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四章
一、大学第一天
农村通讯不便，高考两个月后，邮递员才把录取通知书送到斯和家。那天，家里像“炸锅”似的，大孬、狗圣、万明来了，老生产队队长来了，秀秀奶拄着拐杖也来了。斯和高兴得合不上嘴，娘忙里忙外、热情地招呼着街坊邻居。
斯和被大学录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整个大队、整个公社。当初赤裸身子、黝黑的小土娃，而今成为一个大学生了，有的人惊奇、妒忌，尤其万明，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也是夜以继日地在刻苦地学习吗？为什么自己不行！也有的人开始就相信斯和是个苗子，坚信他一定能考上大学，“看他那眼神！看他那面相！他的福气脸上都带着呢！”
去省外上学，这对于一个仅到过县城的村娃子，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过了今天斯和就要去江南市，一些人蒙了，一些没出过远门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不是燕雀，他是鸿鹄，他有一双坚强的翅膀。
临走的头一天，斯和去了秀秀奶家，说是看秀秀她奶，其实他在旁敲侧击，他想知道秀秀的情况，也想托她奶把他上大学的事告诉她。
后来，他走到了冈上，来到埋葬小孬的坟茔前，坟茔在一块不大的地角处，而且早已夷为平地，上面长满了杂草。这时，他仿佛看到了小孬——一张顽皮黝黑的脸、一双乌黑贼亮的眼睛，小孬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最终成了一棵杂草、一颗土粒、一叶腐朽的庄稼影子。他似乎看见他平过的坟地又站了起来——一个个狞笑的面孔、挥着铁锤般拳头的“鬼”从土里钻了出来，不知是恐吓他或是鞭笞他，他不胆颤也不颤抖，他很留恋生养他的这片土地。总之，他要离开这片土地了，他要跟风说说话，他要跟这里的“鬼”说说话，然后他就跟这里的一切告别。
走的那天，义昌送他。他们走了半天的路，坐了半天的汽车，又坐上南去的火车，在火车上熬过了十五、六个小时，火车终于在武汉到站。卸下包袱，他成为城里人了，他成了过去连做梦都没想到的城市一分子，不过，他知道自己暂时还是一个光吃闲饭的学生，他还不知道以后的去向。
他分到了02班，住进了五个人的宿舍。这里是从全国统招的学生，本地的稍多一点，大家生面孔、生方言，认识从头开始吧，这样，大学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叫石强，来自北方，一米七二的个头，看起来有点雄壮。他叫栗刚，来自黄土高原，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跟斯和很像。他叫吴建，城市长大的宠儿，一脸白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他叫王洋，本地人，身材娇小，没长大似的。他们巧合地住在了一个宿舍，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上课。
新的生活开始了，像做游戏似的，他们相互观察、了解、认知、谈吐、适应、交心，最后成为朋友。石强、栗刚性格相近，他俩就走得近一点。吴建与王洋吃“商品粮”长大的，有似同样的经历，他倆相处默契。斯和自知不如他们，就不跟他们掺和，也就做了中间派。
在城市居住的第一夜，斯和睡不着。这城市的夜晚太嘈杂了，到了十来点，汽车的喇叭还在鸣叫。虽然这里没有了狗叫、鸡鸣，可鸡狗的声音他太熟悉了，在乡下他早已适应它们了，没有这两种声音，他似乎又感觉少了些什么，在老家他听着狗叫心里舒坦，听到鸡鸣他能准确地从床上爬起来，而今少了这两种声音，他好像身边失去了什么。霓虹灯离他近了，可那迷人的月儿离他远了。城市的夜晚总像庞大的一群人在呻吟，乡下的夜晚像是一簇人在打鼾。走进城市了，他享受到了吃“商品粮”的滋味，他初步得到了满足。娘啊，想您！他确实想娘，想娘的滋味真难熬！他想起娘在给他做鞋……在田间劳动……太阳热辣辣地烤着她……爹在田间嚷嚷娘……
他睡不着，推开窗子，马路上仍有人走动。茂密的树叶挡住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从树叶缝里透出的灯光洒在地上忽闪忽闪的……城市的夜为啥这么长呀？他睡不着，睡不着，他又想起一个人……
石强起床了，栗刚也从床上爬起来，吴建与王洋还在床上迷糊。斯和模糊着眼睛，走出了宿舍。
第一天过得真快，斯和不适应，他还没有把身上的土腥味驱掉，还没品出城市的味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度过去了。
二、“较量”
城市本来就是城市人的地盘，一旦被乡下人占领了，那城乡还有什么差别？——这是一些城市生的观点、谬论。斯和居在中间，只顾埋头学习、思考钻研。
风是顺着走的，当遇旋涡，就会起浪、碰撞、相互摩擦，甚至偏离方向。也不知是谁偏离了方向，小小一个宿舍刮起了一阵旋风。
“打架了，打架了，”一向老实巴交的栗刚跟尖嘴猴腮的王洋打起来了，别看栗刚瘦小，一旦别人惹怒他，他的拳头像铁一样坚硬、像雨点一样击向对方。石强说是王洋揭了栗刚的“伤疤”，王洋不该说栗刚“土老冒，土得掉渣”这样的话。宿舍的人都知道，栗刚最忌讳别人戳他的痛楚、说有伤他自尊的话。他跟斯和一样，把过去在农田里饱尝的“苦”、流过的泪，用“恨”字刻在心里、刻进骨髓里。如果换是斯和听到这样的话，他心里也会震颤，“他如果说我，我也会揍他的！”他把话咽进肚里，暗暗为栗刚撑腰。
