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七章
一、出国
也许逃避是斯和最好的选择。正好单位有出国援外任务，斯和报了名，并找几个领导疏通了一下，最后把他确定了下来。这件事他谁也没告诉，回了趟家，看看爹娘，并特意将义昌叫到家里，千嘱咐万嘱咐他，要他听领导的话，把活干好，等他回来再作打算。
斯和出国的消息，最早告诉了与他同屋的林波。林波说在国外很辛苦，你为什么要去呢？这话问住了斯和。他出去是不是叫逃避，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他想离开一段，那怕是到天涯海角，他想清净一下，把内心的龌龊放黜出去，然后在遥远的地方把自己的当初再找回来，重塑自己，使自己虚弱的灵魂得到宽慰与放松，使身体能够抵抗外界的侵袭与腐蚀……他想的很多，总之，他想把内心对爱情的愧疚撒到天外，抛得越远越好。他回忆秀秀到省城找他的情景……他沿着与陆平走过的马路，走了一遭又一遭，风吹动他身上穿的单装，他忘了季节，忘了是在那座城市。
本是件喜事，可对于斯和来讲，他努力争取到的，反而他不知所措。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他这才琢磨这座大城市的轮廓、肤色、感性，他爱这座城市——而且是小时候遥不可及的梦境，而今，他站在这座城市，他感到孤独、惆怅，他仿佛感觉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知己，他甚至连一个倾诉的地方都没有，这时，他真不知道幸福是什么、爱情是什么。他对着漆黑的天空苦笑了一阵，心情好像放松了许多。他继续走……又不知走向那里。
斯和回到宿舍，像喝醉了似的，沉重的身体砸得木板床咯吱吱响。响声震醒了林波，林波惺忪着眼睛，看到斯和回来，嘴里嘟囔着：“再喝！再喝！来！咱俩干一杯！”看来，林波是真的喝醉了，他想从床上爬起来。
“睡吧！你喝多了！”斯和劝着林波，示意他不要爬起。
“谁喝多了？酒算什么东西？喝死比驴踢死强！”这是哪门子理论！斯和听了，真想笑出来。“难道他也是为情所困？”斯和想。
“哥们！我起来…咱俩唠叨唠叨！”林波扶着床头，吃力地坐起来。
“女人算什么东西？！对她好，她就翘尾巴！对她稍微不好，她就让你痛苦！女人算什么玩意！”他越说越有劲，嘴里喷着吐沫星子，好像女人是他的天敌！女人上辈子欠他的太多！
“不能这么说！男人是离不开女人的！”斯和觉得好笑，自己怎么劝其别人来了。
“哥们！你不知道，她耍我不知多少次了！”斯和仅听说林波经常带姑娘到宿舍来，没听说他被人耍过。
“怎么耍你？”“她骗走了我的心不说，还拿走了我的钱，说是给她母亲看病，谁知一去再无音讯！这个该死的！”斯和听了，简直不相信他说的话，“林波怎么会是这样？向来他不是很男子气吗？！他怎么还这么计较得失！”他从心里有点看不起林波了。
“哥们！听说你就要出国了，你走时一定要请客！”
“好！一定！”
灯泡跳起舞蹈，刺眼亮着。斯和劝着林波，等他闭上眼睛，打起呼噜，自己脱衣也睡了。
这一夜，林波一直在说梦话。斯和爱听不听，痛苦地忍受着不眠的煎熬及寂寞带来的不安。他处在爱情的浅水塘里，水已风干，他在等及时雨、等下一个雨季的到来。
出国手续都是由组织安排办理的，斯和在等待。这期间，他去了几次市图书馆，去了几次公园，沿着与陆平走过的马路走了几个来回。
听风
我醉了
醉倒在昨天的时光里
拂风
我倒下
躺倒在今天的惆怅里
我是徜徉的尘埃
风把我托起
风把我放下
我的灵魂是一朵含苞的花蕾
随风漂泊
随风打开
当斯和内心还在品味这首诗的时候，天空真的飘出一片云，这片云飘啊飘，一会儿又消散了。风刮起来了，寒风习习，风推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望着天上的祥云，想起记忆里走远的村落，想起慢慢拔高的城市……
二、异情
第一次坐飞机，斯和真不知道是什么把他给托起来的，而且还有超过自己体重几百倍的飞机，这时，他相信了自然，相信了人的智慧，看着渐渐升高的飞机，自己像腾云驾雾，他觉得好笑，他觉得不可思议，前人把这些都创造出来了，自己像鸟一样龟缩在一个封闭的铁壳里，他无限地感慨。
夜晚，飞机降落在一个海城，大家快蹿出喉咙的心方才落地。斯和长叹一口气，一股像火一样的气流扑面而来，差点把他推倒，他迷迷糊糊地跟着同伴上了一辆开往旅馆的大巴。这是飞机中转的驿站，在海城仅做一晚上短暂的休息。海城笼罩在夜幕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燃着这座城市，在模糊的记忆里，海城好像漂浮在海上，人也就像是漂泊不定的船，灵魂随心走，心随风儿走。
这一晚，斯和像被封闭在一个真空的箱子里，尽做噩梦，尽说胡话。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尔后掉进了海里……从水里又慢慢爬出来，游啊游，他没有那么大的耐力，最后又沉入海底……海底很宽阔，他坐在一座珊瑚上，唱起了儿歌……
“起床了！起床了！”领队的在叫。
拉起窗棂，远处的太阳贴着海面正在燃烧，然后托起一股海潮，向上蹿升。天穹似乎不平静，斯和心里仍忐忑不安。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不要问我到哪里去
我的心随着云儿
飘啊，飘
我的昨天不是梦
我的明天不是梦
飞机在云丛颠簸，斯和的心在云中飘荡。飞机降落了，一颗寂寞的心落地了。
斯和与他的伙伴被一辆中型面包车拉到了山里。早听说N国山清水秀，名不虚传，花开遍了漫山遍野，数不清的亚热带植物从山的脊背、缝隙蹿出，瀑布林立，水注拍击岩石发出的哗哗声响震人悦耳，不时从树丛、石缝蹿出的猴子、松鼠，活蹦乱跳，逗得你刹那间就会忘记疲劳与困惑。斯和从困顿中似乎走出来了，他有一种超乎异常的快感，他记不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好像他是在跟着感觉走。不知不觉，车子上了山顶，绕了几道弯，白云跟着车子，飘啊飘，一会儿云儿很淡，一会儿云儿很浓，诗化一般的意境，他欣赏着，他陶醉着，他真想张开双臂飞出去，飞过山峦……飞过喜马拉雅山峰。
