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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九篇 男儿的双膝(下)

    第十九篇  男儿的双膝(下)

    尽管现在傻蛋哥还坐在自己身边,还在给自己擦着汗。可是他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几分钟之前,虽然他对自己冷冷的,可是他却归她所有,她是傻蛋哥的未婚妻。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傻蛋哥突然对自己亲热起来,成了她的“亲哥哥”;可也正因为成了亲哥哥,她变成了孤身一人。这个变化太大,来得太快,让她猝不及防。

    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致命的。前面还有没有路,这个路怎么走,现在可是生死关头,她得好好想一想。

    你不要小看了这个又丑又笨的女孩子,丑是丑了点,可是并不笨。不仅干活不笨,而且脑子也不笨。更重要的是,十几年的贫苦生活磨练了她的性格,吃苦耐劳,坚韧顽强。

    现在支撑她的柱子倒了,她想到了死。自己的心上人突然没了,自己还活个什么意思?可是还不能死,她还有好多亲人呢!不说别人,就说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的爸爸、妈妈,虽然不是亲生,可是却如亲生。从小给她梳头,打扮,做衣,做饭,手把手地教她犁地,耕田,播种,用镰,从没有说过她一句不是。倒是傻蛋哥对她发脾气的时候,爸妈总是护着她。她死了,他们怎么办?虽然她没有了可以亲近的傻蛋哥,可是她还必须为他们活着。

    不过事情来得太突然,让她一时转不过弯来,不知道了东南西北。

    过了好大一会儿,汗慢慢落了下去,她的脑子也活动了起来。

    马仁启说的话,她似懂非懂。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那一个意思!亲情和爱情不一样。亲情是亲,爱情是爱。爱情是那么一种感觉,傻蛋哥对她没有。他可以像亲兄妹一样亲她,但不可以像夫妻一样爱她。可那种感觉,她对傻蛋哥却有。傻蛋哥不回家,她就老想他,梦里经常梦见他。他回来了,她就愿意靠他近一点。就像现在这样,他坐在她的旁边,还给她擦汗。这多好!

    可是光她有这种感觉还不行,那是两个人的事。傻蛋哥没有,非要傻蛋哥和她靠近乎,他会很痛苦。自己既然喜欢傻蛋哥,就不能让他痛苦。如果两个人,非得有一个人痛苦不可,那就让自己痛苦吧。用自己的痛苦换来傻蛋哥的幸福,那也值得。

    想到这里,小妮开始说话了。

    “傻蛋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从小就配不上,现在就越来越配不上了。你是一个大学生,我是一个小村姑。你将来是城里人,我永远是乡下人。不可能像傻妞和我哥一样走到一起。”说着说着,她流泪了。

    “可是在我的心里,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她继续说着。“我也没有办法,这是老人给定的。如果真是这样了,那你就会委屈一辈子。说心里话,我也不愿意你受委屈。从进这个家门开始,我就喜欢你。你高兴,我也就高兴。你不高兴,我也就不高兴。你为我受委屈,我这一辈了也不得安生。你今天把话说开了,挺好。你走你的路吧,只要你走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不过,你不要逼我嫁人。一个女人是不能嫁给两个男人的。这是礼,家家户户都讲这个礼。嫁了两个男人,就永远抬不起头来,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换帖子,国家不承认,可爸爸、妈妈承认,我心里也承认。我是马家的人,你要逼我嫁人,就是要我去死。我要在这个家陪爸爸、妈妈过一辈子。我要给二老养老送终,尽一尽做女儿的孝道。你得答应我!”

    这一下可给马仁启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小妮虽然给了他自由,可是却把自己捆在了马家的房柱上,要为他守一辈子。

    一个人,孤苦伶仃一辈子,抛掉了一生的快乐,那个滋味,无异于一种酷刑。而这个酷刑是谁给上的?他,马仁启。

    给一个忠贞不渝的女孩子上酷刑,这种心理折磨并不比自己受刑好多少,马仁启真是有点承受不了。

    “丑妮,不要说傻话,那会很痛苦的。”马仁启说。

    “我能受得了,总比让我出嫁好受得多。”小妮说。

    “可是,你受苦,做哥哥的能好受吗?”

