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这个北方的县城，淳朴而热闹，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人车相遇，彼此都不急躁，经过一番你进我进、你退我退的尴尬后，车子里的司机或隔着玻璃，或落下窗户挥着手，行人便赶紧跑到对面去，两人都笑的愉悦。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去北山上走一圈，会碰到许多遛弯的大爷大妈，背着手溜达着，悠闲自在，山上有一方泉水，每天都有人拿着大桶，排着长龙接山泉。
居哲最近总是一天两天的往她这里跑，不是听说哪家饭馆好吃，就是哪里有什么活动看，非要拉着她一起，连着三四天下来，现在又拉着她去山上。越接触，嘉树越知道他的纯粹，越是不敢再接触。
天气冷暖交替的也快，短短几天厚大衣已经换成长毛衣外套，薄薄一层，大衣上自带了一个格格巫似的长帽子，上面坠着蓝色的毛球，披在肩上再拿个扫帚，就像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师。
他们上来的时候前面十几个人排着队，过了快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居哲上前接着水，嘉树站在一旁无聊的扯了扯袖子，难得没化妆，看起来清新中带着憔悴：“你是不是快回学校了？”
居哲暗暗想着他早就该回去了，只是请了假，一直没回去，导师还问他原因来着，被他摺了过去。“还能在这里住一阵子。”
“那你以后还会来吗？”嘉树的眼中带了几分期待。
居哲盖好盖子，拎着水向山下走，略略思忖，转头看嘉树：“你想我来吗？”
“当然。”嘉树拉了拉帽子，让它老实的戴在头上别乱动。
居哲顿下脚步，走到休憩的亭中，水桶放在椅子上，他转身看着山下，不算大的县城尽收眼底。
“可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
不穿高跟鞋的嘉树比居哲矮的更明显了，需要稍微仰着头，她斜斜的靠在柱子上笑着：“你怎么这么......”大概觉得天真幼稚这样的词不太好，索性就没说。
“我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我也不会做什么工作，出去没办法活的。”嘉树低眸看着有些松散的白鞋带，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又懒得弯腰去系。
居哲转过身，好像有些生气，皱着眉头声音都沉下去了些：“这些都是你的借口！”
“对啊，我不敢，怎么把？”嘉树也不恼，平静的说，笑弯的眼中晃动着俏皮。
“我帮你！”居哲急急的踱步到她面前，目光炙热，“那个城市没人认识你，过去的事会永远过去，你可以好好生活。”
“哪有那么简单？”嘉树笑了一下，抬眸问：“那我靠什么生活呢？我的存款剩的不多了。”她不想吗，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啊，后来想想就算了。
“这么多的工作可以做，只要你愿意！”居哲以为嘉树动摇了，继续说着。
嘉树抱住胳膊，松软的帽子遮住了她一半的额头，发丝散乱的落在脖颈上：“可我不想。我从十九岁开始，就被别人养着。后来我也去工作过，体面的工作我没资格，普通的工作，服务生，营业员甚至清洁工，我做不来。”嘉树皱着眉，厌恶又不耐的看向别处，她其实是不敢看居哲的眼睛，这样一番狡黠辩驳的话说出来，无非使居哲觉得她更卑劣低贱些，但她本来也不是多高尚的人，无所谓了。“其实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也不用觉得我跟吉宝儿她们哪里不一样，我也是一样用青春和时间换物质，我不想付出劳动力又想享受，这是最公平的交易。”嘉树很想手里有支烟，来掩饰她此刻快窒息的感觉，于是伸手去口袋里拿。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沉沦是她自愿的，她是很痛苦，可她也有快乐，她不必起早贪黑的吃苦受累就有吃喝金钱。她也厌恶自己，可她不需要谁来挽救，居哲逼得她不得不这么说，导致她在那一瞬甚至厌恶了他。
居哲夺下她没来得及点燃的香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扔到了地上，他冷着脸，眼中有失望。