王洋也还了手，不过，他还手后，“挨”得更重，被打得鼻青脸肿。脸上有伤，不知道的人，反而同情起王洋来。班主任知道了，要求两人都写检查，并特别指出“给栗刚记处分”。在他倆打架的问题上，虽然王洋处于弱势，但很多人还是立场站在栗刚一边，老师顾全大局，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风波似乎过去，但那弥留在宿舍内的“火药”味仍没散去，大有一触即发的势头。石强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主持公道、坚持正义，在宿舍在班上都有威信，他说：“我们是同学，我们是手足，我们不能为了一丁点的小事而去伤感情，路很长，光阴似箭，眨眼四年就会过去，让我们手拉手团结在一起吧！”他的话很有分量，像老师训学生似的。
王洋第一回合败了，他败的很没面子，他很气恼！他不甘心！吴建讨好他，帮助他平息了心火，
周末，王洋从宿舍拿起几件要换洗的衣服，昂着头，有意识地在宿舍走了几圈，“王洋，去我家吧！在这里，我是地主，到我家让我好好招待招待你！”说这话的时候，王洋不停地把头摆向栗刚和斯和。其实，大家都知道，王洋只不过说说而已，他那“抠”劲，他才不肯把一个外人往家领呢，还要好好招待，屁话！
王洋走出宿舍时，吴建向他点点头。宿舍静下来，慢慢又恢复到原来的气氛。石强打开水去了。吴建拿了几件脏衣服去洗漱间洗衣服了。斯和走出宿舍，想到街上逛一逛。
高楼把天圈在一条胡同里，树叶挡住了白云。斯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想看看城市的本来面目。原来城市就是这样，只不过人密了些、车多了些、商品多了些，身在城市，他不像以前在乡下那么羡慕城市及吃“商品粮”的人了，脚踩柏油马路，他走得很不实在。他兜里只有两元钱，这不是城市人的做派，不过，他又想，他是一个学生，他是到这座城市学习的。他心里有点踏实，他的目标是攻占城市、建设城市，想到这，他走得更快了，他忘了到街上的目的，学生就是学习，不要有什么思想杂念，他恍然明白了这个道理。走了一个多小时，他心里透彻多了，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学校。
交流、沟通是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而人类的欲念与贪婪往往又比动物不知高多少倍，知足者长乐，而人就是不知足，所以才产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杂念。
王洋提着一副象棋回到宿舍。“谁会下象棋？谁会下？来一盘。”没人应他的话。石强回来了，“你让着点，向你学习学习！”石强谦虚地说。
摆好象棋，王洋与石强开始在棋盘上刺杀。不多一会儿，就听石强“将！”他开始将军了。王洋招架不住，节节后退，最后败下阵来。
“不行！不行！再来一盘！”王洋不服输。又一盘，石强有意识让他一步，王洋没有看出来，他也不领石强的情。接着几步，王洋又输了。王洋不服气，坚持再下，石强也就随了他。这一盘“战斗”进行的很快，不到一刻钟，石强就输了。其实，王洋他哪知道石强真的是在让他呢！石强要不让他，不知他倆要“杀”到何时呢？
王洋与栗刚心照不宣，表面上和气，其实心里在“较劲”，“疙瘩”结了，轻易是解不开的。
四个月后，宿舍内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王洋与栗刚的关系。那是一个星期三下午的一节自习，大家都去教室了，王洋没有去。大约二十分钟后，栗刚遇到课程中的一个问题，查找的答案正好在刚学过的高等物理课本上，他就回了宿舍。当他打开宿舍的门时，一撕心裂肺的“呻吟”惊怵了他，王洋无神的阳光里发出的祈求令人胆战、怜悯。
他生病了，“怎么了？怎么了？”栗刚不记前嫌，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情况。
“肚疼，肚疼，”王洋捂着肚子，只叫苦。顾不得许多，栗刚背起他就走。从五楼到一楼，栗刚喘着粗气，一刻不消停，到楼下紧了紧腰带，径直奔向学校医务室。
医生说王洋得的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到市内的大医院做手术。栗刚把王洋抱上医务室的专车，随他们去了。
手术后，宿舍的同学及班上听到消息的几个同学代表都来了。王洋躺在病床上输水，他的眼眶里不停地浸出泪水，看着同学，看着额头仍在浸汗的栗刚，他惭愧了，他惭愧得无地自容！王洋的爸走过来，紧紧拉住栗刚的手，再看看儿子脸上露出的微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长时间才从嘴里蹦出“谢谢！谢谢！”多么沉甸甸的话语呵！栗刚摇摇头，表示这是他应该做的。
出院那天，斯和去的很早，他是发自内心的，这是同学情谊，这是真挚的友情。
那天后，班主任郑重在班上宣布：撤销栗刚的处分。其实只有老师自己知道，那次在班上宣布的给栗刚处分只是个“幌子”，老师不愿在学习之外给同学们再增加额外的压力，放松是保证同学们心理健康的一个重要条件。
三、那个寒冷的夜晚
入冬，南方比北方暖和许多，可适应了北方气候的北方人感觉身边似乎少了点什么，少了辽阔的旷野、皑皑大雪的浪漫、豪壮、纯洁情调，斯和领会的太深、太悲壮！几场大雪差点压坏他家的草房、冻死他的家人、畜禽，他冻得直哭；雪地上，他又和村上的伙伴们、秀秀拉着手滑冰、堆雪人、打雪仗，惬意中他忘记了饥饿、疼痛。往事不堪回首，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是现在，他应该往前看，是的，他就在阳光的跑道上，快充实自己！快走入社会！做一个工程师！——他内心胀满了血，憋足气力呐喊，他又在呐喊中流泪。
秀秀浮现在眼前，他似乎觉得她就在身边，她那脸上涂满雪花膏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在想我吗？他总情不自禁地发问自己。他拿出一个月前她写给他的信，看着热辣辣的文字，他心里在颤抖，她是在乎、喜欢他？可他是一个学生，他能给予她什么，爱是自私的，爱是空洞的，一点不实际，如果她不漂亮呢？如果她不是吃“商品粮”呢？自己还爱她吗？仅靠甜言蜜语虚无缥缈地去爱一个人，那么起码这个人是不理智的，他是个学生，更应该理智，不能让情感占据大脑的空间，让空间留给学习、清晰的思维。他想的很多，他不得不想！他要战胜情感、战胜情欲。