    “傻蛋哥,你放心吧!只要你让我待在咱家,你幸福一天,我就会快乐一天的。如果有一天,你领回一个嫂子来,我会像亲妹妹一样高兴,我会像待亲嫂子一样待她。”

    马仁启无语,心里酸得很。

    “咱们回家吧!还有好多活要做呢。”小妮说。她把事情想定了,身上又来了力气。背起那捆谷子,耸了两下肩,把谷捆往上提了提,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山坡下走去。马仁启跟在她后面。

    爸爸背回第一捆谷子,没再往地里去,怕路上影响小两口说话。小妮和傻蛋进了院,他觉得有些异样。小妮脸色不好,好像哭过。

    “傻蛋,欺负小妮了?”爸爸一脸严肃,问马仁启。

    “爸,没有。是我有点不舒服。”马仁启还没来及说话,小妮就插上了嘴。

    “不舒服就别去了,快到屋里歇着吧。傻蛋他妈!给小妮弄碗红糖水,补补气血,气色不好。”爸爸说完,拿起背绳又上山了。

    马仁启真是变了一个人。他帮助小妮卸下了那捆谷,又拿笤帚给小妮扫衣服,还翻开小妮的衣领,帮她掸净了脖子里的土。

    他从心里开始疼小妮了,不是因为可怜她,而是因为敬重她。在他眼里,小妮不再丑,她是一个通情达理、舍己为人的好妹妹。

    “丑妮,你歇了吧,我去帮爸。这点活明天就能完,用不着你了。”马仁启说完,拿起背绳走了。

    看着马仁启出了门,小妮的心酸了一下,之后就进了屋。她真的不去了,她还有重要的活要做呢。

    可是妈妈要她歇着,把一碗红糖水端到她屋里。

    今天妈妈又心疼又高兴。心疼是因为小妮病了,脸色不好看。高兴是因为小两口之间突然亲近了,傻蛋这孩子知道疼媳妇了。不管其中有什么奥妙,知道疼就好。

    “妈,我没病,这碗糖水还是留给傻蛋哥喝吧!”小妮说。

    “傻孩子,病都上了脸,还说没病。快喝吧!喝完睡一觉就好了。”妈妈一边说,一边把碗端到小妮面前。

    小妮推不了,只好喝了。

    她把碗放下,从枕头下掏出了一只快要做好的鞋,上了起来。“妈,就剩下几针了,我想把它上好,好让傻蛋哥走的时候带上。”她怕妈妈让她休息,赶忙说。

    一碗糖水下去脸上泛起红来,妈妈也就放心了。

    “想做就做吧,不要累着!”说完,看看小妮,确信没有什么大毛病,妈妈就到外屋干活去了。

    要按往常,小妮会拿着鞋到外屋去上,这样也可以和妈妈说说话。可是今天她没有,她有心事。马仁启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响着,她在慢慢地消化着,接受着,因为那是傻蛋哥说的话。她从小就听傻蛋哥的话,这次也要听的。只有一句不能接受,那就是要她嫁人。

    马仁启穿鞋,小时候是妈妈做,从十四五岁开始换成了小妮做。

    这鞋可不是一般鞋。你听那名字就不一般,叫“沙鞋”。

    为什么叫沙鞋,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这么个名字,样子也怪怪的。鞋底在鞋头处翘起一个边长近寸的等边三角形,两边和一角与鞋帮连在一起,像戏装里面的朝靴一样。不用说也知道,这个鞋头硬得很,不仅耐磨,而且一抬脚就是武器,狗都怕它。