嘉树看了眼被摔在地上的烟盒，淡笑了一下，抬头倚着柱子，好笑的勾着嘴角：“居哲，咱们才认识多久啊？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下一刻，她被居哲双手握住肩头：“是，我喜欢你，我从没这样喜欢过谁！我真的喜欢你。”他轻声重复着，四目交汇，其实他们都已经为彼此沦陷。
她如此被动的被少年轻吻住，所有未出口的话都湮没在他柔和的气息中。居哲，嘉树不敢主动触碰，但她愿意被动被索取，她在感情中好像一直都是被动的。他们置身山间木亭，满山绿树梨花为他们作衬，丝缕轻风摇动着她的发丝，他们看起来就像无数普通的情侣那样相拥接吻。
但她很快推开了他，把脸偏向一侧：“我不会跟你走的。”
“可我吻了你，就要对你负责。”居哲忽而抿着唇笑了一下，粗直的眉毛柔和下来，弯着的桃花眼眸本该是多情的样子，在他身上却只看得到温柔。
嘉树笑他怎么这样幼稚：“我大你四岁呢。”
“你嫌我年轻？”居哲眼眸微张，声音仿佛透着一丝委屈。
“是啊，女人都在意的！”嘉树扬着下巴，几分笑意萦在嘴边，俨然更亲近了一分。
居哲电话突然响起来，他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传来教务主任急促慌张的声音：“阿哲你是什么血型？”
略略思忖了几秒：“我是Ａ型。出什么事了？”
“唉呀这可怎么办！”胡主任声音有些远，好像对身边的人说着，声音又近了：“贺老师出车祸了，医院血库只剩一点RH血型了，现在也找不到同型的人，这可怎么办！阿哲我先挂了啊！”
听着电话里吵嚷急躁的声音，嘉树直觉自己可能帮得上，普通ＡＢ血型不会这么着急，忙问道：“怎么了？是谁需要献血吗？”
“是学校贺老师，出了车祸需要ＲＨ阴性血，主任找不到人了，我得去医院一趟！”居哲急急的要往山下走，想起嘉树还在背后，伸手拉住她一同向山下匆匆走去。
“你是Ａ型血，去了有什么用啊？”嘉树掌心温热，笑意也变得温和。
居哲有些焦急，脚下步履匆促：“可以在医院广播一下，那么大的医院总会有相同血型的人。”
“那多麻烦啊，我给她献血好了。”
“麻烦什么！都是......”居哲不悦的声音顿住，转头诧异的看向嘉树，“你是？ＲＨ阴性血？”
嘉树看他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扯掉格格巫式的尖连衣帽，伸手拦住下山去的出租车，看了看居哲，挑眉道：“还不快上去！”
县城本就不大，医院离的又近，三四分钟左右就到了医院，居哲打电话问病房，拉着嘉树跑着上了楼，胡主任急的满头汗，电梯门一开，一把将居哲拉了出去：“快快快！正好我们这也找到一个，可能不够，还得辛苦你！”
“是我朋友的。”居哲侧了侧身。
胡主任又要跟嘉树说什么，被她直接打断：“去哪抽？”
“跟跟我来！”胡主任圆圆的小个子在前面带路，嘉树见急救室门前围了一圈人，里面居然还有周砚楼，两人也来不及打招呼，嘉树赶紧跟上了胡主任。
贺家欢的父亲贺彦脸色极差，眼中满是焦虑，但看起来还稳得住，大步上前双手握住居哲的手，十分郑重不断的鞠躬：“居老师，谢谢，谢谢你的朋友，谢谢你们。”
“叔叔您保重，贺老师一定会没事的。”居哲微微躬身回敬。
周砚楼看到居哲的一瞬，眼中一黯，迅速收了思绪，上前与居哲打招呼：“又见面了，没想到你也是老师，还跟家欢在一所学校。”
“周先生。”居哲淡笑着颔首。
过了一会儿，血浆被送进急救室，贺彦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仍在手术室外急的团团转，居哲转去病房看嘉树。
另一个鲜血的男生已经走了，病房里只剩嘉树一个人，居哲推门进去吓了一跳，担心的问护士：“护士，她脸怎么这么白？是正常反应吗？”他也献过血，但也没有像嘉树这么虚弱。
“一次性抽了八百毫升的血能不晕嘛，你是她朋友吧？那我把注意事项跟你说一下，要注意休息，不能喝酒，不要吃烧烤之类的小吃，忌辛辣。另外多注意进补一些补血的食物，鸡汤、红枣蛋白质，补充维生素的蔬菜水果，还有就是不要剧烈运动，一年之内不能再献血。”说完又问道：“记住了吗？”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护士。”居哲连忙说。
“你怎么一次抽了这么多？不是还有一个人吗？”居哲坐到床边问她，语气有些不悦。
“人家跟贺老师素不相识，抽了四百就不愿意抽了也正常，医生也不能逼他，强迫人家那不就是道德绑架了嘛。”嘉树躺在病床上，唇色苍白。
“对不起，因为我你......”
