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从未说过一句话

第1卷 第十三篇 硬硬的糖块(上)

    第十三篇  硬硬的糖块(上)

    马仁启敢打鬼,谁能不佩服!不要说别人,连蓝心月都佩服。在她的心目中,马仁启已经由“精明”晋升为“英雄”了。

    可是讲解员的培训却出了意外,马仁启被免职了。谁免了他的职?蓝心月。不是免了他的组委会副主任,那个职务是免不了的,蓝心月没有那样的权力。是不让他再当导演了。

    按说,马仁启够精心得了,对讲解员的一举一动都做了设计。可是按他设计出来的动作一演示,人们就笑了。为什么笑?不得体。比如,当观众进馆的时候,讲解员要向大家行迎宾礼。马仁启设计的是九十度的大鞠躬。有点日本人的做派,过分客气。还比如,讲解完了,请观众进入下一个展区,要行送别礼。马仁启设计的是左腿伸,右腿躬,左手从右上方向左下方划个大弧线。那是中世纪的风度,像演戏。

    蓝心月没有按他的设计做,迎宾时,面带微笑,点头示意,道声“大家好”。大大方方,不卑不亢。送别时,背向墙壁,面向观众,左手示意,道声“谢谢大家参观,请进入下一个展区”。文雅稳重,真诚大气。大家都说好。

    马仁启设计的细节,淘汰了一个又一个,他那导演的角色也就自然而然地退了下去。大家都按蓝心月的样式做,蓝心月也就自然而然地当起了导演。

    导演换马,不能赖马仁启。人家马仁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他的人生经历,虽然造就了他的精明、强悍、果断、勇敢,却不可能造就出艺术灵感来,因为他没有接触过艺术。原本就没有艺术细胞,再加上没有机会进行艺术修炼,硬是出于热情要设计,能设计出得体的东西吗?他的设计,也就是从电影的一些画面上往下搬。不用心还好,越是用心,就越显得笨拙,越显得造作。不下马行吗!

    导演换马,更不能赖蓝心月。人家蓝心月,举止出于自然,丽质来于天然,从小学一年级,就是学校的舞星。她和柳秋萍联袂的舞蹈,在吉林市第一小学,吸引过多少小朋友的眼睛!尽管几十年后,她们都记不清了对方的名字,可她们的表演在很多同学的脑海里却经久不泯。说得明白一点,她的出场用不着设计,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出一种优雅和大气。她当上了导演,没有任何人为的意愿,纯粹也就是自然天成。

    马仁启下马了,可是却没有失落感。恰恰相反,他很快乐。为什么不快乐呢?他的心上人就是讲解员的标准,不用他再费心,不用他再费劲,他的任务只是当好后勤。再就是坐在那里欣赏表演,特别是欣赏蓝心月的表演。蓝心月,对马仁启来说,那是百看不厌。再加上表演的成分,那就更感到意味无穷了。

    开馆了,观众蜂拥。各地医疗院校,各地医务部门,都在寻找落实“六二六”指示的门径,看这个展览也就成了必修课。

    从早上开馆,到晚上闭馆,讲解员讲个不停,马仁启也忙个不停。他要维持秩序,他要安排讲解员的轮换和休息。为了保护讲解员的嗓子,他亲自调配讲解员的饮用水。橘子皮,胖大海,还专门报批回来了二斤白绵糖。当时的白糖还没有放开供应,就说那定量供应的白糖吧,全是从古巴进口的砂粒糖。那怎么能行呢?

    不过白绵糖也只批下来二斤,无论如何不够用。没办法,只好动员同学们捐。可是,捐上来的全是白砂糖,因为谁都没后门,拿出来的全是自己的定量供应。这样一来,五个讲解员的五杯饮用水,四杯之中放的是绵砂混合糖,只有一杯是纯绵糖。

    那还用问,那个杯子除了是蓝心月的,还能是谁的!

