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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回听家书心语动旧堤 赠华笺诚意换黑枪

    世间万事难预料,有时投桃没李报。

    究其原因该怨天,为何要把坏心造?

    是人须有人之情,是鬼当走鬼之道。

    植物动物择优选,瞎人坏蛋畀虎豹。

    关系想牢靠,书信很重要。儿女不常见,字到心意到。

    生活要奇妙,贵在多欢笑。树欲安定长,偏有风搅闹。

    闲话过多不需要,书接上回继续唠。上文说道:中秋节过后,农村又到了紧张繁忙的三秋期间。这段工作要在过去,起码就得两个月之久。

    好在现在的机械化程度不断提高,前后只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就全面结束。尽管如此,常大伯和柳枝两个老年人也累得精疲力尽。

    就在这个时候,中秋节没有回家团聚的祥合和杏花却寄回来了一封家书。常大伯马上戴上眼镜,坐在院子里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柳枝关上大门,拿了个凳子坐在旁边说:“别只顾自己看,让我这不认识字的人也听听吧。”常大伯看着信说:“不用说就要叫你听哩,我先看看,看熟了读起来顺口。你给我倒杯水来,读信就要喝点水哩。”

    柳枝站起身问:“要茶叶不?”常大伯说:“那你少捏点,今天高兴,喝点茶更好,睡不着了多聊聊。”说罢,继续认真地看着。

    柳枝回房泡了杯茶端出来递给他,又往凳子上一坐说:“都写的啥吗?看把你高兴成啥啦,觉都不想睡了。”常大伯接住茶杯,喝了几口说:“好,我给你读读,保证你听了比我还要高兴。”说着便放声读了起来:

    爸爸,柳姨,不,我现在该叫妈妈啦,妈妈,你们好?

    听叔父说:二老几经周折,终于走到一起生活,同工同作、同吃同喝,互相关照,幸福快乐,我们心里高兴极了。

    爸爸,妈妈,你们的儿子媳妇远在南国他乡,真诚的祝福你们,衷心的祝愿二老身体健康,生活美满。并随信寄回三千元,以报春晖于万一。还望二老以身体为重,收秋种麦多用机械,能不出力的事尽量不出,不干能行的活尽量不干。平时提高生活质量,天冷多添鞋帽衣衾。只要二老身体安康,我们在外边才能安心;只有你们幸福快乐,我们才能幸福快乐。

    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都是闲不住的人,总是想着做这干那。可是,年龄不绕人呀!你们已经到颐养天年的时候啦,儿子能养活起你们。希望二老千万保重身体,不要再劳累了,爱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

    二老过去都是出过力、受过苦,一天福都没享过的人。如今上了年纪,身体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爸爸,妈妈,多去医院检查检查,有病就要就要及时治疗,千万不要把小病拖成大病。你们要给儿女留下行孝的机会呀!尤其是妈妈,我李祥合好多年没叫过妈妈了,我很想叫妈妈,经常做梦都在叫着妈妈。可是,现实生活中没有妈妈可叫,老天无情,把我李祥合的妈妈夺走了,我曾为此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现在好了,老天终于开了眼,又给我把妈妈找回来了。我的梦想成真,如愿以偿,妈妈呀,您可得让我多叫、多叫、再多叫,一直叫下去。

    妈妈呀,您能和我爸走到一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一定会当亲娘一样地对待你。听叔父说二老身体还不错,在一起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这就是幸福呀!你们一定要珍惜来之不易的缘分,把幸福享下去。

    爸爸,妈妈,二老现在能行能走,生活能够自理,你们就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度过每一天。往后年纪越来越大,难免有人老身衰,行动不便,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到那时你们的儿女媳妇一定会伺奉床头,为二老端茶倒水,喂吃喂喝,搀出扶进,解带穿衣,以及请便洗尿,以尽人子之孝,回报养育之恩。父母的大恩天高地厚,儿女的报答微小情深,敬请二老放开心胸,享受人生,把失去了多年的幸福补回来。

    爸爸,妈妈,你们的儿媳妇杏花现在懂事多了,在厂里工作积极认真,能够虚心学习技术,每个月也有三千多元的工资,这次寄的钱就是她的工资,往后每月都会给二老寄生活费回去,你们可要把它吃光花净哩。

    我知道二老是紧细惯了的人,舍不得花钱,买东西老拣便宜的买,吃东西总拣不花钱的吃。一辈子就知道勤俭持家,过日子老记着个省字。爸爸妈妈,以前那是没有。现在不同啦,国富民强家也有,你们就要随着潮流走,跟着时代变,就要改变过去的传统观念哩。

    老天让你们晚年赶上了今日的好时代,政策英明伟大,社会和谐昌盛,市场繁荣,物产丰富,不管是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一切一切,应有尽有。你们为啥不能在有生之年,把没吃过的好东西吃一吃,把没穿过的好衣服穿一穿;把没用过的好东西用一用,把没去过的好地方逛一逛;把没见过的好事物看一看,把没变过的旧习惯变一变哩?

