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解围（上）
“曼陀罗？”萧卿晚微微一怔。
曼陀罗是从天竺进口来的香粉，极其难得，品流极高，多少女人想用都用不起，在胭脂中算得上大名鼎鼎了，萧卿晚当然听说过，但她从来素面朝天，不着脂粉，所以对这个味道并不熟悉。
“是嘛？”萧卿晚认真地嗅了嗅。
那女子走了半天，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她身上那股“幽香”，只是淡了不少，然而即便如此，她闻着还是忍不住一股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曼陀罗极其难得或许有之——毕竟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那个女人身上用过同样的香粉；但品流极高就不敢恭维了。
“不会错。”叶枫道，“前年我随王爷接待天竺高僧，曾经见识过这种味道。”
“我不是说你弄错了。”萧卿晚皱着眉头说，“实在搞不懂这么难闻的味道哪里‘品流极高’了。”
“难闻？”叶枫在空气里嗅了嗅，而后微微摇头，“我看是你对这种味道过敏所致。”
“是吗。”
萧卿晚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对花粉过敏了——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旋即丢开。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二人拐了几条大街，到了通济门下的永盛街，只见前面正正经经沿街三间店面，斗角处飞挑着绣有“永仁”两个大字的旗招，在风中一晃一晃的，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里就是广宗的“永业商行”。
掌柜的姓周，是当初最早一批派出王府的密探，已经四十多岁了，目前公开的身份是这里的大掌柜。
其实这地方萧卿晚来广宗的时候就留意到了，毕竟在古代卖房子的人是少数，可这家商行却是门庭若市，而且那时店里人头攒动，甚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不过那时没想到这是赵奕寒的情报站而已。
可眼下……
眼前虽然依旧摆着那张高高的铁梨木桌，然而房间里却空荡荡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刺鼻香水味，熏得萧卿晚微微皱了皱眉头，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威猛老者在那里不住地和掌柜的争辩着什么。
萧卿晚细看那老者时，只见他双目如虎，却是神光内敛，不怒自威，两眼向下一压，仿佛把五短身材的周掌柜都压得矮了几分，嘴里犹自冷冷地道：
“周掌柜，你做生意不地道。既收了老朽的定钱，说好的给找间一进一厅的房子，怎么昨儿送到府上的图样，却只有单间？”
“天地良心。”周掌柜五短身材，微驼着背，精神却极矍烁，见老者问得冷厉，马上叫起了撞天屈，“那会下定的时候，楚员外您明明只说了找间房……”
“胡说！”那位被称作“楚员外”的老者立刻瞪起了眼睛，“老朽明明说了要一进一厅，单门独院。我说周掌柜，大家出门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二字，你可不能自己听差了还血口喷人。”
“我……”周掌柜噎了个怔。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楚员外只说了“一间房”，没说得这么细，可人家一口咬定说过，自己也难分证。
再想到楚员外是广宗的耆德宿老，素有威望，也不敢过分得罪了他，少不得自己忍了，低声下气地解释道：
“如今天平天下，人心思定，比不得前儿徐敬业谋反之时，那会战乱遍地，人人思迁，现在的房源可不像过去那么好找……就是这单间，也是我费了老大的心思才整出来的，楚员外你就将就点吧。”
这话倒不假。
在古代，房子不仅仅是一个人遮风挡雨的住宿地，某种意义上还是一个人的社会地位的象征。甚至是一户人间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且一般是祖业，能守住就绝不售卖，卖房子往往是件迫不得已的事情，所以房源并不好找。
人们卖房，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战乱避祸，二是迁居。
可如今徐敬业叛乱早已成为过去，前楚诸宗室也被赵眉剿得七零八落，大周江山已日渐稳固，自然避祸是不需要了；而且赵眉对户籍管理极其严格，普通百姓根本不让你随意乱跑，《大周律》明文规定“农业者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所以迁居的人也少了。
“这我可不管。”楚员外毫不客气，“你既收了定钱，就必须给整间一进一厅出来，拿个单间来充数，算怎么个事？”
“可我实在找不到哇。”
