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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章 谈话

    雍王府,听雪轩

    “……镇南王离归越上书请封义子陆羽为世子,并遣了陆羽上京来进了北大营做了将领,陛下竟也准了,一下便命他做了北大营的副统领。而另外的,以墨相和微尚书为首的一批文官武将相继都“辞官告了老”,至于朝中其他的大人们,大多都明里暗里来与殿下表了忠心,一旦当今圣上驾崩,便立即拥您成大事。”

    “……至于宫中没什么大动静,大约还在姐姐的掌握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消息被封锁了,传不出来……毕竟,不知我也实在不知——未迟姐姐她还算不算,我们的人。”

    禁足之令对容洵的影响其实不大,往日因为避嫌以谋大事也好,因为身体弱的缘故也好,容洵向来都是少有外出的。

    如今窗外春雪将尽,正是冷的时候,但他在燃着地龙的府中锦衣貂裘,悠闲适意地喂着被拎到桌边,那只黄金笼中,带了两道白痕黑漆漆的八哥,听一旁的苏嫣然说着近来朝堂宫闱的一些有的没的消息。一派自在悠闲之态,他慢悠悠地开口:

    “不管是不是我们的人,大势所趋,顺者昌之,逆者皆亡,她再怎么样厉害,一个人陷在宫中能做什么?再者,未迟啊~她是个聪明人。应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容洵笑道:“如今我那弟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也知道了天下大势——他现今叫那些个他的人都辞了官,虽则是为了那些人可活着,但也确实方便了我们。”

    “朕君临天下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容洵最后那一句话说的淡淡的,带着一点笑,眼睛里却映着得偿所愿般的沉醉。他含笑看着笼中的鸟儿,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逗弄它,仿佛在它眼中就看到了万里江山。

    “那么,恭喜陛下了!”

    苏嫣然沏好一杯茶,双手奉至容洵面前,巧笑倩兮,娇声软语,盈盈一礼,很是叫人赏心悦目。

    容洵笑着接了杯子,却又转手放了杯子,只淡声道理一声“同喜”。之后苏嫣然抿了抿唇,忽然问:

    “若是成事……您打算如何处置未迟姐姐?”

    “你想我怎么处置她?”

    “嫣然不敢僭越,妄自揣摩殿下之意。”

    收到容洵容洵眼尾余光尾那一瞥,苏嫣然敛眉垂首,轻声答道。于是容洵便是一笑,

    “何必说什么违心话?你一向不喜欢她。”

    容洵含笑洵说着,眼波流转,配上那张过于清俊的脸,风雅好看得甚至有些勾人了,苏嫣然有一瞬间以为他要附和自己的想法了,可又马上听见容洵话锋一转,道:

    “她帮过我许多,故而只要她此次不生事端,我荣养着她又如何?再者说,你以为我那弟弟那么喜欢她,会不会给她留后路?”

    “往最显而易见的说,毕竟入了北大营当将军的镇南王世子陆羽可是未迟的同胞弟弟啊~”

    容洵并不看苏嫣然,只似漫不经心地自顾说着话,

    “到时我接受禅让即位,少不得一时的朝纲动荡,到时,说不定还得仰仗谁呢。”

    “可,未迟姐姐她……”

    “嘶——不知好歹的东西!”

    苏嫣然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容洵的惊怒的嘶声给打断了。那只八哥居然啄了容洵一口,如今他的虎口正缓缓渗出血来。

    苏嫣然心中一惊,起身急急就要去取布巾和药,但也就是那一瞬间,她便见容洵用流着血的手掐着那八哥的脖子收紧了,几声翅膀的扑腾声后,那鸟儿的脖子垂了下来,容洵冷然一笑,神色间没有半点之前对它的欢喜。

    八哥的尸体被随手扔在脚下,容洵接过苏嫣然递过来的布巾细细地擦了手,也扔在了一旁,苏嫣然浑身一冷,不敢再去直视容洵了,但样子却表现得非常冷静,她半跪着,一丝不苟地为容洵上着药。

    对于容洵的喜怒无常,她一直是怕的,向来也是能避则避,但到不能避时,她也会强迫自己镇定以对。毕竟她从不是她一个人,而是整个两陕总督府的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她可以随心任性得起的。

    少听少言少看,谨言慎行,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而这也正是除了家世外,她能在容洵身边经久不衰这么些年的原因。

    “未迟,你看我绾发的手艺如何?比你如何?”