    要说实际效用,那能有多大差别?只不过是马仁启的一点私心,当然也是马仁启的一片真心。

    一个月的展期即将结束,参观的人群明显减少。一天下午,快要闭馆的时候,馆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马仁启和蓝心月。马仁启憋了两年的话憋不住了,他想说出来,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心月,眼看展览就要闭馆了,我好像有一种酸酸的感觉。”马仁启说。

    “那很自然。自己亲手办起来的展览要闭馆,就像老朋友要告别一样,当然会有感觉的。”蓝心月说。

    “哎!要是展览永远办下去,那有多好。”

    “那有什么好?参观的人越来越少,再办就没有意义了。”

    “我才不管有没有人来参观,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好。”马仁启要进入正题。

    “我在你的身边有什么好?把你的导演都给抹了,你还不恨死我!”二十岁的蓝心月,还能品不出马仁启话中的味道?她只是以开玩笑的形式,想把话题岔开。

    “我不恨!我高兴!我愿意看着你说话,看着你讲解。说句正经话,你愿意不愿意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心直口直的马仁启,一下子就把意思挑明了,让蓝心月无法回避。

    “马仁启,”蓝心月正经起来,“你对我好,我早就知道。从心里感谢你!可是,你不了解我。而且你可能永远也不会了解我。今天既然话都说出来了,我就给你摊个牌。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现在不可能,将来也不可能。我有一个希望,就是你要像对待其他女同学那样对待我,让我活得自在一些。否则,会把我孤立起来,使我脱离同学。如果你真心对我好,就按我的话去做。不要出于好心却做了错事。”

    “说句真心话,恐怕我不能。”马仁启说,“我会了解你的,一定会的。我一定要打开你的门,熔化你的心。再难也不怕,时间再长也不怕。我把心里话告诉你,我喜欢你,放不下你,那也不由我自己。至于你和同学们的关系,我会协调好的,你放心。”

    马仁启明白了,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看来还得寻找突破口。找到了突破口,就会像他给沈校长写信那样,一下子开了花。

    突破口在哪里?只有摸透情况,才好选择。于是,从那时候开始,马仁启就着手对蓝心月进行全面了解。从生活习惯到业余爱好,从家庭成员到生活环境,从经济情况到心理趋向。他订的是战略规划,哪怕用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一定要把这个碉堡拿下来。

    展览结束之后,随着医疗改革和教育改革的大趋势,海医医疗队的全部人马都进驻了砖井大队。不只是他们这个班,海西医学院所有的学生全部下了乡。海平市的五个农村人民公社、三十八个生产大队,成了海西医学院的教改基地。课在基地上,主要是结合当地的多发病症进行教学。除了看病治病,整治环境卫生,还要为地方培养医生。

    一九六六年六月,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各级党委、政府以至于单位的领导班子全都瘫痪了。红卫兵蜂起,造反派成了各地区、各单位的主宰。

    马仁启很快就意识到了红卫兵和造反派的重要性。在红卫兵“破四旧”之前,他以根正叶红、纯粹贫农子弟的身份,组织起了红卫兵,起名为“海医六二六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他把医疗队成员,不管家庭成分,全都吸收了进来。还说服了砖井大队大队长退居幕后指挥生产,由砖井大队贫下中农协会处理面上的事情,并把“海西六二六红卫兵造反司令部”和“砖井大队贫下中农协会”两块大牌子,挂到了大队部的大门口。想要以此来维护砖井大队的稳定,防止外来红卫兵的冲击。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事情就来了。

    一天上午,大约不到十一点,一辆卡车载着三十多个海平市第二中学的红卫兵向砖井大队部开来。车上大喇叭里传出一声声的呼喊:

    “揪出砖井大队的保皇派!”

    “打倒砖井大队的地富反坏!”

    “把他们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造反有理!”

    “革命无罪!”

    “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团结起来!”

    “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破四旧!”

