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她是死神，夫妻之实
“奶奶之前不是不同意吗？还为此毁了浅曦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件东西。”卓越潇终于从呆愣中反应过来，却是勾着唇嘲讽地冷笑道：“还有唐木恩，当初她求娶一事可是轰动全城，我不相信她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卓越潇宁愿相信老太太和唐木恩有阴谋。
“无论你怎么想，事实摆在眼前。”老太太看着孙子苍白的俊脸，掉了泪，“阿潇，那天晚上你说从小到大奶奶一次选择的机会都没给过你，是奶奶错了。过去那么多年来，奶奶一心只想为卓家培养出一个最优秀、最强大的继承者，想让你为卓家开枝散叶，却从来没有尊重过你的意见。”
“你昏睡的这两天里，奶奶想了很多，奶奶很后悔，所以我希望能在我往后的时间里，对你做出补偿。”老太太情真意切地说着，慢慢地握住卓越潇的手，嘶哑的嗓音变得哽咽艰涩，“从今往后奶奶都会尊重你的选择，奶奶是喜欢木恩没错，但你执意要跟她离婚，那奶奶就依着你吧。”
卓越潇却抽出自己的手，面上无动于衷的，侧过头望向窗外时，深眸里却泛起一抹猩红，后悔了有用吗？
当初若不是老太太强行拆散他和顾浅曦，或许他和顾浅曦已经结婚了，有了孩子，过着幸福的生活。
若非老太太一意孤行，他不会连娶三任妻子，更不可能遇见唐木恩，让唐木恩毁了有关顾浅曦的一切……等等，这些都是老太太一手造成的。
而此刻她口口声声说着尊重他的选择，可他还没打算带着唐木恩去办理离婚手续呢，老太太就去唐家拿回了他交给唐木恩的那把钥匙，现在还与他说着这些话。
老太太的种种行为，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又一次的逼迫吗？
所以他不会原谅老太太。
他可以敬爱这个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最亲的亲人，也可以为她养老送终，可大概这辈子他和老太太之间都会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沟壑。
“阿潇。”老太太满脸的泪，看着孙子冷漠又讽刺的样子，心里难过。
她知道她和孙子的心结这辈子都不会解开了，终究没再说什么，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出去，却在门口停下脚步。
老太太背对着卓越潇，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和木恩离婚后，我不会再为你娶第五任妻子。”
“阿潇，奶奶这次给了你选择，离婚也好，把木恩接回来也罢，奶奶只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不要在这一刻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决定来。”
“那真是感谢奶奶为我操心了。”卓越潇也没有回头，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椅上，宽厚的肩背挺直，从侧面看过去下巴的弧度绷得很紧。
他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的执拗和桀骜，却没人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两手慢慢地紧握成拳，瘦削又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凸显出来。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沉重蹒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卓越潇缓缓地闭上眼睛。
意外的，脑海里闪过的竟然全是唐木恩的脸，欢喜时的、恼怒时的、与他针锋相对时的、无言握住他手时的、看着他总是满含着隐忍和疼痛时的……等等，一颦一笑在这一刻突然都变得那么清晰，就像早已刻印在了心里。
女人对他来说从来都是走马观花，他厌恶任何一个女人的靠近，从没想过原来有这么一天，他也能如此深刻地记住一个女人。
当真是应了唐木恩的那句“若是不作死，怎么能引起他的注意？”，卓越潇苍白没有血色的唇瓣溢出一抹笑，胸腔里蔓延出无数种情绪，最终他合上双眸。
罢了，就这样吧。
他不喜欢被一个女人操纵了自己的七情六欲，唐木恩的存在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从此往后他会过回自己原本的生活。
按部就班、波澜不惊。
“少爷，唐家大小姐和墨大少爷在门外等着了。”卓越潇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凌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着凌派对唐木恩陌生的称呼，卓越潇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瞬间收起所有情绪，变成了平日那个高深莫测、生人勿近的卓家大少。
他面无表情地长身而起往外走。
一路到了卓家老宅外，离不远卓越潇就看见唐木恩一身红衣站在墨峥嵘身侧。
而墨峥嵘黑色西装西裤，眉目俊逸温润、身躯高大笔挺，俊男美女像是一对将要去参加宴会的璧人，锦衣华服、盛装打扮。
晚秋的冷风吹来，天光阴沉，周围是古老庄严的宅院，萧瑟的背景下，越发把他们衬得唯美入了画。
卓越潇觉得从未有过的刺眼。
“怎么，我和木恩刚打算离婚，大哥就做好了接手的准备？”卓越潇迈着修长的双腿闲庭信步走过去，扬眉把墨峥嵘和唐木恩细细打量了一番，嘴角噙着讥讽的笑对墨峥嵘说：“看来大哥对木恩真是一往情深，丝毫不介意她豪门弃妇的身份。”
“是啊，前妹夫说得对。跟薄情寡义的你比起来，不要说木恩只是离婚过一次，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要她了，我对她的心意还是不会改变。”墨峥嵘说着弯起手臂揽住唐木恩细软的腰肢，眉峰冷锐满含挑衅，“何况我真该谢卓大少爷娶了木恩后只当摆设之恩。”
卓越潇神色一僵，是啊，唐木恩还是玩璧一身，也难怪墨峥嵘会嘲讽他这个男人无能了。
他第一次在跟墨峥嵘互怼上落了下风，目光转向唐木恩，扬起的语调中透着警告和威胁，“你呢？这么迫不及待地投入墨大少爷的怀抱，看来是早就对墨大少爷情根深种了。”