车子在一处半亩大小的比较平坦的山地上停下，这就是他们的蜗居地，空地中央还有一辆日产的尼桑吉普。几只本地狗围着车子叫。下了车子，他们被工地负责人带进了各自的屋子。
刚把行李拿进房子，天就暗下来，一会儿功夫，从空中噼里啪啦就下起冰雹、雨水来，真糟糕！这鬼天气！斯和暗自庆幸。
第一天，为了庆贺大家，也为了让大家开开眼界，晚上管理员让N国司机找出两盘“黄带”，在一间放录像的屋子内播放。男女赤裸做爱的镜头，历历在目，都是洋妞，语言听不懂，大家边看边笑。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斯和实在忍受不住，他边看边把两腿夹得紧紧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外面世界？他有点恍惚，意识有点错乱，血液将要横流，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欲就要燃烧起来……他竭力自拔，就离开凳子站起来，走出门外……
夜漆黑漆黑，阴森的山林不时发出虫子的怪叫，萤火虫像鬼火在空中游来游去，月儿贴着山脊擦出了火星。狗莫名其妙地对着黑夜狂叫。斯和好长时间才从欲火中冷静下来，原来自己是那么的禁不住诱惑，他想他也是肉身，他不由地心里好笑。一只萤火虫在他面前飞来飞去，他忽然想起了秀秀，秀秀在嘲笑他，在用冷光刺他的眼，刺他的心，他怕见这种光，然而，这种光像一把长长的剑扎得他疼痛难忍，他心里真的在流血，而且横流不止。
这一夜，斯和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梦里的秀秀是一个伸着长长血红舌头的女鬼，她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在夜里横冲直闯，她要找的是他，斯和躲藏不及，身上被捅成了马蜂窝，他没有喊叫，也不知道疼痛，他的心死了，他成了一具僵尸……梦醒后，狗还在怪叫，好像是在追一个人或者一个鬼。这时，山还在朦胧，太阳顺着山坡往上爬。
斯和起得早，顺着山坡往上爬，快爬到山顶时，忽然从风里听出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楞住了，谁一大早这么伤心呢？原来是早到这里一年的小李子。听说小李子想女人是出了名的，真不知道他会这样！女人是祸女人是水啊！没有女人的日子他怎么熬呵！也许是晚上看“黄片”惹得祸，老婆一次一次来信催他回去，他找过几次领导要求回去，可他实在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他的上级，无奈之下只有等待，等啊等，长夜难耐！他用最原始、最本能的方法扑灭了在他心头燃烧了不知多少次的欲火，当他从喘息中冷静过来后，他想的还是回家。
斯和还是单身，他不懂已婚男人的“饥渴”，他不懂已婚男人的苦楚，所以他不理解已婚男人！他敷衍地劝小李子下山，然而自己也不知道上山的目的。他同小李子一起回到住地，像什么没有发生一样。每月二百多美元的收入，相当于国内二千多元人民币，这对于在国内每月收入一百来元人民币的人来说，在国外工作一个月相当于在国内的二十个月，难怪那么多人争着出国，情愿忍受背井离乡相思的煎熬。斯和与别人不同，他不单单仅为了那二百多美元，更重要的是他想打开情感的出口，在另一世界找到一种契机，用时间与环境慰藉内心深处淤积的疼痛。
天是蓝的，雨过之后的天空飘着祥云，云朝着喜马拉雅山的方向，飘啊飘，那白皑皑的山像个巨人，一直在窥视，看着弓腰驼背爬山的人们，直视黑影里颓废的人们。瀑布声由远而来，激荡着山谷，激荡着徒步跋涉疲乏的人们。风来了，刮起盖在山顶一户人家房顶的一面旗子，旗子五颜六色，迎风飘扬，它象征着一个坚强民族，象征着一种宗教信仰。牛羊在山坡香甜地啃着草，花儿鲜艳，开遍了整个山峦，山里的一草一木沉浸在风里，沉浸在忘我的自然之中。
三、拉兹米
拉兹米是一位大山里的姑娘，皮肤黝黑，面目端庄、清秀，瀑布一样的黑发，走起路来像燕子，由于在大山居住的原因，她有一种山一样的个性、翠林一样的温情，她读完初中后就辍学跟着母亲在家里打理生意。中国与N国是邻邦，有着深厚的友谊及感情，拉兹米打小时就知道中国人的友好，听说中国人要帮助她们在家门口修建一条通往城市的公路，她打心里高兴，并很想为这些恩人做些事。
每次斯和从拉兹米家路过，本想到她家歇息一会儿，顺便喝杯奶茶，但想到她们是母女店，不免心里有点芥蒂，就像观花似的很快绕过她家。古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想知道撒布(斯和)的真实想法，当他撇着结结巴巴的中国话时，斯和总是眉毛一扬，不屑一顾地笑笑，古玛真不知道他笑什么。
“撒布，喝杯奶茶吧！”古玛逗他，也是真心劝他。
“不用！不用！”斯和竭力推辞。
“我们进去坐坐吧！”
“不！不！”斯和很坚决。
斯和的背影像棵大树，牢牢地印在拉兹米的脑海里。
N国的天像变幻的魔镜，说变就变，一会儿晴天白云，一会儿就是大雨滂沱。有时在阳光下，霎时就会有雨袭来，连躲的时间都没有。
收完工后，斯和与古玛沿着镇上这条古道漫步，走到街中心时，雨忽然像子弹一样地射来，这时，距拉兹米家最近，没有办法，斯和被古玛硬拉死拽地拉进拉兹米的家。
“撒布，进来吧！”拉兹米妈招呼他俩。
“快！给撒布冲杯奶茶！”拉兹米妈又指示她的女儿。
“撒布好！”拉兹米向斯和敬意。
斯和像木人似的被迎进正屋，坐在硬邦邦的木沙发上。
拉兹米偷偷瞄着斯和，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她抑制住自己，竭力不让斯和看出她的羞赧。
斯和勉强喝了两杯奶茶，又吃了拉兹米妈烧做的土豆鸡快拌大米。古码付了钱。雨停了，斯和与古玛走出门外，朝驻地走去。
“妈，我要去中国！”斯和与古玛刚走出院子，拉兹米就迫不及待地向母亲要求。
“那里很遥远，你去不得！”母亲和颜悦色地劝女儿。
“我就要去，我就要去嘛！”拉兹米流着眼泪向母亲撒娇。
天上一道彩虹，落在山脊上，又慢慢移向村镇。忙着赶路的人们乘着朝霞，在刚洗过的石板路上走着，笑着，不经意间在坑洼处踩出水声。山坐在天穹的怀抱，扬起绿色小手，扇动起翠林，花开得鲜艳，芬香四处弥漫。