    不仅鞋头硬,鞋底、鞋帮都硬,绝不会像电影里面支前妇女做的军鞋那样,两只一对就合在了一起。合不起来的,硬得很,只能单只放着。

    这么硬的鞋,做起来也就很费工了。

    先把破布片用稀稀的糨糊一层一层地贴在木板上,晒干。这叫打“圪拜”。圪拜的大小视木板大小而定,厚度近于碗沿。然后把它剪成鞋样。鞋帮三四层圪拜摞在一起,用线引好,内加衬外加面。鞋底用十几层圪拜摞在一起,压紧,加衬,沿好鞋边,用麻绳纳好。之后将鞋底和鞋帮上在一起,再用鞋楦楦一天。

    工序还不算太复杂,可引帮、纳底却是细活,费工费时。特别是纳底,不仅一针针一线线,还得咬牙、憋气,大花气力。

    纳鞋底要用麻绳,是小妮用麻一根根、一根根搓成的。

    一个鞋底十几层圪拜,压得又紧又实,想要穿针已不可能,只能用锥子扎孔引绳。像马仁启这么大的脚,横扎二十个孔,竖扎九十个孔,一个鞋底要扎一千八百个孔。一双鞋底纳下来,锥把得磨破几个手上的棉垫,还得磨破几次手上的老趼。虽然小妮的手掌已经是趼子摞趼子了,可是还得破,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不仅手掌得破,拇指下面的肌腱也得破。因为麻绳引一个来回就要用力紧上几紧,把麻绳缠在锥把上,再绕到手上,最后用力的地方就在这里。

    沙鞋虽然硬,傻蛋这个费小子每年也得穿两双。每双鞋里都有小妮的心,也都有小妮的血。傻蛋不傻,他虽然不说,但心里明白。

    一九六三年的十月一日,是小妮的人生转折点。

    过去,她都是以一个未婚妻的心情在为傻蛋哥做鞋,身虽苦心却甜。今天,她第一次以一个亲妹妹的心情为傻蛋哥做鞋,心里虽然有点酸,可仍然出于情愿。

    一九六三年的十月一日,也是马仁启人生的转折点。

    未婚妻变成了亲妹妹。作为未婚妻的丑妮,他不喜欢。丑妮受累,他知道,可他不心疼。谁让你来我家的,让我见不着小妹妹。傻妞妞多可爱呀,从小就是我逗着她玩。你来了,妹妹就不能回家了,多可怜!因为他不喜欢这个未婚妻,所以尽量离她远一点,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农闲不回家,农忙也不回家。她来了我家,那就让她帮爸爸干活吧。

    作为亲妹妹的丑妮,他心疼了起来。丑妮对他的好处都回到了他的心里。人家丑妮为了什么?什么都让着你,什么都想着你。到你家又不是人家丑妮的意愿,那是两家父母叫来的。你妹妹离开了家可怜,人家丑妮也离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是一样可怜吗?如果你妹妹在丑妮家里也遭到你这样的冷遇,你心疼不?人心换人心,你对人家丑妮好,也就是人家丑妮的哥哥对你的妹妹好。马仁启呀马仁启,都是你自己不好。你看人家丑妮多懂事,你说俩人不是未婚夫妻,人家丑妮就说你走自己的路吧,不要管我。真让人可怜,真让人可敬。自己作为一个哥哥,一定不能亏待她。

    打那之后,马仁启就经常回家了。帮助爸爸种地收庄稼,尽量减轻丑妮的劳累。

    不过还有一个难题,就是爸妈这一关,真不好过。

    小妮和傻蛋解除了婚约,可谁也不敢给爸妈说。不是怕挨骂,而是怕二老伤心。

    二老的辛苦,二老的心愿,俩人都知道。他们日夜操劳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傻蛋和小妮早日成婚,还不是为了早早抱上小孙孙。“傻蛋哥不想和我扯结婚证”,小妮张不了这个口。“我不能和丑妮结婚”,马仁启也张不了这个口。对二老来说,这可是天大的事。天塌下来,二老还怎么活呀!