早就在被墨峥嵘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唐木恩就浑身僵硬动不了了。
可她并没有挣脱掉墨峥嵘的手臂，对上卓越潇充满阴鸷的双眸，她叹息着笑了一下，“是啊，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后，我才发现其实我喜欢的男人是峥嵘，所以我也要感谢卓大少爷的离弃之恩。”
“峥嵘”这么亲密的名字都喊出来了，可见唐木恩对墨峥嵘已经不是兄妹之情了。
果然，唐木恩嫁给他是一个阴谋，如今任务完成了，便要和真正喜欢的人双宿双栖了吗？卓越潇冷笑，重重地点点下巴。
好，真是好！
他卓越潇竟然也有被玩弄感情的时候。
一直旁观的凌派皱起眉头，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少爷藏在袖口里的手紧握成拳头，他看着唐木恩的目光渐渐变了味道。
少奶奶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少爷？难道之前对少爷的情义，都是逢场作戏吗？
女人真是善变。
“那我便成全你好了。”卓越潇胸腔里冒出一股嫉妒之火，也恼唐木恩水性杨花，竭力克制着自己要把唐木恩从墨峥嵘怀里拽出来的冲动。
他面上冷漠无情地对唐木恩说：“走吧，再晚民政局就要下班了。我们早点办好离婚手续，你和你的‘峥嵘’也能早点恩恩爱爱不是？”
这是第二次卓越潇说成全她，第一次卓越潇成全了她对他的心思，而这一次卓越潇却把她推给了其他男人。
唐木恩唇色泛白，手指蜷缩着，指甲掐在了掌心的嫩肉里，在红了眼时，蓦地别开头避开卓越潇的目光。
“我和唐大小姐两个人去，其他人都不要跟着了。”卓越潇侧头对凌派几人道，含着暗色的双眸落在墨峥嵘箍着唐木恩腰的手臂上，“放心吧墨大少爷，在和唐大小姐离婚这件事上，我比你更着急，你就不要一路跟着监视我们了。”
说完，卓越潇转身大步流星地往自己的车子边走去。
“你先回去吧大哥。”唐木恩挣脱掉墨峥嵘的手臂，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跟上卓越潇。
原本她想坐在后面的位置，但卓越潇已经从里面打开了门。
唐木恩望他一眼，抿了抿唇沉默地坐上副驾驶。
车子启动，渐渐远离了卓家老宅，直到从后视镜里看不见墨峥嵘的身影。
卓越潇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端正坐着仪态良好的唐木恩，“你看起来精神不错，还特意化了妆。”
除了举办婚礼的那天，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二次见唐木恩化妆。
说来也怪，唐木恩的梳妆台上有整套的护肤品和彩妆，却全都只是摆设，平日她一张脸不施粉黛，却比任何浓妆淡抹的女人都要精致无懈可击。
而化过妆后的唐木恩虽然也给人惊艳的感觉，但却显得不真实，好像隔着什么，让卓越潇觉得距离他很远。
“是啊，这么重要的场合总该要体面些才好。”唐木恩不以为然地说。
事实上她化妆只是为了遮掩这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的憔悴。
她不想让卓越潇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哪怕要离婚了，她也想在卓越潇心中留下最完美精致的样子。
“倒是卓大少爷你，这两天消瘦不少。”唐木恩语气淡淡地说着，心里却有些疼。
听老太太说卓越潇因顾浅曦的最后一件东西被毁后昏睡了两天两夜，此刻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俊脸苍白身形单薄。
这样的天气连外套也没穿，身上纯白色的衬衣都透出一种寂寥的意味来。
这么自虐不顾惜自己身体的卓越潇，怎么能不让她心疼？
可她有什么立场心疼呢？
卓越潇伤筋动骨、郁郁寡欢全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她这个被讨厌的人能做得或许只有尽快和卓越潇离婚，不再出现在卓越潇面前，卓越潇就会不治而愈吧？
“别多想，跟你没关系。”
哦，唐木恩闻言一愣，自嘲地笑了笑。
她本就没有自作多情。
卓越潇瞥见唐木恩唇畔勾起的弧度，突然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抿紧唇，陷入了沉默。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不久后车子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卓越潇握在方向盘上的两手一点点收紧，喉咙滚动了两下，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唐木恩，直到现在离婚了，我还不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机嫁给我、处心积虑引起我注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烧掉浅曦的灵堂、毁她牌位、掘她坟墓吗？”
“没错，正如你所想。我和生前的顾浅曦有深仇大恨，就算她死了，我也不想放过她。”唐木恩知道这个答案会激怒卓越潇，但既然卓越潇是这么想的，那就让他这么想吧。
因为就算她解释了她真的只是为了查清顾浅曦被害的真相、破除诅咒，卓越潇也不会相信。
对于疑心重的卓越潇来说，编造一个巨大的阴谋比她的真心更让他觉得靠谱。
车子已经驶出去，一番话让卓越潇的瞳孔剧缩，俊脸陡然变得阴沉，眼前浮现出唐木恩和墨峥嵘站在一起的画面，真是般配。
突然间竭力压制的怒火全都涌上来，卓越潇双眸猩红，蓦地转头抬手掐住唐木恩的脖子，沉沉地冷笑道：“如果我现在制造一场车祸让你‘意外’死亡，是不是就应了外界关于‘卓家连任少奶奶皆死于顾浅曦的诅咒’那个传言？”
一瞬间唐木恩就觉得呼吸不畅，可她并没有反抗，一脸冷静地与卓越潇对视着，眸子里结了一层冰霜，整个人的气场突然变了，“那可能我这个被你恨透了的女人，就算死了，也要冠上你的姓氏。”
“更何况曾经手刃无数凶犯从未失手的卓大少爷，怕是没那个本事杀了我。”唐木恩说着抬手握住卓越潇的手腕，勾着的嘴角里有一种诡异又森冷的意味，“从来只有我把你们这些阳世中人送入阴间，哪有让阳世中人伤了我的道理？”
“不信卓大少爷试试，怕是到时候外界的传言会变成卓家的第四任少奶奶，反而把命硬的卓大少爷给克死了。”
唐木恩的话音落下，卓越潇的手下便是一滑。