    爸爸妈妈,我们最担心的就是二老有钱也舍不得花,所以就请叔父督促你们花钱,监视你们用钱,在这方面,叔父比你们强得多。钱就是让人花、让人用的东西,有了不用,经常闲着也是浪费。

    爸爸,你那辆功臣元老,永久牌自行车早该退休啦,你就让它下岗休息吧。不然,它会向你提出严重抗议。尽快买辆电动车,也就三几千元的事,我马上给你把钱寄回去。电动车很好骑,就跟自行车差不多,见学就会,根据你现在的身体而言,骑电动车没有一点问题。你就骑上明光耀眼的电动车带着妈妈,在那宽畅平坦的大道上,像春燕似的飞一飞吧。

    爸爸妈妈,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的儿媳妇杏花,已经有几个月身孕啦。叔父在乡计生办申请到了生育指标,杏花已经有合法的准生证啦。你们放心,叔父没走后门,一切都在政策允许之中。杏花娘家是五一二地震的重灾区,家里人全部遇难,不管在政策或人性方面,她都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杏花对这个孩子非常重视,一定要生下来养大成人。

    爸爸妈妈,我们在这里情况很好,工作稳定,待遇不错,我两个想趁你们身体健康的时候多干几年,就是杏花坐月子也不回家。一直干到孩子上学的时候,我再开上自己买的小车,拉上你们的儿媳、孙孙衣锦还乡,合家团聚。再拉上二老去那风景如画的地方游一游,逛一逛,把幸福的歌儿唱一唱。让你们在临暮之年也看看祖国的美好河山,享享天伦之乐。

    下边是杏花给你们写的心里话,我知道爸爸早就原谅她了。

    爸爸妈妈:你们好?

    我就是那个曾让公公生过不少气、还没有见婆婆面的儿媳妇杏花。祝福的话祥合已经替我说过了,我想对爸爸说地只是对不起。儿媳由于年轻、没有文化,也没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以前太不懂事了。让爸爸生过许多不该生的气,受过许多不该受的罪,吃过许多不该吃的苦。

    爸爸,儿媳今天向你认错,向你忏悔,求你老人家原谅儿媳的无知。杏花知道了爸爸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以前对我总是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用菩萨的心肠来感化我,用仁爱的胸襟来温暖我。

    而我却冥顽不灵、好歹不知,竟辜负了你这位伟大父亲的好心。还装病说谎欺骗你,恶言秽语伤害你,我杏花真不是人也!

    经过了那么多的日日夜夜,经历了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在许许多多好人的引导教育、耐心帮助下,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人世间的真爱,什么才是社会上的对错。知道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如不回头是岸,势必葬身苦海。我回来了,我杏花终于从黑渊的边沿爬回来了。

    我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婆婆,请您放心,杏花娘家的亲人已经死于残酷的地震之中,一个侥幸活下来母亲也被自己的愚昧无知害了生命。我杏花还算有福,周围都是好人。听二叔说:婆婆也是世上最好的人。这话我信,能和我爸生活在一起的人,当然都是好人。这么多好人都是我这个没有亲人的亲人,我杏花该是多么幸运的人呀!

    婆婆,您就是我的亲娘,我会像对待亲娘一样对待您;会像孝敬亲娘一样孝敬您。我的公公婆婆,儿媳祝愿二老互敬互爱、幸福快乐。

    常大伯读到这里,抬头看看柳枝,只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任凭眼睛里的泪水自由自在地往下淌,经过脸颊掉到胸脯上,把前胸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一双手则一动不动地平放在膝盖上,没有一点想擦的意思。

    常大伯惊慌极了,放下手中的信就问:“啊,你,你这是咋啦?这些都是真心实意、至情至理的好话呀,你怎么伤心地哭起来啦?”

