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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一个在监狱长大的人

    我是一名未成年犯,被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从1994年至今的12年间,我是在昆仑山下一所监狱的高墙电网下度过的,可以说,监狱是我脱胎换骨、重做新人的摇篮。()正因为我深刻地认识到了犯罪给社会、给家庭、给自己带来的危害,经受了桎梏的痛苦,才更加懂得痛恨犯罪,痛恨假、丑、恶,才使我在罪错的泥潭中自省、自拔,最终达到自救的目的。

    感悟

    我出生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美称的杭州。16岁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中学,在当时人们的眼里,进入重点中学,就意味着找到了一条通向大学校门的“绿色通道”,父母欣喜之余,逐渐放松了对我的教育和管理。人是有两面性的,一面是善,一面是恶,在父母的欣喜放纵下,我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开始了经常逃学,纠集一伙人整天东游西逛,寻畔滋事,常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两面插刀,和一些未成年人的观念相似,把愚昧无知看成是一种“时尚”,把损人利己看成是“有本事”,把违法乱纪看成是“勇敢”……到如今,我才真正感受到:虽然成长的过程是很漫长,但自毁的过程却是那么的短暂,从花季少年到罪犯竟是那样的简单而复杂……

    1993年的一天,一个朋友找到我,向我诉说他被别人殴打、欺辱的遭遇,因为平时我们经常在一起吃喝不分、臭味相投,当时,我搞不明白到底什么是“哥们义气”,但我头脑发热,经过商量后,我们身藏两把尖刀,找到对方其中一人的家里,一进门就对被害人一顿猛砍,当场将被害人捅翻在地。事后,我们感到可能出了人命,就将被害人家中的钱物浩劫一空,逃往外地。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一个未满18岁青年因杀人、抢劫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手捧着一纸判决书,我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只是觉得这下要坐很多的牢了,反正还年轻,随着时间的推移,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最好的阴影所缠绕,每次想到那被害人子女哭泣呼唤“爸爸”的声音!屠刀下被害人瑟瑟发颤的情景!以及法官神圣庄严的宣判!满头银发的奶奶和母亲红肿的双眼……就像幻灯片一样,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闪现,让我感到深深的内疚、痛苦和不安。

    中秋夜

    1994年,我的改造生涯发生了二次转折,从浙江省少年犯管教所调入省第三监狱,二个月的入监教育刚结束,便随着大批调犯登上了西行囚车。()9月26日,这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天,这一天我坐上了开往大西北的专列,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老天刻意的安排,那天正是我国的传统佳节——中秋节,是家家户户团聚的日子,我们却要一个对我来说好像是“传说”中的地方。那天的月亮依然是那么的圆,映射在每一名服刑人员脸上显出异样的表情,车厢内气氛十分沉闷。不知是谁冒出一句“哎,这下可是有去无回了呀”,不一会儿,我清晰地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虽然声音不大,但我相信这哭泣声穿透了每一名乘坐“专列”人的心,让人感觉是那样的撕心裂肺,听到列车广播响起专列指挥部命令时,快凝结的空气终于被打破了。现在回想起来,在这片陌生而又亲切的土地上,我已经艰难而勇敢地走过了12个春秋,且一步一步从一名死缓犯走向光明,走向就要来到新生。

    昆仑山传说

    火车轰隆隆地走了五天五夜,改乘摇摇晃晃的大客车拐弯抹角地又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到达一直被我们认为是“传说”中的目的地。一下客车我的心凉了,跃入眼帘的是茫茫戈壁,光秃秃的盐山,现在说来十多年前的这所监狱与今日相比的确不能同日而语,不管从气候条件、关押场所、生活设施、一日三餐等方面,对于一名刚从内地转监过来的服刑人员来说,真的只能用“相当艰苦”四个字来描述。当时监狱用水十分困难,整个监区就一口井,一收工先搞水成了我工余时间的头等大事,而且根本没有洗漱间,到夏天,在我看来整个监狱就像一个“露天大浴场”,什么样的造型都有,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一遇到风沙天气,尽管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可早晨起来被子上依然是一层黄土,灰头土脸的;而更让我感到最无奈的是当时有一名老乡,浙江萧山人,我们在内地监狱是一个队的,他是中队出了名的吃货,饭量一个顶两个,当时可把他饿坏了,有一次,他用家里寄来的一件崭新的羊毛衫和一名从不晚间放水劳作的老犯作了一毛“交易”——二个隔了夜的冷馍馍,那馍砸在脑门上可能都会肿个大包,看到这一幕,我真的心里有一种很酸楚的感觉;还记得第一天出工,队列刚刚拐出监区大门,那仅有的一点点碎石路就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路一踩下去鞋帮子都陷在土里,走过的地方到处是尘土飞扬,有很多服刑人员开始踮着脚走路,当时分监区民警集合讲评时说:“有些罪犯连这一点苦都吃不了,怎么改造?你今天踮脚走路,那么明天、后天呢?你能踮几天,路还长着呢。”是的,路还长着,改造的路才刚刚起步。我相信很多人与我一样,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这么大片大片的棉花地,更别说检棉花了,当时监区农田机械化程度不高,有好几千亩地是我们用两个轮子的拉拉车,一车一车地拉出来的,像什么打埂子、捡棉花等等都是当时改造必备的“硬功夫”。但恰恰正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是破罐子破摔,还是扼住命运的咽喉?是悲观绝望,还是奋起新生?一连串的问题摆在我一个少年死缓犯的面前。天哪,我不知所措。

