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5 章
15.
“奶奶……我已经说过多少遍了！”程牧阳无力地对着电话，“没有这回事……没有就是没有！”往日里孝子贤孙的形象已经明显有点动摇，“我……我不管，不行，我不会改的！”
田田在一边坐着缩成了一个球，塞了一根手指在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啃指甲，鼠标挪来挪去的在绘着图，在程牧阳提高嗓门的时候抬起眼皮瞟上一眼。
“奶奶……什么大师，那就是个骗子！我怎么……我怎么就对佛祖不敬了……”程牧阳抚额，“梅姐，她又……好，我知道了，嗯，那麻烦你了，嗯，好的，再见。”
“又闹上了？”田田一脸的幸灾乐祸。
“嗯……”程牧阳仰面倒在床上，“又是那样，我们都不理她了，都不听话了，她活着还不如死了……也不能换点新鲜的！”
“你啊，是你！”田田再次强调，“不关我的事……我的手机号很吉利~~”
自从上次程牧阳拉着田田在奶奶面前豪言壮语一番之后，田田就再也没去过医院，程牧阳也没再要求她去过，就连申明珠和程志宏也没有，有一次提到了这件事，程志宏还安慰了她几句，说老人家脾气怪了点，让她别往心里去，于是每次毛头再去探视的时候，她便很心安理得地选择留守。
“哦，怪不得，以前就听说明珠家的婆婆脾气怪，”杜雅洁有点了然地点头，“原来真是这样，这老太太……倒不大看得出来呢。”
田田暂时没有受到来自婆婆一方的压力，杜雅洁尽管对于毛头家里提前婚期还是耿耿于怀，仍然表示自己很欣慰，可婆婆的婆婆居然这么难伺候，这也是她没想到的。
“啷个能碰到哪哈都巴适的哦，”杜雅洁感叹，“你跟毛头，好歹两个从小一头长大的，知根知底的，比那外面随便找的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哦，那你不还说呢么，我跟毛头八字不合，他会克到我？”田田故意问道。
“哎呀，那个又不是我问的，那个是你大姑姑多事非要去找什么风水师，”杜雅洁赶紧推卸责任，“哪有什么八字不合的嘛，我后来不都说算了！”
程牧阳家那里则根本没有在这上面下功夫，程志宏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论者，对于这些内容通通嗤之以鼻，申明珠只是略略提了提有关“纳吉”的事项，就被他呵斥了一通：
“哪有这些臭讲究！所以说你们这些女人家呢，就是麻烦……”
“这是你妈要求的，要怪你找他去！”
“这种事情就不要让她搀和了，万一再摔到哪里又是折腾！”
“这种事情是什么事情，人家说了，孙子的婚事，无论如何要她做主，”申明珠的语气里怎么听都带了三分笑意，“请人算命算八字算名字，一说到这些啊，她就跟没生病一样！”
“……”既然沾到了自己的母亲，程志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叨叨咕咕的说什么“无知妇孺”，还不忘嘱咐妻子，“她要再去做这些你就拦下来，说你去做，让她不要乱跑，再跑丢了就真麻烦了！”
“这我当然知道！”
毛头的奶奶自从患病了之后精神就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说什么都答应，坏的时候那就热闹了，没有人知道她会做出来什么事情。
田田刚去的那几次，奶奶摆明了不喜欢她，却又在只有程牧阳一个人在的时候悄悄对他说：“嗯，我找人算过了……你们俩的名字啊八字啊都是般配的！”
程牧阳被雷得半死：“奶奶你……什么时候弄过她的八字的？！”
“那个丫头告诉我的啊，”奶奶得意，“我问她了，她敢不说！”
事后程牧阳问田田：“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生辰八字？我都不知道我的……”
“我不知道啊……”田田忽然很神秘地笑，“今天你奶奶问我要生辰八字来啦！我瞎说的~~”
见程牧阳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又为自己辩解：“我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生的啊，就算是知道年月，时间也不一定准确吧，还要转换成天干地支什么的，想想就麻烦——你不会相信这个吧？”
“我当然不信……”程牧阳摇头，“可你也没必要骗她吧？”
“不骗她我怎么回答呢，我总不能真的回家问了我妈然后再告诉她吧？”田田很无奈的样子，“要是我把真的告诉她了，她一算我们不配，或者是相克的，还能就不结婚啦？”
“我们现在已经结过了……”程牧阳提醒她。