    怎么办?拖。“大学生不让结婚”,这是唯一可以说出口的理由。

    可是大学总是要毕业的。一九六三年入校,一九六八年毕业。二老没有文化,可这个算术还是可以算出来的。

    一九六八年,二老忙着给傻蛋和小妮准备婚事。最大的一桩是盖房子。马仁启说,以后自己在城里住,不用盖房子。爸妈不依,说在城里住家里也得有房子。

    马仁启家的院子,空着西厢的房基,就是准备傻蛋成人之后再置的。春播夏收之后,农事稍闲,马仁启家开始起房子了。不少人来帮忙,有邻居,有小妮的爸爸和哥哥。马仁启也从砖井医疗点上回来了,带着药箱,还带来几个干过泥水活的同学。

    上梁的时辰到了。马仁启和他爸爸上了东墙的立柱旁,两个小伙子骑墙、分别坐在他俩的后面。小妮的哥哥和爸爸上了西墙的立柱旁,也有两个小伙子骑墙、分别坐在他俩的后面。八个人拉一个不是很粗的大梁,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本来马仁启是不让两位老人上来的,说有的是年青人,不用老人受这累。可两个老人不放心,怕年青人心浮气躁,放不平、钉不牢,非要亲自对榫放梁不可。没法办,马仁启也就只好答应了。

    在这土瘠人稀的小山村,其他程式免了,可上梁放炮的程式没有免。随着一声“上梁大吉”的号子声,大梁就徐徐地离地了,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也跟着衬起了红火和热闹。

    西粗东细,西高东低,按着当地的习俗,八个人拉着绳子,沉心定气,跟着号子缓缓地往上拉。到了支柱上,对榫放梁,找平钉牢,都很如意。协调顺畅,该是擦把汗的时候了。马仁启的爸爸刚拉下脖子里的毛巾,意外就发生了。

    “啪”的一声,一个小炮在他脸上炸响。他觉得眼前一团金花,两眼像是射进万粒金沙。他以为眼被炸瞎了,一时心急,失去平衡,身子一侧,摔下墙来。

    还好,后面的小伙子揽了他一下,虽然没有揽住,但却把头揽平了。中途一根支架又架了他一下,落地的时候屁股着地,没有大摔着。

    一个汉子坐在地上,很不体面。他忍着疼,一伸手,攀住支架,站了起来。大家觉得很庆幸,有惊无险,没有摔坏。可没过半分钟,他就又倒了下去,好像突然之间身子没有东西支撑了。

    眼没有炸瞎,身体其他部位都没有摔坏,只是支架在腰部架了一下,伤着了腰脊椎。如果他不站起来,还好点。他这一站,大发了,整个下身失去了知觉。

    马仁启和他的几个同学都是学医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忙抬过来一扇门板,把爸爸慢慢移到上面,用绳子把身子牢牢地捆在门板上。之后派人到两里之外的大队部打电话,叫救护车去了。家里再穷,救人要紧。

    回天无术,马仁启的爸爸瘫痪了。

    有人说,没有算对上梁的时辰。有人说,上梁之前没有敬神。不管怎么说,都没有用处了。打那之后,马仁启家的生活更困苦了。妈妈得伺候爸爸,小妮成了主劳力,队里的话,自留地的活,都靠她的两只手。多亏马仁启当年毕了业,每月拿到了四十五元的见习工资。不然的话,这个家怎么个撑法,就很难说了。

    从一九六八年到一九八一年,十三个年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撑着。小妮由二十四岁撑到了三十七岁,还在这样一天一天地撑着。妈妈实在看不下去,和马仁启提过多少次,说该结婚了,马启仁就是不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说什么呢?

    说“不能结婚”?这话是不能出口的。十几年了,这种家境,妈妈的心里像油煎。这话出了口,那不等于在妈妈的心里火上再浇一瓢油吗?

    答应结婚?可他对丑妮实在是爱不起来。他敬她,可怜她,心疼她,可却不能像爱一个女人那样爱她。他的心里只有蓝心月,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每逢遇此尴尬时,都是小妮来解围。“妈,傻蛋哥是干大事的,咱们不能用这样的家缠着他。让他在外面奔吧!他在外面进步了,有个像样的家庭,过得幸福,那是咱们的福气。全家都会高兴的,是不是?”