    修长的手指在清水流瀑般的长发间穿行,或勾或盘,丝丝缕缕,缠缠绕绕,在冬末春初午后的还带着寒意的阳光下,光影交错,人影交叠,温暖美好。

    自入冬以来,容桓的身体便陡然差了下来,呕血,高热,反反复复,昏迷卧床成了家常便饭。但容桓从来都像不知道一般过着,未迟便也从来不提。

    容桓大约是想把前些天攒起来没说上的话都给补回来,从醒来见到未迟的第一眼开始,含笑的声音就一直没有停过。他凑近了未迟耳边低声笑问着,语气颇为促狭,而后又接着问:

    “未迟你就不问问,我绾发的手艺是从何而来的吗?”

    “你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我何必问?”

    “未迟啊未迟~你就不能有点姑娘家的好奇心么?”

    “……”

    “在这世上最没有用,最容易招致祸患的,便是好奇心了。”

    未迟本来想这样答的,但是最后并没有说出口,她忽然意识到容桓也许有话要说。未迟手中像把玩一柄匕首那样把玩着一支玉簪,难得迁就地笑着接口问下去,

    “那么,敢问陛下,您这样好的绾发手艺是怎样练就的呢?”

    “……是为我母妃学的。”

    “周太后?”

    未迟有些惊讶地挑眉。

    “不是……未迟,你,”容桓一下又一下的梳着未迟细软的头发,垂眼问道:“你曾去过桐宫吧?”

    “没有。”

    未迟心中一惊,脑中闪过表面荒凉的桐宫中那个被银链锁着的那个疯女人,但很快又镇定下来道。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闻言,容桓纵容地笑起来了,他说:

    “好吧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

    未迟握住手中的簪子,全身肌肉不自觉地微微紧绷起来,她没有再出声。容桓一笑,仿佛也并不在意,只娓娓自顾自在她耳边絮絮地说下去,

    “……我有一个母妃,其实我对她不曾有多少记忆,因为所有人都告诉我,她在我五岁时就殁了。”

    说这话之前,容桓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些不能开口,但实际上,话一开始了,接下去便再容易不过,他甚至如常地笑了,偶尔未迟还能从铜镜看到他的瞳孔,那里面居然还有那么几分怀念的意思,他说:

    “我登基不久后曾有一次清点宫室……然后我在桐宫发现了她,一个疯子。我查过她,才发现那居然是我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母妃。再后来,因为宫中人心难测,很多时候,普通人其实远不如疯子叫人舒服放心,尤其是已经被人遗忘的疯子。于是每当我觉得活的透不过气了的时候,便会去桐宫坐一坐,与她说说话……”

    “她不让别人太靠近她,有时却愿意让我接近。于是后来,在她安静不发疯时我便给她梳梳头,于是一回生,二回熟……不过这两年朝野动荡不安,内忧外患,我已经很少去看她了,她大约已经不认识我了,许还要扑过来咬我了。”

    “所以——”

    未迟略一皱眉问道:“我们第一次交手那次,你便是被她伤了?”

    “嗯。那几日事忙,我去的少,她情绪不太好。怎么?你会害怕吗?”

    未迟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容桓就笑了。

    “未迟你……”

    容桓从未迟手中接了玉簪,在铜镜里斟酌着为未迟簪上,然后扶着她的肩,从铜镜里与她对视,他很认真地问:

    “未迟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见见我的母妃?我也与她说过你,说不定他还记得呢。”

    “……愿意的。”

    沉默了一会儿后,容桓听到未迟的回答。他瞧着高兴极了,语调都轻快得往上飘:

    “那好!待雪都化了,天气再暖些,我带你去见见她吧。我们一起去看她!”

    “好。”未迟这么答着,为他所感染,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可是,不知怎的,自那日以后,天气似乎一直不好,雪倒是化了,只是阴雨连绵不见阳光,成日里湿冷得厉害。

    而容桓的身体也一天天差下去了,人一下子瘦得吓人,抱着未迟时,未迟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觉到骨头硌手,可总是也没有办法。

    早朝是停了有些日子的了,他们也顾不上朝野上下的那些流言蜚语了,药换了几遍,容洵昏迷着的时间仍比醒着的时间长。

    未迟日日在怀仁殿守着容桓,一边还要看折子,兼顾朝堂,里里外外地忙着,看那消瘦的样子也不比容桓好到哪里去。和晏倒是看不见,可是每天把脉都叫和晏直叹气,偏偏该说的话他其实都已经说过了,都没有用。

    他想起劝未迟千万不要陷进去,受情之一字左右了。未迟那时只神情淡漠地说:

    “他若以真心待我,我便以真心待他,他不害我,我便不动他,江湖恩义罢了,左右得了什么?”

    和晏当时只听那一句“他若以真心待我,我便以真心待他”就想皱眉,如今他的担忧应验了,他都不知道是该叹“果真如此”,还是该叹“怎能如此”了。

    时值靖恭六年二月中旬,距和晏所保证的十个月还有不到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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