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8 章
8.
第一次去医院看望奶奶的时候，田田是跟毛头一起过去的。田田问妈妈为什么不是他们一家子一起去，妈妈回答说，你先去探一探亮个相，我们以后去了才名正言顺啊！
田田闻言便很郑重地准备了一番，去之前还询问毛头：“我要不要穿美美了再去啊？”
毛头先是呆了一呆，随即就提醒她，奶奶老年痴呆症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度了，过目即忘丢三落四是很正常的事情，思维也不是很清楚，意思就是穿得再美也没用，人家压根就不会注意到你。毛头当然说得很委婉，希望她稍微留心一下，长期卧病的人嚒，脾气大是很正常的云云，田田自然连连点头答应。
一进病房就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毛毛来了！”
毛头笑着迎过去：“奶奶我们来了！”
田田也跟着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奶奶好！”
不料对方恍若未闻，直接对着程牧阳就伸出了双手：“乖孙子诶快过来让我看看！”两个手掌在他身上摩挲个不停，“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啊想死奶奶了！”
田田听得娇躯一震，手里拎的许多东西一时也忘了放下来，就那样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毛头乖乖坐在床头被她抚摸了很长时间，才抽出一条胳膊来指着田田对奶奶说：“奶奶，这是田田！”
田田微弱地瞪了毛头一眼，立刻堆了笑脸凑到床边：“奶奶~~~”那声音绝对足够甜美了，田田发誓她叫自己亲奶奶的时候都没这么多含糖量——不过田田的亲奶奶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是真的。
“哎呀你这孩子啊！”奶奶好像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一样，“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来！”说着用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小袋子，“这个是乌龙茶梅吧？我就喜欢吃这种的，哎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田田心头一热，差点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是在跟她说话，从头到尾眼神都没在她身上停留过一下，全都是围着程牧阳在打转转。
程牧阳神情尴尬不已，不时地把视线投向田田这边，还不断提醒老人家：“奶奶，这是田田，是我……”
奶奶却还是像没听见一样，一个劲地拉着毛头问东问西，毛头招呼田田到自己身边来，转脸对着奶奶说：“奶奶，这是田田！”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现在也变这么唠叨，”奶奶点头，“这是甜的我当然知道啊！”说着就已经从田田手里接过了那几盒蜜饯果子，顺势又捏了捏程牧阳没什么肉的脸颊，“我们家毛毛真是好啊，还记得奶奶喜欢吃甜的……”
“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一走出病房田田就嚷嚷起来了，“你爸不是说她都弥留了么？怎么还这么生龙活虎的！你爸妈都是骗人的吧？？”
“当时是快不行了啊，后来抢救过来了。”程牧阳也很为难。
“你骗人！你们全家都骗人！”田田抓狂，“她哪像过目即忘的！她还记得乌龙茶梅，眼神儿可好着呢！”
“奶奶……老人家么，都喜欢吃甜食。”
“我再呆一会儿就要疯了，真的！”田田就对着程牧阳伸出手比划，“就差这么一点点！”
程牧阳满脸无奈：“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其实以前不是……”
“不是什么！”田田正在气头上，看什么都是冒着火的，程牧阳想了想，还是不把那句话说出来比较好——以前见过章梦妍也没这样过，嗯。
“你说她是什么意思！”田田瞪着他，“什么意思！啊！”田田又生气又觉得委屈，“我又没做错事，又没对不起她，她这样干吗？干吗？！”