这一夜，天照常漆黑，漆黑里透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眼睛放光，好像在黑暗里寻觅什么。拉兹米在黑暗里看到了一盏灯，灯光在山顶闪烁，她走出屋子，对着天空数星星。月儿像是受过伤，还往下滴血，慢慢，月儿钻进了漆黑的大山，从大山的低凹处又传出几声低泣。
拉兹米躺在床上，像过电似的，一幕一幕地闪现着从国家新闻里看到听到的中国近几年发生的变化，她真的喜欢中国，向往中国。当她看到斯和的第一眼，她像看到了阳光，她觉得中国离她很近，她要到中国去。
一次古玛从她家门口路过，她叫住了他，“你给撒布说说，让他把我带到中国吧！”像是戏言，那是从内心憋出来的真诚话语。古玛如实地把拉兹米的内心袒露给了斯和，斯和笑笑，没有吱声。
憧憬在拉兹米心底铺展成了一张画，她每天想看到斯和，每天想跟他接近，时间长了，她夜里做梦也尽是他的影子，慢慢，斯和的影子长到了她内心深处，开始发芽。他的身躯高大起来，遮住了外面的世界，她的灵魂里钻进了他的音容，她甜蜜蜜的。母亲还意味她着了魔，不知她视线总朝着喜马拉雅山的意思，还好，女儿什么都正常，并且干活比往常更卖劲，这让母亲对她更捉摸不透。
N国的德赛节，妇女们比往常打扮的更加妖娆、美丽，她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来到将要举行歌舞的场地，边歌边舞，歌颂生活，祈祷上帝，祈祷美丽的大自然。困了，就地围在一起，喝奶茶，吃随身携带的食物。这一天，斯和跟古玛一起随着人群也来看热闹，斯和仅懂一些简单的英语，发音生硬。N国官方语言是N语与英语，一般的贫民仅讲N语。斯和听不懂当地语言，就由古玛翻译。在这喧嚣的气氛里，斯和附和着、笑着，慢慢就融入到了这个社会。
很巧，拉兹米与她母亲也来到了热闹的人群之中。拉兹米眼睛很尖，霎时就看到了斯和。
“撒布，您也来了，来跳舞吧！”斯和勉强听懂她说的话，就摇摇头，委婉地向她致意。
“跳吧！跳吧！”古玛攒动着斯和，斯和仍没有跳舞的意思。他真的不会跳舞。
斯和与古玛边走边看，说笑着。他俩走出人群，朝一处开着鲜花的地方走去。拉兹米从人群透出眼光，还是看到了斯和，她内心不免有点失意，她下意识地朝她挥挥手，怅然若失地走进了喧嚣的人群。
老远，带有浓郁的异国情调的歌声传来，很快淹没了四野，淹湿了斯和的耳朵。当古玛将拉兹米的想法及对他的眷恋告诉斯和时，斯和吃了一惊，他真的是要躲开她了，再不敢贸然从她家门口经过了。
工程紧张地往前推进，推土机的轰鸣震碎了山谷，本来不大的山村由于中国人的到来及热闹的施工场面，山村聚集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人们，他们站在未成形的路基两旁，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当地的语言，笑声飞扬，像花一样的妇女不顾把衣裙弄脏，争先恐后地拾捡推土机推出来的树根树枝。
一连几天见不到斯和，拉兹米内心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使他远离她。她又不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就把心事憋在心里，谁知越憋心里越堵，当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鸣声，她想到施工的现场看个究竟，顺便看斯和在不在。说也巧，当她离工地还有几百米，她那晶亮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他。这时的斯和站在推土机的前面，手拿一面红旗子，正指挥着操作手向前、向左、向右地在路基上推土石。拉兹米顾不得羞赧，老远就朝斯和挥手。忙于工作的斯和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当她跑到跟前时，他看到了她。好长时间，他没敢抬头，眼光直指推土机的方向。
斯和与拉兹米之间微妙的情感变化，始终没有逃过古玛的眼睛，他左右不了这种微妙关系，他深知自己的地位，他仅是个包工头，他不能说服她，也不能对斯和妄加指点。都是情感惹得祸，慢慢，斯和像觉察出什么，他再不敢踏进那个富有故事的村镇了。他要求上级把他调到另一施工工地。
没有确切的理由，斯和仍在那个工地工作着。由于工地向前推进，渐渐，斯和工作的现场离拉兹米居住的村镇越来越远，但斯和他们返工时，坐车仍要经过那个村镇。村镇的街道五颜六色，两边的商铺生意仍旧红火，每当路过，斯和内心不由泛起波澜，他喜欢这里的人们，但又不敢越雷池半步。
四、雨季
雨，下得很大，没有停止的意思。刚推出的路基浸泡在水里，到处是塌方、滑坡，还有被冲坏的防护结构物。铲车推走挡在路上的塌方后，皮卡车像牛车一样地往前行。丈量塌方及冲坏的砌体数量，然后增加一定的数量，逐级报给中国主管该项目的部门，追加款项，这是一项任务。斯和听命做着这样的工作，他从中还能得到工资之外的提成。开始他不懂上级的用意，后来知道了这些猫腻，他慢慢开始讨厌这样的工作，但工作又不能不干，只好应付差事。
很多同事在这项工作中得到了表扬，并得到了实惠，而斯和却受到了上级的批评，奖金也比别人少。他不怪罪自己，反而心里觉得比别人轻松点。他时常站在雨里手捧雨水感叹，对天说些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语言。他想，当有一天天真的塌了的时候，他会在哪儿呢？下过雨后的天空格外的静，白云飘来飘去，一会儿在山间萦绕，一会儿绕着人打转。斯和没有心情欣赏这自然景色，他断信，大雨一会儿就来。果真，大雨滂沱，雨点像石头一样直砸斯和的头顶，直砸车子的外壳，“咚咚”直响，一会儿，连人带车又淹没在雨里，接着，皮卡车“吭哧，吭哧”扯着嗓门乱叫，“嘟嘟”地朝前挪动。
一连半个多月，山淹没在水里，人们的心情一片潮湿。