“说什么呢，救人有什么对不起的。”嘉树打断他的话，眼皮沉沉的，睁合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
“那你先休息，我去买红枣...鸡汤。”居哲回想着刚刚护士说的话。
“好。”嘉树声音很轻，有气无力的说，她很累但她很开心，她潦落的生命总算有了一点用途。
居哲把她的手臂拉进被子里盖好，刚转身，周砚楼推门进来，两人点头打招呼后，周砚楼手里提着保温桶走到病床另一侧：“嘉树，你辛苦了。”
“我没事，贺老师怎么样了？”嘉树问道。
“还在手术在中，从市里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不会有事的。”周砚楼坐在椅子上，打开保温桶：“我买了给你买了鸡汤，医生说你献血太多，得好好进补休息。”
“谢谢。”嘉树叫住居哲：“阿哲，你就别去了。”
居哲点头，见嘉树要起来，正想上前扶，周砚楼已经搀着她的手臂，将枕头垫在了她腰后，居哲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我自己来吧。”嘉树伸手去接，被周砚楼躲开。
“你现在这么虚弱，万一端不住打翻了怎么办？”周砚楼假意嗔责，温声说着。
嘉树微抬了下眼睛，有些局促的尴尬，居哲起身道：“嘉树，那我先走了。”
“别！一会儿你送我回去！”嘉树连忙叫住他，没注意周砚楼微僵了一下又迅速缓和的笑意。
“也好，居老师，那我就把嘉树交给你了，我去那边看看。”周砚楼将手中的碗递向居哲，“嘉树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改天再去看你。”
“好。”嘉树点了点头。
周砚楼起身离开病房，居哲坐回椅子上，舀起一勺汤晃了晃，喂到嘉树嘴边：“烫吗？”
“不烫。”嘉树笑着摇头，不断的抬眼看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刚刚怎么那么急着走？不会是生气了吧？”嘉树接过碗，把剩下咕咚咕咚几口喝光了，坐在那里，一双明媚的眼睛眨啊眨的，脸色虚弱，故作可怜的样子。她是情场老手，居哲却没有一丝经验，她甚至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现会让居哲更喜欢她，但她不想去费心机，她太珍惜这份纯粹的感情，但偶尔还是想逗逗他。
果然居哲一抬头就心下一软：“...我没有。”却还是低了下头，额中的青筋微微凸起又随着抬头平复，喃喃轻语：“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生气。”
嘉树：“......”不解风情......
“刚抽了这么多血还要看某人的冷脸，真是累哦。”嘉树故意叹着气摊倚在床头上说，偷瞄着居哲。
居哲抬眼看了她一下，嘉树赶紧看向其他地方，居哲抿着嘴角的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嘉树立刻接过话来，“我想看看在霍仙镇照的照片。”
居哲将椅子挪动的靠近了她一些，打开手机相册，两人一起翻看了起来：“你不是说哪不舒服吗？”
“是啊，心情不舒服，看看照片就好了。”嘉树笑嘻嘻的说，收到居哲一脸无奈而纵容的表情。
才翻看了没几张，孟令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阿成。”
“你在哪呢？兄弟一天没吃饭了，晚点去吃火锅啊？”
“你怎么不吃饭？”
“失恋的痛苦你个单身狗懂什么？”孟令成哼哼着说。
居哲笑道：“你都没谈恋爱哪来的失恋？”
电话那边的孟令成咬了咬牙：“老子刚打算追人家，发现人家名花有主了这不算失恋吗！你哪那么多废话，重点是晚一会儿去吃火锅吗？”最后几个字，孟令成一字一顿的说着。
居哲看了下嘉树：“火锅明天吃，你先开车来医院一趟吧，嘉树献完血，一会儿出院。”
“啊？”孟令成一愣，“你拿我当出租车了啊？那送完人去吃火锅啊？”不屈不挠的继续说着。
“等你来了再说吧。”居哲挂断电话，转头对嘉树说：“他一会儿就能到。”
“好。”嘉树轻声应着，这边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玫姐打来的，“玫姐，干嘛啊？”
“你又跑哪去了？何辉来找你了。”玫姐那边的声音嘈杂，嘉树勉强能听清她的声音。
听到何辉两个字，嘉树的面色冷了一下：“他来干什么！他什么时候走了你告诉我，我再回去。”