“这我知道啊，可她不考虑这个问题哎！”田田摇头，“我听豆豆说，老人们认的是礼，不认结婚证。就是说啊我们还没办酒席呢，到现在还都不算结婚！”
程牧阳听了渐渐觉得自己太阳穴疼得厉害。
“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了，说我没你长得好看，”田田抱着他的胳膊，“要是不这样骗骗她，万一就说我们八字不合硬要我们分开怎么办？”说着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们家肯定听她话的……嗯~~~毛头人家不要跟你分开么~~~”
不过田田自己也认为，她要的孙媳妇儿，不过就是一堆八字而已，就算是换个美若天仙才比状元的，八字不好也是万万不行——可是孙媳妇常有孙子不常有，因此程牧阳那里就被奶奶提出了各种要求，田田反而被晾到了一边。就因为这样，田田无比庆幸当天她灵机一动之下撒的小谎，她自己管这叫做“white lie”。
程牧阳低头看着她，手掌在她脸上摩挲了两下，忽然点头：“你长得的确没我好看啊……”
事实上过了不久之后，程牧阳就尝到了自恋的恶果，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程牧阳带着学生正在进行一个小有点复杂的实验。实验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了。程牧阳在上课的时候一般是不接电话的，但这时一看到号码却是不得不接的，他对着助手和班长吩咐了几句，让他们接着观测数据，自己去了门外面。
“喂？梅姐吗？有什么事吗，奶奶怎么样了？”说着还真有点担心起来，这个号码是护工小梅的，是家里特别给配的电话，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一般是不会打过来的，尤其是不会打到他这里来。
“哈哈毛毛啊是我啊！”奶奶的声音很得意地响起来，虽然音量不大，但是明显带着种恶作剧的感觉。
“奶奶……”程牧阳无力，“你怎么拿到梅姐的电话的？”
“小梅出去给我买东西吃了！”奶奶说着就开始谴责他，“我不用她的电话，你肯接吗？！”
“奶奶我在上课……”所谓不接电话也是有原因的，奶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挑他正在上课或者实验的时候打电话来，一打还不停，好像催命连环炮一样非要人接了不可。开始他还都以为是很重要的事情，比如一个不小心又走失了然后迷路了啊，比如一下子摔倒了站不起来了周围又没人啊。往往想到这里程牧阳就无限担心，再忙的时候也会停下来去接电话。
可是事情又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电话里的奶奶除了抱怨住院无聊没人跟她说话之外，就是跟他唠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无非是让他下班了就去看看她啊，要早点生个大胖重孙子啊，媳妇不听话就打她啊……之类之类的
从任何角度来说，程牧阳都是个很善良很孝顺的孩子，尤其是对奶奶。但即使是这样，面对如此的电话轰炸他也有点受不了，本来是觉得老人家住院的确是觉得孤独了一点，心情不好是可以理解的，大不了他多去陪陪。可当他特意增加了陪护的次数又延长了探望的时间之后，电话还是不屈不挠地打过来，还是那样唠唠叨叨，还是没什么重点就只是说闲话。
时间一长程牧阳的脾气再好也未免有点郁燥了，遍嘱咐了梅姐，控制奶奶打电话的次数。这下子奶奶不乐意了，光是哭天抢地就有过好几回：
“我孙子嫌弃我了……啊！”
“烦我是个老不死的了啊！”
“你们都别管我了啊……！”
“就让我死在这里算了！”
家里人早已习惯了她这一套，每当她呼天抢地的时候，陪在身边的人都是一言不发地冷眼旁观。不是他们太绝情，而是这个老人家太能闹了，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比几岁的小孩子还要难搞。小孩子哭闹的时候多少也都能找出来一点原因，肚子饿了，想妈妈了，要玩具，或者其他，而这个老太太，你简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甚至她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做，就单纯地想要闹上一闹。
程志宏作为长子也劝过母亲，不是他们当儿女的不孝顺，实在是太忙了谁也没空天天就在那里护着她。以前最小的姑姑倒是有点闲暇时间，可她也是到处都不满意，变着法儿地找碴，动辄就是呵斥拍打，硬是把人家逼得没办法，随军去了姑父在的城市里。老太太后来不是没后悔过，只是蛮横了一辈子，到底还是嘴硬着不愿意承认罢了。