    春风化雨

    有人说昆仑山下的警官严,狠,可我所遇到的都这么好!这么多年来,每当我想起警官对我的教育和挽救。内是总是激动不已。面对当时艰苦的改造环境,我感到无比的畏惧,特别是面对漫长的刑期,我曾一度对改造失去了信心,终日忧心忡忡,轻生的念头随之而生。1995年5月的一天,我欲趁民警不注意,强行超越警戒线,被制止后,我新曾想过撞墙、割脉、吞钉子等极端行为,改造一度走在低谷,思想包袱非常沉重,记得当时的监狱管教科王警官找我谈话时我说:“反正我铁了心要死,在这儿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可没想到王警官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笑了,他对我说:“你觉得自己很英雄吗?你连死都不怕却怕活着,你不觉得自己很很可笑吗?你知道自己死过多少回吗?你要知道,你从一名死刑犯走到今天,活到今天,是我们监狱的方针政策挽救了你,挽救了你的生命,更救了你的灵魂,你的生命已不是从前生命了,你应该是一个脱胎换骨、枯木逢春的新人了”,听了王警官的话,我惭愧的低下了头,在以后的改造中,王警官每回来监区都会找我谈心,与我谈人生、谈改造、谈前途,一次次苦口婆心地教导我。记得那年11月,张副教导员把一封信交到了我手里,说你要有心理准备,看完信后我才得知,父亲因我而心脏病复发已经住院治疗。自诩硬汉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夺眶而出,这时王警官又来到我的身边,轻轻地语重心长地说:“你曾经屡次想以死来摆脱法律对你的惩罚,可你却忽略了亲人的感受,你的行为无疑给亲人未愈的伤口上撒盐啊,你病在的父亲也不希望你成为一个废人的,要知道,你才仅仅二十岁呀。”面对这一切,我内心的悔意油然而生,当晚我书写了一份长达9页的悔过书,第二天交到了警官的手中。

    “大染缸”

    有人说监狱是个“大染缸”,有的服刑人员越改造越坏。的确,我们不能否认在这个由监狱朱红色监门、黄色警戒线、蔚蓝色天空构成的具有典型三原色特征的监狱里,服刑人员更是形形色色,有的因为狱内重新犯罪被加刑,甚至丢了性命,永远埋葬在那光秃秃的沙包上,但我们也看到绝大多数的服刑人员通过警官的教育、挽救,获得判刑奖励,提前回归了社会,在社会的各个领域实现着人生的价值,在痛苦的磨砺中,我做出高调整改造以来第一次正确的选择:要积极改造,努力缩短刑期,哪怕再苦再累,我分析了自己的爱好和所处的环境,把写作和练字作为主攻目标,并得到了分监区民警的大力支持,还把分监区黑板报承包给了我,这块黑板报不仅成了我工课余时间练笔的舞台,还成了我改造中挣得奖励的主阵地。为了提高自身的文化素养,我每天早晨5点钟就和大伙房做早餐的同犯一起起床,当时监区没有长明电,我往往是点着马灯伏案写作,晚上基本上都要写到12点以后才睡觉,正是这种对知识的渴求和狂热,注定了我最终成为优秀通讯员,并通过刻苦的学习,磨练着的自己的意志,因为我坚信,具备了坚强的意志,不论是对改造乃至今后人生都是有益的。特别是近几年来,在创建现代化文明监狱和实行人文化管理,不断推进监狱事业法制化、社会化、科学化的政策感召下,我的改造道路坚定而又平稳,从自1998年由无期徒刑减为有期徒刑18年至今,已连续减刑三次共计5年1个月,并连年荣获优秀通讯员称号,多次获得记功奖励,在2004年司法部开展的“普法教育年”活动中,我撰写的《天网》一文被评为司法部普法征文二等奖。

    我最爱听的曲子是凯丽金的萨克斯曲《回家》,在萨克斯优美的旋律中,每每都能找到回家的感觉:疲倦的时候,家是加油站,软弱的时候,家是避难所;当人生处于洪荒的时候,家是我的诺亚方舟,想回家的梦做了一千次一万次,就像一团炙烈的炭火,灼烤着我,也灼烤着千千万万象我一样的囚子,那块焦糊的烙印在鲜红或是苍白的心灵上烙下。12年来,在痛苦和惊喜之间,我听到了曙光带来的自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相信,当我跨出监狱铁门时,会有一个清醒的开启,迎着徐徐升起的朝阳,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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