“我已经给他打发走了，人家大小是个官，我总不好次次打发，还得你自己想办法。”
“我知道了。”
“你还跟人家老师约会呢？”玫姐吐着烟，隔着电话打趣。
嘉树捡了捡被子上自己掉落的头发，声音还有些虚弱：“他朋友出车祸了，我血型正好配得上，就来医院了。”
“你怎么又进医院了？正好我没什么事，我去接你！”说完利落的挂断了电话，把手边刚收的钞票甩给阿成，拿起钱包跑去后院开车。
嘉树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我还没说完呢！玫姐也要来。”转头对居哲说。
过了几分钟，贺彦一行人来了病房，满脸喜色，一如对居哲，双手握住嘉树的手，差点当场老泪纵横，眼眶红了一圈：“李小姐，谢谢你啊，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女儿怕是没救了，谢谢，谢谢，我替家欢谢谢你。”
“您别这么说，不止我，还有其他人也献了血，换成谁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嘉树浅笑着，一瞬间有些羡慕贺家欢，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亲人。
“我叫司机买了补品给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收下。”贺彦拿着一指厚的信封向嘉树怀里塞。
嘉树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尽力按住了贺彦的手：“贺老师是居哲的朋友，我也是居哲的朋友，你这样不是叫我难堪吗。”
贺彦也是被这事冲昏了头，后知后觉，收了起来，解释着不是这个意思，但一定要嘉树收起补品：“一会儿我叫司机送你回家吧。”
“谢谢您，不用了，一会儿我朋友会来，居哲送我回去，不麻烦您了。”
“那好，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去探望你。”贺彦好像丝毫不知她的‘住所’。
嘉树看了眼周砚楼，心想大概是他给她做了颜面，点了点头：“您慢走。”
堵满了屋子的人走掉后，又恢复了长久的安静，嘉树看了看时间，都过了十分钟了，人还没到，她皱着眉望向居哲：“客运站到这也就十分钟，玫姐怎么还没来啊，要不我先打车回去吧。”
“再等等吧，也许是堵车了。”居哲心想孟令成家离医院也是十几分钟的路程，怎么还没来。
他们两个在病房里干等着，玫姐跟孟令成正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医院门前的路那么宽，车那么多，偏偏就他们两个的撞在了一起。孟令成向停车场里面拐弯，前面有个家长没牵住孩子，小孩子不看路左摇右晃的跑着，他赶紧停车怕撞到，后面玫姐车速开的有些快，车距也不是很远，踩了刹车还是追了孟令成的车尾。两个人都不是和缓性子，当即都下了车。
玫姐一脸火气看着自己的车前灯，孟令成倒还好，见是玫姐，心里那点不痛快也没了，毕竟见过几次，不好追究什么：“是玫姐啊，既然都认识，咱们回去走保险吧？”孟令成性格好，可话多啊，又紧跟着一句：“玫姐，你这女司机上路，以后开车还是慢点吧。”
本来玫姐都点头答应了，听他这么一句，两条高挑的柳叶眉拧在一起，美艳的脸一冷：“我说你，人又高又帅，可怎么一说话就这么欠揍呢？”
上次在万禧城也是，玫姐带他去吃饭，碰见吴老板跟吉宝儿走在一起，刚打完招呼擦肩过去，他就问：“玫姐，你做这生意，警察不查你吗？”
玫姐嘴角的笑当时就卡住了，“什么，什么生意警察就要查我？我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黑店啊？不就是一起走个路吗？你小子讲话小心点啊！”
孟令成见玫姐又要火，连忙双手一摆：“您别跟我吵了，咱俩都是来医院接人的，我赶紧停车，也能早点上去。”然后赶紧回了车里，把车停好。
“你！”玫姐举着钱包指着孟令成从车尾，冷哼了一声也回了车子里去，猛按了下喇叭，一向都是她怼别人，哪被谁这么呛过。孟令成听到声音，无奈的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停好之后，孟令成先上了楼，玫姐紧随其后，两部电梯同时开门，两人同时走进走出电梯，玫姐先孟令成一步推开了病房门：“嘉树，你们坐我车回去！他开车技术太差！”
“我技术差？”孟令成深吸了一口气：“你追我的尾还说我技术差？”
