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9人情世故皆学问
寒月短天,不觉到了腊月。逢年过节，薛家两房皆是忙忙碌碌。头一桩要紧的自然是开祠堂,打扫堂屋，清理供器，准备除夕祭祀祖宗；再一桩便是清点庄子上的出息分成。他两房的庄子虽由薛玉明统一料理,然明哥儿忠厚老实,一应账目极是清白。何况他媳妇吴氏同二房婶娘最是要好,更不会起甚旁的心思，因而省了方氏许多心力。纵然王氏有些别的想头,她头上还有个薛大镇着,自打薛大撵了浑家回一遭娘屋，从此东风压倒西风，那王氏没有娘家人撑腰,面对越发强硬的薛诚，也只好收敛脾气。
闲言少叙，只说年节中诸多繁杂，尤其打理年节礼物，亲友相请或来赴席的交往应酬更图不得便宜。诸亲贫富不均，便是富贵人家也分上中下等，哪家该送甚礼，哪家当请吃年酒，哪家泛泛应酬即可，自有一番讲究，若疏忽了，被人家笑话不晓事倒也罢了，就怕得罪了人，未免坏了亲戚间的情分。方氏趁此把玉宁叫上，每日随她料理一应家中上下事物，亲自教导这人情往来的学问，只一样避讳着，是凡须出面应酬的，都不叫她出来，只把她拘在屋里念女四书
若问及缘故，一则这两年宁姐儿越发生得好了，若论容貌，诸姐妹中均未有稍可并肩者，便是她双亲见了，也每每感叹。如今世风日下，未免被那不怀好意的惦记去，薛谦夫妇自然要把这如珠似宝的娇娇女儿藏于深闺之中。再有方氏最忧虑的，玉宁这才多大，竟说出甚么“一生一代一双人”，若不好生拘束管教，便不致做出甚么“文君夜奔”的丑事，倘或移了性情，那就悔之晚矣。
这日恰逢宴请诸位未出服的族亲家眷吃酒，偏大伯娘家中有事，不得空，只撵了自家小子过来传话。方氏过命攒了四盒精致果菜、两坛子金华酒与他家小子带回。一时又有程家送来节礼，细看礼单，多是南方精致器物，更有几件顽物来自海外，方氏便命抬去后面叫小宁姐先收着，又问及程少掌柜的，才知其竟还留在南边，不曾回转，未免添了忧虑，“南边越发不太平了，还是打发人催你家大少爷尽快回来的好，在那边耽搁久了，也不是个事儿。”那管事赔笑道，“大姑奶奶且放心罢，南边虽不安生，我们大少爷同那里的长官却是极好，就安置在府衙边上，自然有人照应。如今天寒地冻的，路上多不太平，只等开春，南边的生意了结了，我们少爷必定就回来，那时再到府上给姑老爷、姑奶奶请安。”
方氏因笑道，“侄儿孤身在外，衣食住行也不知可有人打点妥当？他既叫我一声姑母，少不得要替他想着些，前儿制了两件水獭毛的斗篷跟羊皮护膝，虽说咱们这边不兴皮货，只说是北边蛮子穿的，却不知这东西御寒防雨极好，正是寒冬腊月天出门的行头。你来的巧，便与我捎去你们少爷那边。程家虽不缺这些，总是我同他姑父的一番心意。”那管事忙再三叩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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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了程家人，方氏因问，“姐儿在作甚么？”丫头回说在后面厢房收拾程家送的年礼。方氏便扶了丫头过去，才到门外，玉宁早打起毡帘笑迎将出来，顿时暖香扑面，“姆妈来了，女儿才看过程家送来的两箱子东西了。程家哥哥真真是个心细的，咱们家人人都有礼呢，连弟弟也没落下。更难得的是随了咱们的喜好，给我的竟有一套宋版的《风俗通》，早就想看的，偏阿爹的书房里不是《资治通鉴》、《汉书》、《史记》，便是《尔雅》、《中庸》，我哪里耐烦看呢。”
方氏瞧她只穿着白绫袄儿、葱黄绫绵裙，黑鸦鸦一头乌发并不簪花，只挂着两串天青色丝线打的如意结，极是清淡新雅，更兼笑靥如花，直笑得人心里先软了三分，方氏一攥她手，不由嗔道，“出来作甚么，快随我进去罢。外边冷，你又穿得单薄，怎么手冰凉凉的，叫铃兰烧个手炉来。”玉宁笑吟吟的扶了方氏进去，“宁儿不冷，屋里暖和着呢，姆妈来瞧瞧，程家哥哥孝敬姆妈的燕窝、阿胶，瞧着都是极上品的，难为他这翻心意。”
进了屋，方氏便在榻上坐了，玉宁便一样样拿与给她看，送给薛谦的一副水晶玻璃眼镜，一套和田玉制的棋子，给玉庭的几部新书并新式文玩器物，还有给辉哥儿的西洋自行船、指南车，因点头笑道，“你程哥哥是个有心人，这送礼啊，学问大着呢。若是寻常交情，只依惯例即可，只须记着莫要犯了人家的忌讳。若是存心交好的，这送礼便要琢磨了，最要紧是合心意，爱财的就送贵重之物，清贵的就送古董字画，若是很亲近的，那又不同。”
