，再不知从何说起的。”玉宁也忙搀过方氏软软道，“女儿冤死了，宁儿只怨不得在家服侍姆妈一世呢。”方氏拍拍她，“我的儿，你舍得我可舍不得。罢了，且不说这个，我再问你，这七、八个丫头都添在哪处妥当啊？”
玉宁便掰着手算，“我院里不必添太多的人，补上丁香的缺，再添一个就够使唤了，日后女儿出门也只要两个丫头陪，姆妈当年也只两个陪嫁丫头不是。倒是正房须得多添些人手，一则梨花姐姐出去了，二来小弟随姆妈住，虽有养娘照顾，也得丫头打个下手，再有……砚心姐姐的缺得有人顶上。至于哥哥那里，如今十日里头也只在家一日，虽说绘兰姐姐出去了，润墨姐姐还在呢，再添个跑腿的小丫头就罢了，也没那么些事使唤她们去。何况新嫂嫂迟两年要进门，想必也有丫头陪来，若再不够，那会子再买罢。”
方氏含笑点头，“难为你想得还算周全，只是我跟你不同，依例，我陪四个、八个丫头都不为过，只是咱家那会子还没生发，我若领这么些人过来，一屋子岂不都挤满了去。你不一样，陪嫁少了，到了婆婆家是要被人小瞧的。其他依你安排，只你那院子得添四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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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牙婆谢了又谢，才拘谨坐下，那搓了红土胭脂的嘴咧起个笑，“听说是举人薛老爷家要买丫头小子，小的挑了又挑，寻了一二十个上等孩子，奶奶赏脸瞧瞧。”方氏先不命看人，只问，“都是哪里寻来的，身家可是清白？”李牙婆忙起身道，“奶奶只管放心，小的靠这个行当吃饭，怎敢砸了自己的饭碗？不清不白的人就敢领到府上了？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可惜年生不好，实在过不得了，才卖了儿女换个活路。”方氏又道，“我只要卖了死契的，别的一概不要。”
且说这卖身契分为几种，一种是死契，即终身卖断，杀生予夺，父母及其本人均不得干涉。一种是活契，在卖身字据上，书明身价数目，议定年限，父母攒够了钱财，还可原价赎身。还有一种是限定年限，到期即可自去，类似于“雇佣工”。薛家的下仆，大半是自家庄上家生子选上来的，使唤起来自然放心。只是乡下人家，做力气活的粗笨丫头好寻，乖巧机敏，能为姐儿臂膀的侍儿却是难觅。方氏这才张罗着要从外头挑人进来，自然不肯要签活契的，若不是身家性命都依附于自家，怎敢命他贴身服侍？李牙婆深知富贵人家的规矩，忙回道，“都是卖倒的死契。”
问清白来路，方氏才命看人。先进来七八个小子，小的不过六七岁，大的有十三、四岁，穿的衣裳虽然破旧，倒还干净，进来以后就跪下磕头，显然是经过一番调/教的。方氏命他们起了，看了手脚，又略问了几句，便挑出两个小子，俱是身子骨结实，面相老实，不曾偷偷抬眼四处乱看的，因说，“这几个先留在外间做粗活，若好使唤再到门上听用。”李牙婆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脸上搓的土粉噗噗往下掉。其余众人听了又是羡慕又是失望，显然在他们看来，卖进薛家是极好的出路。
李牙婆忙命小子们出去了，先不忙交割手续，又唤了十几个丫头进来，也是排成一排跪下。这一遭方氏颇为仔细，命一个一个轮流站到跟前细瞧，又问他们会些甚么。不外乎是会烧饭、洗衣、纳鞋底、裁剪衣衫的，惟有一个年纪大些，模样白净的丫头说识字。方氏便抬头看向李牙婆，那婆子忙道，“这丫头的爹是个落地秀才，去年得病死了。他娘身体不好，这才卖了这一个，好养活他家小子。”
方氏点点头，便要看下一个，谁知那丫头忽然跪下直磕头，“求奶奶买了我罢，我甚么都能干，甚么苦都吃得。”李牙婆慌忙去拉，嘴里喝骂，“要死，奶奶跟前也敢放肆？”那丫头只是跪着不肯起身，李牙婆惟有赔笑告饶，“菩萨奶奶，这小蹄子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您老可千万莫跟她计较。”方氏淡淡一笑，因问那丫头，“你娘留下你兄弟，卖了你，可怨他们？”那丫头黯然道，“如何怨得他们，弟弟日后好歹能顶门立户，若他出息了，我娘后半生也有靠。留下我作甚么呢，女孩家不过白费米钱。”
方氏听了叹气，“倒还懂事，且先留下罢。”又问她名字年龄，那丫头一一回了，又道，“既做了奶奶家的丫头，奴婢的名儿就还给老娘了，求奶奶另起个名字罢。”玉宁在屏后听了半日，起初还闹不明白这丫头因何哭着喊着非要卖进自家，再一想却是明白了。识字在女子可算不得甚么大本事，寻常人家要的使唤丫头是能裁衣烧饭的，她这样的，要么被富贵人家瞧中，做个笔墨丫头，要么只好卖进勾栏院，做皮肉生意。看来这丫头倒是个聪明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自知坑品不佳，但是年末实在太忙了，对不起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