    “立四新!”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听到喊声,马仁启命令海医医疗队的全体人员穿上白大褂,戴上红卫兵袖章,准备与来客会一会。他和其他四个身穿军装、头戴军帽、外罩白大褂、佩带红袖章的男生站在最前面,其余的人都站在他们身后,护住海医医疗队的门户,不能叫来人冲进房间、毁坏设备。

    汽车开进了大队部,二中的学生们跳下车,从驾驶室请出一个人来,让他指证“保皇派头子马仁启”。

    这个人是谁?王二麻。二中的红卫兵就是他给引来的。

    王二麻是何许人?砖井大队第二生产队的社员。三十来岁,细高个,小脑瓜,一身的猥琐劲儿,站在那里活像个即将倒斜的高粱杆。

    要说王二麻的家庭出身,那可是赤贫。他父亲是个外来的货郎,抗日战争之前在砖井村落了户。娶了个媳妇,头脑有点不大清楚。后来生下两个孩子,生活过得马马虎虎。

    一九四五年,王二麻不到十岁,日本鬼子进村搜查八路,看见他家有模有样,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说是搜八路,实际上把那些值钱的东西全都收进了他们的口袋里。王二麻的父亲拉着口袋不松手,鬼子说他通八路,拉到宪兵队打了个半死。等到爬回家里的时候,已经不能说话。没过两天就死了。临死前,嘴里嘟囔个不停。最后,突然坐了起来,手指着屋里的东南角,睁着眼,断了气。什么意思?谁都不明白。王二麻的母亲本就糊涂,也就更不明白了。

    父亲死了,家被搜光了,母亲领着两个孩子沿街乞讨。没过多久,哥俩都染上了天花。也就二十多天,哥哥死了,二麻捡了一条小命,留了一脸麻子。他本叫二狗,后来人们称他为二麻。时间一长,二麻也就成了他的大名。母亲连续丢了两个亲人,天天哭,眼睛哭得几乎看不见了。

    解放了,靠村里救济,二麻一天天长大。十五六了,在小学帮助干点小杂活,顺便也识了一些字。可是这个孩子不一般,干正经活不靠谱,而偷鸡摸狗却是一把手。学校不能用他了,他就操起了父亲的旧业,在村里帮助下,置了一副担子,做起了走乡串村的小货郎。

    一九六一年,村里闹饥荒,可王二麻家却有吃有喝,过得挺滋润。据说有神灵在帮助他。

    一九六0年的一天早上,天还没亮,王二麻的母亲突然喊叫起来:“二麻!二麻!快!快!快打蛇!快打蛇!”

    和母亲同睡一炕的王二麻,一骨碌就坐了起来,把灯拉着。只见母亲坐着,手指着屋里的东南角,还在不停地喊。

    “半夜三更的喊什么,哪来的蛇!”王二麻不耐烦地说。

    明摆着的事。天还没亮,他母亲的眼又是半瞎,不要说没蛇,就是有蛇她也看不见。

    可是他母亲不干,硬是咬定看见了。那是一条三尺多长的白蛇,白白的,沿着东墙墙基,从北向南爬,钻到了水缸下面。

    水缸放在屋里东南角上,母亲非得让王二麻挪开水缸找。

    水缸挪开了,什么也没有。母亲还不干,说蛇钻进了地缝里。要挖。

    “妈,别闹了,快睡吧!天还没亮呢。”王二麻劝他母亲。

    “睡什么?不找到它,它会咬人的。等你睡着了,咬你一口,妈就见不到你了。快挖吧!你要是妈的儿了,就快挖。”母亲说。

    你别说这个王二麻,在外面是个无赖,可在家里,挺听母亲话。从小听母亲话长大的,成了习性,没有办法。

    哎!叫挖就挖吧。只是费点事呗,挖不出来母亲也就不闹了。

    王二麻拿起一把铁锹,按照母亲指的位置,毫无兴趣地往下挖。挖了一尺深了,什么也没有。拉母亲过来,让她瞎蒙蒙地摸摸,什么也没有。

    “妈,填了吧。把土压实点,就是蛇钻了进去,也出不来了。你说行不行?”王二麻说。

    “这是什么?”母亲把王二麻的手拉到自己摸着的地方,让他看看。

    一个布边。

    王二麻使劲扯了扯,扯得宽出一点来。用手顺着布边刨刨,再扯,又宽出一点来,还伴随着“咯嗒”一声响,好像陶器开合的碰撞声。

    王二麻拿来一个小铲,顺着布边的方向慢慢挖,竟然挖出一个小罐来。用一块红布包着,有一个小茶壶那么大。

    打开一看,母子俩大吃一惊。什么东西?一罐银元。

    银元,王二麻没见过,可他母亲见过。不仅见过,就那半瞎的眼睛,借着灯光,一扫就知道。不仅用眼一扫就知道,闭着眼睛一摸就知道。

    “快把灯关了!”他母亲命令说。

    王二麻把灯关了,她母亲让他用棉被把门窗遮严,才又打开灯,把银元倒在吃饭桌上。一数,不多不少,五十块。

    她母亲这时才明白,丈夫临死时用手指着东南角,就是想告她这里埋着钱。

    十五年了,她带着孩子要饭,让孩子染上天花,最后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俩。怎么过来的呀!“这个死鬼,怎么不早说呀?”她抱着罐子哭。

