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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九篇 隔山的回音(下)

    第九篇  隔山的回音(下)

    信发出去了,剑之锋并不指望收到回信。你想想,第一封信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一点回响也没有。说明什么?说明妹妹不能给我回信。什么原因?说不清楚。但却可以肯定一点,不可能再有回信了。如果能回信的话,还用等一个月?一个星期也等不了。想那去年的夏天,每天一封信,连着五封。那才是妹妹的真情,那才是妹妹的真意。

    想到这里,剑之锋也就想通了,想不通也得想通!

    既然这样,我何必要等十五天?不用!我要给妹妹写信,每周一封。

    出于这样的考虑,发第四封信,没有超过七天。

    心月:我的妹妹!

    十月二号的信收到了吧!

    我知道不会得到你的回信了,因此,也就不再指望。不过我还是要给你写信的,而且一周一封。因为,我想让你随时知道我的情况,也想让你随时了解我的心境。我爱你!我想你!时时刻刻。

    北大哲学系,我们这个年级,哲学专业两个班,一班二十五人。心理专业一个班,全班十人。我是哲学专业二班的班长。

    这六十个人,来自祖国各方。北京、上海居多,海西就我一个。

    哲学系竟然还开高等数学、生物、物理、心理课程。说不懂这些,就没有办法理解宇宙、人类和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就无法接受哲学。另外还有写作课。说不练好文笔,便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哲学思想。

    在我的同学中,有不少来自农村,他们对于城市的生活一时还不习惯。第一周写作课,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眼中的北大》。第二周写作课,老师点评,讲到一位农村同学的作文。

    文中说,来到北京,进入北大,才知道天下还有这么怪异的地方和这么奢侈的楼房。未名湖上不见扬帆的木船,反倒有一只既不能动又没有用的石头船。绕着校园游一遍,展现在眼前的,不是龇牙咧嘴的怪兽,就是横七竖八的屋檐。学校,学校,卧着那么多不伦不类的石龟,莫名其妙,还要在龟的背上立起一块高高的石碑来,不知道是为了展示龟的耐力,还是为了象征学校的久远。特别是那个燕南园,啊,对了,还有那个临湖轩,雕梁画栋,翠竹绿萍,那个豪华,远远超过了我们家乡解放前的地主庄园。要知道,在我们家乡,住的是土打垒的茅草房,种的是玉米棒子和高粱。父老弟兄顶着星星下地,顶着星星收工,一天到晚,面朝黄土背朝天,可是一年下来,碗里绝对见不到一粒白米饭。我是我们县的第一个大学生,而且是北大的大学生,假如将来我能当上北大校长,一定不把钱花在那没有用的工程上。拿出一部分来,让我的家乡能开出水田,让我的乡亲能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

    听着老师的宣讲,不少同学都感到心酸,我的心也在震颤。

    老师稍微停顿了一下,控制了一下情感,之后开口说:“读了这篇作文,感受颇深。首先是对本文作者的敬重。他来到了北大,却没有忘记他的父老弟兄,怀着一片真情,有志于在将来的一天,让他的家乡脱离贫穷。

    “是的,作者的家乡还很穷。可是,在我们的国土上,穷的不只是这一个地方,可以说,我们的国家还很穷。要改变我们国家的穷困面貌,不要说拿出北大建筑工程款的一部分,就是拿出全部,或者再增加百倍、千倍,那也是不够的。

    “如果我是本文的作者,就不这样想。我会从改变自己的家乡想到改变自己的国家。从改变自己的国家想到改变国家的方法和途径。

    “改变自己的国家靠什么?哪个同学回答这个问题?”

    好几个同学举起了手。“好!请这位同学来回答。”他指了指第一排的一个同学。

    “靠我们的勤劳双手。”那个同学站起来说。

    “好!同学们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学们齐声回答。

    “有没有不同意见?”六十个人一片寂静。

    “一个也没有?可我有不同意见。”老师接着说,“靠我们的勤劳双手。这个答案没有错,但是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双手是要受灵魂支配的,没有智慧的灵魂,双手再勤劳也没用。所以,我的答案不是‘双手’,而是‘智慧’。

    “什么是‘智慧’?智慧是一种认识事物、分析事物、判断事物并在实践中遵循事物规律、实现行为目的的能力。

    “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标志有种种,其中最为鲜明、最为珍贵的,便是智慧。它透视着万物的内质,探测着宇宙的奥秘,开辟了脑际的荒原,拉开了社会的帷幕。把人类一步步由山林引向了闹市,由野蛮引向了文明。人类的发展史,从一种角度来说,即是智慧的开发史。从脱离一般动物而成为高级动物,从脱离混盲愚昧而进入高度文明,都要以智慧开发的程度来衡量。有了智慧,手才知道做什么,怎么做,才可能创造出财富和文明来。

    “现在,我们的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大概要花几千块钱。而一个八级工,每月的工资也只有几十块。我们为什么不拿这几千块钱去改造你那穷困的家乡,而要供你来上学?为了给你智慧,为了把你培养成人才。你有了智慧,成了人才,就不仅可以改造一个穷困的地方,而且可以改造我们穷困的国家。这才是国家和人民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

    “是的,北大与一些穷困的地方不一样,它已经进入高度文明的层次。它很美,这是前人用智慧创造出来的。现在,我们需要的,不是要用拆除北大殿堂的砖瓦去改造我们穷困的家乡,而是要吸取北大人的智慧,运用北大人的智慧,把自己的家乡,把我们的国家建设的比北大还要美!”