    柳枝这才抬手拭了一下说:“我不是伤心,是太高兴啦。这下好了,把我的心病全取啦。咱这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见过祥合和杏花,也没听过他们的意见,不知他两个认不认我这个后娘?特别是杏花,听说不是省油的灯,驴粪蛋蛋外面光,人长得怪好看,心里粘得跟糨子一样。

    我虽然过来啦,心里还是捏着一把汗,害怕他们日后回来有意见。嘴上不好说,心里抽抽扯扯的,那就没有好日子过啦。

    今天听了他们的话,我心里真是高兴极了,感动的不得了。多好的儿子,多好的媳妇呀,他们的话咋那么好听的,把我听得心里好受极了,就跟笤帚扫的一样平顺,舒坦的不得了,听着听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我这不是伤心难受,可能就是听人说的幸福泪吧。就这,你还说杏花没有文化,没有文化的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比我强多了。”

    常大伯说:“你放心我也放心了,他们说得的确好,听得人浑身都是舒服的。杏花就是没念多少书,年轻人接受能力强,有点基础学得快。她还是五一二地震以后,经历了许多痛心事才触及到灵魂,心里开了窍。又跟祥合出去了半年时间,现在真的提高多了。那些话可能是她说的,字是祥合写的,肯定有添词减句,整理加工的地方,不通顺的句子也能通顺,不好听的地方也能好听,如果是她写的,那就更好了。”

    柳枝心里高兴,立刻叽叽喳喳地说:“你这人咋那么贪心的,能说就很不错啦,还想叫她提笔写信哩。两口过日子,就是一个好的,配个孬的;一个笨的,搭个巧的;一个牙少的,配个能咬的;一个不行的,搭个能成的,那能都一样有本事。一个槽上栓不成两个好叫驴,尽咬了仗啦。

    就拿咱两个来说,我没文化你能写,你就按我说的意思写出来,至于怎么写,用啥字,那就全在你啦。只要杏花心里有这种想法就行了。”

    常大伯说:“我当然希望他们好吗,你听还有没有啥不对的地方?”

    柳枝说:“没有,没有,全是关心咱们的话。只说杏花有啥啦,坐月都不回来,大概是不想麻烦咱们。你想,杏花在外地坐月,跟前没人咋行哩?女人坐月可不是小事,人生人吓死人哩,咱在屋里怎么放心得下。”

    常大伯拿起信说:“你别急吗,我刚才还没读完,就看你哭得跟傻子一样,把我吓得不知道咋啦,谁知你还是高兴哭啦。别激动,再听听。”

    下边写的是:我们在这里情况很好,公司规模大,员工多,有自己的医院、商店、学校、食堂,人家对外来务工人员和本厂职工同样对待。妊娠期间还有营养补助费,分娩后还有一个月的产假,假期中工资照发。我们去医院检查过几次啦,一切正常,请二老尽管放心。

    柳枝听到这里又问:“哎,等等,有的地方我咋不明白哩。有啥就有啥呗,到时候自己生出来就行了。咋还要什么‘人深呀,分娩呀’,都是要弄啥哩?人就那么大个肚子,还能深到哪里去?听着怪吓人的。你干脆写信叫他们回来生娃,咱不要人家的补助费,就要图个保险哩。”

    常大伯笑着说:“别怕,别怕,人家说的妊娠期就是怀孕期,分娩就是坐月,把猫叫个咪咪,其实都是一回事,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柳枝红着脸说:“我就是没文化吗,有啥好奇怪的。猫就是猫,狗就是狗,一个东西为啥要有那么多的叫法,把人都弄糊涂啦。”

    常大伯说:“这话说得也是,中国的汉字确实有些太繁琐啦。一个东西就有几种叫法,一个意思也有多种说法。就这还嫌不够,中文里面再夹杂些外文,没学过外语的人根本弄不懂。学校想多收钱就给学生补课,补课就说补课行了,却说成什么增加素质训练,把我这当过教师的人都训练住了。我看就应该把那些多余的废字废词全部淘汰了,省得故弄玄虚。”

    柳枝又说:“哎呀,你怎么说到学校去啦,老师补课是对的。学生吗,就是要抓紧学习哩。咱不说他,你还是抓紧时间念信吧。”

    常大伯说:“没有啥了,后边就说他们那儿有伺候月子的月嫂,叫咱们安心生活,不要挂念。最后,就是再问候几句就完了。”

    柳枝说:“那你给我从头再念一遍吧,我没听够,还想听哩。”

    常大伯说:“刚念了的,再念就没意思啦,你要听就自己学着看吧。”

    柳枝拿着书信笑着说:“我要是会念了,就再也听不到你叫妈妈啦。”

    常大伯拍了她一下说:“你还挺坏的,想占我的便宜。”柳枝也笑着说:“叫得再多能做啥,老公还是老公,永远也变不成儿子。”

    常大伯给茶杯续满水,慢慢地喝着说:“是呀,祥合说得不错,咱们的旧观念也该改变啦。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啦,谁不提都不行。咱们也要跟着时代走,上县连一碗醪糟都舍不得喝的日子就让他过去吧。”

    柳枝往他身旁挪了挪说:“那你说咱们咋变呀,上县吃碗羊肉泡吧。”

    常大伯也往她跟前靠了靠说:“不光要吃羊肉泡,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把没吃过的好东西吃一吃,把没穿过的好衣裳穿一穿,把没用过的好东西也用一用。你过来的时候啥都没买,这回给你补上。