两个人一个站在居哲这边，一个站在嘉树那边，开始争论起来。两人头上方嗡嗡嗡的响着，嘉树和居哲对视了一眼，嘉树低声：“我就说先打车走吧。”
“你说得对。”居哲低咳了一声，拉了拉孟令成：“我坐你的车回家，嘉树坐玫姐车回万禧城。”
声音这才止了下来，然后各回各家。
其实，嘉树心里总觉得，她见居哲，是池鱼见青山，斜阳照故渊；情与时有缘无分。可毕竟日就月将，山能倾塌入河，河可成江困山。谁又说得准以后呢，来日方长。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去北山上走一圈，会碰到许多遛弯的大爷大妈，背着手溜达着，悠闲自在，山上有一方泉水，每天都有人拿着大桶，排着长龙接山泉。
居哲最近总是一天两天的往她这里跑，不是听说哪家饭馆好吃，就是哪里有什么活动看，非要拉着她一起，连着三四天下来，现在又拉着她去山上。越接触，嘉树越知道他的纯粹，越是不敢再接触。
天气冷暖交替的也快，短短几天厚大衣已经换成长毛衣外套，薄薄一层，大衣上自带了一个格格巫似的长帽子，上面坠着蓝色的毛球，披在肩上再拿个扫帚，就像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师。
他们上来的时候前面十几个人排着队，过了快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居哲上前接着水，嘉树站在一旁无聊的扯了扯袖子，难得没化妆，看起来清新中带着憔悴：“你是不是快回学校了？”
居哲暗暗想着他早就该回去了，只是请了假，一直没回去，导师还问他原因来着，被他摺了过去。“还能在这里住一阵子。”
“那你以后还会来吗？”嘉树的眼中带了几分期待。
居哲盖好盖子，拎着水向山下走，略略思忖，转头看嘉树：“你想我来吗？”
“当然。”嘉树拉了拉帽子，让它老实的戴在头上别乱动。
居哲顿下脚步，走到休憩的亭中，水桶放在椅子上，他转身看着山下，不算大的县城尽收眼底。
“可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
不穿高跟鞋的嘉树比居哲矮的更明显了，需要稍微仰着头，她斜斜的靠在柱子上笑着：“你怎么这么......”大概觉得天真幼稚这样的词不太好，索性就没说。
“我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我也不会做什么工作，出去没办法活的。”嘉树低眸看着有些松散的白鞋带，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又懒得弯腰去系。
居哲转过身，好像有些生气，皱着眉头声音都沉下去了些：“这些都是你的借口！”
“对啊，我不敢，怎么把？”嘉树也不恼，平静的说，笑弯的眼中晃动着俏皮。
“我帮你！”居哲急急的踱步到她面前，目光炙热，“那个城市没人认识你，过去的事会永远过去，你可以好好生活。”
“哪有那么简单？”嘉树笑了一下，抬眸问：“那我靠什么生活呢？我的存款剩的不多了。”她不想吗，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啊，后来想想就算了。
“这么多的工作可以做，只要你愿意！”居哲以为嘉树动摇了，继续说着。
嘉树抱住胳膊，松软的帽子遮住了她一半的额头，发丝散乱的落在脖颈上：“可我不想。我从十九岁开始，就被别人养着。后来我也去工作过，体面的工作我没资格，普通的工作，服务生，营业员甚至清洁工，我做不来。”嘉树皱着眉，厌恶又不耐的看向别处，她其实是不敢看居哲的眼睛，这样一番狡黠辩驳的话说出来，无非使居哲觉得她更卑劣低贱些，但她本来也不是多高尚的人，无所谓了。“其实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也不用觉得我跟吉宝儿她们哪里不一样，我也是一样用青春和时间换物质，我不想付出劳动力又想享受，这是最公平的交易。”嘉树很想手里有支烟，来掩饰她此刻快窒息的感觉，于是伸手去口袋里拿。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沉沦是她自愿的，她是很痛苦，可她也有快乐，她不必起早贪黑的吃苦受累就有吃喝金钱。她也厌恶自己，可她不需要谁来挽救，居哲逼得她不得不这么说，导致她在那一瞬甚至厌恶了他。
居哲夺下她没来得及点燃的香烟，连同打火机一起扔到了地上，他冷着脸，眼中有失望。
