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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一念天堂

    杀戮

    这一夜之间,张永三见到了太多杀戮,眼前的惨景使他十年为奴的苦难显得微不足道。

    和那些濒临死亡,拖着残破的肢体绝望哀嚎的人相比,那些毒打虐待给他造成的痛苦都仿佛是这沧池里人为灌注的池水,浅薄而做作。

    这场血腥杀戮由他亲手射出的响箭揭幕,猩红的舞台上,逻辑荒唐而情节残酷的剧本仍在演出。

    因为一个人对权位的野心,两个人死了,因为两个人的死亡,几百人死了,也许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会因此而死。

    权位和生命,究竟哪一个更有价值?无数人为了权位不惜牺牲他人的生命,但如果要他们在权位和自己的生命中做一个选择,还有几人会选择前者?

    阿金说过,上天堂者建天堂,下地狱者造地狱,张永三似乎有些懂了,他也似乎也想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建天堂!至少要和建天堂的人站在一起。

    但现在,和他站在一起的只有尼舍,不惜性命为族人建天堂的尼舍,而自己的能力却小到不足以帮助她,甚至不足以保护她。

    故人

    他看见披着各色铠甲的骑兵将通往天子宴席的大路堵得水泄不通,许多马匹撞在一起,马上的人摔下来,被自己的战友踏为肉泥。

    几个骑兵绕道沧池中的泥泞小径,马匹嘶鸣着滑倒,骑兵们摔进水中,挣扎着被沉重的兵刃和甲胄拖入池底,但仍有更多的骑兵踏着他们的足迹前赴后继。

    张永三和尼舍躲藏的凉亭在一座地势开阔的湖心岛上,亭边没有护栏,他们很快被蜂拥而至的骑兵发现,骑兵们像着了魔一般,挺着长枪向他们发起冲击。

    不能让他们靠近尼舍,张永三迈步向骑兵们冲去,他催动龙灵,抓住一名红衣缇骑的长枪顺势跃起,用身体的重量压上枪杆,高大的骑兵摔下马来,但长枪仍攥在手里,张永三将枪杆挟在腋下,腾出手去拔骑兵腰间的马刀,骑兵大喝一声,奋力举起长枪,竟将他架到了半空。

    七八个骑兵一齐冲击而至,战马来势凶猛,长枪密集攒刺,即使龙灵护体也是闪避不及,他的右腿被刺穿,双臂被枪尖划伤,血流如注,疼痛钻心。

    “鬼灵精你这个傻瓜!”

    尼舍拔出弯刀向他奔来,她跃起砍落一个骑兵,飞身上马,却立即被跟上的骑兵当胸刺中,巨大的冲击使她飞落马下。

    骑兵似乎料定尼舍必死无疑,勒马要走,但战马未及转向,一发无形的弩箭已射穿了他的头盔,骑兵用最后的力气转头,惊恐的看着她,仿佛见了鬼。

    骑兵身侧,尼舍稳稳的站在地上,手里端着危月燕弩,撕破的丝绒长裙里露出绣着金羊的软甲。

    张永三松开挟着长枪的手臂,身体摔在地面,马蹄从他身边掠过,他听见尼舍的呼喊,却无力作答,他闭上了眼睛,等待骑兵们的第二次冲击,就这样死去吧,一个奴隶竟然死的和一个天子无异,想到这里他不禁咳嗽着大笑起来。

    但骑兵们没有再来,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眼前散布着他们血肉模糊的尸体,他感到背后有一只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托起,他借着力量半坐起身,身侧是一个面色苍白,黑袍无须的青年。

    “你很勇敢。”

    青年一手在他背后,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你,你,感,感谢。”

    张永三虚弱的握住他的手,他哽咽了,眼眶也湿了,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因为这句感谢,他晚说了十年。

    青年是奎郡王少不凡,但对张永三来说,他不只是少不凡,他还是十年前奎郡大牢门口那个黑袍少年,那个用一句话留住了自己性命的眼眶红红的少年。

    “感谢。”

    他又说了一次。

    “无需道谢,他们挡了我的路。”

    少不凡平静的回答,他架着张永三的右臂帮他站起来,张永三心情复杂,想到一直协助尼舍刺杀的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的心脏立刻因为后怕而剧烈跳动,伤口的鲜血向外加速流淌。

    “我是马贤的儿子,十年前你的一句话救了我。”

    张永三对少不凡坦白道,少不凡打量着他的脸,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惊讶。

    “这也无需道谢,族诛马氏的命令本就是我下的。”

    他叹气道,语带歉仄。

    “我知道,这是朝廷法度,你是郡王,我爹是叛逆。”

    张永三低下头,几乎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

    “但也许你爹不是,至少我迄今都觉得另有隐情。”

    少不凡微微抬头,望着夜空。

    “哎哟,我的腿!”