也不知道唐木恩使用了什么能力，他只觉得手指失去力量，慢慢地松开了唐木恩的脖子。
而转瞬间，唐木恩雪白的肌肤上那被掐出的红痕便消失了。
卓越潇盯着自己的手，神色一点点变得僵硬。
但他毕竟见过好几次唐木恩异于常人的能力，再加上本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此刻也只是收回手，眯起狭长的凤眸紧锁着唐木恩，掀起薄唇一字一字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唐木恩刚准备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什么，面色陡然大变，“小心阿潇！”
她猛然推开卓越潇，倾身过去夺了方向盘，千钧一发之际来了个１８０度大转弯，脚下已经踩了刹车。
随着“吱”一声刺耳的响动在耳边划过，因为惯性卓越潇的额头撞在方向盘上，顿时只觉得眼前发黑。一阵头晕目眩。
他本能地抬手按住受伤的位置，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淌出来。
卓越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顾不上那么多，猛地转身伸手去拉副驾驶座上的唐木恩，“木恩你没事……”
然而话未说完，伸出的胳膊中一阵空气掠过，卓越潇诧异又僵硬地抬眸。
车子里哪有唐木恩的身影。
而车门还是紧闭的，所以唐木恩去了哪里？
卓越潇找了一圈，侧过头望向玻璃窗外，只见不知何时唐木恩已经在外面了。
她蹲着身，怀中抱着一个受了惊吓的女孩，低声温柔地安抚着。
很显然刚刚那一刻他的车子差点撞上女孩子，是唐木恩冲出去救了人。
卓越潇打开车门，几个大步走过去伸手拉了唐木恩，一把拥入怀里。
实实在在地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时，卓越潇松了一口气，早就忘了离婚一事，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唐木恩，把人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他拧着修长的眉宇问：“你没事吧？”
唐木恩一愣后连忙摇头，感受到卓越潇因担心胸腔剧烈震动着，她眉宇间突然溢出无限的欢喜来，反手抱了卓越潇精壮的腰身，把脸埋入男人的怀抱。
唐木恩隔着单薄的衬衣贴上卓越潇紧实又散发着灼热气息的肌肉，闭眼，唇畔扬起笑。
这个口口声声说着恨透了她、迫不及待要跟她离婚、在刚刚还想掐死他的男人，却为她担心、着急，怕是就算卓越潇不承认，她也相信这男人其实是在意她的。
百年的等待和守候终于有了回应，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便足以让唐木恩险些死去的心变得鲜活，眼中不由得涌出一股潮湿的液体，却在下一秒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脖子上。
唐木恩一呆，从卓越潇怀中抬脸，看到男人正流着血的额头，她眉心一蹙，立即抬手在卓越潇的额头上抚过去。
片刻功夫撞伤就不见了，只剩下刺目鲜红的血。
卓越潇似乎见怪不怪了，反手用自己宽大厚实的掌心把唐木恩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
幸亏唐木恩的动作小，没人注意到这边。
“这位太太，谢谢你救了我家女儿。”旁边女孩的母亲早已冲过来抱住差点被撞的女儿，眼中泪水未停，牵着女儿的手对唐木恩道谢。
唐木恩连忙挣脱卓越潇的手臂，满含着歉意对女孩母亲说：“是我们开车不注意，该我们道歉才对。”
卓越潇在被唐木恩的手肘撞了一下后，拧着眉宇跟孩子的母亲道歉，“对不起，让孩子受惊了。”
女孩的母亲也没计较，等着把女儿送入校车去郊游，她牵着女儿的手跟唐木恩和卓越潇两人道别。
四五岁的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的公主裙，天真无邪的模样，笑起来有甜甜的酒窝。
唐木恩想到两岁的卓安，心里一片柔软，抬手在女孩的脑袋上摸了摸，原本想多给女孩几年的寿命。
然而却在抬手挥过去时动作一点点僵住。
李思甜，生于ＸＸ年ＸＸ月ＸＸ时ＸＸ分ＸＸ秒，死于ＸＸ年ＸＸ月ＸＸ时ＸＸ分ＸＸ秒，而她死的时间，不就是十分钟后吗？
唐木恩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
一辆黄色的校车缓缓驶来。
她掐了掐手指，恰好就在九分钟后这场校车将会追尾一辆大货车，从而引起一起重大车祸，车上一名司机和三名幼儿教师以及３４个学生，无一生还。
偏偏那么巧，送这３８个人去阴间的人是她。
女孩牵着妈妈的手慢慢走远，大概觉得唐木恩和卓越潇俊男美女的搭配相当养眼，她回头甜笑着对唐木恩挥了挥手，头上扎起的两个马尾在转身时扬起灿烂的弧度。
唐木恩猛地闭上双眼，慢慢地放下掐在一起的手指。
“怎么了？”卓越潇见唐木恩紧咬着唇瓣，眉宇间一片隐忍的痛色和悲天悯人的无力感，他抬手重重地抚过唐木恩的唇。
娇嫩的唇瓣已经被她咬得冒出血珠子了，却比抹了口红还要鲜艳诱人。
卓越潇强忍着吻上去的冲动，眼眸微眯，面上含着讥讽问：“该不会你突然改变注意不想离婚了吧？”
唐木恩猛地回过神，心不在焉地对着卓越潇摇头。
随即推开卓越潇压在唇瓣上的手指，苍白一笑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个洗手间。”
卓越潇拧眉，尚未回应唐木恩，唐木恩已经猝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只是脚步匆忙有些踉跄。
卓越潇迟疑片刻，返回身坐进车子里。
过了八分钟唐木恩还没回来，卓越潇找了地方停车，这时放在车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短信内容却让他一点点变了脸色，“你身后五百米的十字路口一分钟后将会发生一起重大车祸，木恩刚好经过那里，现在你去救她还来得及。”
刚看完短信，只听背后传来“砰”一声巨响。
卓越潇只觉得浑身变得冰凉，过了一会儿他僵硬地转头。
如收到的短信中所言，校车与一辆大货车追尾，玻璃渣子碎了一地，鲜血流淌，场面惨不忍睹。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快响起，卓越潇一路推开人群找过去。
耳边是家长的哭闹声，医护人员和警察穿梭其中，喧闹不止。