嘉树看了眼被摔在地上的烟盒，淡笑了一下，抬头倚着柱子，好笑的勾着嘴角：“居哲，咱们才认识多久啊？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下一刻，她被居哲双手握住肩头：“是，我喜欢你，我从没这样喜欢过谁！我真的喜欢你。”他轻声重复着，四目交汇，其实他们都已经为彼此沦陷。
她如此被动的被少年轻吻住，所有未出口的话都湮没在他柔和的气息中。居哲，嘉树不敢主动触碰，但她愿意被动被索取，她在感情中好像一直都是被动的。他们置身山间木亭，满山绿树梨花为他们作衬，丝缕轻风摇动着她的发丝，他们看起来就像无数普通的情侣那样相拥接吻。
但她很快推开了他，把脸偏向一侧：“我不会跟你走的。”
“可我吻了你，就要对你负责。”居哲忽而抿着唇笑了一下，粗直的眉毛柔和下来，弯着的桃花眼眸本该是多情的样子，在他身上却只看得到温柔。
嘉树笑他怎么这样幼稚：“我大你四岁呢。”
“你嫌我年轻？”居哲眼眸微张，声音仿佛透着一丝委屈。
“是啊，女人都在意的！”嘉树扬着下巴，几分笑意萦在嘴边，俨然更亲近了一分。
居哲电话突然响起来，他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传来教务主任急促慌张的声音：“阿哲你是什么血型？”
略略思忖了几秒：“我是Ａ型。出什么事了？”
“唉呀这可怎么办！”胡主任声音有些远，好像对身边的人说着，声音又近了：“贺老师出车祸了，医院血库只剩一点RH血型了，现在也找不到同型的人，这可怎么办！阿哲我先挂了啊！”
听着电话里吵嚷急躁的声音，嘉树直觉自己可能帮得上，普通ＡＢ血型不会这么着急，忙问道：“怎么了？是谁需要献血吗？”
“是学校贺老师，出了车祸需要ＲＨ阴性血，主任找不到人了，我得去医院一趟！”居哲急急的要往山下走，想起嘉树还在背后，伸手拉住她一同向山下匆匆走去。
“你是Ａ型血，去了有什么用啊？”嘉树掌心温热，笑意也变得温和。
居哲有些焦急，脚下步履匆促：“可以在医院广播一下，那么大的医院总会有相同血型的人。”
“那多麻烦啊，我给她献血好了。”
“麻烦什么！都是......”居哲不悦的声音顿住，转头诧异的看向嘉树，“你是？ＲＨ阴性血？”
嘉树看他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扯掉格格巫式的尖连衣帽，伸手拦住下山去的出租车，看了看居哲，挑眉道：“还不快上去！”
县城本就不大，医院离的又近，三四分钟左右就到了医院，居哲打电话问病房，拉着嘉树跑着上了楼，胡主任急的满头汗，电梯门一开，一把将居哲拉了出去：“快快快！正好我们这也找到一个，可能不够，还得辛苦你！”
“是我朋友的。”居哲侧了侧身。
胡主任又要跟嘉树说什么，被她直接打断：“去哪抽？”
“跟跟我来！”胡主任圆圆的小个子在前面带路，嘉树见急救室门前围了一圈人，里面居然还有周砚楼，两人也来不及打招呼，嘉树赶紧跟上了胡主任。
贺家欢的父亲贺彦脸色极差，眼中满是焦虑，但看起来还稳得住，大步上前双手握住居哲的手，十分郑重不断的鞠躬：“居老师，谢谢，谢谢你的朋友，谢谢你们。”
“叔叔您保重，贺老师一定会没事的。”居哲微微躬身回敬。
周砚楼看到居哲的一瞬，眼中一黯，迅速收了思绪，上前与居哲打招呼：“又见面了，没想到你也是老师，还跟家欢在一所学校。”
“周先生。”居哲淡笑着颔首。
过了一会儿，血浆被送进急救室，贺彦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仍在手术室外急的团团转，居哲转去病房看嘉树。
另一个鲜血的男生已经走了，病房里只剩嘉树一个人，居哲推门进去吓了一跳，担心的问护士：“护士，她脸怎么这么白？是正常反应吗？”他也献过血，但也没有像嘉树这么虚弱。
“一次性抽了八百毫升的血能不晕嘛，你是她朋友吧？那我把注意事项跟你说一下，要注意休息，不能喝酒，不要吃烧烤之类的小吃，忌辛辣。另外多注意进补一些补血的食物，鸡汤、红枣蛋白质，补充维生素的蔬菜水果，还有就是不要剧烈运动，一年之内不能再献血。”说完又问道：“记住了吗？”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护士。”居哲连忙说。
“你怎么一次抽了这么多？不是还有一个人吗？”居哲坐到床边问她，语气有些不悦。
“人家跟贺老师素不相识，抽了四百就不愿意抽了也正常，医生也不能逼他，强迫人家那不就是道德绑架了嘛。”嘉树躺在病床上，唇色苍白。
“对不起，因为我你......”