上课、下课、运动、吃饭、睡觉似乎成了在校学生一成不变的模式、规律，人人遵守，人人不得不遵守。
班上又出事了，有人把“赃”栽在他头上。原来，宿舍的吴建，偷偷喜欢上了同班的的陆平同学。陆平，一米六二的个头，肌肤白净、细嫩，细眉丹凤眼，性格开朗。吴建一股城市人的习气，跟人说话总瞧着天，仿佛人在天上似的。打入学吴建就盯上陆平了，他偷偷地打探、盯梢、琢磨她，她蒙在鼓里，一点没有察觉。后来，吴建写了一封信，趁教室没人时，就塞进了陆平的课桌里，谁知没能逃过外面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犀利，它曾在乡下的瓜地逮住过偷瓜的“小偷”。眸子挂在年龄在班上偏大的刁光眼眶，极不相配，一张憨厚的脸庞咧着炸开的皮肤，彰显“奸诈”，别人送他绰号“老刁”，他不接受也得接受，因为嘴在别人身上长着。
“老刁”喜出望外——窥到了别人的隐私，吴建的“把柄”在他手里攥着，不信你不服我！可吴建往她课桌塞信时，哪知道外面还有一双眼睛？他在等她的反应，等她的好消息。
第二天到教室后，陆平发现了这封信，差异，迷茫，但她不急于打开信，她将信装进了衣兜里。午饭后，陆平躺在床上偷偷打开了这封信。她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心跳……t她蒙住了头……她把信锁进了衣箱里。这一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吴建一直沉浸在幸福里。”老刁”在观察事态。
“老刁”知道，陆平喜欢斯和，可“老刁”不知道斯和心里仍恋着老家的秀秀。
夜是黑色的，有人也想把白天变成黑夜，这样可以掩盖心里的恐慌、煎熬。吴建从陆平脸上没看出啥表情，他琢磨，琢磨，再琢磨，他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可以钻到她心里去。他脸苍白、无精打采的样子令人痛惜，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事。陆平无法给他解开疙瘩。“老刁”还不想让过多的人知道，他想看下面的的好戏。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仍没有陆平的表态。吴建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又往陆平课桌里投了第二封信，这下又被“老刁”逮住了……“老刁”躲在暗处，没有被吴建发现。
夜真长，吴建恨不得将夜像撕肉一样一节一节地撕断，夜太难熬了，而且还有那么多的“鬼”追着他狞笑。他怕看“鬼”的眼睛，他怕看她火辣的眼神。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只要陆平回绝吴建就完了。陆平怕伤他的心，他想给他留点余地，让他的热度冷却下来后才回绝他，但她不知道被爱的一方情感永远占优势，不至于受伤，而付出情感的一方永远是弱势，他只能被动地选择、等待，还不知道结果，所以痛苦、情感低落，倍受精神的折磨与煎熬。
各有所思，不能坦白。吴建痛苦着……陆平矛盾着……“老刁”想帮这个“忙”。
是陆平的字迹：人多嘴杂，不能在校园面谈。今晚8点，请准时到人民公园西门口，不见不散。落款是平。
我们是老乡，同学加亲情，很想跟你单独谈心。请于今晚8点在人民公园西门口相见，务必。落款：斯和。
吴建晚饭后上自习在课桌里发现了字条，他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他回到宿舍，对着镜子照了照，穿上平时很少穿的棉大衣，提前半个小时赴约去了。
差一刻就到8点，陆平见斯和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似的。她没有起身，她静下心看起书来……
天好像有意跟吴建作对，寒风凌厉，天上飘下来的雪花不停地钻进他的脖颈，融化的雪水又顺着他的肌肤往下滑，冰嗖嗖的。十分钟的路程，吴建骑车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他把车靠在公园门口的墙边，看看表，7点50分，他在雪地上开始画圈圈又不停地向他来时的方向张望。
8点到了，她没有来……10分钟过去了，她没有来……20分钟过去了，她没有来……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仍没有来。他的脸冻得通红，两只手对在一起不停地摩挲。路灯一闪一闪的，被灯光照亮的雪片像鬼的眼睛一眨一眨。他懊恼、沮丧，他恨起自己来。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老刁”看得一清二楚，他暗自发笑，他为自己导演的这场恶作剧满意，当他看到吴建站在雪地上发抖的可怜相，不免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
回到学校时，教室的灯还亮着。吴建走进教室，见陆平仍在她的座位上看书。他眼光不敢在她身上停留，也不想去问事情的原由，“苦”就这样在心里掩埋起来。
这一夜，吴建做了很多很多的噩梦。陆平也在想，斯和给我写纸条，为啥他不去呢？
四、实习
光阴似箭，转眼三年过去。最后一年是实习与毕业设计、答辩。学校与当地一家设计院联系了一项野外勘察设计项目，项目共同完成，学校可以从中得到一定的收入，学生不仅锻炼自己，而且也有一定的报酬，何乐而不为？
向工地开拔的那一天，大家无比高兴、激动。进入理工学院学习的学生大都来自农村，他们早已习惯了农村的生活，在校三年似乎城市生活还没完全适应，他们一听说是到大自然去，那种兴奋劲甭说多高涨！而在城市生活久了的城市人，也想去野外透透气，锻炼锻炼自己。学校给学生放了一天假作为出发前的准备时间。
王洋回家了。晚上开饭时，四个人从食堂里买了饭菜端回宿舍，大家以水代酒，操着乡音扯开嗓门，划拳，“痛饮”起来。
第二天一早，从校院开出五辆大卡车、五辆大巴车，车上拉着同学们的行李、洗漱用品及勘察测量所用的仪器设备。车驶出城市的时候，霞光贴着东方的地平线刚刚燃烧……慢慢，这只队伍走进了太阳的怀抱……走进了一座大山。