他找了半天没见唐木恩的身影，抬起脸高大的身躯伫立在车祸现场，有些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一抬眼间，卓越潇看到不远处唐木恩站在那辆黄色的校车顶上，仿佛死神般面对着芸芸众生，一手已经抬了起来，正要挥过去。
她在那里干什么？卓越潇瞳孔微缩，往前走过去几步，下意识地喊道：“唐木恩！”
唐木恩一愣，诧异地回头。
在万千人中她一眼就看到了卓然不群的卓越潇，心里一喜，紧接着却蹙起眉。
按理说她现在这个状态阳世中人是看不见她的，所以卓越潇为什么能看得到她？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便是这半分钟的分神间，她手中收罗的阳世中人的灵魂如一道流光般从指尖溜走。
耳边传来某个家长的惊呼声，“医生快过来！快救我女儿，我女儿睁开眼了……”
唐木恩终于回过神，低头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指尖，目光俯视而下。
一个个四五岁的孩子逐渐苏醒过来，即便遍体鳞伤满身鲜血，但唐木恩知道，他们的性命已经没有大碍了，这样的重伤下都能救活，这必定又是医学上的奇迹。
而她，可能就有危险了。
唐木恩这样想着，两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身子失去了所有支撑般，慢慢地倒下去。
唐木恩沉入一片黑暗中，在闭上眼陷入昏迷之前，如释重负地一笑。
真好，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有理由把这些阳世中无辜之人的性命放回去了。
“唐木恩！”卓越潇神色大变，惊慌失措地喊着，两个大步上前，冲过去接住了差点摔在地上的唐木恩。
————
卓越潇把唐木恩送去了医院。
然而唐木恩身上没有丁点的伤痕，医生查不出来唐木恩昏迷的原因，动用了各种仪器。
唐木恩连心跳都没有了，体温更是接近一个死人的状态，可让一众专家匪夷所思的是卓越潇一探唐木恩的鼻尖，发现唐木恩呼吸清浅均匀，根本不可能死了。
男人猩红着眼命令医护人员立刻抢救唐木恩。
专家不相信，议论纷纷争论不休，其中一个正要上前探一探唐木恩的呼吸。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Audery高挑纤瘦的身形走进来，沉稳又冷静气场十足，在一众专家震惊的表情下对卓越潇说：“带木恩回去吧，我能救她。”
卓越潇想到发生在唐木恩身上的种种异于常人之处，没多说什么，弯身抱起唐木恩后，丢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就和Audery一起离开了医院。
某个医生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刚刚那个女人是Audery？”
“应该是她，我见过她的照片。她人不是在美国吗？业界没有传出一点她回国的消息。”
“不知道啊……”
————
这边卓越潇带着唐木恩去医院一事惊动了媒体，上了头条，传出各种猜测，而卓家老宅里老太太从卓越潇去了民政局后就一直等在客厅里，连午饭也没吃。
此刻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她数次催促着管家去外面看看卓越潇有没有带着唐木恩一起回来。
这时只见卓越潇抱着唐木恩风尘仆仆又很匆忙地走进来，老太太猛地站起身，激动得差点昏厥过去。
她压着心里的狂喜，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卓越潇怀里的唐木恩双眼紧闭，似乎没有声息。
老太太吓了一跳，睁大眼，语调都变了，“这是怎么了？”
卓越潇看也没看老太太一眼，一手推开老太太，沉着脸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老太太拄着拐杖慌忙要跟上去。
Audery拦住她，眸子微眯笑了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老太太若是还想要木恩这个孙媳妇，那就不要让任何人上楼打扰他们。”
老太太第一次见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Audery笑，再加上一时没理解Audery话里的意思，愣在原地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老太太一想，顿时欣喜若狂地拍着拐杖，，“好！”
她转头看见楼上忙着的几个佣人，脸色一冷赶紧把人喊下来，同时命令管家看好安锦诗和卓安，不能让他们再踏入二楼的楼梯半步。
随即她笑眯眯地吩咐佣人准备晚餐，等会儿好给孙子和孙媳妇补身体。
管家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和老太太相视一笑。
姜还是老得辣。
————
二楼。
卓越潇动作温柔地把昏迷不醒的唐木恩放到床上，转头见Audery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他让开位置，等着Audery救唐木恩。
然而Audery若有所思地站在床前看着唐木恩，半天没有动作。
“你打算怎么救木恩？”卓越潇等了许久，失去耐心走到Audery，强压着心中越来越大的恐慌感，用力抿了下泛白的薄唇，冷着声音问Audery。
Audery似乎一点没把昏睡的唐木恩放在心上，瞥了卓越潇一眼，语气云淡风轻道：“只要你跟木恩有了夫妻之实，木恩就能醒过来了。”
什么？卓越潇哑然失语，在长久地沉默中慢慢地消化着Audery的话，神色复杂地紧锁着唐木恩。
过了半晌他嗤笑了一下，“我可不愿意强.奸一具尸体。”
“是尸体没错，但并非强.奸。”Audery不置可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冷冷淡淡地说：“其实木恩她愿意成为你真正的女人。那天晚上之所以会拒绝你，是因为你和她阴阳殊途，若是与她结合了，你将会折寿十年。”
“阴阳殊途？”卓越潇松开紧握的拳头。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得到这样的答案，难以维持一贯的波澜不惊，他神色僵硬地看向Audery。
想到过去和唐木恩的种种对话以及几个小时前唐木恩站在校车车顶俯视众生，将众生生命踩在脚下的场景，他薄唇干裂，喉咙艰涩，慢慢地问Audery，“木恩她到底是什么？”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Audery目光一沉，往前走出半步，紧盯着卓越潇，语速缓慢一字一字道：“如你所想，她是死神，是掌控你们阳世中人寿命、可以更改你们阳世中人生死来自阴间的死神。”