    “别哭了,妈!这是天意。”王二麻说。

    “天意?是天意。要不是天意,我怎么会看到蛇呢?”他母亲说着,突然感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亮光,看到了他的丈夫,对着她笑。她想摸他,摸不着。“快拦住他,别让他走。你爸爸!你爸爸!”

    可是她丈夫消失了。眼前的亮光也没有了,留下了一片黑暗,黑得连屋里的电灯光她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一个孩子在哭。“是大狗!二麻,快开灯,是你哥哥。快!快!他在哪儿?”可黑暗消失了,哭声没有了,灯本来就开着,灯光又进入了她的眼中。

    王二麻的母亲本来就有点不清楚,这一下更糟糕了,犯了神经。一会儿正常,一会儿糊涂。正常的时候,还能说点正常话。糊涂的时候,嘴里就嘟囔个不停。说的是什么?谁都听不清。

    这时的王二麻,已经二十四五了,在外闯荡了八九年,总算有些见识。挖出了这么多银元,他先是吃惊,后是欢喜,再后又是害怕。

    银元是他父亲的,没有错。可是挖出了银元是福还是祸,真不好说。

    一块银元,拿到银行去换钱,能换几十元。卖给私人,能卖上百元。五十块银元是多少钱?几千元呀!这在一九六0年的农村,可是个天大的数目呢!就说这紧靠城市的砖井大队吧,一个工分八毛钱。一个壮劳力劳动一年,总收入超不过三百块。扣除一年的口粮、菜蔬和其他日用花销,分红的时候,拿到手里百十来块,那就喜笑颜开了。有了几千块钱还愁什么?高价粮、高价油、高价布,什么都能买得起。能不高兴吗?

    可是,这银元谁敢去卖?走私银元是犯法的,要住监狱。

    换,到银行去换。那可以。可是也不敢?只要问他一声银元的来路,他就说不清。

    爸爸是个外来户。到砖井之前是干什么的?家住哪里?连母亲都不知道,父系亲属一个都没有。一个货郎,小本生意,要说几年就能赚下这么多钱,谁都不相信。要说是爸爸从外地带来的,那就成了问题。偷来的?抢来的?还是杀人越货?这样一来,爸爸也就成了调查对象。

    王二麻很清楚,不管钱的来路如何,土改的时候家里就藏着这么多钱,只能证明一个问题,他家是个漏划财主。虽然没有地,但是和地主一个等级,都属于贫下中农的专政对象。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的赤贫身份,也就成了假的。他的虽然贫困但却安稳的日子,想过也就过不成了。

    想到这里,王二麻出了一身冷汗。他和母亲思量了半天,银元不敢用,还是原地埋了回去,只拿出来两块,用来供奉。供奉什么?蛇仙。

    母亲半瞎着眼睛,天还不亮,也没有开灯,怎么会看到蛇?蛇钻到了地下,不见了,却挖出来一罐银子。这分明是蛇仙在引路,蛇仙就在他家,就住在埋罐的地方。对这一点,王二麻和他母亲深信不疑。

    经过一番商量,王二麻用小铲在放水缸的东墙上挖了一个一尺见方、半尺入深的小洞,到隔壁房里堆货的地方翻出了几天前收到的那个白娘子瓷像,擦得干干净净,放入洞中。瓷像脚下放上那两块银元。洞口挂上一块红布做的小帘子。这就成了一个神龛。水缸仍然移回原处,在水缸盖上放上香炉,点上三柱香,母子俩嗑了三个响头,从此开始供奉起来。