奶奶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已经两鬓斑白的子女追打，可以在医院大厅的地上翻滚吵闹谁扶都不肯起来。在她最让人难堪最让人气愤的时候，毛头的大姑姑甚至哭着骂过，说你天天闹着要去死，留着也是拖累我们祸害子女！你怎么不快点去死！
到了今时今日，所有的子女都对这个老太太颇有微词，所有的孙子孙女都对她敬而远之甚至唯恐躲避不及的时候，程牧阳却还是尽心尽力地做到了差不多一个孙子应该做到的一切，连杜雅洁都说过，毛头还是心地好，是个厚道的孩子。
可是厚道的孩子也最终被惹毛了，起因竟然还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问题——程牧阳的电话号码。
奶奶经过多方考察之后发现，田田这个孙媳妇除了样子没有她家孙子好看，屁股也不大不肥身体单薄了一点，不太听话喜欢顶嘴了一点，手脚不太勤快人也笨了一点之外，硬件条件还是很好的——不管从八字上来看还是面相上来看，田田都是个有福气的样子，将来是可以旺夫的。看来看去的终于要满意收场的时候，被她发现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程牧阳的电话号码：按照她手上的这张表格上标注的号码运势的趋向来看，程牧阳的这个手机号码上的数字是很不好的，甚至是大大的不吉利。
发现了这个问题之后她便立刻电召程牧阳过来，说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商量。程牧阳以为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放弃了午休直接奔了过来，没想到她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让他换手机号。
“你这个号码不好，”她说，“我看过了，这个号码不吉利。”
“我的号码怎么了……”程牧阳还没转过弯来，他心想，照老人家的喜好，他的号码又有6又有8又有9，什么好都占了，怎么还会不吉利呢？
“你看这上面写的，‘难望成功，此数大凶’，”奶奶指给他看，“后面说了，‘最好换号’！”
程牧阳呆住。
奶奶犹自说着：“我看那个小丫头的号码就不错，你看这个，‘草木逢春，枝叶沾露’，”一边还自言自语道，“草木逢春，那她就是碰到你了才变好的，可是你的为什么不好呢……”
“奶奶，”程牧阳已经快说不出话来，“找我来就是这个事？”
“是啊！”见他表情有点不对，便加重了语气，“什么啊，你们这些年轻人没经过事，你不要觉得这是小事情！”奶奶强调了又强调，“这个东西是很灵的！它这里说不行，你们都要听它话才行，不然就要倒霉的！”
“……奶奶，其实我中午，休息时间很短的，下午还有三节连堂的课。”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都是为你好，你这号码绝对不可以的，听奶奶话，去换一个，啊？”
“奶奶，那什么，”程牧阳挠挠头，“梅姐，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着也不管奶奶在身后一叠声地呼唤着“毛毛”，飞也似的逃走了。
后面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程牧阳因为号码问题被奶奶连番骚扰，不胜其烦。
“毛毛啊，我告诉你啊，你不要觉得这个不是什么科学，这个东西它就是科学的！”
“毛毛啊，你这么听话，一直都听奶奶话的，怎么这次不听话了呢？”
“毛毛啊，这个东西耽误不得的啊，神仙是不能得罪的！”
“毛毛啊，你知不知道，我们那地方啊，本来有个人，他八字很好的！就是手机号码不好，也是不听老人话，不愿意改，”奶奶语重心长，“你猜他后来怎么了？”
“怎么了……”
“后来他结了婚以后就得暴病死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田田听了以后抱着肚子在床上笑得滚来滚去，程牧阳看着她冷笑：“我暴病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田田说，“先占你家房子，再去找个小白脸！”
说完还觉得不够好笑，又学了麦太的口气，每天都对着程牧阳说教：
“从前有个小朋友，他不听奶奶的话，不愿意改电话号码，后来，他就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