队伍开进了大山的一个农庄，安营扎寨。太阳也追过来了，贴着农庄的房子眨眼，慢慢，顺着坡地滚动，最后又走进了洼地，渐渐消失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多浪漫的时光！在这里可以作画，可以作诗。风吹过来，吹乱了斯和的乌发，人生还是第一次让他感到如此惬意！这是他从田野走进城市又从城市走进自然的真实感受，他不能自已，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实习，仅仅是大展宏图的开始，是迈向实际的第一步，珍惜今天，意味珍惜明天。他把今天当作他人生的一个开端，从昨天的泥泞中走来，他要走向辉煌！——像太阳一样，光彩夺目，像风一样，所向披靡。
一封信打乱了斯和的思绪——那是一封炽热、真诚、洋溢着无限情思的情书，信里字里行间还散发着雪花膏的芬香，纸上有泪渍——那一定是秀秀的眼泪，看着落日擦着山脊留下的红光，从那里他仿佛看到了她的脸庞，她慢慢被夕阳燃烧，慢慢被夕阳带走。
一年前，斯和春节放假在老家见到了秀秀，她是陪她奶回来过春节的。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他约她来到了村西边的一棵老柿树下，他们有千言万语，但他们都把话憋在心里，谁也不先说。风吹过来，冷飕飕的，对他们来说，好似没有一点凉意。月儿也憋不住，从漆黑的天空走出来，月光照在他们脸上，又把他俩坐的距离拉大。
“天好大呀！月亮真亮！”斯和实在憋不住了，但不知话从何说起。
“不知咋了，俺老梦见你，想你……”话没说完，她把身子往外又移了移。
“俺也是，……”他不知话怎么往下说。他壮了壮胆，身子往里靠了靠。
“你会忘了俺吗？”秀秀抬头望望天空，诡秘地说。
“不会！”
“真的吗？”
“真的！” “俺信你了。”
她不顾一切，抱住他的头，亲他的脸，亲他的眼睛，亲他的耳朵，亲他的嘴。
真甜！真香！他第一次触到了女性柔软的舌尖、肌肤，尝到了女性的温柔、爱情。他幸福得快要发狂、发疯，这幸福来得太快了！他真不知道怎么去接受，怎么去享受。月儿又钻进云里，遮住了他的窘相，可他血液里的血一直往上涌，他实在克制不住！他缓缓地向她靠近……迸住呼吸……倾注全部热情，整个身体向她压去……
天静止了，夜真黑，黑得整个世界好像都不存在了。从村内传出几声爆竹“嗵啪！嗵啪！”
“斯和，吃饭了，吃饭了，”是石强叫他。这他才想起是在野外，而且他已离开老家，离开了学校。他不再多想，慌乱中他拿起碗筷，随石强打饭去了。
陆平跟斯和分在一个测量组，工作时，他总挑重一点的活干，到一些比较艰苦的地方去，譬如：拉钢尺，放塔尺。有时，拉尺子的一端需要站在一个比较危险的地方把尺子拉平。桩打在哪儿，塔尺就要放到哪儿，桩在一个陡坡处，斯和就提前猫到哪了。本来就喜欢他的陆平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默默地为他鼓劲、加油。
一天天在疲惫中度过，可是，快乐占上风，大家都有一个目标，把理论应用到实际中去，不要怕累！
斯和是好样的，他很快得到了老师的表扬。但他不以为然，这是他应该做的，这是实习的每一个同学应该做的，况且谁做得努力、扎实，谁所学的理论知识就越牢固。
晚上放电影，放映的是《甜蜜的事业》。学校考虑到野外辛苦，为了给同学们减少疲劳，出来时把放映员也带来了。这真是甜蜜的事业，斯和想，虽然苦了点，但他很愉快。
春雨贵如油，老天下了一点雨，就吝啬地收起白云，又把白云干炼成风，风吹拂刚从树里拱出的稚嫩的绿孩子，树护着孩子“呼啦呼啦”地抵抗着“外侵”，山快要倾倒了！地在震动，天在抖擞。按说，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上山的，可斯和为了早日完成任务，就叫着组里的人上山了。
上苍有眼，天无情。风还在刮，沙尘飞扬。斯和走在前头，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程，他们赶到了昨日工作的地方，继续往前进。风似乎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慢慢停下来。无风了，沙尘落地，可斯和的衣服被汗溻湿了。
当他们往前测量将近一千米时，被前面陡峭的山势怔住了，“前进不前进？”大家都在犹豫。“我先去！”斯和拿起踏尺已经走在前头。他已跟后面的人拉开距离五十米，一块山石挡住了大家的视线。
不好，只听“呼啦”一声闷响，斯和抱着踏尺往下滑。当大家绕过那块大石头时，已不见斯和的踪影，这可让人急坏了，“斯和！斯和！”大家扯开喉咙呼喊。过了十来分钟，斯和“呼哧”从距他们大约二十米的地方钻出。
“太可怕了！还以为你摔下去了，”陆平说的最多，眼眶里时不时浸出眼泪。
“这时候我可不能牺牲！”斯和开起玩笑。可谁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口在流血、在隐隐作疼。
斯和是个男人！像个真正的男子汉！这是陆平心里对斯和的默认、赞许。开始她喜欢他，那是一种乡情，而今，她是发自内心的倾心、爱慕。她心里已经接纳他，她想把他们的距离拉近。
其实，斯和心里已经有人，这谁都不知道。对于上次“老刁”借他的字迹给吴建设“剧”，他一直蒙在鼓里。
人一旦没有心事，相处、交往、举止都很坦然、大方，甚至无拘无束。自陆平对斯和有了那么一层意思后，她与他说话总是不自然，甚至是想接近又不敢接近，本来在一起工作很默契的反而又不协调了，她不是忘了记录就是忘了带笔。
一次， 在测量中，她看仪器读数字时，把前面立塔尺的斯和当成了尺子，她怎么读也读不出数字，恍惚之中，她脚没站稳，就顺着山坡滚下去了，好在斯和离他不远，只见斯和一个箭步跳下陡坎，接着又扶着树往下跳，一连往下跳了二十多米才把她截住，并用身体挡住了继续滚动的她。当他抱住她时，她已昏迷。她已听不到他的呼喊、他的心跳，看不到他那温情的眼神……足足过了五分钟，她才从惊慌、恐惧、只差死亡之中清醒过来，她来不及多想，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怎样才能报答他？一种莫名的、奇怪的臆想在她眼前浮动，这难道是命运吗？