玉宁点点头，“就像外祖母年事已高，除了孝敬些贵重补品，姆妈还特意做了两身丝绒的袍子，还命我做抹额跟鞋袜一并送去。虽不得在外祖母跟前尽孝，外祖母穿着姆妈做的衣裳，也算姆妈孝心虔了。”方氏笑道，“这才明白了。你程哥哥就做得很好，也难怪他家铺子总是比别家兴盛，咱们妇道人家虽不做买卖，人情世故却是免不了的，莫要小看这一节一礼的往来，这送礼若送得不对，给人笑话还在其次，最怕是得罪了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母女两个正说话，枣花进来道，“李牙婆领着十来个丫头小子来给奶奶请安。”玉宁奇道，“咱们家要买人么？”方氏道，“可不是，我如今精神也短了，早该给你哥哥那院，还有你的院子添些人手，一直不得空。”玉宁忙道，“既要给我使唤，女儿也想一起去瞧瞧。”方氏一颦眉，“你先不必去，待我选定了，给你先挑就是。”玉宁摇头，“宁儿不用先挑，就想瞧瞧姆妈是怎么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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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拍拍她，叹道，“为娘晓得了，叫丫头把后罩屋的屏风挪到堂屋，你在后头看罢。完了就回去念书，晚上我可要考你。”玉宁噘了嘴，却不敢不从。方氏命她念的，所谓女四书，便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四部，虽有教导女子持家和睦﹑勤俭﹑慈幼等项，更不乏谦卑、恭顺、屈从这一类训诫妇人实施柔顺之道，两世为人的玉宁每每读得心头火起，却不得不按捺之。
方氏一行起身一行随意道，“几乎忘了，庆哥儿那里也该添个服侍的丫头呢。”玉宁道，“不是有砚心姐姐么？”方氏回身看看着她说，“你爹一直缺个服侍的人，我瞧砚心还算稳妥，想叫她服侍你爹去。”玉宁一惊，“是阿爹的意思么？”方氏严厉了口吻，“是我的意思，你爹身边本该有个服侍的人。”她如今有两子一女，何况庭哥儿媳妇隔年就要过门，便与自家老爷纳一房妾室，又有甚么干系？最要紧的，是把玉宁那些糊涂念头趁早打消了。这样想着，方氏面上越发肃然。
作者有话要说：不给玉宁裹脚，已经是开了绿灯了，纳妾是免不了的，否则成架空文了。这里给亲们道歉，本来说要多更新的，可是年底太忙了，只有周末才有空，先周更吧……呃，上周陪朋友选婚纱去了，木有更新，亲们抽打吧，我躺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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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恰逢宴请诸位未出服的族亲家眷吃酒，偏大伯娘家中有事，不得空，只撵了自家小子过来传话。方氏过命攒了四盒精致果菜、两坛子金华酒与他家小子带回。一时又有程家送来节礼，细看礼单，多是南方精致器物，更有几件顽物来自海外，方氏便命抬去后面叫小宁姐先收着，又问及程少掌柜的，才知其竟还留在南边，不曾回转，未免添了忧虑，“南边越发不太平了，还是打发人催你家大少爷尽快回来的好，在那边耽搁久了，也不是个事儿。”那管事赔笑道，“大姑奶奶且放心罢，南边虽不安生，我们大少爷同那里的长官却是极好，就安置在府衙边上，自然有人照应。如今天寒地冻的，路上多不太平，只等开春，南边的生意了结了，我们少爷必定就回来，那时再到府上给姑老爷、姑奶奶请安。”
方氏因笑道，“侄儿孤身在外，衣食住行也不知可有人打点妥当？他既叫我一声姑母，少不得要替他想着些，前儿制了两件水獭毛的斗篷跟羊皮护膝，虽说咱们这边不兴皮货，只说是北边蛮子穿的，却不知这东西御寒防雨极好，正是寒冬腊月天出门的行头。你来的巧，便与我捎去你们少爷那边。程家虽不缺这些，总是我同他姑父的一番心意。”那管事忙再三叩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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