“那是你的问题，我可只管找你要房子。”楚员外重重地用拐杖点着地，“要实在找不出来，老朽也不难为你，把定钱退了，我上别家去。”
周掌柜的瞬间没了声音。
这个楚员外，实在是他见过最难缠的客人了，一点儿也不理解如今生意的难做，便是如今给他找的这个单房，都是自己磨破了嘴皮子，房东才勉勉强强答应。
可他倒好，非但不理解，还只管絮絮叨叨地在这跟自己磨蹭，好说歹说都不听！
这种客人，就该爱上哪儿上哪儿，“老子不伺候了”才是。
可问题是……
他如今退不出定钱。
周掌柜的是魏王府的家生子，也是最早一批被魏王外派到地方上潜伏下来的人，这几年他在广宗主持商行，不但攒下了一份家产，还娶了老婆，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所以对于魏王，他是感激不尽的。
可现在生意难做，店里的资金本就周转紧张，还要定期向魏王府上缴利润。为了扩大财源，他家婆娘便学人放账，收些朝廷定例以内的利钱，可谁知借钱的人家前儿居然暴毙！几千两银子全都打了水漂……
这如今让他哪里还退的出银子来？
“怎么……”见对方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楚员外疑心陡起，“难不成你贪了老朽的定钱？”
周掌柜的登时急了：“楚员外，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大家这么熟了，我还赖你的不成？”
“是么……？”楚员外彻底怀疑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可说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掌柜急得脸红脖子粗，“你自己到这街上问问，金陵城里谁不知道我老周向来按质论价童叟无欺，怎么可能贪你定钱？”
“那你倒是把定钱退了啊……”
“你……”
“其实老朽倒不是在乎这20两银子，若是账面上的，200两我也不在乎……所以这银子你非退不可，否则老朽就只有报官了！”
“我……”
萧卿晚开始还只是静静地听着，此时眼看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想到周掌柜也是王府的人，有心想替他解围，可是周老板的情况他也看得出来——估计是拿不出这么多银钱了。
退不了定钱，理就在人家一方，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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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是从天竺进口来的香粉，极其难得，品流极高，多少女人想用都用不起，在胭脂中算得上大名鼎鼎了，萧卿晚当然听说过，但她从来素面朝天，不着脂粉，所以对这个味道并不熟悉。
“是嘛？”萧卿晚认真地嗅了嗅。
那女子走了半天，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她身上那股“幽香”，只是淡了不少，然而即便如此，她闻着还是忍不住一股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曼陀罗极其难得或许有之——毕竟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那个女人身上用过同样的香粉；但品流极高就不敢恭维了。
“不会错。”叶枫道，“前年我随王爷接待天竺高僧，曾经见识过这种味道。”
“我不是说你弄错了。”萧卿晚皱着眉头说，“实在搞不懂这么难闻的味道哪里‘品流极高’了。”
“难闻？”叶枫在空气里嗅了嗅，而后微微摇头，“我看是你对这种味道过敏所致。”
“是吗。”
萧卿晚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对花粉过敏了——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旋即丢开。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二人拐了几条大街，到了通济门下的永盛街，只见前面正正经经沿街三间店面，斗角处飞挑着绣有“永仁”两个大字的旗招，在风中一晃一晃的，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里就是广宗的“永业商行”。
掌柜的姓周，是当初最早一批派出王府的密探，已经四十多岁了，目前公开的身份是这里的大掌柜。
其实这地方萧卿晚来广宗的时候就留意到了，毕竟在古代卖房子的人是少数，可这家商行却是门庭若市，而且那时店里人头攒动，甚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不过那时没想到这是赵奕寒的情报站而已。
可眼下……
眼前虽然依旧摆着那张高高的铁梨木桌，然而房间里却空荡荡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刺鼻香水味，熏得萧卿晚微微皱了皱眉头，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威猛老者在那里不住地和掌柜的争辩着什么。