卓越潇宁愿相信老太太和唐木恩有阴谋。
“无论你怎么想，事实摆在眼前。”老太太看着孙子苍白的俊脸，掉了泪，“阿潇，那天晚上你说从小到大奶奶一次选择的机会都没给过你，是奶奶错了。过去那么多年来，奶奶一心只想为卓家培养出一个最优秀、最强大的继承者，想让你为卓家开枝散叶，却从来没有尊重过你的意见。”
“你昏睡的这两天里，奶奶想了很多，奶奶很后悔，所以我希望能在我往后的时间里，对你做出补偿。”老太太情真意切地说着，慢慢地握住卓越潇的手，嘶哑的嗓音变得哽咽艰涩，“从今往后奶奶都会尊重你的选择，奶奶是喜欢木恩没错，但你执意要跟她离婚，那奶奶就依着你吧。”
卓越潇却抽出自己的手，面上无动于衷的，侧过头望向窗外时，深眸里却泛起一抹猩红，后悔了有用吗？
当初若不是老太太强行拆散他和顾浅曦，或许他和顾浅曦已经结婚了，有了孩子，过着幸福的生活。
若非老太太一意孤行，他不会连娶三任妻子，更不可能遇见唐木恩，让唐木恩毁了有关顾浅曦的一切……等等，这些都是老太太一手造成的。
而此刻她口口声声说着尊重他的选择，可他还没打算带着唐木恩去办理离婚手续呢，老太太就去唐家拿回了他交给唐木恩的那把钥匙，现在还与他说着这些话。
老太太的种种行为，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又一次的逼迫吗？
所以他不会原谅老太太。
他可以敬爱这个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最亲的亲人，也可以为她养老送终，可大概这辈子他和老太太之间都会隔着一条跨不过去的沟壑。
“阿潇。”老太太满脸的泪，看着孙子冷漠又讽刺的样子，心里难过。
她知道她和孙子的心结这辈子都不会解开了，终究没再说什么，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出去，却在门口停下脚步。
老太太背对着卓越潇，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和木恩离婚后，我不会再为你娶第五任妻子。”
“阿潇，奶奶这次给了你选择，离婚也好，把木恩接回来也罢，奶奶只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不要在这一刻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决定来。”
“那真是感谢奶奶为我操心了。”卓越潇也没有回头，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椅上，宽厚的肩背挺直，从侧面看过去下巴的弧度绷得很紧。
他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的执拗和桀骜，却没人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两手慢慢地紧握成拳，瘦削又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凸显出来。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沉重蹒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卓越潇缓缓地闭上眼睛。
意外的，脑海里闪过的竟然全是唐木恩的脸，欢喜时的、恼怒时的、与他针锋相对时的、无言握住他手时的、看着他总是满含着隐忍和疼痛时的……等等，一颦一笑在这一刻突然都变得那么清晰，就像早已刻印在了心里。
女人对他来说从来都是走马观花，他厌恶任何一个女人的靠近，从没想过原来有这么一天，他也能如此深刻地记住一个女人。
当真是应了唐木恩的那句“若是不作死，怎么能引起他的注意？”，卓越潇苍白没有血色的唇瓣溢出一抹笑，胸腔里蔓延出无数种情绪，最终他合上双眸。
罢了，就这样吧。
他不喜欢被一个女人操纵了自己的七情六欲，唐木恩的存在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从此往后他会过回自己原本的生活。
按部就班、波澜不惊。
“少爷，唐家大小姐和墨大少爷在门外等着了。”卓越潇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凌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着凌派对唐木恩陌生的称呼，卓越潇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瞬间收起所有情绪，变成了平日那个高深莫测、生人勿近的卓家大少。
他面无表情地长身而起往外走。
一路到了卓家老宅外，离不远卓越潇就看见唐木恩一身红衣站在墨峥嵘身侧。
而墨峥嵘黑色西装西裤，眉目俊逸温润、身躯高大笔挺，俊男美女像是一对将要去参加宴会的璧人，锦衣华服、盛装打扮。
晚秋的冷风吹来，天光阴沉，周围是古老庄严的宅院，萧瑟的背景下，越发把他们衬得唯美入了画。
卓越潇觉得从未有过的刺眼。
“怎么，我和木恩刚打算离婚，大哥就做好了接手的准备？”卓越潇迈着修长的双腿闲庭信步走过去，扬眉把墨峥嵘和唐木恩细细打量了一番，嘴角噙着讥讽的笑对墨峥嵘说：“看来大哥对木恩真是一往情深，丝毫不介意她豪门弃妇的身份。”
“是啊，前妹夫说得对。跟薄情寡义的你比起来，不要说木恩只是离婚过一次，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要她了，我对她的心意还是不会改变。”墨峥嵘说着弯起手臂揽住唐木恩细软的腰肢，眉峰冷锐满含挑衅，“何况我真该谢卓大少爷娶了木恩后只当摆设之恩。”
卓越潇神色一僵，是啊，唐木恩还是玩璧一身，也难怪墨峥嵘会嘲讽他这个男人无能了。
他第一次在跟墨峥嵘互怼上落了下风，目光转向唐木恩，扬起的语调中透着警告和威胁，“你呢？这么迫不及待地投入墨大少爷的怀抱，看来是早就对墨大少爷情根深种了。”
早就在被墨峥嵘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唐木恩就浑身僵硬动不了了。
可她并没有挣脱掉墨峥嵘的手臂，对上卓越潇充满阴鸷的双眸，她叹息着笑了一下，“是啊，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后，我才发现其实我喜欢的男人是峥嵘，所以我也要感谢卓大少爷的离弃之恩。”