欢迎来访，阅读，批评。
农村通讯不便，高考两个月后，邮递员才把录取通知书送到斯和家。那天，家里像“炸锅”似的，大孬、狗圣、万明来了，老生产队队长来了，秀秀奶拄着拐杖也来了。斯和高兴得合不上嘴，娘忙里忙外、热情地招呼着街坊邻居。
斯和被大学录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整个大队、整个公社。当初赤裸身子、黝黑的小土娃，而今成为一个大学生了，有的人惊奇、妒忌，尤其万明，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也是夜以继日地在刻苦地学习吗？为什么自己不行！也有的人开始就相信斯和是个苗子，坚信他一定能考上大学，“看他那眼神！看他那面相！他的福气脸上都带着呢！”
去省外上学，这对于一个仅到过县城的村娃子，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过了今天斯和就要去江南市，一些人蒙了，一些没出过远门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不是燕雀，他是鸿鹄，他有一双坚强的翅膀。
临走的头一天，斯和去了秀秀奶家，说是看秀秀她奶，其实他在旁敲侧击，他想知道秀秀的情况，也想托她奶把他上大学的事告诉她。
后来，他走到了冈上，来到埋葬小孬的坟茔前，坟茔在一块不大的地角处，而且早已夷为平地，上面长满了杂草。这时，他仿佛看到了小孬——一张顽皮黝黑的脸、一双乌黑贼亮的眼睛，小孬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最终成了一棵杂草、一颗土粒、一叶腐朽的庄稼影子。他似乎看见他平过的坟地又站了起来——一个个狞笑的面孔、挥着铁锤般拳头的“鬼”从土里钻了出来，不知是恐吓他或是鞭笞他，他不胆颤也不颤抖，他很留恋生养他的这片土地。总之，他要离开这片土地了，他要跟风说说话，他要跟这里的“鬼”说说话，然后他就跟这里的一切告别。
走的那天，义昌送他。他们走了半天的路，坐了半天的汽车，又坐上南去的火车，在火车上熬过了十五、六个小时，火车终于在武汉到站。卸下包袱，他成为城里人了，他成了过去连做梦都没想到的城市一分子，不过，他知道自己暂时还是一个光吃闲饭的学生，他还不知道以后的去向。
他分到了02班，住进了五个人的宿舍。这里是从全国统招的学生，本地的稍多一点，大家生面孔、生方言，认识从头开始吧，这样，大学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叫石强，来自北方，一米七二的个头，看起来有点雄壮。他叫栗刚，来自黄土高原，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跟斯和很像。他叫吴建，城市长大的宠儿，一脸白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他叫王洋，本地人，身材娇小，没长大似的。他们巧合地住在了一个宿舍，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上课。
新的生活开始了，像做游戏似的，他们相互观察、了解、认知、谈吐、适应、交心，最后成为朋友。石强、栗刚性格相近，他俩就走得近一点。吴建与王洋吃“商品粮”长大的，有似同样的经历，他倆相处默契。斯和自知不如他们，就不跟他们掺和，也就做了中间派。
在城市居住的第一夜，斯和睡不着。这城市的夜晚太嘈杂了，到了十来点，汽车的喇叭还在鸣叫。虽然这里没有了狗叫、鸡鸣，可鸡狗的声音他太熟悉了，在乡下他早已适应它们了，没有这两种声音，他似乎又感觉少了些什么，在老家他听着狗叫心里舒坦，听到鸡鸣他能准确地从床上爬起来，而今少了这两种声音，他好像身边失去了什么。霓虹灯离他近了，可那迷人的月儿离他远了。城市的夜晚总像庞大的一群人在呻吟，乡下的夜晚像是一簇人在打鼾。走进城市了，他享受到了吃“商品粮”的滋味，他初步得到了满足。娘啊，想您！他确实想娘，想娘的滋味真难熬！他想起娘在给他做鞋……在田间劳动……太阳热辣辣地烤着她……爹在田间嚷嚷娘……
他睡不着，推开窗子，马路上仍有人走动。茂密的树叶挡住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从树叶缝里透出的灯光洒在地上忽闪忽闪的……城市的夜为啥这么长呀？他睡不着，睡不着，他又想起一个人……
石强起床了，栗刚也从床上爬起来，吴建与王洋还在床上迷糊。斯和模糊着眼睛，走出了宿舍。
第一天过得真快，斯和不适应，他还没有把身上的土腥味驱掉，还没品出城市的味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度过去了。
二、“较量”
城市本来就是城市人的地盘，一旦被乡下人占领了，那城乡还有什么差别？——这是一些城市生的观点、谬论。斯和居在中间，只顾埋头学习、思考钻研。
风是顺着走的，当遇旋涡，就会起浪、碰撞、相互摩擦，甚至偏离方向。也不知是谁偏离了方向，小小一个宿舍刮起了一阵旋风。
“打架了，打架了，”一向老实巴交的栗刚跟尖嘴猴腮的王洋打起来了，别看栗刚瘦小，一旦别人惹怒他，他的拳头像铁一样坚硬、像雨点一样击向对方。石强说是王洋揭了栗刚的“伤疤”，王洋不该说栗刚“土老冒，土得掉渣”这样的话。宿舍的人都知道，栗刚最忌讳别人戳他的痛楚、说有伤他自尊的话。他跟斯和一样，把过去在农田里饱尝的“苦”、流过的泪，用“恨”字刻在心里、刻进骨髓里。如果换是斯和听到这样的话，他心里也会震颤，“他如果说我，我也会揍他的！”他把话咽进肚里，暗暗为栗刚撑腰。
王洋也还了手，不过，他还手后，“挨”得更重，被打得鼻青脸肿。脸上有伤，不知道的人，反而同情起王洋来。班主任知道了，要求两人都写检查，并特别指出“给栗刚记处分”。在他倆打架的问题上，虽然王洋处于弱势，但很多人还是立场站在栗刚一边，老师顾全大局，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风波似乎过去，但那弥留在宿舍内的“火药”味仍没散去，大有一触即发的势头。石强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他主持公道、坚持正义，在宿舍在班上都有威信，他说：“我们是同学，我们是手足，我们不能为了一丁点的小事而去伤感情，路很长，光阴似箭，眨眼四年就会过去，让我们手拉手团结在一起吧！”他的话很有分量，像老师训学生似的。