国内刁光来信了，说他职位提升了，正在抓一个项目，想让斯和回国，跟他合作，公私兼顾，一起来做这个项目。这一年期间，陆平来过两封信，字面仍是那么热情洋溢，只不过情感里少了些许浓烈，在聊家常之间少了几分亲呢，关于这些，斯和不怪她，他怪自己内心根深蒂固的思想。大哥来信劝他早点回去，于是，他有了自己的想法。
当斯和拿定主意决定回国时，时间又过去了半年。上级批准了他的请求，他开始准备回国。古玛听说他要回国，特意要请他。
古玛与斯和来到了拉兹米家的镇子，斯和被古玛拽进了拉兹米家的店里。看到斯和，拉兹米喜出外，惊喜，羞涩。她不知为斯和做什么好，一会儿端奶茶，一会儿又拿出N国特制的食品让他品尝。斯和脸红了，窘得说不出话。当他吞吞吐吐说出要回国时，拉兹米猛然从坐的凳子上站起来，手里拿着的杯子“啪啦”重重地落在石地板上，摔了个稀碎，她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撒布，您真的要走吗？”她憋足勇气，直问斯和。
“恩。”斯和从鼻腔里拱出一个字，字冰凉冰凉。
“能带我走吗？”她壮了壮胆，又问。
“不能，说真的，不能！”斯和说了实话。
“哎呀。”这声音好像是从拉兹米鼻腔里发出的，她不相信这是真话。
这时候，拉兹米母亲端上来几盘小菜，拿来几瓶啤酒，示意古玛陪好撒布。平常轻易不喝酒的斯和好像开了戒，他决意跟古玛比个高低。几杯酒下肚，古玛话多起来，他一会儿看看斯和，一会儿看看拉兹米。拉兹米在跟前忙前忙后，她见古玛用眼光扫她，又朝斯和微笑，她正纳闷，古玛把她叫到跟前。
“来！陪撒布喝几杯！”
“我不会！不会！”拉兹米想走开，被古玛拉住了。
“来！坐在撒布旁边。”拉兹米半推半就地坐在斯和身旁，眼睛不敢睁开，手不知放在何处。古玛斟满一杯啤酒端给拉兹米。她通红着脸，不自然地接过杯子，“通通通”把啤酒灌进了肚里，接着是一阵“咳”声。
拉兹米喝多了，柔软的身子靠在斯和肩膀上。斯和屏住呼吸，半天喘不过气，他想把她的身子移开，挪了几挪，越挪她的身子贴得他更紧。拉兹米母亲看到后走开了。
“撒布！撒布！你带我走吧！”拉兹米半睁着眼睛，看着斯和。
“我不能，我不能！”斯和内心很矛盾，他实在不知怎么安慰她。
“您就带她走吧！”古玛对撒布说，又像是安慰拉兹米。
太阳钻进了屋子，钻进了拉兹米的怀中，她惺忪着双眼，放出柔和的光，这种光温柔，能渗入骨髓，又能醉人。斯和抑制不住这强烈的诱惑，他躯体里的血燃烧起来，他用双臂把她搂在怀里，他想亲吻她的面颊、她的酥胸……古玛想离开，斯和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拉兹米离开了依靠，就要瘫软到地上……斯和弯腰又把她抱起……
多么勾魂的一幕！斯和仿佛从浑浊的世界爬出来，他战战兢兢地扫视着昏暗的屋子，又苦涩地看了看古玛，他简直无地自容！
风啊
为什么你掀起漩涡？
让我的心轻浮
我沉重
却压不住扑来的欲火
雨啊
为什么你还在悬浮？
让我身陷囹圄
我逃避
却拒绝不了火的洗礼
斯和提前回国了，那片彩云仍罩在N国上空，慢慢又被蓝天扯散，云儿飘啊飘，很快又变成了泪珠，成行地往下落。天空很静，地面被记忆淹没。
五、辞职
斯和回国后，先回了老家。娘没有变，两鬓多了几缕白发，精神仍然矍铄。斯和进来时，她在院内抓一把玉米籽“呱呱、呱呱”地喂鸡子，见儿子回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斯和拿出从国外给娘带的几件金银饰品，又拿出从N国拍的照片。大家围上来，互相转看。
“老四回来了。”工地忙，义昌没顾上接斯和，就直接从工地赶回了家。
“在那里苦吗？”娘走过来，问斯和。斯和笑笑，“不苦，不苦，”他想上去拥抱母亲，人多，就难为情地用手摩拉了一下娘上衣的衣襟。
人散去，娘搬一凳子坐下，与斯和面对面，问寒问暖，不知不觉就问到了他的痛处。秀秀走两年多了，说实在，斯和很痛苦，娘也心疼，这么好的闺女在眼前说消失就消失了。开始秀秀家人及亲戚真有点不放过斯和家的意思，随着光阴的流失，他们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也把“仇”埋进了深土，慢慢，两家也来往了。
秀秀去世火化后，她爸把她的骨灰从县城殡仪馆拿回到乡下，葬在了紧靠她奶坟墓的左下方。斯和独自去了秀秀的坟地。坟墓本来就是个小土堆，由于塌陷，基本夷为平地，再加上上面长出的草及麦苗，很难看出下面葬着一个生命。斯和这是第二次看秀秀的坟墓。
第一次来时，是在埋葬秀秀后的第十天，那时，土堆还是新的，黄腾腾的，很干净，斯和矗立在土堆前，低着头，默哀了足足一刻钟，最后把头抬起来，望着湛蓝的天空，长出一口气，然后眼泪“扑打、扑打”直往下落。他回望着那片干净的小土堆，心疼地踩着脚下那片草、那片麦苗，沮丧地走了。当他走出那片庄稼地时，他悠然回头，小土堆的旁边还长着好大一片油菜花，花黄腾腾的，仿佛在微笑，仿佛在向他招手……他又想哭。
这一次，他在秀秀的坟茔前停留的时间更长。当他看到那塌陷的小坑，他不由地凄然落泪，默默地哀思，然后蹲下身子，用手就近挖土一捧一捧地把土添到塌陷的地方，慢慢把坟茔堆成了小堆。他的手指浸出了血，血一滴一滴地渗入了土里，流进了秀秀的灵魂里。隆起小土堆后，他再环视四周，那绿野好像在握他的手，它们仿佛正在告诉他：感谢你，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走吧，我们会替你照顾好秀秀。
他走了，大地庄严肃穆，那绿野、那黄腾腾的油菜花在风的扇动下摇曳。
时光呵
花儿为什么鲜艳？
那是紫色的心情
绿野为什么浩荡？
那是思念的浪潮
留下你
你为我守望
我走出
我为你写诗
就这样，斯和走出了那片伤心地。本来出国想遗忘的而今又断肠回荡，这片伤心地啊！他后悔不该来这个地方。
回单位后，他毅然做出了辞职的决定。在跟义昌酝酿后，他们成立了公司。
斯和睁大眼睛，看着四野，他仿佛看到了葬着秀秀的那片干净土地，她一年四季守望着岗地上在风中摇曳的庄稼，她在开心地笑，无忧无虑地呼喊，她仿佛又在嘲笑他，说她走的值得！他活得太累！忽而，他又想到了陆平，她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陆平草率地跟一个她母亲认为是门当户对的一个白面大学老师结了婚，听说他们的日子过得还可以。路平在脑海里，也渐渐抹去了对斯和的情感。