“峥嵘”这么亲密的名字都喊出来了，可见唐木恩对墨峥嵘已经不是兄妹之情了。
果然，唐木恩嫁给他是一个阴谋，如今任务完成了，便要和真正喜欢的人双宿双栖了吗？卓越潇冷笑，重重地点点下巴。
好，真是好！
他卓越潇竟然也有被玩弄感情的时候。
一直旁观的凌派皱起眉头，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少爷藏在袖口里的手紧握成拳头，他看着唐木恩的目光渐渐变了味道。
少奶奶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少爷？难道之前对少爷的情义，都是逢场作戏吗？
女人真是善变。
“那我便成全你好了。”卓越潇胸腔里冒出一股嫉妒之火，也恼唐木恩水性杨花，竭力克制着自己要把唐木恩从墨峥嵘怀里拽出来的冲动。
他面上冷漠无情地对唐木恩说：“走吧，再晚民政局就要下班了。我们早点办好离婚手续，你和你的‘峥嵘’也能早点恩恩爱爱不是？”
这是第二次卓越潇说成全她，第一次卓越潇成全了她对他的心思，而这一次卓越潇却把她推给了其他男人。
唐木恩唇色泛白，手指蜷缩着，指甲掐在了掌心的嫩肉里，在红了眼时，蓦地别开头避开卓越潇的目光。
“我和唐大小姐两个人去，其他人都不要跟着了。”卓越潇侧头对凌派几人道，含着暗色的双眸落在墨峥嵘箍着唐木恩腰的手臂上，“放心吧墨大少爷，在和唐大小姐离婚这件事上，我比你更着急，你就不要一路跟着监视我们了。”
说完，卓越潇转身大步流星地往自己的车子边走去。
“你先回去吧大哥。”唐木恩挣脱掉墨峥嵘的手臂，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跟上卓越潇。
原本她想坐在后面的位置，但卓越潇已经从里面打开了门。
唐木恩望他一眼，抿了抿唇沉默地坐上副驾驶。
车子启动，渐渐远离了卓家老宅，直到从后视镜里看不见墨峥嵘的身影。
卓越潇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端正坐着仪态良好的唐木恩，“你看起来精神不错，还特意化了妆。”
除了举办婚礼的那天，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二次见唐木恩化妆。
说来也怪，唐木恩的梳妆台上有整套的护肤品和彩妆，却全都只是摆设，平日她一张脸不施粉黛，却比任何浓妆淡抹的女人都要精致无懈可击。
而化过妆后的唐木恩虽然也给人惊艳的感觉，但却显得不真实，好像隔着什么，让卓越潇觉得距离他很远。
“是啊，这么重要的场合总该要体面些才好。”唐木恩不以为然地说。
事实上她化妆只是为了遮掩这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的憔悴。
她不想让卓越潇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哪怕要离婚了，她也想在卓越潇心中留下最完美精致的样子。
“倒是卓大少爷你，这两天消瘦不少。”唐木恩语气淡淡地说着，心里却有些疼。
听老太太说卓越潇因顾浅曦的最后一件东西被毁后昏睡了两天两夜，此刻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俊脸苍白身形单薄。
这样的天气连外套也没穿，身上纯白色的衬衣都透出一种寂寥的意味来。
这么自虐不顾惜自己身体的卓越潇，怎么能不让她心疼？
可她有什么立场心疼呢？
卓越潇伤筋动骨、郁郁寡欢全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她这个被讨厌的人能做得或许只有尽快和卓越潇离婚，不再出现在卓越潇面前，卓越潇就会不治而愈吧？
“别多想，跟你没关系。”
哦，唐木恩闻言一愣，自嘲地笑了笑。
她本就没有自作多情。
卓越潇瞥见唐木恩唇畔勾起的弧度，突然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他抿紧唇，陷入了沉默。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不久后车子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卓越潇握在方向盘上的两手一点点收紧，喉咙滚动了两下，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唐木恩，直到现在离婚了，我还不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机嫁给我、处心积虑引起我注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烧掉浅曦的灵堂、毁她牌位、掘她坟墓吗？”
“没错，正如你所想。我和生前的顾浅曦有深仇大恨，就算她死了，我也不想放过她。”唐木恩知道这个答案会激怒卓越潇，但既然卓越潇是这么想的，那就让他这么想吧。
因为就算她解释了她真的只是为了查清顾浅曦被害的真相、破除诅咒，卓越潇也不会相信。
对于疑心重的卓越潇来说，编造一个巨大的阴谋比她的真心更让他觉得靠谱。
车子已经驶出去，一番话让卓越潇的瞳孔剧缩，俊脸陡然变得阴沉，眼前浮现出唐木恩和墨峥嵘站在一起的画面，真是般配。
突然间竭力压制的怒火全都涌上来，卓越潇双眸猩红，蓦地转头抬手掐住唐木恩的脖子，沉沉地冷笑道：“如果我现在制造一场车祸让你‘意外’死亡，是不是就应了外界关于‘卓家连任少奶奶皆死于顾浅曦的诅咒’那个传言？”
一瞬间唐木恩就觉得呼吸不畅，可她并没有反抗，一脸冷静地与卓越潇对视着，眸子里结了一层冰霜，整个人的气场突然变了，“那可能我这个被你恨透了的女人，就算死了，也要冠上你的姓氏。”
“更何况曾经手刃无数凶犯从未失手的卓大少爷，怕是没那个本事杀了我。”唐木恩说着抬手握住卓越潇的手腕，勾着的嘴角里有一种诡异又森冷的意味，“从来只有我把你们这些阳世中人送入阴间，哪有让阳世中人伤了我的道理？”
“不信卓大少爷试试，怕是到时候外界的传言会变成卓家的第四任少奶奶，反而把命硬的卓大少爷给克死了。”
唐木恩的话音落下，卓越潇的手下便是一滑。
也不知道唐木恩使用了什么能力，他只觉得手指失去力量，慢慢地松开了唐木恩的脖子。
而转瞬间，唐木恩雪白的肌肤上那被掐出的红痕便消失了。
卓越潇盯着自己的手，神色一点点变得僵硬。
但他毕竟见过好几次唐木恩异于常人的能力，再加上本就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此刻也只是收回手，眯起狭长的凤眸紧锁着唐木恩，掀起薄唇一字一字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唐木恩刚准备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什么，面色陡然大变，“小心阿潇！”
