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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夺

    王府响起了芦笙调子,吹得十分哀伤阿黛穿了一身丧服,腰间缠绕着白色麻布。在一群男人做主的宾客中,显得格外突兀。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她本就生得漂亮,如今就算只是一身黑色丧服,灵堂前来访的宾客男子,谁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有人不觉在心中暗叹,桑代实在是福薄的很,失了王位不说,这样绝色的未婚妻都还没娶进门,人就已经撒手归西。

    阿黛早已习惯众人注视的目光,不急不忙,为桑代上了一炷香,便走到宾客席,旁冷眼旁观那些来观礼的人。

    今天是桑代出殡的日子,苗疆有头有脸的各部族族长全都到场。哭声一茬接一茬,震天响!

    可真正掉眼泪的,没有多少。

    阿黛甚至看见有人得意的笑,刚刚还在灵堂前哭,转身便嘴角含笑去讨好那位即将登位王叔。

    桑瞭春风得意,哪怕穿着麻衣,也掩盖不住他眼中得意的光芒。原本孙县令今日应该来观礼,但边崖县因猫妖的事情,暂时抽不开身。

    只是委派他的师爷,代为出席。

    中原人如此怠慢,显然没将苗人放在眼中。但这位王叔好像也不在意,居然将一个师爷放在上宾席位,十分礼遇。

    “真是越发没规矩,老苗王才走三年,一个师爷都能骑到我们头上,咱们苗人,还真是越发下贱。”

    说话的人,是白苗族的长老,阿黛闻言,不觉侧目看了看。发现他身旁有几个人,似乎有一样的愤慨,但比起他的暴脾气,那些人的情绪显然稳定一些。

    周围的人纷纷劝他莫要惹事,还是好好送王子出殡,别让人死都难以安生。

    白苗族老也知今日非同寻常,心中再有不甘,还是压下来,等巫师施法念咒,高声喊着“起棺!”

    他一声令下,精心选出来的抬棺者,便按次序站到棺木边上。可桑代并没成亲,阿黛就算是他未婚妻,也没有为他穿麻戴孝的资格。

    桑代未成婚,自然无子嗣为他送终。按道理,未婚而死的男子,是不吉利的,不能入家族墓葬。

    但桑代身份不同,桑瞭又刻意布局,做戏给人看,便让自己的亲孙子,来给他摔瓦。

    送死者出行,那小孩不过十岁,显然有些懵懂。还是大人催促两次,才心不甘情不愿走出来,将瓦片关狠狠摔在地上。

    大祭司见状,这才满意点头,高声喊道“起棺!”

    七八个青壮年,将在棺材抬起来,一步步往外走去。阿黛跟随着众宾客一路往外走,按照规矩,护送灵柩去苗王陵园。

    阿黛早已命人,在城里暗中观察过,这王府里里外外,早已布置了人手。桑瞭倒是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谨防桑代忽然冒头出来,跟他抢夺王位。

    可惜这一路走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心中疑惑,居然没有钓出桑代,究竟是人已经死了,还是另有其它原因?

    “阿爹,接下来咱还要亲自去陵园吗?”桑瞭的儿子子低声问,四下环顾,随时留意周围的情况。

    桑瞭边走边假哭几声,暗暗对他道“戏都做到这份上,自然要继续唱下去,一定要把棺材钉死了,土埋扎实了,这才能把人真正敲死,让他想回也回不来。开城门,老夫要送我的好侄子上路。”

    纵然桑瞭一脸哀痛,哭声最大。可唇角的笑意,瞒不住阿黛的眼。

    她已经将人手借出去,可桑代但并没有过多透露自己的计划。阿黛其实也在赌,赌自己没有看错人,桑代不会让桑瞭得逞。

    “小姐,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动静,会不会有其他变故?”阿康小心翼翼问自家小姐。

    黑苗能派出去的人,都去了,能不能成事就在今日一举,可这都要出城了,为何却毫无动静?