欢迎来访，阅读，批评。
也许逃避是斯和最好的选择。正好单位有出国援外任务，斯和报了名，并找几个领导疏通了一下，最后把他确定了下来。这件事他谁也没告诉，回了趟家，看看爹娘，并特意将义昌叫到家里，千嘱咐万嘱咐他，要他听领导的话，把活干好，等他回来再作打算。
斯和出国的消息，最早告诉了与他同屋的林波。林波说在国外很辛苦，你为什么要去呢？这话问住了斯和。他出去是不是叫逃避，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他想离开一段，那怕是到天涯海角，他想清净一下，把内心的龌龊放黜出去，然后在遥远的地方把自己的当初再找回来，重塑自己，使自己虚弱的灵魂得到宽慰与放松，使身体能够抵抗外界的侵袭与腐蚀……他想的很多，总之，他想把内心对爱情的愧疚撒到天外，抛得越远越好。他回忆秀秀到省城找他的情景……他沿着与陆平走过的马路，走了一遭又一遭，风吹动他身上穿的单装，他忘了季节，忘了是在那座城市。
本是件喜事，可对于斯和来讲，他努力争取到的，反而他不知所措。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他这才琢磨这座大城市的轮廓、肤色、感性，他爱这座城市——而且是小时候遥不可及的梦境，而今，他站在这座城市，他感到孤独、惆怅，他仿佛感觉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知己，他甚至连一个倾诉的地方都没有，这时，他真不知道幸福是什么、爱情是什么。他对着漆黑的天空苦笑了一阵，心情好像放松了许多。他继续走……又不知走向那里。
斯和回到宿舍，像喝醉了似的，沉重的身体砸得木板床咯吱吱响。响声震醒了林波，林波惺忪着眼睛，看到斯和回来，嘴里嘟囔着：“再喝！再喝！来！咱俩干一杯！”看来，林波是真的喝醉了，他想从床上爬起来。
“睡吧！你喝多了！”斯和劝着林波，示意他不要爬起。
“谁喝多了？酒算什么东西？喝死比驴踢死强！”这是哪门子理论！斯和听了，真想笑出来。“难道他也是为情所困？”斯和想。
“哥们！我起来…咱俩唠叨唠叨！”林波扶着床头，吃力地坐起来。
“女人算什么东西？！对她好，她就翘尾巴！对她稍微不好，她就让你痛苦！女人算什么玩意！”他越说越有劲，嘴里喷着吐沫星子，好像女人是他的天敌！女人上辈子欠他的太多！
“不能这么说！男人是离不开女人的！”斯和觉得好笑，自己怎么劝其别人来了。
“哥们！你不知道，她耍我不知多少次了！”斯和仅听说林波经常带姑娘到宿舍来，没听说他被人耍过。
“怎么耍你？”“她骗走了我的心不说，还拿走了我的钱，说是给她母亲看病，谁知一去再无音讯！这个该死的！”斯和听了，简直不相信他说的话，“林波怎么会是这样？向来他不是很男子气吗？！他怎么还这么计较得失！”他从心里有点看不起林波了。
“哥们！听说你就要出国了，你走时一定要请客！”
“好！一定！”
灯泡跳起舞蹈，刺眼亮着。斯和劝着林波，等他闭上眼睛，打起呼噜，自己脱衣也睡了。
这一夜，林波一直在说梦话。斯和爱听不听，痛苦地忍受着不眠的煎熬及寂寞带来的不安。他处在爱情的浅水塘里，水已风干，他在等及时雨、等下一个雨季的到来。
出国手续都是由组织安排办理的，斯和在等待。这期间，他去了几次市图书馆，去了几次公园，沿着与陆平走过的马路走了几个来回。
听风
我醉了
醉倒在昨天的时光里
拂风
我倒下
躺倒在今天的惆怅里
我是徜徉的尘埃
风把我托起
风把我放下
我的灵魂是一朵含苞的花蕾
随风漂泊
随风打开
当斯和内心还在品味这首诗的时候，天空真的飘出一片云，这片云飘啊飘，一会儿又消散了。风刮起来了，寒风习习，风推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望着天上的祥云，想起记忆里走远的村落，想起慢慢拔高的城市……
二、异情
第一次坐飞机，斯和真不知道是什么把他给托起来的，而且还有超过自己体重几百倍的飞机，这时，他相信了自然，相信了人的智慧，看着渐渐升高的飞机，自己像腾云驾雾，他觉得好笑，他觉得不可思议，前人把这些都创造出来了，自己像鸟一样龟缩在一个封闭的铁壳里，他无限地感慨。
夜晚，飞机降落在一个海城，大家快蹿出喉咙的心方才落地。斯和长叹一口气，一股像火一样的气流扑面而来，差点把他推倒，他迷迷糊糊地跟着同伴上了一辆开往旅馆的大巴。这是飞机中转的驿站，在海城仅做一晚上短暂的休息。海城笼罩在夜幕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燃着这座城市，在模糊的记忆里，海城好像漂浮在海上，人也就像是漂泊不定的船，灵魂随心走，心随风儿走。
这一晚，斯和像被封闭在一个真空的箱子里，尽做噩梦，尽说胡话。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尔后掉进了海里……从水里又慢慢爬出来，游啊游，他没有那么大的耐力，最后又沉入海底……海底很宽阔，他坐在一座珊瑚上，唱起了儿歌……
“起床了！起床了！”领队的在叫。
拉起窗棂，远处的太阳贴着海面正在燃烧，然后托起一股海潮，向上蹿升。天穹似乎不平静，斯和心里仍忐忑不安。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不要问我到哪里去
我的心随着云儿
飘啊，飘
我的昨天不是梦
我的明天不是梦
飞机在云丛颠簸，斯和的心在云中飘荡。飞机降落了，一颗寂寞的心落地了。
斯和与他的伙伴被一辆中型面包车拉到了山里。早听说N国山清水秀，名不虚传，花开遍了漫山遍野，数不清的亚热带植物从山的脊背、缝隙蹿出，瀑布林立，水注拍击岩石发出的哗哗声响震人悦耳，不时从树丛、石缝蹿出的猴子、松鼠，活蹦乱跳，逗得你刹那间就会忘记疲劳与困惑。斯和从困顿中似乎走出来了，他有一种超乎异常的快感，他记不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好像他是在跟着感觉走。不知不觉，车子上了山顶，绕了几道弯，白云跟着车子，飘啊飘，一会儿云儿很淡，一会儿云儿很浓，诗化一般的意境，他欣赏着，他陶醉着，他真想张开双臂飞出去，飞过山峦……飞过喜马拉雅山峰。