“说什么呢，救人有什么对不起的。”嘉树打断他的话，眼皮沉沉的，睁合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
“那你先休息，我去买红枣...鸡汤。”居哲回想着刚刚护士说的话。
“好。”嘉树声音很轻，有气无力的说，她很累但她很开心，她潦落的生命总算有了一点用途。
居哲把她的手臂拉进被子里盖好，刚转身，周砚楼推门进来，两人点头打招呼后，周砚楼手里提着保温桶走到病床另一侧：“嘉树，你辛苦了。”
“我没事，贺老师怎么样了？”嘉树问道。
“还在手术在中，从市里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不会有事的。”周砚楼坐在椅子上，打开保温桶：“我买了给你买了鸡汤，医生说你献血太多，得好好进补休息。”
“谢谢。”嘉树叫住居哲：“阿哲，你就别去了。”
居哲点头，见嘉树要起来，正想上前扶，周砚楼已经搀着她的手臂，将枕头垫在了她腰后，居哲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我自己来吧。”嘉树伸手去接，被周砚楼躲开。
“你现在这么虚弱，万一端不住打翻了怎么办？”周砚楼假意嗔责，温声说着。
嘉树微抬了下眼睛，有些局促的尴尬，居哲起身道：“嘉树，那我先走了。”
“别！一会儿你送我回去！”嘉树连忙叫住他，没注意周砚楼微僵了一下又迅速缓和的笑意。
“也好，居老师，那我就把嘉树交给你了，我去那边看看。”周砚楼将手中的碗递向居哲，“嘉树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改天再去看你。”
“好。”嘉树点了点头。
周砚楼起身离开病房，居哲坐回椅子上，舀起一勺汤晃了晃，喂到嘉树嘴边：“烫吗？”
“不烫。”嘉树笑着摇头，不断的抬眼看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刚刚怎么那么急着走？不会是生气了吧？”嘉树接过碗，把剩下咕咚咕咚几口喝光了，坐在那里，一双明媚的眼睛眨啊眨的，脸色虚弱，故作可怜的样子。她是情场老手，居哲却没有一丝经验，她甚至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现会让居哲更喜欢她，但她不想去费心机，她太珍惜这份纯粹的感情，但偶尔还是想逗逗他。
果然居哲一抬头就心下一软：“...我没有。”却还是低了下头，额中的青筋微微凸起又随着抬头平复，喃喃轻语：“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生气。”
嘉树：“......”不解风情......
“刚抽了这么多血还要看某人的冷脸，真是累哦。”嘉树故意叹着气摊倚在床头上说，偷瞄着居哲。
居哲抬眼看了她一下，嘉树赶紧看向其他地方，居哲抿着嘴角的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嘉树立刻接过话来，“我想看看在霍仙镇照的照片。”
居哲将椅子挪动的靠近了她一些，打开手机相册，两人一起翻看了起来：“你不是说哪不舒服吗？”
“是啊，心情不舒服，看看照片就好了。”嘉树笑嘻嘻的说，收到居哲一脸无奈而纵容的表情。
才翻看了没几张，孟令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阿成。”
“你在哪呢？兄弟一天没吃饭了，晚点去吃火锅啊？”
“你怎么不吃饭？”
“失恋的痛苦你个单身狗懂什么？”孟令成哼哼着说。
居哲笑道：“你都没谈恋爱哪来的失恋？”
电话那边的孟令成咬了咬牙：“老子刚打算追人家，发现人家名花有主了这不算失恋吗！你哪那么多废话，重点是晚一会儿去吃火锅吗？”最后几个字，孟令成一字一顿的说着。
居哲看了下嘉树：“火锅明天吃，你先开车来医院一趟吧，嘉树献完血，一会儿出院。”
“啊？”孟令成一愣，“你拿我当出租车了啊？那送完人去吃火锅啊？”不屈不挠的继续说着。
“等你来了再说吧。”居哲挂断电话，转头对嘉树说：“他一会儿就能到。”
“好。”嘉树轻声应着，这边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玫姐打来的，“玫姐，干嘛啊？”
“你又跑哪去了？何辉来找你了。”玫姐那边的声音嘈杂，嘉树勉强能听清她的声音。
听到何辉两个字，嘉树的面色冷了一下：“他来干什么！他什么时候走了你告诉我，我再回去。”
“我已经给他打发走了，人家大小是个官，我总不好次次打发，还得你自己想办法。”
“我知道了。”
“你还跟人家老师约会呢？”玫姐吐着烟，隔着电话打趣。
嘉树捡了捡被子上自己掉落的头发，声音还有些虚弱：“他朋友出车祸了，我血型正好配得上，就来医院了。”