她猛然推开卓越潇，倾身过去夺了方向盘，千钧一发之际来了个１８０度大转弯，脚下已经踩了刹车。
随着“吱”一声刺耳的响动在耳边划过，因为惯性卓越潇的额头撞在方向盘上，顿时只觉得眼前发黑。一阵头晕目眩。
他本能地抬手按住受伤的位置，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淌出来。
卓越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顾不上那么多，猛地转身伸手去拉副驾驶座上的唐木恩，“木恩你没事……”
然而话未说完，伸出的胳膊中一阵空气掠过，卓越潇诧异又僵硬地抬眸。
车子里哪有唐木恩的身影。
而车门还是紧闭的，所以唐木恩去了哪里？
卓越潇找了一圈，侧过头望向玻璃窗外，只见不知何时唐木恩已经在外面了。
她蹲着身，怀中抱着一个受了惊吓的女孩，低声温柔地安抚着。
很显然刚刚那一刻他的车子差点撞上女孩子，是唐木恩冲出去救了人。
卓越潇打开车门，几个大步走过去伸手拉了唐木恩，一把拥入怀里。
实实在在地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时，卓越潇松了一口气，早就忘了离婚一事，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唐木恩，把人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他拧着修长的眉宇问：“你没事吧？”
唐木恩一愣后连忙摇头，感受到卓越潇因担心胸腔剧烈震动着，她眉宇间突然溢出无限的欢喜来，反手抱了卓越潇精壮的腰身，把脸埋入男人的怀抱。
唐木恩隔着单薄的衬衣贴上卓越潇紧实又散发着灼热气息的肌肉，闭眼，唇畔扬起笑。
这个口口声声说着恨透了她、迫不及待要跟她离婚、在刚刚还想掐死他的男人，却为她担心、着急，怕是就算卓越潇不承认，她也相信这男人其实是在意她的。
百年的等待和守候终于有了回应，哪怕只是那么一丁点，便足以让唐木恩险些死去的心变得鲜活，眼中不由得涌出一股潮湿的液体，却在下一秒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脖子上。
唐木恩一呆，从卓越潇怀中抬脸，看到男人正流着血的额头，她眉心一蹙，立即抬手在卓越潇的额头上抚过去。
片刻功夫撞伤就不见了，只剩下刺目鲜红的血。
卓越潇似乎见怪不怪了，反手用自己宽大厚实的掌心把唐木恩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
幸亏唐木恩的动作小，没人注意到这边。
“这位太太，谢谢你救了我家女儿。”旁边女孩的母亲早已冲过来抱住差点被撞的女儿，眼中泪水未停，牵着女儿的手对唐木恩道谢。
唐木恩连忙挣脱卓越潇的手臂，满含着歉意对女孩母亲说：“是我们开车不注意，该我们道歉才对。”
卓越潇在被唐木恩的手肘撞了一下后，拧着眉宇跟孩子的母亲道歉，“对不起，让孩子受惊了。”
女孩的母亲也没计较，等着把女儿送入校车去郊游，她牵着女儿的手跟唐木恩和卓越潇两人道别。
四五岁的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的公主裙，天真无邪的模样，笑起来有甜甜的酒窝。
唐木恩想到两岁的卓安，心里一片柔软，抬手在女孩的脑袋上摸了摸，原本想多给女孩几年的寿命。
然而却在抬手挥过去时动作一点点僵住。
李思甜，生于ＸＸ年ＸＸ月ＸＸ时ＸＸ分ＸＸ秒，死于ＸＸ年ＸＸ月ＸＸ时ＸＸ分ＸＸ秒，而她死的时间，不就是十分钟后吗？
唐木恩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
一辆黄色的校车缓缓驶来。
她掐了掐手指，恰好就在九分钟后这场校车将会追尾一辆大货车，从而引起一起重大车祸，车上一名司机和三名幼儿教师以及３４个学生，无一生还。
偏偏那么巧，送这３８个人去阴间的人是她。
女孩牵着妈妈的手慢慢走远，大概觉得唐木恩和卓越潇俊男美女的搭配相当养眼，她回头甜笑着对唐木恩挥了挥手，头上扎起的两个马尾在转身时扬起灿烂的弧度。
唐木恩猛地闭上双眼，慢慢地放下掐在一起的手指。
“怎么了？”卓越潇见唐木恩紧咬着唇瓣，眉宇间一片隐忍的痛色和悲天悯人的无力感，他抬手重重地抚过唐木恩的唇。
娇嫩的唇瓣已经被她咬得冒出血珠子了，却比抹了口红还要鲜艳诱人。
卓越潇强忍着吻上去的冲动，眼眸微眯，面上含着讥讽问：“该不会你突然改变注意不想离婚了吧？”
唐木恩猛地回过神，心不在焉地对着卓越潇摇头。
随即推开卓越潇压在唇瓣上的手指，苍白一笑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个洗手间。”
卓越潇拧眉，尚未回应唐木恩，唐木恩已经猝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只是脚步匆忙有些踉跄。
卓越潇迟疑片刻，返回身坐进车子里。
过了八分钟唐木恩还没回来，卓越潇找了地方停车，这时放在车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短信内容却让他一点点变了脸色，“你身后五百米的十字路口一分钟后将会发生一起重大车祸，木恩刚好经过那里，现在你去救她还来得及。”
刚看完短信，只听背后传来“砰”一声巨响。
卓越潇只觉得浑身变得冰凉，过了一会儿他僵硬地转头。
如收到的短信中所言，校车与一辆大货车追尾，玻璃渣子碎了一地，鲜血流淌，场面惨不忍睹。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快响起，卓越潇一路推开人群找过去。
耳边是家长的哭闹声，医护人员和警察穿梭其中，喧闹不止。
他找了半天没见唐木恩的身影，抬起脸高大的身躯伫立在车祸现场，有些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一抬眼间，卓越潇看到不远处唐木恩站在那辆黄色的校车顶上，仿佛死神般面对着芸芸众生，一手已经抬了起来，正要挥过去。
她在那里干什么？卓越潇瞳孔微缩，往前走过去几步，下意识地喊道：“唐木恩！”
唐木恩一愣，诧异地回头。
在万千人中她一眼就看到了卓然不群的卓越潇，心里一喜，紧接着却蹙起眉。
按理说她现在这个状态阳世中人是看不见她的，所以卓越潇为什么能看得到她？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便是这半分钟的分神间，她手中收罗的阳世中人的灵魂如一道流光般从指尖溜走。
