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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悬尸(十二):山河已倾覆,谁家不遭殃

    如果只是两个惹人厌的哥哥,或是对自己保护的太过分的父亲和母亲。赵停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个让人失落且死寂沉沉的鬼地方,但一提到新婚妻子,赵停山还是沉默了。因为他对这个还不是十分了解的妻子,已经有了几分依赖,他不想和马春香分开。他不想还没熟悉彼此,就早早的天各一方。徐才川说对了,他舍不得,更放不下。

    在一旁看着他的徐才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赵停山所虑,合情合理。哪个正常人会舍得新婚妻子,抛家弃口,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过,出门打仗?也就是他和他那一杆子傻里傻气的川军弟兄吧。看到现在的赵停山,他不禁就像是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他扔下了上了年纪的父母亲,撇下妻子和年幼的孩子,只因为一时血热,就踏上了十万八千里的取经路。自古忠孝难两全,他尽到了报国杀敌的责任,却失去了对父母的孝道,更失去了作为一个父亲的职责。有时候,他甚至会不由自主的想,他一走就是几年,连音信都没有几个,会不会他的妻儿已当他战死了沙场,另寻了一户好人家?

    徐才川想想就可怕,他轻叹了一声:“这样吧,我给你留下一封书信。以后,你要是非去杀敌报国不可,就拿着这封信,去找青天白日旗。到时候他们看了这封信,任谁也得收下你!”

    “真的?”赵停山激动的握紧了拳头。因为这样既不算他自己退缩,又可以维持他经久不衰的志向。

    徐才川点了点头:“你父亲救我一命,我本就无以回报。留下这封书信,也算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他说完,便坐于桌前,提笔写下了一封推荐信。

    赵停山接过这封承继了他的信念的纸张,连连看了几遍,就是舍不得放下。

    “你来得正好,本来我还打算亲自去赵先生那儿告别的。现在你来了,正好省去我的一番功夫,就请你代我别过吧。”徐才川背上行囊,就打算出门。

    “这怎么行呢!”赵停山草草收起信件,“您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您要走,那我们也得十里相送!我这就去找管家通知!”

    “别!”徐才川立马拦下了赵停山,“我不想亲自去告别,就是怕赵先生大动干戈,又是摆桌,又是相送。现在正值抗战,我们应该秉着勤俭节约的态度!还请你去老先生那儿,替我道谢!”

    赵停山见父亲教自己的这套待客之礼,放在这儿完全不起作用,他也犯了难。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肯定会显得自己庸俗腐败。

    “嗯,我会的!”

    “那就好!”徐才川喝完了桌上的一碗茶水,“那我们就此别过,我走啦!”

    “嗯!徐大哥,你多保重!”赵停山目送着徐才川走出屋子,穿过院子,走出了赵府大门。

    黑子早就在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蹲着等他了,见徐才川出了府门,连忙上前。

    “就这么走啦?”

    “不然还能怎样?”徐才川没有穿军服,甚至连枪支手炮,都一并当做礼物送给了赵临宪。

    “我们家老爷可说了,你要是留下,那就是他的亲兄弟!不仅给你盖起来一栋大房子,还给你许配一个漂亮姑娘!这么好的差事,全村人都羡慕着呢!”黑子句句实话,也想劝他留下。

    “赵先生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国仇未报,我心难辞其咎。况且我在老家早有妻儿老小,如果我在外另娶她妻,我于心不忍啊。”徐才川紧了紧行囊。

    “那好吧,你把这些带上。”黑子递给徐才川一个包裹,里面有一些干粮和盘缠。

    “我在此打搅多日,每日好酒好菜。我这临走,还要再亏欠你们一道吗?”徐才川拒绝了黑子的馈赠。

    “这不是你亏欠我们,而是我们这些山里避难的窝囊废,亏欠你们的啊!”黑子虽然也恨日本人,但他却没有上阵杀敌的那个勇气。每次天上打雷,他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啦!”徐才川非常不好意思的接过干粮和大洋。

    “这就对了嘛,”黑子呵呵一笑,“山里根本就用不着这玩意儿,现而今能给你用作杀敌报国的经费,也正和它们的心意!”