    小妮说得很诚恳,可妈妈却很不理解,拿一种迷茫的眼光看着她。不知道小两口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呢?往四十走的人了,孩子!”妈妈心疼地说。

    “妈,没关系的。都习惯了,有你二老在,咱们过得不是挺好的嘛!”小妮说。

    “挺好的,是挺好的!苦命的孩子!”妈妈说着就落了泪。用一种很不满意的眼光看着马仁启。

    马仁启只好把眼光侧过去。侧过去也就过去了。当妈的总不忍心逼儿子。

    可是一九八一年四月二十八日的这次不行了,过不去了。马仁启的良心过不去了。

    妈妈就要走了,永远地走了,永生永世再也见不到了。在这离别的时刻,求他给小妮跪下,要他七天后和小妮结婚。这种临终遗愿,作为儿子,无论如何也没法拒绝。妈妈,那是自己的天,那是心中的爱。快四十的人了,没对妈妈尽孝道,他内疚。

    丑妮,近二十年了,为自己守着活寡,用对自己的爱支撑着生活。这种性情,这种品格,让他动心。他突然发现,胡小妮和蓝心月的身上流淌着同一种类型的血,坚韧,顽强,为自己的心上人而活着,为自己的心上人而吃苦,二十年如一日,矢志不渝。这种性情,这种品格,让人景仰让人敬,让人心碎让人疼。

    二十几天前蓝心月父亲去世的时候,马仁启经受了一次人生的洗礼。剑之锋给蓝心月的五封信深深地刺激着他。说是痛可以,说是酸也可以,说是惋惜可以,说是愤恨也可以。不管怎么说,他的灵魂随着赵竹君吐出的每个字句剧烈地抖动着。

    他深深爱着蓝心月,可并没有占有欲,充塞于心的都是呵护她的责任感和使她快乐的衷心祝愿。五封信,字里行间都是蓝心月和剑之锋之间的爱,刻骨铭心的爱,受到腰斩却难以割断的爱。这种爱,在蓝心月的心中燃烧,在蓝心月的眼中燃烧,在蓝心月的脸上燃烧。他知道,她完全沉浸在这种爱中,为它而活着。她听信时的眼神、热泪和倍受折磨的神经,深深刺痛了他。他恨,恨那把腰斩蓝心月心中之爱的利剑。他恨,恨自己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他甚至想到,要是自己是蓝心月的父亲就好了,那他一定会成全蓝心月,让她幸福,绝不让她掉眼泪。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儿啊,怎么她的父亲如此不珍惜!

    在他想到这里的当口,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他就是蓝心月的父亲,但并没有像他心里想的那样成全蓝心月。他犯了和蓝心月父亲一样的错误。不是错误,而是罪过,他在让蓝心月受苦受难受折磨。

    不!他是马仁启,不是蓝心月的父亲。不!他不是马仁启,好像还是蓝心月的父亲。好了,好了!不想了,想不清楚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反正听着剑之锋的信,像是在控诉蓝心月的父亲,也像是在控诉自己。

    二十多天前想不清楚的一种感觉,在妈妈说出遗愿的时候,突然想清楚了。噢,原来如此!他和蓝心月的父亲一样,是一个心怀歉疚的人。

    知道了,只要自己点点头,蓝心月就能得到爱,蓝心月就能脱离二十年来的折磨,得到快乐。二十年来,自己一直挥舞着利剑,想要割断蓝心月心中的爱,让蓝心月倍受煎熬,可蓝心月却一直坚守着,呵护着心中的爱。自己不是想当蓝心月的父亲,把爱还给蓝心月吗?现在自己有这个权力,有这个能力,只要点点头就成了,为什么不做呢?做吧!赎赎自己的罪吧,还还自己的债吧!于是他给胡小妮跪下了,于是他给胡小妮结婚了。胡小妮就是蓝心月,俩人身体里流淌着同一种类型的血。