车子在一处半亩大小的比较平坦的山地上停下，这就是他们的蜗居地，空地中央还有一辆日产的尼桑吉普。几只本地狗围着车子叫。下了车子，他们被工地负责人带进了各自的屋子。
刚把行李拿进房子，天就暗下来，一会儿功夫，从空中噼里啪啦就下起冰雹、雨水来，真糟糕！这鬼天气！斯和暗自庆幸。
第一天，为了庆贺大家，也为了让大家开开眼界，晚上管理员让N国司机找出两盘“黄带”，在一间放录像的屋子内播放。男女赤裸做爱的镜头，历历在目，都是洋妞，语言听不懂，大家边看边笑。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斯和实在忍受不住，他边看边把两腿夹得紧紧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外面世界？他有点恍惚，意识有点错乱，血液将要横流，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欲就要燃烧起来……他竭力自拔，就离开凳子站起来，走出门外……
夜漆黑漆黑，阴森的山林不时发出虫子的怪叫，萤火虫像鬼火在空中游来游去，月儿贴着山脊擦出了火星。狗莫名其妙地对着黑夜狂叫。斯和好长时间才从欲火中冷静下来，原来自己是那么的禁不住诱惑，他想他也是肉身，他不由地心里好笑。一只萤火虫在他面前飞来飞去，他忽然想起了秀秀，秀秀在嘲笑他，在用冷光刺他的眼，刺他的心，他怕见这种光，然而，这种光像一把长长的剑扎得他疼痛难忍，他心里真的在流血，而且横流不止。
这一夜，斯和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梦里的秀秀是一个伸着长长血红舌头的女鬼，她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在夜里横冲直闯，她要找的是他，斯和躲藏不及，身上被捅成了马蜂窝，他没有喊叫，也不知道疼痛，他的心死了，他成了一具僵尸……梦醒后，狗还在怪叫，好像是在追一个人或者一个鬼。这时，山还在朦胧，太阳顺着山坡往上爬。
斯和起得早，顺着山坡往上爬，快爬到山顶时，忽然从风里听出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楞住了，谁一大早这么伤心呢？原来是早到这里一年的小李子。听说小李子想女人是出了名的，真不知道他会这样！女人是祸女人是水啊！没有女人的日子他怎么熬呵！也许是晚上看“黄片”惹得祸，老婆一次一次来信催他回去，他找过几次领导要求回去，可他实在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他的上级，无奈之下只有等待，等啊等，长夜难耐！他用最原始、最本能的方法扑灭了在他心头燃烧了不知多少次的欲火，当他从喘息中冷静过来后，他想的还是回家。
斯和还是单身，他不懂已婚男人的“饥渴”，他不懂已婚男人的苦楚，所以他不理解已婚男人！他敷衍地劝小李子下山，然而自己也不知道上山的目的。他同小李子一起回到住地，像什么没有发生一样。每月二百多美元的收入，相当于国内二千多元人民币，这对于在国内每月收入一百来元人民币的人来说，在国外工作一个月相当于在国内的二十个月，难怪那么多人争着出国，情愿忍受背井离乡相思的煎熬。斯和与别人不同，他不单单仅为了那二百多美元，更重要的是他想打开情感的出口，在另一世界找到一种契机，用时间与环境慰藉内心深处淤积的疼痛。
天是蓝的，雨过之后的天空飘着祥云，云朝着喜马拉雅山的方向，飘啊飘，那白皑皑的山像个巨人，一直在窥视，看着弓腰驼背爬山的人们，直视黑影里颓废的人们。瀑布声由远而来，激荡着山谷，激荡着徒步跋涉疲乏的人们。风来了，刮起盖在山顶一户人家房顶的一面旗子，旗子五颜六色，迎风飘扬，它象征着一个坚强民族，象征着一种宗教信仰。牛羊在山坡香甜地啃着草，花儿鲜艳，开遍了整个山峦，山里的一草一木沉浸在风里，沉浸在忘我的自然之中。
三、拉兹米
拉兹米是一位大山里的姑娘，皮肤黝黑，面目端庄、清秀，瀑布一样的黑发，走起路来像燕子，由于在大山居住的原因，她有一种山一样的个性、翠林一样的温情，她读完初中后就辍学跟着母亲在家里打理生意。中国与N国是邻邦，有着深厚的友谊及感情，拉兹米打小时就知道中国人的友好，听说中国人要帮助她们在家门口修建一条通往城市的公路，她打心里高兴，并很想为这些恩人做些事。
每次斯和从拉兹米家路过，本想到她家歇息一会儿，顺便喝杯奶茶，但想到她们是母女店，不免心里有点芥蒂，就像观花似的很快绕过她家。古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想知道撒布(斯和)的真实想法，当他撇着结结巴巴的中国话时，斯和总是眉毛一扬，不屑一顾地笑笑，古玛真不知道他笑什么。
“撒布，喝杯奶茶吧！”古玛逗他，也是真心劝他。
“不用！不用！”斯和竭力推辞。
“我们进去坐坐吧！”
“不！不！”斯和很坚决。
斯和的背影像棵大树，牢牢地印在拉兹米的脑海里。
N国的天像变幻的魔镜，说变就变，一会儿晴天白云，一会儿就是大雨滂沱。有时在阳光下，霎时就会有雨袭来，连躲的时间都没有。
收完工后，斯和与古玛沿着镇上这条古道漫步，走到街中心时，雨忽然像子弹一样地射来，这时，距拉兹米家最近，没有办法，斯和被古玛硬拉死拽地拉进拉兹米的家。
“撒布，进来吧！”拉兹米妈招呼他俩。
“快！给撒布冲杯奶茶！”拉兹米妈又指示她的女儿。
“撒布好！”拉兹米向斯和敬意。
斯和像木人似的被迎进正屋，坐在硬邦邦的木沙发上。
拉兹米偷偷瞄着斯和，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她抑制住自己，竭力不让斯和看出她的羞赧。
斯和勉强喝了两杯奶茶，又吃了拉兹米妈烧做的土豆鸡快拌大米。古码付了钱。雨停了，斯和与古玛走出门外，朝驻地走去。
“妈，我要去中国！”斯和与古玛刚走出院子，拉兹米就迫不及待地向母亲要求。
“那里很遥远，你去不得！”母亲和颜悦色地劝女儿。
“我就要去，我就要去嘛！”拉兹米流着眼泪向母亲撒娇。
天上一道彩虹，落在山脊上，又慢慢移向村镇。忙着赶路的人们乘着朝霞，在刚洗过的石板路上走着，笑着，不经意间在坑洼处踩出水声。山坐在天穹的怀抱，扬起绿色小手，扇动起翠林，花开得鲜艳，芬香四处弥漫。