    “徐某多谢了!”徐才川敬了一个军礼,不光是为黑子,也为了照顾自己多日的赵氏一家。

    “那咱们就走吧,现在天大亮,等太阳过了山头,一晃就黑了。这里离最近的镇子,起码也有一天的路程。而且现在河南到处都是逃荒的灾民,镇子上也好不了哪去,不是遍地的日本人,就是满城的饿殍!”黑子在几天前,就被徐才川拜托,让他作为向导,带着徐才川离开三山。

    “国家贫弱,党国对不住河南老百姓啊!”徐才川与黑子一路,避开山下的小村子,朝着封山的石堆子走去。

    这一幕,赵临宪和管家全都看在眼里,他们就站在张梨子的果园往下望着,他们早就知道徐才川今天要走,为了不让他为难,也就早早的爬上了高山,也算是送这个抗日救国的英雄一路。因为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何年何月,阴间阳间了。

    “老爷,他留下的枪支弹药,咱们怎么办啊?”管家深知枪炮的祸害,所以提前问一问赵临宪。

    赵临宪想了想:“封在库里吧,等太平了,上交国家吧。”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眼看就要过年了。外面的世界有多惨,多恶劣,山里的居民,全然不知。尽管少了新年的炮竹声声,每家每户,也少不了浓浓的年味。一家人忙来忙去贴春联,赵府派人往下分发年货,操持着杀猪宰羊,迎过新年。

    今年应该是河南最苦的一个年头了吧。赵临宪想着,看着一干下人从库房往外搬东西。长子赵隋山陪着他准备,也是为了让他学学如何才能担起一个族长的位子。

    赵隋山很不耐烦的看着这些下人,他的心里在不断默念,这群白吃饭的混蛋,怎么就不能快点搬呢?他还等着和老婆一块儿打年糕呢!但他也就是想想,他要是真敢把这些话说出去,那他非让老爹打死不可!

    “隋山,明天你去把丈人爹也给接来,咱们一家,也算是好好过个新年了!”赵临宪呼出一口哈气,看着满屋子的干货、山珍,已经回味起了它们的味道。

    “知道了,爹。”赵隋山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因为不答应也没办法。

    比起天生就是一家族长的赵隋山,赵文山的生活就清闲的多,他所处的位置也舒服的多。既不用像老三那样,处处被人压着一头,又不用像老大那样,天天被父亲呼来唤去。他一天的生活除了和媳妇缠绵,就是在屋子里,在山野间,吟诗弄月,好不快活。

    马秋香的肚子一天比一天隆起,这段日子,可以说是她过得最没味道的一段日子。她几乎每天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下山看看老爹,其它时间,全是在这院子耗过的。虽然她喜欢这种对丫鬟、伙计支持来支持去的感觉,但日子长了也就觉得有些厌烦了。在整个赵府,公公和婆婆,她一天都难以见到一次,每天除了在丈夫这儿能讨到几句难听的,其他人,特别是在她怀了身孕以后,谁也不敢让她生半点儿气,干半点儿活。

    “当家的,你说,这孩子生出来叫什么好啊?”马秋香半卧在床上,问向正坐在书桌看乌七八糟烂书的赵文山。

    “这可是大事,等孩子生出来,等爹赐名吧。”理当如此,赵文山也落得一个省心。

    “你还真是随便,自己好容易当回爹,都不想给孩子取个名字?”马秋香有些失了兴致。

    “我‘好容易当回爹’?是啊,我好容易当回爹!”赵文山放下手中的书,“我问你一个贴心事儿,你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一听这话,马秋香瞬间脸色大变:“怎么?你还怀疑不是你的种?”

    “是,我是怀疑!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老赵家的种,我都喜欢!”赵文山淡淡的瞥了瞥妻子的肚子,“只不过,我还是心里有个谱好一点儿!”

    “你!”马秋香敢怒不敢言,因为她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谁的,但毋庸置疑,肯定是老赵家的。

    新年的大红灯笼,挂满了山村的每一户人家,甚至村子周边的几棵大树,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离新年还有几天,新年的味道就已经飘洒在山村之间。家家户户都在等着赵府分发下来的白糖,连风里都夹杂着蜜糖的味道。

    赵家人每年,每个节令,都会给村中同乡,分发果品、蜜糖。尽管不多,也是这些山里人家难得一见的美味。

    美好的时间总是流逝的最快的,天空很快就披上了黑西服。赵家人连同全村人,全都安然的进入了梦乡。他们这里甚至不需要守夜人,因为家家户户全都自律自知,他们不会夜放山火、更不会在灶膛留下未熄灭的火星作为隐患。

    “轰!隆!”