    掌声,经久不息的掌声!课堂,这里是课堂。老师的讲课能获得这样的掌声,只有学生到了心悦诚服的程度。

    “同学们!”老师打了一个手势,掌声渐渐平息。他接着说,“今天这堂课,是写作课,不是政治思想课。我之所以讲了上面的那段话,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告诉大家,文章是写出来的,也不是写出来的。光有好的文笔还不行,也可以说,那是次要的。最为主要的是什么?是‘境界’。只有站得高,才能写得好。”又是一阵掌声。

    妹妹,你听见了吗?我为什么一心想要上北大?全国的学生为什么那么向往北大?因为这里不仅传授人们知识,更重要的是,它提升人的境界。

    好吧!先写到这里吧。祝你愉快!下周三再见!

    哥  哥

    一九六三年十月九日(星期三)

    信的末尾注了一个“星期三”,分明是要“下周三再见”。

    信发出去了,剑之锋可以安心学习了。从这个周三到下个周二,可以把他的妹妹暂时从脑子里移入心底。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下周三再见”把他的日历给撕破了,还没等到下周三,就发生了事变。

    一九六三年十月十五日,星期二的中午,剑之锋提着书包,从餐厅回到宿舍,桌上放着一封信。不是海平家里寄来的,不是医学院堂妹寄来的,信封下面印的很清楚:海原铁路技术学校2111信箱。

    “我的天!”剑之锋揉了揉眼睛,怕看错了。这怎么可能?一个多月都没有等到的回信,今日不等了,却突然飞来了。

    他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了一个细细的缝,用抖动的手指慢慢地拉出了里面的信笺。信是打开了,眼却紧闭着,心在怦怦跳,想看却不敢看。

    眼睛终于睁开了,几秒就看完了。仅几行字,却把他一下子从天空抛入了深渊。他浑身冰凉,全身都僵了。

    有信还不如无信好,无信还能盼。现在,信是盼到了,可一切都完了,连盼的机会也没了。

    剑之锋同学:我是蓝心月的父亲蓝青林。

    你给蓝心月的四封信都已收到,她无法给你回信,不要再等了,也不要再写了。

    实言相告,蓝心月已有婚配,青梅竹马,已经十几年了。希望你不要再干扰她的正常生活,这样对你对她都不好。

    请自重!

    蓝青林

    一九六三年十月十二日

    真是晴天霹雳,晴天霹雳呀!打得剑之锋一时晕头转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拿着信出了宿舍,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这就是自己左盼右盼的回音?隔着一座大山,弄不清楚谁在说话,是谁说出的话。她为什么不自己说出来,非要隔着她的爸爸?去年五封信都能写,为什么今年就一封也不能。“无法给你回信”,怎么就“无法”。说不出口,还是根本就没说?

    回想和蓝心月的交往,一直是迷雾一团。她好像就在前面,却怎么也追不上,摸不着。连着接了她的五封信,却不知道写信的是何许人。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却再也碰不到她的眼神。好不容易碰在了一起,却又是满目泪花,从此再不见踪迹。知道了踪迹,遵她之约写了信,却再也没有回音。现在可好,有了回音,却隔了一座大山,不知道是她的心声,还是这座大山隔了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叫人费心思。

    不管怎么说,反正一切都完了,人家“已有婚配”。

    是的,“已有婚配”。“已有婚配”还说什么?没有什么好说的,原本就不应该说。

    不应该说,可是却说了。说了,却不应该说。

    哎呀!真把人称聪明的剑之锋给弄糊涂了。

    那怨谁?只能怨自己。当事者昏,你剑之锋也不例外。

    事情原本是很清楚的嘛,妹妹信中早就说得很明白:

    我曾想把你从我心中赶走,因为我的心中不应该有个男孩儿存在,无论年龄,还是环境,都不允许你的久留。

    我想见你,可是更怕见到你。

    和你面对面,说说我的心里话,这样的事情,太美好!太美好!一辈子都难以盼到。

    可是我又不能面对你。不能!其中的原因说也说不清。

    之锋,我爱你!不管是男孩也好,哥哥也好,我爱你。

    我知道,今生今世,我根本不可能得到你,但我却要告诉你。

    我不奢望能够得到你的爱,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一颗真诚的心,一颗纯洁的心,一颗不求结果的心,一颗希望你永远幸福的心。