王洋第一回合败了，他败的很没面子，他很气恼！他不甘心！吴建讨好他，帮助他平息了心火，
周末，王洋从宿舍拿起几件要换洗的衣服，昂着头，有意识地在宿舍走了几圈，“王洋，去我家吧！在这里，我是地主，到我家让我好好招待招待你！”说这话的时候，王洋不停地把头摆向栗刚和斯和。其实，大家都知道，王洋只不过说说而已，他那“抠”劲，他才不肯把一个外人往家领呢，还要好好招待，屁话！
王洋走出宿舍时，吴建向他点点头。宿舍静下来，慢慢又恢复到原来的气氛。石强打开水去了。吴建拿了几件脏衣服去洗漱间洗衣服了。斯和走出宿舍，想到街上逛一逛。
高楼把天圈在一条胡同里，树叶挡住了白云。斯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想看看城市的本来面目。原来城市就是这样，只不过人密了些、车多了些、商品多了些，身在城市，他不像以前在乡下那么羡慕城市及吃“商品粮”的人了，脚踩柏油马路，他走得很不实在。他兜里只有两元钱，这不是城市人的做派，不过，他又想，他是一个学生，他是到这座城市学习的。他心里有点踏实，他的目标是攻占城市、建设城市，想到这，他走得更快了，他忘了到街上的目的，学生就是学习，不要有什么思想杂念，他恍然明白了这个道理。走了一个多小时，他心里透彻多了，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学校。
交流、沟通是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而人类的欲念与贪婪往往又比动物不知高多少倍，知足者长乐，而人就是不知足，所以才产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杂念。
王洋提着一副象棋回到宿舍。“谁会下象棋？谁会下？来一盘。”没人应他的话。石强回来了，“你让着点，向你学习学习！”石强谦虚地说。
摆好象棋，王洋与石强开始在棋盘上刺杀。不多一会儿，就听石强“将！”他开始将军了。王洋招架不住，节节后退，最后败下阵来。
“不行！不行！再来一盘！”王洋不服输。又一盘，石强有意识让他一步，王洋没有看出来，他也不领石强的情。接着几步，王洋又输了。王洋不服气，坚持再下，石强也就随了他。这一盘“战斗”进行的很快，不到一刻钟，石强就输了。其实，王洋他哪知道石强真的是在让他呢！石强要不让他，不知他倆要“杀”到何时呢？
王洋与栗刚心照不宣，表面上和气，其实心里在“较劲”，“疙瘩”结了，轻易是解不开的。
四个月后，宿舍内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王洋与栗刚的关系。那是一个星期三下午的一节自习，大家都去教室了，王洋没有去。大约二十分钟后，栗刚遇到课程中的一个问题，查找的答案正好在刚学过的高等物理课本上，他就回了宿舍。当他打开宿舍的门时，一撕心裂肺的“呻吟”惊怵了他，王洋无神的阳光里发出的祈求令人胆战、怜悯。
他生病了，“怎么了？怎么了？”栗刚不记前嫌，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情况。
“肚疼，肚疼，”王洋捂着肚子，只叫苦。顾不得许多，栗刚背起他就走。从五楼到一楼，栗刚喘着粗气，一刻不消停，到楼下紧了紧腰带，径直奔向学校医务室。
医生说王洋得的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到市内的大医院做手术。栗刚把王洋抱上医务室的专车，随他们去了。
手术后，宿舍的同学及班上听到消息的几个同学代表都来了。王洋躺在病床上输水，他的眼眶里不停地浸出泪水，看着同学，看着额头仍在浸汗的栗刚，他惭愧了，他惭愧得无地自容！王洋的爸走过来，紧紧拉住栗刚的手，再看看儿子脸上露出的微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长时间才从嘴里蹦出“谢谢！谢谢！”多么沉甸甸的话语呵！栗刚摇摇头，表示这是他应该做的。
出院那天，斯和去的很早，他是发自内心的，这是同学情谊，这是真挚的友情。
那天后，班主任郑重在班上宣布：撤销栗刚的处分。其实只有老师自己知道，那次在班上宣布的给栗刚处分只是个“幌子”，老师不愿在学习之外给同学们再增加额外的压力，放松是保证同学们心理健康的一个重要条件。
三、那个寒冷的夜晚
入冬，南方比北方暖和许多，可适应了北方气候的北方人感觉身边似乎少了点什么，少了辽阔的旷野、皑皑大雪的浪漫、豪壮、纯洁情调，斯和领会的太深、太悲壮！几场大雪差点压坏他家的草房、冻死他的家人、畜禽，他冻得直哭；雪地上，他又和村上的伙伴们、秀秀拉着手滑冰、堆雪人、打雪仗，惬意中他忘记了饥饿、疼痛。往事不堪回首，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是现在，他应该往前看，是的，他就在阳光的跑道上，快充实自己！快走入社会！做一个工程师！——他内心胀满了血，憋足气力呐喊，他又在呐喊中流泪。
秀秀浮现在眼前，他似乎觉得她就在身边，她那脸上涂满雪花膏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在想我吗？他总情不自禁地发问自己。他拿出一个月前她写给他的信，看着热辣辣的文字，他心里在颤抖，她是在乎、喜欢他？可他是一个学生，他能给予她什么，爱是自私的，爱是空洞的，一点不实际，如果她不漂亮呢？如果她不是吃“商品粮”呢？自己还爱她吗？仅靠甜言蜜语虚无缥缈地去爱一个人，那么起码这个人是不理智的，他是个学生，更应该理智，不能让情感占据大脑的空间，让空间留给学习、清晰的思维。他想的很多，他不得不想！他要战胜情感、战胜情欲。
上课、下课、运动、吃饭、睡觉似乎成了在校学生一成不变的模式、规律，人人遵守，人人不得不遵守。