    马仁启和胡小妮结婚之后才感到,自己坐到了上天早就给他安排好的座位上,坐到了自己本来就该坐的座位上。左边是自己的妻子胡小妮,右边是自己的妹妹蓝心月。这个位置真好,坐得踏实,坐得安稳,胡小妮归位了,蓝心月解脱了,天下安定了。

    五月十一日,马仁启上班了。左袖带着黑纱,右手提着喜糖,来到了班上。大家不问黑纱的事,只问喜糖的事,还问什么时候把新娘带来让大家看看。马仁启只是笑,说“吃喜糖就是了,新娘看不看都是那个样”。不过对蓝心月还是得有所交待。

    下了班约蓝心月到医院对面的公园散步,这是两个人经常走走的地方。

    “心月,吃着喜糖也不问来路?”马仁启开口了。

    “快四十的人了,什么时候让人吃喜糖都是很自然的事情,难道还有不正当的来路?”蓝心月笑笑说。

    上午接到喜糖的时候,蓝心月觉得突然,也觉得诧异。办丧事怎么办成喜事了?从未听说他家里有人呀!不过挺好,自己可以解脱了。

    虽说如此,心里还是有点酸。

    酸是酸了点,毕竟爽快了,轻松了,可以随意和他调侃了。他完全是一个对自己很有好感的同事了。

    “不觉得突然吗?不觉得诧异吗?没有一点不合情理的感觉吗?不觉得我有点对不起你吗?”马仁启替蓝心月想出了一连串问题。

    “是有点突然,是有点诧异,可是它却是我久已的想望。十八年了,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可是好像又不能怨我,我早就向你说清楚了。按说你怎么着给我都没有关系,我可以不负任何责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天不结婚,我就一天不得安生,好像是我在耽误着你。现在好了,吃你的喜糖多舒畅呀!哎!什么时候把嫂夫人领来让我们认识认识?”蓝心月说。

    马仁启听着这话,心里酸酸的。“领不出来的,丑丑的,见不得人的。和你站在一起,一个是西施,一个是东施。那会怨恨老天爷的,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把美都给了你一个人。”马仁启用幽默掩盖着内心的酸楚。

    “马仁启,你这个人可不怎么样!和人家结了婚,还说人家的坏话,这像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吗?”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男人,我心里有愧。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胡小妮。啊,对了!还没有告你呢,我的那位叫胡小妮。”

    “这话可不对了!怎么对不起我了?我倒觉得应该感谢你。这是把我解脱了,不是吗?”

    “你说的也不错,可是毕竟让你感到太突然。你不是在研究人的心理吗?人就是这样,一件不想要的东西,当你突然丢掉它的时候又觉得有点惋惜。”

    “啊嗬!你可不要自做多情,我可没有惋惜。”

    “好好好!不说这些了。今天约你出来,是想求你原谅我。婚不能不结了,否则对胡小妮伤害太大。

    “她五岁就到了我家,换婚。我妹妹给了他哥哥,把她给了我,两家换了帖子。可我不喜欢她。长得又丑又笨不说,把我妹妹换走,伤了我的心。

    “十八年前我就给她说清楚了,我们不是未婚夫妻,而是兄妹。她知道我的意思,也同意各自自由,可是却把自己捆在了马家。她认帖子,依旧礼,一女不嫁二男。生是马家的人,死是马家的鬼,把一切都给了马家。我父亲因为盖房摔瘫痪了,母亲照顾父亲,里里外外就只剩下她一个劳动力。十几年了,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知道,她吃苦,她受罪,是有一个支柱在支撑着,那就是对我的感情。母亲去世的时候要我给她下跪,我跪了。要我七天之后给她结婚,我依了。因为我突然觉得她是一个伟大的女性。和她结婚,不是她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她。她忠于自己的感情,不屈不挠,和你一样。在你和胡小妮面前,我不是个男子汉。站不起来,谁都对不起。”马仁启眼睛看着远方,心里充满自责。

    蓝心月静静地听着,被胡小妮感动了。她在为她落泪,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做的对!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有福气,遇到这么好的妻子。好好待她吧,不要辜负了一个女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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