萧卿晚细看那老者时，只见他双目如虎，却是神光内敛，不怒自威，两眼向下一压，仿佛把五短身材的周掌柜都压得矮了几分，嘴里犹自冷冷地道：
“周掌柜，你做生意不地道。既收了老朽的定钱，说好的给找间一进一厅的房子，怎么昨儿送到府上的图样，却只有单间？”
“天地良心。”周掌柜五短身材，微驼着背，精神却极矍烁，见老者问得冷厉，马上叫起了撞天屈，“那会下定的时候，楚员外您明明只说了找间房……”
“胡说！”那位被称作“楚员外”的老者立刻瞪起了眼睛，“老朽明明说了要一进一厅，单门独院。我说周掌柜，大家出门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二字，你可不能自己听差了还血口喷人。”
“我……”周掌柜噎了个怔。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楚员外只说了“一间房”，没说得这么细，可人家一口咬定说过，自己也难分证。
再想到楚员外是广宗的耆德宿老，素有威望，也不敢过分得罪了他，少不得自己忍了，低声下气地解释道：
“如今天平天下，人心思定，比不得前儿徐敬业谋反之时，那会战乱遍地，人人思迁，现在的房源可不像过去那么好找……就是这单间，也是我费了老大的心思才整出来的，楚员外你就将就点吧。”
这话倒不假。
在古代，房子不仅仅是一个人遮风挡雨的住宿地，某种意义上还是一个人的社会地位的象征。甚至是一户人间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且一般是祖业，能守住就绝不售卖，卖房子往往是件迫不得已的事情，所以房源并不好找。
人们卖房，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战乱避祸，二是迁居。
可如今徐敬业叛乱早已成为过去，前楚诸宗室也被赵眉剿得七零八落，大周江山已日渐稳固，自然避祸是不需要了；而且赵眉对户籍管理极其严格，普通百姓根本不让你随意乱跑，《大周律》明文规定“农业者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所以迁居的人也少了。
“这我可不管。”楚员外毫不客气，“你既收了定钱，就必须给整间一进一厅出来，拿个单间来充数，算怎么个事？”
“可我实在找不到哇。”
“那是你的问题，我可只管找你要房子。”楚员外重重地用拐杖点着地，“要实在找不出来，老朽也不难为你，把定钱退了，我上别家去。”
周掌柜的瞬间没了声音。
这个楚员外，实在是他见过最难缠的客人了，一点儿也不理解如今生意的难做，便是如今给他找的这个单房，都是自己磨破了嘴皮子，房东才勉勉强强答应。
可他倒好，非但不理解，还只管絮絮叨叨地在这跟自己磨蹭，好说歹说都不听！
这种客人，就该爱上哪儿上哪儿，“老子不伺候了”才是。
可问题是……
他如今退不出定钱。
周掌柜的是魏王府的家生子，也是最早一批被魏王外派到地方上潜伏下来的人，这几年他在广宗主持商行，不但攒下了一份家产，还娶了老婆，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所以对于魏王，他是感激不尽的。
可现在生意难做，店里的资金本就周转紧张，还要定期向魏王府上缴利润。为了扩大财源，他家婆娘便学人放账，收些朝廷定例以内的利钱，可谁知借钱的人家前儿居然暴毙！几千两银子全都打了水漂……
这如今让他哪里还退的出银子来？
“怎么……”见对方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楚员外疑心陡起，“难不成你贪了老朽的定钱？”
周掌柜的登时急了：“楚员外，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大家这么熟了，我还赖你的不成？”
“是么……？”楚员外彻底怀疑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可说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掌柜急得脸红脖子粗，“你自己到这街上问问，金陵城里谁不知道我老周向来按质论价童叟无欺，怎么可能贪你定钱？”
“那你倒是把定钱退了啊……”
“你……”
“其实老朽倒不是在乎这20两银子，若是账面上的，200两我也不在乎……所以这银子你非退不可，否则老朽就只有报官了！”
“我……”
萧卿晚开始还只是静静地听着，此时眼看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想到周掌柜也是王府的人，有心想替他解围，可是周老板的情况他也看得出来——估计是拿不出这么多银钱了。
退不了定钱，理就在人家一方，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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