班上又出事了，有人把“赃”栽在他头上。原来，宿舍的吴建，偷偷喜欢上了同班的的陆平同学。陆平，一米六二的个头，肌肤白净、细嫩，细眉丹凤眼，性格开朗。吴建一股城市人的习气，跟人说话总瞧着天，仿佛人在天上似的。打入学吴建就盯上陆平了，他偷偷地打探、盯梢、琢磨她，她蒙在鼓里，一点没有察觉。后来，吴建写了一封信，趁教室没人时，就塞进了陆平的课桌里，谁知没能逃过外面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犀利，它曾在乡下的瓜地逮住过偷瓜的“小偷”。眸子挂在年龄在班上偏大的刁光眼眶，极不相配，一张憨厚的脸庞咧着炸开的皮肤，彰显“奸诈”，别人送他绰号“老刁”，他不接受也得接受，因为嘴在别人身上长着。
“老刁”喜出望外——窥到了别人的隐私，吴建的“把柄”在他手里攥着，不信你不服我！可吴建往她课桌塞信时，哪知道外面还有一双眼睛？他在等她的反应，等她的好消息。
第二天到教室后，陆平发现了这封信，差异，迷茫，但她不急于打开信，她将信装进了衣兜里。午饭后，陆平躺在床上偷偷打开了这封信。她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心跳……t她蒙住了头……她把信锁进了衣箱里。这一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吴建一直沉浸在幸福里。”老刁”在观察事态。
“老刁”知道，陆平喜欢斯和，可“老刁”不知道斯和心里仍恋着老家的秀秀。
夜是黑色的，有人也想把白天变成黑夜，这样可以掩盖心里的恐慌、煎熬。吴建从陆平脸上没看出啥表情，他琢磨，琢磨，再琢磨，他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可以钻到她心里去。他脸苍白、无精打采的样子令人痛惜，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事。陆平无法给他解开疙瘩。“老刁”还不想让过多的人知道，他想看下面的的好戏。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仍没有陆平的表态。吴建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又往陆平课桌里投了第二封信，这下又被“老刁”逮住了……“老刁”躲在暗处，没有被吴建发现。
夜真长，吴建恨不得将夜像撕肉一样一节一节地撕断，夜太难熬了，而且还有那么多的“鬼”追着他狞笑。他怕看“鬼”的眼睛，他怕看她火辣的眼神。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只要陆平回绝吴建就完了。陆平怕伤他的心，他想给他留点余地，让他的热度冷却下来后才回绝他，但她不知道被爱的一方情感永远占优势，不至于受伤，而付出情感的一方永远是弱势，他只能被动地选择、等待，还不知道结果，所以痛苦、情感低落，倍受精神的折磨与煎熬。
各有所思，不能坦白。吴建痛苦着……陆平矛盾着……“老刁”想帮这个“忙”。
是陆平的字迹：人多嘴杂，不能在校园面谈。今晚8点，请准时到人民公园西门口，不见不散。落款是平。
我们是老乡，同学加亲情，很想跟你单独谈心。请于今晚8点在人民公园西门口相见，务必。落款：斯和。
吴建晚饭后上自习在课桌里发现了字条，他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他回到宿舍，对着镜子照了照，穿上平时很少穿的棉大衣，提前半个小时赴约去了。
差一刻就到8点，陆平见斯和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似的。她没有起身，她静下心看起书来……
天好像有意跟吴建作对，寒风凌厉，天上飘下来的雪花不停地钻进他的脖颈，融化的雪水又顺着他的肌肤往下滑，冰嗖嗖的。十分钟的路程，吴建骑车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他把车靠在公园门口的墙边，看看表，7点50分，他在雪地上开始画圈圈又不停地向他来时的方向张望。
8点到了，她没有来……10分钟过去了，她没有来……20分钟过去了，她没有来……半个小时过去了，她仍没有来。他的脸冻得通红，两只手对在一起不停地摩挲。路灯一闪一闪的，被灯光照亮的雪片像鬼的眼睛一眨一眨。他懊恼、沮丧，他恨起自己来。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老刁”看得一清二楚，他暗自发笑，他为自己导演的这场恶作剧满意，当他看到吴建站在雪地上发抖的可怜相，不免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
回到学校时，教室的灯还亮着。吴建走进教室，见陆平仍在她的座位上看书。他眼光不敢在她身上停留，也不想去问事情的原由，“苦”就这样在心里掩埋起来。
这一夜，吴建做了很多很多的噩梦。陆平也在想，斯和给我写纸条，为啥他不去呢？
四、实习
光阴似箭，转眼三年过去。最后一年是实习与毕业设计、答辩。学校与当地一家设计院联系了一项野外勘察设计项目，项目共同完成，学校可以从中得到一定的收入，学生不仅锻炼自己，而且也有一定的报酬，何乐而不为？
向工地开拔的那一天，大家无比高兴、激动。进入理工学院学习的学生大都来自农村，他们早已习惯了农村的生活，在校三年似乎城市生活还没完全适应，他们一听说是到大自然去，那种兴奋劲甭说多高涨！而在城市生活久了的城市人，也想去野外透透气，锻炼锻炼自己。学校给学生放了一天假作为出发前的准备时间。
王洋回家了。晚上开饭时，四个人从食堂里买了饭菜端回宿舍，大家以水代酒，操着乡音扯开嗓门，划拳，“痛饮”起来。
第二天一早，从校院开出五辆大卡车、五辆大巴车，车上拉着同学们的行李、洗漱用品及勘察测量所用的仪器设备。车驶出城市的时候，霞光贴着东方的地平线刚刚燃烧……慢慢，这只队伍走进了太阳的怀抱……走进了一座大山。