    王二麻家供着蛇仙。消息不胫而走,一些老太太摸着黑偷偷来访。求家人外出平安的,为家人治病求药的,抱着各种目的的都有。

    一开始,王二麻不欢迎,嫌太乱,可都是同村老乡的,不好拒绝。时间长了他却尝到了甜头,谁来了都不空着手,这下王二麻来了劲头。

    他做货郎走村串乡,卖小东西。可是想买东西的也不都有钱。没钱怎么办?拿东西换。只要他看上眼,小玩意也行,小摆设也行,有点意思的书也行。他供的那个白娘子瓷像怎么来的?就是换来的。现在他的注意力却有了集中点,那就是民间医书、秘方,还有皇历。要这些书干什么?他看。看了之后,给求医的人开方,给需要的人算命。

    有个老太太,老伴脱肛,十多年了,哪儿都治不了。医院说得做手术。花钱不说,还让家属签字。说有可能手术后括约肌受损,大便失禁。这个字谁敢签?本来脱肛就够痛苦的了,从四十多岁就不能从事农田劳动。治来治去,大便失禁,那比脱肛不就更痛苦了吗?这是治病还是造病!老太太在神龛下面叨念了半天,求蛇仙保佑,指条出路。站起来后,王二麻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每天五更,烧香三柱,嗑头三个。取枣大冰块一枚,坐于肛下,化完为止。”两个月后,老头的脱肛神奇般地好了。一时间传为神话,来拜蛇仙的人堵都堵不住。

    王二麻过了几年滋润日子,可是好景不长,一九六四年的冬天,来了克星。克星是谁?海医医疗队。

    说来说去,人们还是信医不信仙。海医医疗队驻村治病不要钱,只要有几个人病情好转,就能把蛇仙的传奇给冲散。王二麻碰对了,也不过治好了个把病,可那蛇仙并不好求。求半天,该病的还病,该死的还死。人们之所以还要拜,那也只是出于心愿,总想着自己也能碰到好运,像那脱肛的老头一样,再出现一次奇迹。

    病人都去了医疗队,没人来拜蛇仙,王二麻便断了香火。断了香火不是主要问题,问题在于断了王二麻的好日子。没人送东西了,王二麻还得靠那货郎担子养家糊口。

    王二麻不甘心,想把医疗队赶走。能赶走吗?那是市里和公社请来的客人,那是社员们的恩人。

    赶不走就吓,把他们吓走。

    怎么吓?用鬼吓。于是王二麻便装起鬼来。

    偷鸡摸狗,装神弄鬼,那是王二麻的拿手好戏。他连道具都不用,在大黑的天,把裤子一脱,把屁股一厥,嘴里发出哼哼声,就能把人吓得直哆嗦。

    没想到遇到了一个不怕鬼的马仁启,一弹弓打到他的屁股蛋子上,打了一个深深的坑,血流得汩汩的,在家养了一个多月,还留下了茶杯盖子那么大的一个疤。要命的是在疤的中间还长出来一个大疙瘩,红枣大小。于是,那半个屁股就不能坐了,一坐就硌得疼。

    这一弹之仇必须报。

    时机来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王二麻便到海平市二中搬来了不谙世事的红卫兵。说马仁启是保皇派,保着干部不让揪,保着地富不让斗,保着四旧不让破,保着旧的制度不让改。

    那还了得,那是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必须坚决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所以二中的红卫兵就气势汹汹地跟着王二麻来了。

    二中的红卫兵头头,身穿军装,腰系皮带,问王二麻:“马仁启在哪?”

    王二麻指了指站在海医医疗队最前面的马仁启说:“就是他!”

    面对着海医六二六红卫兵的阵势,这个头头傻了眼,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要是只有一个马仁启,那好办。把他的头发一揪,把保皇派牌子给他一挂,把高帽子给他一戴,让他敲着锣,喊着“我是保皇派马仁启”,游街就是了。可现在,情势对他们不利。站在马仁启身后的是一支队伍,一支红卫兵的队伍,一支大学红卫兵的队伍,一支人高马大的红卫兵队伍。而自己,只是中学的红卫兵,算是小弟弟,按常礼,应该向他们学习,向他们致敬才对。

    可现在他们是对立面。不能后退,冲!