这一夜，天照常漆黑，漆黑里透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眼睛放光，好像在黑暗里寻觅什么。拉兹米在黑暗里看到了一盏灯，灯光在山顶闪烁，她走出屋子，对着天空数星星。月儿像是受过伤，还往下滴血，慢慢，月儿钻进了漆黑的大山，从大山的低凹处又传出几声低泣。
拉兹米躺在床上，像过电似的，一幕一幕地闪现着从国家新闻里看到听到的中国近几年发生的变化，她真的喜欢中国，向往中国。当她看到斯和的第一眼，她像看到了阳光，她觉得中国离她很近，她要到中国去。
一次古玛从她家门口路过，她叫住了他，“你给撒布说说，让他把我带到中国吧！”像是戏言，那是从内心憋出来的真诚话语。古玛如实地把拉兹米的内心袒露给了斯和，斯和笑笑，没有吱声。
憧憬在拉兹米心底铺展成了一张画，她每天想看到斯和，每天想跟他接近，时间长了，她夜里做梦也尽是他的影子，慢慢，斯和的影子长到了她内心深处，开始发芽。他的身躯高大起来，遮住了外面的世界，她的灵魂里钻进了他的音容，她甜蜜蜜的。母亲还意味她着了魔，不知她视线总朝着喜马拉雅山的意思，还好，女儿什么都正常，并且干活比往常更卖劲，这让母亲对她更捉摸不透。
N国的德赛节，妇女们比往常打扮的更加妖娆、美丽，她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来到将要举行歌舞的场地，边歌边舞，歌颂生活，祈祷上帝，祈祷美丽的大自然。困了，就地围在一起，喝奶茶，吃随身携带的食物。这一天，斯和跟古玛一起随着人群也来看热闹，斯和仅懂一些简单的英语，发音生硬。N国官方语言是N语与英语，一般的贫民仅讲N语。斯和听不懂当地语言，就由古玛翻译。在这喧嚣的气氛里，斯和附和着、笑着，慢慢就融入到了这个社会。
很巧，拉兹米与她母亲也来到了热闹的人群之中。拉兹米眼睛很尖，霎时就看到了斯和。
“撒布，您也来了，来跳舞吧！”斯和勉强听懂她说的话，就摇摇头，委婉地向她致意。
“跳吧！跳吧！”古玛攒动着斯和，斯和仍没有跳舞的意思。他真的不会跳舞。
斯和与古玛边走边看，说笑着。他俩走出人群，朝一处开着鲜花的地方走去。拉兹米从人群透出眼光，还是看到了斯和，她内心不免有点失意，她下意识地朝她挥挥手，怅然若失地走进了喧嚣的人群。
老远，带有浓郁的异国情调的歌声传来，很快淹没了四野，淹湿了斯和的耳朵。当古玛将拉兹米的想法及对他的眷恋告诉斯和时，斯和吃了一惊，他真的是要躲开她了，再不敢贸然从她家门口经过了。
工程紧张地往前推进，推土机的轰鸣震碎了山谷，本来不大的山村由于中国人的到来及热闹的施工场面，山村聚集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人们，他们站在未成形的路基两旁，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当地的语言，笑声飞扬，像花一样的妇女不顾把衣裙弄脏，争先恐后地拾捡推土机推出来的树根树枝。
一连几天见不到斯和，拉兹米内心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使他远离她。她又不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就把心事憋在心里，谁知越憋心里越堵，当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鸣声，她想到施工的现场看个究竟，顺便看斯和在不在。说也巧，当她离工地还有几百米，她那晶亮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他。这时的斯和站在推土机的前面，手拿一面红旗子，正指挥着操作手向前、向左、向右地在路基上推土石。拉兹米顾不得羞赧，老远就朝斯和挥手。忙于工作的斯和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当她跑到跟前时，他看到了她。好长时间，他没敢抬头，眼光直指推土机的方向。
斯和与拉兹米之间微妙的情感变化，始终没有逃过古玛的眼睛，他左右不了这种微妙关系，他深知自己的地位，他仅是个包工头，他不能说服她，也不能对斯和妄加指点。都是情感惹得祸，慢慢，斯和像觉察出什么，他再不敢踏进那个富有故事的村镇了。他要求上级把他调到另一施工工地。
没有确切的理由，斯和仍在那个工地工作着。由于工地向前推进，渐渐，斯和工作的现场离拉兹米居住的村镇越来越远，但斯和他们返工时，坐车仍要经过那个村镇。村镇的街道五颜六色，两边的商铺生意仍旧红火，每当路过，斯和内心不由泛起波澜，他喜欢这里的人们，但又不敢越雷池半步。
四、雨季
雨，下得很大，没有停止的意思。刚推出的路基浸泡在水里，到处是塌方、滑坡，还有被冲坏的防护结构物。铲车推走挡在路上的塌方后，皮卡车像牛车一样地往前行。丈量塌方及冲坏的砌体数量，然后增加一定的数量，逐级报给中国主管该项目的部门，追加款项，这是一项任务。斯和听命做着这样的工作，他从中还能得到工资之外的提成。开始他不懂上级的用意，后来知道了这些猫腻，他慢慢开始讨厌这样的工作，但工作又不能不干，只好应付差事。
很多同事在这项工作中得到了表扬，并得到了实惠，而斯和却受到了上级的批评，奖金也比别人少。他不怪罪自己，反而心里觉得比别人轻松点。他时常站在雨里手捧雨水感叹，对天说些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语言。他想，当有一天天真的塌了的时候，他会在哪儿呢？下过雨后的天空格外的静，白云飘来飘去，一会儿在山间萦绕，一会儿绕着人打转。斯和没有心情欣赏这自然景色，他断信，大雨一会儿就来。果真，大雨滂沱，雨点像石头一样直砸斯和的头顶，直砸车子的外壳，“咚咚”直响，一会儿，连人带车又淹没在雨里，接着，皮卡车“吭哧，吭哧”扯着嗓门乱叫，“嘟嘟”地朝前挪动。
一连半个多月，山淹没在水里，人们的心情一片潮湿。
国内刁光来信了，说他职位提升了，正在抓一个项目，想让斯和回国，跟他合作，公私兼顾，一起来做这个项目。这一年期间，陆平来过两封信，字面仍是那么热情洋溢，只不过情感里少了些许浓烈，在聊家常之间少了几分亲呢，关于这些，斯和不怪她，他怪自己内心根深蒂固的思想。大哥来信劝他早点回去，于是，他有了自己的想法。