要是不喜欢的话就直接说好了，到底什么地方有毛病惹着她老人家了，给个方向也好啊！田田也没指望第一次见面就能有多大收获。可是最打击人的就是这样的态度了吧，人家不说待见你，也不说不喜欢，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压根就把你给过滤掉了！
“奶奶她就是这样的，”程牧阳对她解释，“老人家有时候就像小孩子那样，你多哄哄她，迁就一下她就可以了。”
“我可没见过这么不可爱的小孩子！”田田大大地白了他一眼。
“嗯，其实，你不知道，”程牧阳嗫嚅，“她平时……对我妈也差不多这样的。”
“你妈？”田田觉得真是匪夷所思，婆婆对儿媳妇态度恶劣是常有的，没怎么听过对孙媳妇态度也照样恶劣吧？？
“你奶奶看见你妈了也当没看到？？”
“呃……一开始好像是这样吧，”毛头觉得好像有点家丑不宜外传的感觉，“后来才慢慢好一点。”
“那你妈呢？就这样受着？”
“我妈对奶奶很好的！”程牧阳特意强调了一下，“不过有时候也觉得有点……那什么就是了，连我爸也都说，奶奶这个人，旁人是不能对她太好的。”
田田无言，这老太太怎么回事，儿子孙子没一个说她好话的：“哼，你妈妈那就是那种想要忍气吞声顾全大局的类型，我才不要像她那样！”
“算啦，反正我们都已经结婚了，她也管不着什么，”程牧阳搂住她，“她爱怎么样随她去好了。”
应该是听说了什么，当天晚上程志宏亲自打电话过来给田田，说是毛头的奶奶年纪大了，脑子容易忘事，眼睛不太好，耳朵也背……总之就是“不小心”无视了她，其他的话基本跟毛头的差不多，老人家就是要多哄多担待啊什么什么的。
田田嘴上自然答应着没事没事，心里却不这么想。老人家又怎么样，老人家也不能这样不尊重人啊！你无视我是吧，我就非要你看到我的存在！田田执拗的精神一上来就干劲十足的，哼哼，这算是新的挑战么，好吧，尽管来吧！田田顿时雄心勃勃，这种程度就想打击人么，太小看我了！
既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就要速战速决才好，几天之后田田主动向程牧阳提出要去医院的时候，他惊得差点伸手去摸她的脑袋，看看是不是突然烧得头脑发昏了。上次从医院回来之后他看田田满腹牢骚的样子也没好意思再让她过去，再加上他最近也很忙，医院又远，根本抽不出什么时间去。
“你也不用去这么频繁，奶奶的病要静养最好。”毛头这样对她说。
田田听着心里很阴谋地想，什么“静养最好”，她也都瞧明白了，毛头家那边儿的亲戚除了非要不可的时候，也都不太想来。哼哼，也是，这样讨人厌的老太太谁想去亲近她！
虽然这样想着，嘴上却很乖巧：“去看看她嘛，奶奶行动不便啊，去帮帮她也好啊！”
“什么时候这么乖了啊？”程牧阳再次审视了一下她，最后揉揉她的脑袋，“家里请了护工，是我爸托人找的，挺专业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咦那天我们去的时候没看到护工啊！”
“那天我们去的巧，正好是护工回家取午饭的时间。”
因为老太太嫌医院食堂的饭菜不好，申明珠每天要在家做好三顿饭，有时候是程志宏送过来，有时候是让护工去取过来——菜式什么的是不能擅作主张的，都要先请示了才能安排下去：要喝什么样的汤，煲到什么程度，汤要是什么口味，甚至盛菜的碟子边应该是什么花样都要规定得一五一十，弄得护工每次来拿餐盒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的。
也亏得申明珠多年来深受考验，这才没让她挑到什么大毛病，即便是这样，老太太还是隔三差五的要闹脾气，不是嫌黑鱼片切得不够薄，就是嫌蔬菜不是时令菜所以口感不佳，好像完全忘记了这是她自己前一天晚上点名非要吃的反季节蔬菜。
田田把这些吹毛求疵的事迹听了不少，心中对申明珠的崇敬感就与日俱增，初次碰壁之后就特意找到这位未来婆婆（呃好像已经是婆婆了吧？？）取经，向她表达了心中疑惑。
申明珠丝毫不惊讶她的遭遇：“不理你？太正常了啊！”
“可是可是，那该怎么办呐？？”田田睁着一双求知欲很强的眼睛追问，“我总要让奶奶知道我的存在吧？”
“你以为她不知道？”申明珠说着话，手上的活却没停下来，“你们领证的时候她清楚着呢！她啊，就是那个怪脾气，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田田没得到期待中的答案，心里有点不自在，申明珠好像看穿了她似的：“你指望我怎么说，说她坏话，然后告诉你怎么对付她？”