    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了熟睡中的赵临宪,他的小女儿也应声而哭。

    “呜啊~呜啊~”

    王氏立马点燃了油灯,将小女儿抱在怀里。

    这时的赵府上下已经炸开了花,下人们争相而出,村民们也纷纷爬出自己的院子,看着眼前一个又一个炮弹炸在山上。明亮的炮弹,染红了整片天空,几架飞机凌空而过,噪音劈天盖地!

    “这是怎么回事儿?!”赵临宪匆匆穿好了衣服,走到了院子里。几个儿子、儿媳,早已站在院子,看着天空正在激战的飞机。

    “国军和日军在天上打起来了?!”赵隋山惊恐的问。

    “不是,这全都是日军的飞机。应该是国军正从附近经过,日军派出了火力支援!”管家见识过飞机空战的画面,现在天上的飞机都在朝同一个方向打炮,不可能是两军交战。

    “国军从这儿经过,那他们就不反击吗?”赵临宪忧心忡忡的看着天上一切。突然,一辆日军飞机侧翼被毁,不偏不倚的撞在了张梨子的果园。一阵爆炸声随之而来。同时伴着的,还有张小仙的哭喊声。

    “爹!”张小仙目睹了父亲的果园和土房子被飞机撞毁的一幕,泪水立马就涌出了眼眶。

    赵隋山抱住了自己媳妇,不断安抚。

    赵文山目瞪口呆的看着飞机从头顶经过:“爹,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吧?”

    “这谁知道啊!”赵临宪心里也没底,人家飞得高看得远。这里的一草一木,全都逃脱不了飞机的视线。

    “啊?!”马秋香一下瘫软在赵文山怀里,一下哭出声来,“这可怎么办呀?我倒没什么,我肚子还揣着一个连气儿都没闻过的孩子呀!”

    “你消停点儿,没事儿!”王氏抱着小女儿,止不住的怒骂。因为她也是忧心忡忡,抛开三个儿子不说,她的小女儿也没怎么尝过人间的味道。

    在一旁的赵停山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来这就是战争!如果正在山顶上的人是他,那他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造的啊!

    马春香看出了赵停山眼中的恐惧,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安抚:“你没听见娘说了吗?什么事儿都没有!”

    “我们先躲进山洞库房,万一哪颗炮弹不长眼,那咱们都得完蛋!”赵临宪下了命令,几人也连连赞同。

    “轰!”

    又是一声沉重的火炮,似乎就炸在了附近!

    管家竟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国军还是有点血性的,刚才那架飞机,就是他们拿高射炮炸下来的。刚才那一发闷响跟飞机的炮弹明显不同,是高射炮的炸弹声!那发炮弹没打上去,落在咱们这儿了!”

    “是吗?”赵临宪也对国军肯定的点了点头。

    “东家,不好啦!不好啦!”一个带着头巾的村民急急忙忙的跑到赵家府宅。

    “怎么了?”赵临宪看着惊魂不定的村民,也跟着担忧起来。

    “咱...咱们......”前来报信的村民喘息不定。

    “你倒是快说啊!”赵隋山急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老爷,不好了!咱们的粮仓和畜牧圈被刚才的那枚炮弹给炸平了!”村民边说边跺脚,眼中满是惶恐。

    “什么?!”赵临宪惊的瞪直了眼睛,“你再说一次!”

    “老爷,刚才那发炮弹,炸平了咱们的粮食和猪羊!”村民更大声吼了一嗓子,他也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天啊,”管家一个气急攻心,倒在地上。

    “哎,沈爷!”

    几个少爷连忙过去搀扶老管家沈伯。

    这是的赵临宪已经没有功夫去管他,他瞪着前来报信儿的村民:“粮食全炸没了?!”

    “不知道,全是大火,没人敢去救!就连前面山顶上都燃起了大火!”村民如实而报。

    “哎呀!”赵临宪急的双手紧拍,他看了看几个儿子,“老三留下照顾府上,老大、老二带着府上男丁,马上跟我下山救火!”

    “知道了!”

    赵隋山和赵文山答应了,便立马前去召集人手。

    “爹!我也能去!”赵停山心有不甘,凭什么两个哥哥都能去做英雄,而他不行?!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有那么多废话!”赵临宪没好气的披上大衣,恨不得立马跑到粮仓。

    马春香也拉住赵停山的衣角,让他谨听父亲的安排。

    赵停山恼羞成怒:“我就是要去!”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赵停山的脸上,他两眼朦胧,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呆呆的站在那里。赵临宪看了他几眼,怒气未消,连忙就带人出了府门。只留下呆站在那儿的赵停山,和四处奔忙,没人理会这回事儿的伙计、丫鬟。

    这个耳光不光制止了赵停山的热血,更让他认清了自己,他就是他,有他没他都一样。

    马春香安慰着赵停山:“爹就是一时生气,你别往心里去。咱家的重任更大,他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说明爹还是非常信任你的!”