    阿黛沉默一阵,暗暗留意周围,“不着急,再等等,我让你办的事都办了吗?”

    “是,按照您的吩咐都交代下去了,若有不对的,咱们的人先保住自己再说。”

    “那就好!”对于阿黛来说,桑代若不是个有用的,那自然先保护自己的族人重要,她不会傻到用自己的族人的性命,去帮助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眼下这个局,阿黛很想知道,到底是桑瞭更有心计,还是桑代技高一筹。

    她在送葬的队伍中,一边走一边看,恍惚间,竟然看到人群中有夏烛,他怎么在这儿?

    对了,他是来找他妹妹的。

    桑代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他妹妹肯定也出现。当日去找桑代,并没有见到夏烛的妹妹。

    那时她不着急质问桑代,只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来做个了结。此时此刻,他莫非还没有找到他妹妹?

    阿黛想了想,对着阿康低低说两句,阿康点头会意,帮她打掩护,阿黛便趁机溜出队伍。

    循着痕迹,阿黛在巷子里找了找,没看到人,莫名有些失落。

    “你是在找我吗?”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黛一怔,硬着头皮转头。“我是看在你帮过我两回的份上,才来告诉你一句,你妹妹很可能跟桑代王子在一起。”

    夏烛顿住,微微蹙眉,“桑代王子,躺在棺材里那个?”

    阿黛失笑摇头,“不是,人还活着,我前几日见到他了。”

    夏烛何其聪明,她简单几句话,就明白过来,棺材里不是真正的桑代,那么接下来定有腥风血雨。越汐那日又说,这几日有事要处理,显然是参与到这场斗争当中去了。

    这蠢丫头,果然是一时没看见,就给自己找麻烦。

    阿黛见他着急欲走,连忙喊住他,“你要去哪?”

    “去找越汐!”

    “你等等!”阿黛本能叫住他。

    夏烛回头,狐疑看她,“可还有事?”

    “我...我....”嗯了两句,阿黛纠结道“我是看着你救了我两回的份上,才跟你说这个话。若是见到你妹妹,你劝他还是小心桑代些,那个人恐怕....不是个合适的人。”

    “我知道!”夏烛颔首,并不意外。“倒是你,跟他很熟吗?”

    夏烛的话让阿黛莫名有些心虚,她不想告诉对方,桑代是她的未婚夫,思来想去,只道“你记住就行,反正我已经告诫过你,你们若是不想听,以后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

    说完这句话,她不敢再看夏烛反应,匆匆忙忙离去,跟上送葬的队伍。

    夏烛看着从眼前走过的人,心中不免担忧起来。那天总觉得越汐跟从前有些不同,此时知道她隐瞒自己的事,内心的想法就越发杂乱。

    一个妖,卷入人间的王族之间的争斗,弄不好,会引起大乱。这疯丫头从前再胡闹,也不会这么乱来,这次她哪来的胆子,那个男人,是桑代吗?

    不行,他必须立马找到人,以免出现混乱。

    百姓看着送葬的队伍出了城,只剩一地狼藉的纸钱,渐渐被人踩踏,从前风光无限的王子殿下,已经彻底落寞。

    从今以后,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南疆天下,可就要换主人了。

    队伍快要到墓园,师爷踱步到桑瞭身边,小声问道,“大人让我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桑瞭即可回答道,“让孙县令放心,等今日尘埃落定,接下来,定然让他们满意。”

    师爷得到肯定答案,满意笑笑“那就好,我们的人为您的事,可是好些日子没有睡着。只要此事一了,小的一定禀报上面,将您的王位敲下来。从此以后,小的便称呼你一声苗王了!”

    桑瞭暗自得意,面上依旧恭敬。“往后还要劳烦师爷,在孙县令面前多美言几句,今日事了,我必亲自登门拜访,重礼答谢。”

    “那是自然!”