“你怎么又进医院了？正好我没什么事，我去接你！”说完利落的挂断了电话，把手边刚收的钞票甩给阿成，拿起钱包跑去后院开车。
嘉树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我还没说完呢！玫姐也要来。”转头对居哲说。
过了几分钟，贺彦一行人来了病房，满脸喜色，一如对居哲，双手握住嘉树的手，差点当场老泪纵横，眼眶红了一圈：“李小姐，谢谢你啊，今天多亏了你，不然我女儿怕是没救了，谢谢，谢谢，我替家欢谢谢你。”
“您别这么说，不止我，还有其他人也献了血，换成谁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嘉树浅笑着，一瞬间有些羡慕贺家欢，有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亲人。
“我叫司机买了补品给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收下。”贺彦拿着一指厚的信封向嘉树怀里塞。
嘉树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尽力按住了贺彦的手：“贺老师是居哲的朋友，我也是居哲的朋友，你这样不是叫我难堪吗。”
贺彦也是被这事冲昏了头，后知后觉，收了起来，解释着不是这个意思，但一定要嘉树收起补品：“一会儿我叫司机送你回家吧。”
“谢谢您，不用了，一会儿我朋友会来，居哲送我回去，不麻烦您了。”
“那好，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去探望你。”贺彦好像丝毫不知她的‘住所’。
嘉树看了眼周砚楼，心想大概是他给她做了颜面，点了点头：“您慢走。”
堵满了屋子的人走掉后，又恢复了长久的安静，嘉树看了看时间，都过了十分钟了，人还没到，她皱着眉望向居哲：“客运站到这也就十分钟，玫姐怎么还没来啊，要不我先打车回去吧。”
“再等等吧，也许是堵车了。”居哲心想孟令成家离医院也是十几分钟的路程，怎么还没来。
他们两个在病房里干等着，玫姐跟孟令成正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医院门前的路那么宽，车那么多，偏偏就他们两个的撞在了一起。孟令成向停车场里面拐弯，前面有个家长没牵住孩子，小孩子不看路左摇右晃的跑着，他赶紧停车怕撞到，后面玫姐车速开的有些快，车距也不是很远，踩了刹车还是追了孟令成的车尾。两个人都不是和缓性子，当即都下了车。
玫姐一脸火气看着自己的车前灯，孟令成倒还好，见是玫姐，心里那点不痛快也没了，毕竟见过几次，不好追究什么：“是玫姐啊，既然都认识，咱们回去走保险吧？”孟令成性格好，可话多啊，又紧跟着一句：“玫姐，你这女司机上路，以后开车还是慢点吧。”
本来玫姐都点头答应了，听他这么一句，两条高挑的柳叶眉拧在一起，美艳的脸一冷：“我说你，人又高又帅，可怎么一说话就这么欠揍呢？”
上次在万禧城也是，玫姐带他去吃饭，碰见吴老板跟吉宝儿走在一起，刚打完招呼擦肩过去，他就问：“玫姐，你做这生意，警察不查你吗？”
玫姐嘴角的笑当时就卡住了，“什么，什么生意警察就要查我？我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黑店啊？不就是一起走个路吗？你小子讲话小心点啊！”
孟令成见玫姐又要火，连忙双手一摆：“您别跟我吵了，咱俩都是来医院接人的，我赶紧停车，也能早点上去。”然后赶紧回了车里，把车停好。
“你！”玫姐举着钱包指着孟令成从车尾，冷哼了一声也回了车子里去，猛按了下喇叭，一向都是她怼别人，哪被谁这么呛过。孟令成听到声音，无奈的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停好之后，孟令成先上了楼，玫姐紧随其后，两部电梯同时开门，两人同时走进走出电梯，玫姐先孟令成一步推开了病房门：“嘉树，你们坐我车回去！他开车技术太差！”
“我技术差？”孟令成深吸了一口气：“你追我的尾还说我技术差？”
两个人一个站在居哲这边，一个站在嘉树那边，开始争论起来。两人头上方嗡嗡嗡的响着，嘉树和居哲对视了一眼，嘉树低声：“我就说先打车走吧。”
“你说得对。”居哲低咳了一声，拉了拉孟令成：“我坐你的车回家，嘉树坐玫姐车回万禧城。”
声音这才止了下来，然后各回各家。
其实，嘉树心里总觉得，她见居哲，是池鱼见青山，斜阳照故渊；情与时有缘无分。可毕竟日就月将，山能倾塌入河，河可成江困山。谁又说得准以后呢，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