耳边传来某个家长的惊呼声，“医生快过来！快救我女儿，我女儿睁开眼了……”
唐木恩终于回过神，低头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指尖，目光俯视而下。
一个个四五岁的孩子逐渐苏醒过来，即便遍体鳞伤满身鲜血，但唐木恩知道，他们的性命已经没有大碍了，这样的重伤下都能救活，这必定又是医学上的奇迹。
而她，可能就有危险了。
唐木恩这样想着，两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身子失去了所有支撑般，慢慢地倒下去。
唐木恩沉入一片黑暗中，在闭上眼陷入昏迷之前，如释重负地一笑。
真好，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有理由把这些阳世中无辜之人的性命放回去了。
“唐木恩！”卓越潇神色大变，惊慌失措地喊着，两个大步上前，冲过去接住了差点摔在地上的唐木恩。
————
卓越潇把唐木恩送去了医院。
然而唐木恩身上没有丁点的伤痕，医生查不出来唐木恩昏迷的原因，动用了各种仪器。
唐木恩连心跳都没有了，体温更是接近一个死人的状态，可让一众专家匪夷所思的是卓越潇一探唐木恩的鼻尖，发现唐木恩呼吸清浅均匀，根本不可能死了。
男人猩红着眼命令医护人员立刻抢救唐木恩。
专家不相信，议论纷纷争论不休，其中一个正要上前探一探唐木恩的呼吸。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Audery高挑纤瘦的身形走进来，沉稳又冷静气场十足，在一众专家震惊的表情下对卓越潇说：“带木恩回去吧，我能救她。”
卓越潇想到发生在唐木恩身上的种种异于常人之处，没多说什么，弯身抱起唐木恩后，丢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就和Audery一起离开了医院。
某个医生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刚刚那个女人是Audery？”
“应该是她，我见过她的照片。她人不是在美国吗？业界没有传出一点她回国的消息。”
“不知道啊……”
————
这边卓越潇带着唐木恩去医院一事惊动了媒体，上了头条，传出各种猜测，而卓家老宅里老太太从卓越潇去了民政局后就一直等在客厅里，连午饭也没吃。
此刻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她数次催促着管家去外面看看卓越潇有没有带着唐木恩一起回来。
这时只见卓越潇抱着唐木恩风尘仆仆又很匆忙地走进来，老太太猛地站起身，激动得差点昏厥过去。
她压着心里的狂喜，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卓越潇怀里的唐木恩双眼紧闭，似乎没有声息。
老太太吓了一跳，睁大眼，语调都变了，“这是怎么了？”
卓越潇看也没看老太太一眼，一手推开老太太，沉着脸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老太太拄着拐杖慌忙要跟上去。
Audery拦住她，眸子微眯笑了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老太太若是还想要木恩这个孙媳妇，那就不要让任何人上楼打扰他们。”
老太太第一次见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Audery笑，再加上一时没理解Audery话里的意思，愣在原地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老太太一想，顿时欣喜若狂地拍着拐杖，，“好！”
她转头看见楼上忙着的几个佣人，脸色一冷赶紧把人喊下来，同时命令管家看好安锦诗和卓安，不能让他们再踏入二楼的楼梯半步。
随即她笑眯眯地吩咐佣人准备晚餐，等会儿好给孙子和孙媳妇补身体。
管家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和老太太相视一笑。
姜还是老得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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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
卓越潇动作温柔地把昏迷不醒的唐木恩放到床上，转头见Audery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他让开位置，等着Audery救唐木恩。
然而Audery若有所思地站在床前看着唐木恩，半天没有动作。
“你打算怎么救木恩？”卓越潇等了许久，失去耐心走到Audery，强压着心中越来越大的恐慌感，用力抿了下泛白的薄唇，冷着声音问Audery。
Audery似乎一点没把昏睡的唐木恩放在心上，瞥了卓越潇一眼，语气云淡风轻道：“只要你跟木恩有了夫妻之实，木恩就能醒过来了。”
什么？卓越潇哑然失语，在长久地沉默中慢慢地消化着Audery的话，神色复杂地紧锁着唐木恩。
过了半晌他嗤笑了一下，“我可不愿意强.奸一具尸体。”
“是尸体没错，但并非强.奸。”Audery不置可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冷冷淡淡地说：“其实木恩她愿意成为你真正的女人。那天晚上之所以会拒绝你，是因为你和她阴阳殊途，若是与她结合了，你将会折寿十年。”
“阴阳殊途？”卓越潇松开紧握的拳头。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得到这样的答案，难以维持一贯的波澜不惊，他神色僵硬地看向Audery。
想到过去和唐木恩的种种对话以及几个小时前唐木恩站在校车车顶俯视众生，将众生生命踩在脚下的场景，他薄唇干裂，喉咙艰涩，慢慢地问Audery，“木恩她到底是什么？”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Audery目光一沉，往前走出半步，紧盯着卓越潇，语速缓慢一字一字道：“如你所想，她是死神，是掌控你们阳世中人寿命、可以更改你们阳世中人生死来自阴间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