    两人就这样,在死者的葬礼上说着各自的打算。若是老苗王在世,定然会气得吐出血来。

    很快,他们到达墓园。安葬的地方,要往上走一小段山路。上了山,将棺材埋葬在坑里,丧事就真了解了。

    只是队伍距上山的路,还有一小段距离时,桑瞭手下的人,匆匆忙忙跑过来,低声道“不好了,老爷!出事儿了!”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让人看一见,徒惹笑话!”

    师爷见状,识趣的退开几步。

    桑瞭这才命令队伍原地休息,跟下人走到一旁。

    下人小声在他耳边报道“老爷,上山的路被堵住了。”

    “你说什么?!”桑瞭惊异,一路走来都顺畅的很,怎么眼下反而生出事端!

    下人发愁,焦急万分“也不知怎么回事,昨日这路都还好好的,可咱们的人今日一去,却发现道路上莫名多出巨大的石头来,整个道路都被封,根本上不去。”

    临门一脚,就差这最后一步的时候,居然出这种乱子?

    桑代顿时气恼,演到这份上,他总不能把棺材丢在这里,直接调头回去。他还准备了一场戏,准备在坟头好好的哭他一哭,以示哀思,显示自己重情重义。

    此时忽然得到这么个消息,分明是跟他作对,“有石头赶紧让人清理了便是,这点小事,都还要让我去安排吗?”

    那下人胆战心惊,连忙禀报“老爷,事情没那么简单,石头上生的有字!”

    “什么字?”

    “小的...不敢说,还是您上去看看吧。写的大不敬,小的们,不敢议论。”

    看他一脸惊惧的样子,像是看到鬼一般,桑瞭疑惑,能写什么字?必然是十分不恭敬的,那人仿佛怕他不信,又追加了一句。

    “管事的说,这东西不能让这些人看到,只能让我跟您悄悄的说。”

    “那你早干嘛去了?!”都走到这里,这些人只要往上几步,就能看个清楚。

    “老爷,咱们发现石头的时候,就想着当处理掉。可谁知才抬起来,那石头竟裂开了,裂开不说,还比之前更大了一些。而那石头上,竟然凭空是生出字来,咱们也是吓到。本想请大巫去看看,但这东西,实在是大不敬,您还是先看看再做决定吧。”

    桑瞭的儿子见情况不对,连忙走过来问道,“阿爹,可是事情有异?”

    桑瞭想了想,对儿子道“找上几个人,跟我一起上山。这里你留下看守,告诉他们,上山的道路有些泥泞狭窄,下人的人正在清理,让他们稍作歇息,道路清理好了,便可抬棺上山。”

    父亲有吩咐,他那有敢不从的,立刻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跟随自己的父亲一起上山。

    刚才看到这一幕,阿黛并不说话。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

    “好像说,是前面道路堵住了,要去清理一下。”

    “怎么就堵住了,上山的路不是一直有人管理的吗?”

    “那谁知道,咱们还是小心些,可别出什么怪事才好。”

    “能出什么事?”

    “那可说不准,别忘了,棺材里这位,走的蹊跷。”

    谣言瞬间传播,众人暗暗私语,心思各异。

    桑瞭带着手下的人一路上山,到了拐角处,果然看到自己手下的人正一脸愁苦守着一块巨石,不敢轻易动弹。见到他来,管事立刻高兴下来迎,“老爷,您可来了,这东西您快看看吧。”

    桑瞭见他神色异常,被吓的不轻。心里也有些忐忑,但都到这里了,总不能退回去。他硬着头皮往前上,走到巨石前,果然看到石头上长出两行字。

    可这字,看的他只想吐血。

    桑瞭勾结中原,谋害子侄,抢夺王位,畜生不如。

    “是谁?是谁写的?!”