当斯和拿定主意决定回国时，时间又过去了半年。上级批准了他的请求，他开始准备回国。古玛听说他要回国，特意要请他。
古玛与斯和来到了拉兹米家的镇子，斯和被古玛拽进了拉兹米家的店里。看到斯和，拉兹米喜出外，惊喜，羞涩。她不知为斯和做什么好，一会儿端奶茶，一会儿又拿出N国特制的食品让他品尝。斯和脸红了，窘得说不出话。当他吞吞吐吐说出要回国时，拉兹米猛然从坐的凳子上站起来，手里拿着的杯子“啪啦”重重地落在石地板上，摔了个稀碎，她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撒布，您真的要走吗？”她憋足勇气，直问斯和。
“恩。”斯和从鼻腔里拱出一个字，字冰凉冰凉。
“能带我走吗？”她壮了壮胆，又问。
“不能，说真的，不能！”斯和说了实话。
“哎呀。”这声音好像是从拉兹米鼻腔里发出的，她不相信这是真话。
这时候，拉兹米母亲端上来几盘小菜，拿来几瓶啤酒，示意古玛陪好撒布。平常轻易不喝酒的斯和好像开了戒，他决意跟古玛比个高低。几杯酒下肚，古玛话多起来，他一会儿看看斯和，一会儿看看拉兹米。拉兹米在跟前忙前忙后，她见古玛用眼光扫她，又朝斯和微笑，她正纳闷，古玛把她叫到跟前。
“来！陪撒布喝几杯！”
“我不会！不会！”拉兹米想走开，被古玛拉住了。
“来！坐在撒布旁边。”拉兹米半推半就地坐在斯和身旁，眼睛不敢睁开，手不知放在何处。古玛斟满一杯啤酒端给拉兹米。她通红着脸，不自然地接过杯子，“通通通”把啤酒灌进了肚里，接着是一阵“咳”声。
拉兹米喝多了，柔软的身子靠在斯和肩膀上。斯和屏住呼吸，半天喘不过气，他想把她的身子移开，挪了几挪，越挪她的身子贴得他更紧。拉兹米母亲看到后走开了。
“撒布！撒布！你带我走吧！”拉兹米半睁着眼睛，看着斯和。
“我不能，我不能！”斯和内心很矛盾，他实在不知怎么安慰她。
“您就带她走吧！”古玛对撒布说，又像是安慰拉兹米。
太阳钻进了屋子，钻进了拉兹米的怀中，她惺忪着双眼，放出柔和的光，这种光温柔，能渗入骨髓，又能醉人。斯和抑制不住这强烈的诱惑，他躯体里的血燃烧起来，他用双臂把她搂在怀里，他想亲吻她的面颊、她的酥胸……古玛想离开，斯和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拉兹米离开了依靠，就要瘫软到地上……斯和弯腰又把她抱起……
多么勾魂的一幕！斯和仿佛从浑浊的世界爬出来，他战战兢兢地扫视着昏暗的屋子，又苦涩地看了看古玛，他简直无地自容！
风啊
为什么你掀起漩涡？
让我的心轻浮
我沉重
却压不住扑来的欲火
雨啊
为什么你还在悬浮？
让我身陷囹圄
我逃避
却拒绝不了火的洗礼
斯和提前回国了，那片彩云仍罩在N国上空，慢慢又被蓝天扯散，云儿飘啊飘，很快又变成了泪珠，成行地往下落。天空很静，地面被记忆淹没。
五、辞职
斯和回国后，先回了老家。娘没有变，两鬓多了几缕白发，精神仍然矍铄。斯和进来时，她在院内抓一把玉米籽“呱呱、呱呱”地喂鸡子，见儿子回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斯和拿出从国外给娘带的几件金银饰品，又拿出从N国拍的照片。大家围上来，互相转看。
“老四回来了。”工地忙，义昌没顾上接斯和，就直接从工地赶回了家。
“在那里苦吗？”娘走过来，问斯和。斯和笑笑，“不苦，不苦，”他想上去拥抱母亲，人多，就难为情地用手摩拉了一下娘上衣的衣襟。
人散去，娘搬一凳子坐下，与斯和面对面，问寒问暖，不知不觉就问到了他的痛处。秀秀走两年多了，说实在，斯和很痛苦，娘也心疼，这么好的闺女在眼前说消失就消失了。开始秀秀家人及亲戚真有点不放过斯和家的意思，随着光阴的流失，他们渐渐淡忘了这件事，也把“仇”埋进了深土，慢慢，两家也来往了。
秀秀去世火化后，她爸把她的骨灰从县城殡仪馆拿回到乡下，葬在了紧靠她奶坟墓的左下方。斯和独自去了秀秀的坟地。坟墓本来就是个小土堆，由于塌陷，基本夷为平地，再加上上面长出的草及麦苗，很难看出下面葬着一个生命。斯和这是第二次看秀秀的坟墓。
第一次来时，是在埋葬秀秀后的第十天，那时，土堆还是新的，黄腾腾的，很干净，斯和矗立在土堆前，低着头，默哀了足足一刻钟，最后把头抬起来，望着湛蓝的天空，长出一口气，然后眼泪“扑打、扑打”直往下落。他回望着那片干净的小土堆，心疼地踩着脚下那片草、那片麦苗，沮丧地走了。当他走出那片庄稼地时，他悠然回头，小土堆的旁边还长着好大一片油菜花，花黄腾腾的，仿佛在微笑，仿佛在向他招手……他又想哭。
这一次，他在秀秀的坟茔前停留的时间更长。当他看到那塌陷的小坑，他不由地凄然落泪，默默地哀思，然后蹲下身子，用手就近挖土一捧一捧地把土添到塌陷的地方，慢慢把坟茔堆成了小堆。他的手指浸出了血，血一滴一滴地渗入了土里，流进了秀秀的灵魂里。隆起小土堆后，他再环视四周，那绿野好像在握他的手，它们仿佛正在告诉他：感谢你，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走吧，我们会替你照顾好秀秀。
他走了，大地庄严肃穆，那绿野、那黄腾腾的油菜花在风的扇动下摇曳。
时光呵
花儿为什么鲜艳？
那是紫色的心情
绿野为什么浩荡？
那是思念的浪潮
留下你
你为我守望
我走出
我为你写诗
就这样，斯和走出了那片伤心地。本来出国想遗忘的而今又断肠回荡，这片伤心地啊！他后悔不该来这个地方。
回单位后，他毅然做出了辞职的决定。在跟义昌酝酿后，他们成立了公司。
斯和睁大眼睛，看着四野，他仿佛看到了葬着秀秀的那片干净土地，她一年四季守望着岗地上在风中摇曳的庄稼，她在开心地笑，无忧无虑地呼喊，她仿佛又在嘲笑他，说她走的值得！他活得太累！忽而，他又想到了陆平，她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陆平草率地跟一个她母亲认为是门当户对的一个白面大学老师结了婚，听说他们的日子过得还可以。路平在脑海里，也渐渐抹去了对斯和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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