虽然觉得她这个问题过于犀利，田田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申明珠笑了：“我对付她干吗？再怎么对付，她也是毛头的奶奶，总不能撕破脸皮吧？”
“可是她……”
“她怎么样对我是她的事，不过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而已，也没有什么别的招数。”申明珠轻描淡写，“换句话说，我怎么对她也是我的事——她不爱搭理我，难道我就爱搭理她么？”
田田愣愣地看着她手里忙活的午餐：“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每天这么辛苦地做饭给她吃？
“做饭是我的本分，她怎么要求我就怎么做，她不是会挑刺么，那就让她挑不出刺来！”
可是，田田还是觉得不同意，不管作品怎么样，搞评论的永远有话说啊。而且那人分明就是不喜欢你，就算努力一辈子也未必管用吧！不过这也是她心里想想罢了，没好意思当面反驳申明珠。
“就拿做饭来说吧，以前我做的饭她看都不看一眼，现在她只吃我做的饭，”申明珠用薄刃轻轻划开骨头之间的缝隙，原本严丝合缝的关节便很轻易地分离开了，“有上进心是好的，也要讲究方法——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看着她一步步手起刀落，田田顿时觉得所有媳妇熬成婆的妈妈都是深不可测的思想家和教育家。
“呐，去帮我拿点儿芡粉来，”申明珠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她，“用这个小碗装着，两小勺就够了。”
田田走到窗台边打开一个小罐子，把里面的白色粉末用勺子舀出来一点儿递了过去。申明珠用手指拈了一下，再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便抬头对她说：“这是碱面……”
“啊？？”田田呆住，她只记得芡粉是白白的像面粉一样的东西，而且在她自己家里也是一直放在窗台边上的位置，所以她刚才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找的就是芡粉。
“那那那芡粉在哪？”
“……”申明珠无言，“你到那边把橱门打开，第二层靠左手有个小罐子，红色的盖子，里面是白色的粉末的。”
田田有些心虚地走过去，踮起脚打开头顶的橱门，申明珠又在身后痛心地提醒她：“是下面的柜子！”
手忙脚乱地找到了东西特意闻了一下确定没找错才送了过去，田田慌得鼻尖儿上出了一层薄汗，紧紧张张地尿遁了。
申明珠看着她无辜蹒跚起来的背影，很有长辈感地摇摇头，又无奈一笑：“……这傻丫头！”
尽管觉得受益匪浅，田田还是对于申明珠这种润物细无声式的做法不太认同，她以一个理科生的头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完全是平等的，但是至少要对等才行，一次两次的找碴可以不放在心上，一直挑衅就是生可忍熟不可忍了，她向来对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耐心和好脾气的；你对我不好，我也没有讨好你的理由，即便对方是长辈也不行。
“她不理我我也要跟她说！”田田挥舞着拳头，“她看不见我就凑到她眼前么，让她看不见别的，她听不见我就大声说，说到她听见为止！”
“哦，那你要跟她说什么呢？”程牧阳一如既往地淡定地翻着手里的书。
“嗯，我要跟她讲道理，她这样是不对的！”田田很有把握地点头，“人总要讲道理的吧？再说你奶奶她以前还念过女子学堂呢，不会是这么不明事理的人！”
程牧阳看着她踌躇满志的表情，不忍心当时就打击她，只是颇为包容地看着她笑。心里却在想着，下次她要去医院的时候自己可千万得跟着，真要是像她想的这样，她跟奶奶，总有一个人要当场爆发的吧！
唉，听说结婚以后媳妇总要跟婆婆闹别扭，现在媳妇倒是没跟婆婆闹，反而跟奶奶闹上了！这算什么，是要升级了么？而且最要命的是他老妈居然稳稳当当地坐山观虎斗，一点要介入调解的意思都没有……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情形怎么就让他给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