    这分明是冲他来的,“来人,把这石头赶紧给我砸碎,处理的干干净净。”

    管事得到命令,倒也不多说话,立刻拿起工具要去抬石头。可那石头实在是诡异,近十个壮劳力合力,竟然无法动他分毫。

    这是上山的必经之路,眼看时间不多,桑瞭十分不耐,“不管你们是劈开,还是抬走,赶紧把这东西给我弄走。今日谁要敢误了我的事儿,我绝不轻饶。”

    众人纷纷害怕起来,也顾不得其他,可无论怎么使力,那石头还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桑瞭总觉得这帮人不使劲,便亲自上前,动了动那石头,谁知石头轻轻摇晃一下,又比之前大了几分。

    众人心中慌乱,管事道“莫不是有鬼神作祟?老爷,要不请大巫来看看,可千万别是招惹了鬼怪,这可不是小事!”

    苗人最信仰鬼神,此事若真有鬼怪作祟,让他们推不动,那他们岂敢违背!

    桑瞭神情几变,一把夺过手下的大刀,狠狠砍在石头上,“老子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人能挡住我的路。”

    一刀砍下去,他将刀砍进了石头中,只是这刀砍进去,却拔不出来。再接着,众人只见这巨石,竟从刀口处流出血来。

    众人纷纷避让,不敢靠近。又见那石头,再出现一行字。

    数典忘祖,死后必如入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是地狱,是地狱啊!”

    忽然有人大喊,众人只见,原本普通的石头上,竟生出烈火地狱来,恶鬼在地狱里受刑,惨不忍睹。

    这是这分明是在说,他们这些人可要下地狱的。

    管事的再也顾不得害怕,连忙逃下山,边跑边喊“天罚了,得位不正,得位不正,祖宗发怒了,祖宗发怒了。”

    桑瞭阻挡不及,只来得及将刀狠狠甩出去,正中管事的后背,可管事是跑的太快,他的话,山下的人都听见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眼前,嘴里还念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祖宗发怒了,报应来了,谁都逃不过。

    接着,又有人听到一声巨响,众人纷纷看向声音的出处,桑代的棺材一阵响动,居然掉在了地上。

    棺材里面自然没有活人,只有一个木头雕刻的假人,从棺材里滚出来。

    那棺材里的假人仿佛活了一般,居然咔嚓木一般站起来。在众人的惊恐之中,转头看向桑瞭,“老二,你暗中勾结中原人,害我儿子不说,连这苗疆百姓的命,都要赔进去吗?”

    这说话的声音,分明是老苗王。

    不知谁高喊一声,“老苗王显灵了,老苗王显灵了!”

    众人纷纷跪拜磕头,中原人见情势不对,纷纷靠拢师爷,跟他一起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此处道路本就狭窄,众人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上不去下不来。跑是不能够的,他们只能看这出戏继续往下演。

    阿黛忽然高声喊道。“定是桑代王子带走的冤,老苗王气不过,所以显灵了。还请苗王告知我,王子殿下身在何处,可还活着?”

    她的一番话引得众人侧目,众人此时才想起,这一位可不是普通的未婚妻,她的身上流着神巫血脉,能通鬼神的。

    果然,那木人转过头看阿黛,竟然说话了。“我儿未死,为何要送葬?”

    又指着桑瞭,“你这畜生,谋害桑代,还想坐上苗王的位置,当真以为苍天无眼,任你摆布吗?”

    桑瞭惊恐摔倒,但此时他可不能认罪,“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他眼神飘忽,忽然指向阿黛“是不是你这贱人作祟,一定是你仗着有些巫术,想要胡乱攀扯诬陷我。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谁敢!”阿黛根本不害怕,一声高喝,七八个人瞬间站在他这一边,拔刀相向,阻止桑瞭的人靠近。

    “王叔,你做了亏心事。真以为人不知鬼不觉?我说了,苍天有眼都看着呢。”

    说罢,阿黛又对苗王跪下,“还请老苗王指点,告知我等,王子殿下人在何处?”

    木人抬起手,指向墓园“那山上有一先祖设下的阵法,若无罪,则可顺利上山。若罪无可恕,必然受大石阻路,永世不能入桑氏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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