    赵停山两眼泛着泪花,母亲王氏怀抱着四妹也过来安慰。

    “停山,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应该知道什么是责任了,你看你沈爷爷都这样了,你爹为了全村人的生死亲自身陷火海救火去了!你应该替他分担责任,而不是犯小孩子脾气!快去安排家里的事吧!”

    “嗯,我知道了!”赵停山意识到了父亲的用意,但他还是心有不甘。他现在多想说出一句,犯小孩子脾气?你们不救是拿我当小孩子看呢吗?但他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因为他知道,想要不被别人当成小孩子看,那首先需要长大的,就是自己!

    赵停山将母亲、小妹、妻子、沈伯和两个嫂子安顿在了山洞库房。他让丫鬟们也留下随时伺候,他带着身下的几个伙计、厨子,站在院子里镇守宅院,随机应变。

    在溪水对岸的粮仓和牧圈已经被炸的粉身碎骨,大火熊熊燃烧着洒了一地的谷物、粮食。炸死的动物躺在地上,扭曲的表情应证了它们生前最后一眼所经历的恐惧。侥幸存活的家畜,惊恐的四处乱跑,好像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毁灭性的灾难。

    赵临宪带着人排成一条长队,从赵府侧面的那口深井传递式的往火场打水。这条曾经湍流不息的小溪,因为今年的大旱早已干涸,他此时心中多么的渴望,要是这条溪水还在,那该有多好!

    张小仙娘家的那片果园已经在飞机爆炸声中毁于一旦,干燥的山林简直就像一个天然的大火炉,沾火即着。狂野的山火已经蔓延了至了半山腰,可是忙着抢救粮食的大伙,哪还有心思去管一堆没用的柴火,只要伤不到人就行了。

    粮仓的大火总算稍稍得以缓解,赵临宪亲身犯险,带着家丁率先冲进火场,拿着布口袋,一袋一袋的抓拿着地上的粮食......

    天悄悄的亮了,大火也总算是扑灭了。赵临宪看着一片狼藉的粮仓和牧圈,心中止不住的阵阵刺痛。他清点了一下一晚抢救回来的粮食和牲畜。粮食连总共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原本计划吃十年的口粮,转眼间只能吃上十天。剩下的畜生就更加的惨不忍睹了,直接炸死的就有多一半,剩下吓死的,在大火中烧死的,四处逃窜撞死的,不计其数。活下来的,也就是几头猪,七八只羊,几只跑得快的大公鸡。

    “东家,”一个满脸黢黑的村民小跑过来,“咱们的口粮不多了,除去谷种,能吃的没多少了。不如咱们先把谷种吃了,我看这场战争打不了多长时间,估计明年就能天下太平!到时候不管那边儿赢了,咱们照样活着,到那时候再出去采买谷种不就行了!”

    “不行!”赵临宪斩钉截铁,“谷种必须留下,你知道这天下能太平?打仗是一个非常耗时耗钱的东西,而且就算结束了,要是日本人真的占领了河南,你出去了还指望能活着回来?!”

    村民沉默了,慢慢的退了下去,继续干活儿。

    马敬笑跟着赵临宪忙活了一个晚上,这会儿才跟赵临宪坐在村头的石碾上,稍稍休息。

    “老赵,这些烧死的猪羊怎么办?”

    “大家伙儿忙活了一个晚上,待会儿让女人们出来,一块儿收拾了,给大伙补充体力!”赵临宪脸上脏兮兮的,皮制大衣也磨出了窟窿,裤子也坏了。

    “哈哈~”马敬笑苦中作乐,“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呐!今天咱们俩可要好好喝两盅!”

    “哼哼!”赵临宪苦笑了两声,“好!”

    “老爷!”一个丫鬟急急忙忙的冲下山,直奔赵临宪,“老爷!沈伯昨夜惊吓太深,没能缓过劲儿来!他...他过世了!”

    “啊?!”赵临宪震惊的气都喘不上来了,“快,快带我回......”

    “老爷!”丫鬟看着倒下的赵临宪,吓得连忙跑过去。

    “老赵!”马敬笑也赶紧背上他就往赵府跑!

    赵临宪一夜没合眼,精疲力尽,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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