    张永三猛然身子一沉,借着伸出左臂去捂右腿伤口的惯性,挡在少不凡身前,少不凡弯腰扶他,无声无形的弩箭从他脑后掠过。

    张永三转头,见魏瑾抱住尼舍,夺下了她手中的灵弩,这才在少不凡的搀扶下重新站起。

    尼舍哭了,被魏瑾一半搀扶一般胁持着骑上了一匹棕色的战马,她泪眼婆娑的望着张永三,他有些愣神,那个建天堂的理想,有一点崩塌。

    “上马吧。”

    少不凡托着他的背将他扶上一匹白色的战马,他身前坐着那位黑袍少女,少女回头看了看他,不知是因为失血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还是因为少女过于苍白的脸色,张永三从她娟秀的脸庞上看到的只有冰冷,冷若奎郡冬天的严霜。

    少不凡上马,坐在他和少女的身后,身旁的棕色战马上,尼舍坐在魏瑾的身前。

    “鹰姐,你没受伤吧?”

    张永三虚弱的挤出尴尬的笑容,尼舍没有回答,但她脸上的关切无需语言表达,和她掩饰不住的失望一样。

    突围

    王府南门,尸横遍野。

    一百具白虎卫的尸体和千余具宣骑的尸体堆积如山,马匹几乎无法通行。

    “他们还来不及上马,就被宣骑袭击了。”

    魏瑾勒缰看着自己英勇战死的部下,语气愤怒而悲凉。

    “宣骑全军覆没了,他们很英勇,死得其所。”

    少不凡的话里没有安慰的意思。

    两匹马在尸山血海中逡巡前进,尽力避免踏到白虎卫的尸体。

    经过南门之后,少不凡和魏瑾再次打马狂奔,马背颠簸,张永三昏昏欲睡的一头撞到了少女的后颈。

    “抱歉。”

    张永三被撞的有些清醒了,少女沉默的摇了摇头。

    “这是我妹妹少不渝,她很小就不能说话了,你乏了的话就靠着她吧。”

    “不,不用,我没事。”

    张永三听了挺脊背,想强打起精神,但脖子已经不停使唤,脑袋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还是一头靠在了少不渝的背上。

    “实在抱歉”

    少不渝的肩微微耸动,张永三知道她在摇头,她无声的往后挪了挪,这让张永三的头舒服了很多。

    “有敌人,骑兵,似乎是斗郡王的卫队。”

    魏瑾的声音传来,张永三努力抬头,从少不渝的肩膀看去,他们已经接近金阳城的城门,城门前身着黄衣皮甲的士兵列阵守卫,城门上之前看他演练攀灵术的卫兵被悉数杀死,尸体倒悬在城墙上,像是残忍的装饰品。

    “冲过去吧。”

    少不凡抽出长刀。

    张永三的头沉沉垂下,耳边传来喊杀声,马蹄声,金铁撞击声,濒死的惨呼声。

    忽然,他感到体内的龙灵在涌动,有危险,他靠着少不渝的背转动脖颈,龙灵已无法控制他虚弱无力的身体,但仍能将他眼前的景物变慢,他看到一支羽箭飞来,不会命中自己,只会命中身前的少不渝。

    他奋起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扑倒在马背上,他感到羽箭撕裂了腋下的血肉,从肋骨间穿过,停在了他的胸腔里。

    模糊中,他听见尼舍的声音。

    “鬼灵精,保重,要活着!”

    那声音在他前方渐行渐远,不是从魏瑾的马上传来的,仿佛是从头顶传来。

    “尼舍!你去哪里?”

    魏瑾的呼喊是他这晚听见的最后的声音,黑暗袭来,一片寂静。

    史载:

    顺平元年,上改元,五月初三,临参郡,欲祭高庙,五月十七,与诸郡县王侯会饮于金阳城参郡王府中,斗郡王季卿与随行禁军通谋,刺上及参郡王羿于沧池露台,上崩,年六十三,参郡王薨,年四十三。

    季卿以禁军胁持诸侯,仅奎郡王不凡,壁郡王伯卿及二王所部数人死战得脱,各逃归本郡,诸王侯不从被杀者三十二,余皆束手,史称沧池之变。

    六月,季卿携诸王侯及参郡王世子炎归轸郡,还帝都,立炎为帝,谥上曰桓帝。

    不凡及伯卿各于本郡联络诸侯,于是诸郡县多反,天下之乱由是肇始也。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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