    爱是一种甜蜜,向所爱的人倾吐衷肠也是一种甜蜜,它将陪伴我的一生,滋润我未来的干涸心地。

    让我再叫你声“哥哥”吧!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妹妹的这些话,剑之锋已经烂熟于胸。可是他却一厢情思,只体会到了“爱”却没有体会出“不能爱”。

    妹妹爱你,一点问题也没有。

    妹妹爱你,可是她却不能爱你,她没有权力爱你,这也写得明明白白。你接受了妹妹的爱,可你却不能得到妹妹的爱,你没有权力得到妹妹的爱,你早就应该明白。

    你应该明白,可是你却不明白,空在那里想,空在那里盼,空在那里高兴,空在那里欢喜,最后得到的只是一个“空”字,枉自招来无限痛苦,你说怨谁?

    怨谁?怨妹妹。她不该给我写信的。既然她没有爱的权力,干吗还要给我写信呀!

    不对,怎么可以怨妹妹!多么好的一个妹妹呀,纯洁美丽而又善良!没有妹妹的信,也就没有自己的今天。为了给予自己力量,妹妹受了多大委曲,顶着多大压力,冒着多大风险。再说了,作为一个人,她为什么没有爱的权力?她应该有爱的权力呀!可是她没有,她自己也承认她没有。否则的话,她不会说“今生今世,我根本不可能得到你”,也不会说“我不奢望能够得到你的爱,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更不会说“让我再叫你声‘哥哥’吧!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多么可怜的妹妹呀!多么让人疼爱的妹妹呀!我不能怨你,我不怨你,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要怨只能怨自己!剑之锋啊剑之锋,谁叫你这么粗心,这么糊涂呢。明明不能爱,可你一点不明白。明明不能爱,可你却偏要爱。你说,你不遭受痛苦叫谁去遭受痛苦!你不遭受煎熬叫谁去遭受煎熬!

    这样说公平吗?不公平的呀!剑之锋也是一个人,他为什么就不能爱,他应该有爱的权力呀!

    不是他没有爱的权力,而是他所爱的人没有被爱的权力。他可以去爱别人,但却不能去爱她。

    她为什么没有被爱的权力?只要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只要她爱我,他就有被我爱的权力。她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吗?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谁剥夺了她的独立人格?没有任何人可以这样做!她明明白白地说是爱我的呀,既然爱 我,我怎么就不可以爱她?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说也没用!因为人家“已有婚配”。

    对了,就是它!它才是祸根。婚配!婚配!一个没有爱情的“婚配”。

    想到这里,剑之锋一下全明白了,以往的迷雾全散开了。是这样,它是一切迷茫、一切纠葛的根源。“婚配”,一个没有爱情的“婚配”。它把一个纯洁的少女给套住了。她在享有自己的自然权力,她在爱,可是它却套着她,不让她爱。可怜的妹妹!剑之锋遭此一劫,痛苦,可怜;而自己的妹妹,多少年了,一直被这个套子套着,更痛苦,更可怜。想到这里,剑之锋的心碎了,可没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正在上演着古代才会上演的《梁祝》。没有办法,低头吧!妹妹不是剑之锋。要是剑之锋被这个套子给套住,他会抗争。他不但要抗争,而且一定会把这个套子给炸得粉碎。可是妹妹,一个柔弱无力的姑娘,让她去抗争,也许她会,可是结果如何?很有可能她的肉体和精神都会在抗争中全部崩溃。

    为了妹妹,妥协,投降。让时间去愈合自己的创伤吧!

    想到这里,剑之锋解脱了,忽然感到一股凉意。

    这是在哪里?深秋季节,繁星当空,背后是高高的山,面前是密密的树。透过树干织成的密网,可以隐约看见山下的灯光和远处的楼影。啊!那楼不是中央党校吗?我怎么会坐在这里?

    剑之锋坐在颐和园的后山上。他是怎么来的,乘车还是步行?他是怎么进的大门,买了票还是没买票?他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他没有表,只是觉得,整个后山阴森森,静悄悄,连鸟儿都不再叫。

    快回去吧!

    颐和园的大门紧紧地闭着,没有一个人。东敲敲,西敲敲,总算敲出一个人来。那人揉揉眼,问了声:“干什么?”

    剑之锋说“迷了路,刚出来。”

    那人将信将疑,说:“迷了路?都半夜一点了,知道不知道?”

    剑之锋说:“对不起,不是有意的。”

    看见剑之锋胸前的北大校徽,估摸不是坏人,那人不情愿地开了小门,放剑之锋出去了。

    北大西门同样紧紧地闭着,在门外根本叫不开。没有办法,只好绕到西南门。叫不开,便从铁门上面翻了进去。还算好,没有碰上校卫队,剑之锋的这一劫总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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