    不行!要是来硬的,不要说他们这三十个小毛孩子,就是六十个,也不是这帮人的对手。

    面对尴尬的局面,这个头头强打精神,把腰一叉,指着马仁启问:“你是马仁启?”

    “不错!”马仁启回答说。

    “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那头头又问。

    “我比你清楚得多。”马仁启说。

    “你要看清楚了马仁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革命的烈火已经烧遍全国。揪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斗倒批臭地富反坏,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大破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是我们红卫兵小将的革命大方向。谁要想螳臂挡车不自量,我们就砸烂他的狗头,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知道一下造反派的脾气!”说着,他举起右臂高呼:“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二中的红卫兵跟着他呼了起来。

    他们刚呼完,没等那个头头再开口,马仁启就接上了:

    “坚持大方向!”

    “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坚决执行毛主席的六二六指示!”

    “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向贫下中农学习!”

    “向贫下中农致敬!”

    “做贫下中农的小学生!”

    他呼一声,海医医疗队的同学就跟着呼一声。几声口号后,海医医疗队精神大振。

    “你们是什么人?”马仁启问那个头头。

    “海平二野红卫兵。”那个头头回答说。

    “有介绍信吗?”马仁启问。

    “介绍信?什么介绍信?”

    “你们司令部的介绍信。”

    “没有。”

    “没有介绍信,怎么能证明你们是海平二野红卫兵?”

    “红卫兵造反什么介绍信也不用,我们的革命造反行动就是证明。”

    “我看你们是假红卫兵。”

    “不准你诬蔑革命小将!”

    “既然你们是真红卫兵,不在城里批斗走资派,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扇革命之风,点革命之火,造革命之反,打破砖井大队万马齐喑的沉闷局面!”

    “要造反,我们六二六红卫兵坚决支持。可是你们到我们这里来造反,知道你们是在干什么吗?”

    “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错!大错特错!这里是海医六二六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砖井大队贫下中农协会、落实毛主席六二六指示的医疗基地。你们来造革命造反派的反,造贫下中农的反,破坏毛主席六二六指示的贯彻落实,那是在反对革命,破坏革命!”

    那个头头愣了一下,让马仁启的逻辑推理给弄蒙了。可是他马上就回过神来,想要跳出眼前的被动局面。“你们虽然挂着革命造反的牌子,却在包庇走资派,保护地富反坏!你们是保皇派!”

    “你有什么证据?竟敢诬蔑革命造反派,诬蔑贫下中农。我们坚决不答应!”

    “坚决不答应!”海医的同学们齐声大喊。

    “他就是见证!”那个头头一指王二麻说。

    “他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马仁启问道。

    “他是砖井大队赤贫王二麻。”那个头头说。

    “不错!他的母亲是赤贫,可他却背叛了贫下中农,装神弄鬼,破坏医疗队落实毛主席的六二六指示,成了货真价实的白蛇精。毛主席的红卫兵,个个都像孙悟空,火眼金睛,什么人是革命派,什么人是白骨精,一眼就能看得清。可是你们连谁是真革命,谁是白蛇精都分不清,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红卫兵?”马仁启慷慨陈词。

    “你说他是白蛇精,证据何在?”那个头头也知道要证据。

    “证据当然有。”马仁启理直气壮地说,“白蛇精半夜三更装神弄鬼,让医疗队的弹弓打烂了屁股,扒开裤子看看就知道了。白蛇精家供着白蛇像,每天嗑头烧香,到他家看看就知道了。”

    “这话当真?”那个头头不信,要马仁启确认。

    马仁启说:“如果有假,六二六红卫兵立即解散,我马仁启接受你们游斗批判。如果是真,你们这些中学的毛孩子们立即离开砖井大队,再也不许跨进一步。”

    “好!说话算话。”说着,那个头头还勾起右手的小拇指,要和马仁启拉勾。

    “还真是个孩子!”马仁启心里想。“拉就拉!”

    这两个人的勾还没拉上,王二麻见势不好,扭头就跑。

    哪能跑得出去?看热闹的社员、大队的基干民兵,早就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了。

    二中的几个学生追上王二麻,拉的拉,抱的抱,当着众人的面,就要给他脱裤子。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