队伍开进了大山的一个农庄，安营扎寨。太阳也追过来了，贴着农庄的房子眨眼，慢慢，顺着坡地滚动，最后又走进了洼地，渐渐消失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多浪漫的时光！在这里可以作画，可以作诗。风吹过来，吹乱了斯和的乌发，人生还是第一次让他感到如此惬意！这是他从田野走进城市又从城市走进自然的真实感受，他不能自已，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实习，仅仅是大展宏图的开始，是迈向实际的第一步，珍惜今天，意味珍惜明天。他把今天当作他人生的一个开端，从昨天的泥泞中走来，他要走向辉煌！——像太阳一样，光彩夺目，像风一样，所向披靡。
一封信打乱了斯和的思绪——那是一封炽热、真诚、洋溢着无限情思的情书，信里字里行间还散发着雪花膏的芬香，纸上有泪渍——那一定是秀秀的眼泪，看着落日擦着山脊留下的红光，从那里他仿佛看到了她的脸庞，她慢慢被夕阳燃烧，慢慢被夕阳带走。
一年前，斯和春节放假在老家见到了秀秀，她是陪她奶回来过春节的。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他约她来到了村西边的一棵老柿树下，他们有千言万语，但他们都把话憋在心里，谁也不先说。风吹过来，冷飕飕的，对他们来说，好似没有一点凉意。月儿也憋不住，从漆黑的天空走出来，月光照在他们脸上，又把他俩坐的距离拉大。
“天好大呀！月亮真亮！”斯和实在憋不住了，但不知话从何说起。
“不知咋了，俺老梦见你，想你……”话没说完，她把身子往外又移了移。
“俺也是，……”他不知话怎么往下说。他壮了壮胆，身子往里靠了靠。
“你会忘了俺吗？”秀秀抬头望望天空，诡秘地说。
“不会！”
“真的吗？”
“真的！” “俺信你了。”
她不顾一切，抱住他的头，亲他的脸，亲他的眼睛，亲他的耳朵，亲他的嘴。
真甜！真香！他第一次触到了女性柔软的舌尖、肌肤，尝到了女性的温柔、爱情。他幸福得快要发狂、发疯，这幸福来得太快了！他真不知道怎么去接受，怎么去享受。月儿又钻进云里，遮住了他的窘相，可他血液里的血一直往上涌，他实在克制不住！他缓缓地向她靠近……迸住呼吸……倾注全部热情，整个身体向她压去……
天静止了，夜真黑，黑得整个世界好像都不存在了。从村内传出几声爆竹“嗵啪！嗵啪！”
“斯和，吃饭了，吃饭了，”是石强叫他。这他才想起是在野外，而且他已离开老家，离开了学校。他不再多想，慌乱中他拿起碗筷，随石强打饭去了。
陆平跟斯和分在一个测量组，工作时，他总挑重一点的活干，到一些比较艰苦的地方去，譬如：拉钢尺，放塔尺。有时，拉尺子的一端需要站在一个比较危险的地方把尺子拉平。桩打在哪儿，塔尺就要放到哪儿，桩在一个陡坡处，斯和就提前猫到哪了。本来就喜欢他的陆平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默默地为他鼓劲、加油。
一天天在疲惫中度过，可是，快乐占上风，大家都有一个目标，把理论应用到实际中去，不要怕累！
斯和是好样的，他很快得到了老师的表扬。但他不以为然，这是他应该做的，这是实习的每一个同学应该做的，况且谁做得努力、扎实，谁所学的理论知识就越牢固。
晚上放电影，放映的是《甜蜜的事业》。学校考虑到野外辛苦，为了给同学们减少疲劳，出来时把放映员也带来了。这真是甜蜜的事业，斯和想，虽然苦了点，但他很愉快。
春雨贵如油，老天下了一点雨，就吝啬地收起白云，又把白云干炼成风，风吹拂刚从树里拱出的稚嫩的绿孩子，树护着孩子“呼啦呼啦”地抵抗着“外侵”，山快要倾倒了！地在震动，天在抖擞。按说，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上山的，可斯和为了早日完成任务，就叫着组里的人上山了。
上苍有眼，天无情。风还在刮，沙尘飞扬。斯和走在前头，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程，他们赶到了昨日工作的地方，继续往前进。风似乎为他们的精神所感动，慢慢停下来。无风了，沙尘落地，可斯和的衣服被汗溻湿了。
当他们往前测量将近一千米时，被前面陡峭的山势怔住了，“前进不前进？”大家都在犹豫。“我先去！”斯和拿起踏尺已经走在前头。他已跟后面的人拉开距离五十米，一块山石挡住了大家的视线。
不好，只听“呼啦”一声闷响，斯和抱着踏尺往下滑。当大家绕过那块大石头时，已不见斯和的踪影，这可让人急坏了，“斯和！斯和！”大家扯开喉咙呼喊。过了十来分钟，斯和“呼哧”从距他们大约二十米的地方钻出。
“太可怕了！还以为你摔下去了，”陆平说的最多，眼眶里时不时浸出眼泪。
“这时候我可不能牺牲！”斯和开起玩笑。可谁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口在流血、在隐隐作疼。
斯和是个男人！像个真正的男子汉！这是陆平心里对斯和的默认、赞许。开始她喜欢他，那是一种乡情，而今，她是发自内心的倾心、爱慕。她心里已经接纳他，她想把他们的距离拉近。
其实，斯和心里已经有人，这谁都不知道。对于上次“老刁”借他的字迹给吴建设“剧”，他一直蒙在鼓里。
人一旦没有心事，相处、交往、举止都很坦然、大方，甚至无拘无束。自陆平对斯和有了那么一层意思后，她与他说话总是不自然，甚至是想接近又不敢接近，本来在一起工作很默契的反而又不协调了，她不是忘了记录就是忘了带笔。
一次， 在测量中，她看仪器读数字时，把前面立塔尺的斯和当成了尺子，她怎么读也读不出数字，恍惚之中，她脚没站稳，就顺着山坡滚下去了，好在斯和离他不远，只见斯和一个箭步跳下陡坎，接着又扶着树往下跳，一连往下跳了二十多米才把她截住，并用身体挡住了继续滚动的她。当他抱住她时，她已昏迷。她已听不到他的呼喊、他的心跳，看不到他那温情的眼神……足足过了五分钟，她才从惊慌、恐惧、只差死亡之中清醒过来，她来不及多想，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怎样才能报答他？一种莫名的、奇怪的臆想在她眼前浮动，这难道是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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