    咱明天去把钱一取,顺便给你买几身时兴衣裳,再把头发染一染,烫一烫,当时就能年轻几十岁,和我走在街上,就像是父亲领个女儿。”

    柳枝轻轻推了他一下说:“去你的,比我还坏,这么快就打击报复哩。人老了就老了,白头发染黑能做啥,看着再年轻也是老了。人的头发顺顺的有啥不好,为啥要花钱烫得鬈起来,有多好看的,我才不花那些冤枉钱。就是买衣裳也不买时兴的,特别是现在流行的细腿裤,把勾子腿勒得紧紧的,好像连屁都放不出来。跟上刑似的,咋得舒服哩?

    唉,过去缠脚就把妇女害扎啦,现在倒好,连勾子腿都缠开啦。裤裆又窄又小,裤腿又细又紧,硬把人往瘦地勒哩,何苦来着,不知有多好看。”

    常大伯笑着说:“你又没穿过那种裤,咋就知道放不出屁哩?人家那裤子可能是松紧的,就跟车子气门芯上安的那种鸡肠一样,放屁也像打气似的,人憋足了猛一用力‘吥’地一声,屁就放出来啦。”

    柳枝又说:“松紧还不是在身上勒着,有啥好处哩?衣裳吗,宽宽松松的穿着多舒服,为啥要把腿勒得跟细狗一样,图了个啥吗?”

    常大伯说:“人穿的裤子可能弹性松,不会像鸡肠那么紧。哎呀,不说啦,明天出去给你买一条,晚上没人了穿上试试,不就知道勒不勒,能不能放出屁来。同时,也能让我看看你那曲线,到底有多美。”

    柳枝往他身上一靠说:“不要,不要,给我买裤子,就要买那宽宽松松的。你要看就把裤子脱了,净勾子不是看得更清吗,为啥要穿着松紧裤看?花那种钱完全是多余的。叫我说,衣裳买不买没有啥,人老了,穿得再好有啥用,衣裳吗,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就行了。我觉得咱炕上那些铺的盖的该换换了,你看人家床上那些被子褥子,床单枕头多好,又软又绵、又光又亮。咱炕上的单子还是补了几层子的老粗布,被子褥子又硬又重,人盖着咋能舒服哩,咱这回干脆全部换成新的。”

    常大伯握住她的手说:“是呀,是呀,这些东西的确有年头啦。咱明天就上集去,你看需要啥就买啥,爱穿啥就买啥,想吃啥就吃啥。咱现在也要想开,再不能怕花钱啦,儿子说月月寄钱哩,咱就放开用。”

    柳枝把头靠在他的胸脯上说:“钱还是要紧细着用哩,该买的就买,不该买的不能买。手上攒点钱还是好,咱们的儿女多了,那个过不去都要帮哩。眼下就是二妮困难大,我知道你嘴上说得硬硬的,‘不管,不管’。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只要咱手里宽展了就攒点,帮些娃就松泛啦。”

    常大伯像哄小孩似的拍着她说:“你真好,二妮那边的心咱先不操,我是想逼他们走正路哩。不叫谁管那是让他们无山可靠,置之死地而后生,路都是逼出来的。现在这社会,只要踏踏实实地好好干,天天都有收入,要不了几年就翻过身啦。咱这回先把该换的东西一换,旧的暂时留着-----。”

    柳枝忙说:“哎呀,留那干啥,我知道那旧被套是你祥合他妈过去用手指把棉籽一个一个地撕出来,辛苦多年才能缝起一床被子。现在留它干啥,见物思人没好处,你心里难受,我看着吃醋,不如处理了干净。”

    常大伯搂住她说:“对,对,你说得对,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不见就不想啦。你就是我的一切,家里的事你说咋办就咋办。走,天黑啦,咱们看电视吧。小凡一直和小平睡着,我今晚不去小坟岗,在家陪老婆。”

    他两个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一同走进屋里,打开电视,常大伯往哪简易沙发上一坐说:“这老沙发也该换换啦,每坐一次,它都要提抗议。”

    柳枝把那封信当宝贝似的拿回来,放进抽屉里说:“你坐你的不理它,它再抗议能做啥嘛,就不能把你的屁股从上面掀下来。”

    常大伯看着电视没有说话,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正在报道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的新闻,常大伯气愤地蹾着屁股说:“那我不是和日本鬼子一样啦,中国一再提出强烈抗议,他们还是我行我素、恣意妄为,对我们的抗议不理不睬,他们存心不良呀!难道想歪曲历史不成?”

    常大伯说着说着,又生气地把屁股猛然一蹾,这一下可要紧了,屁股一阵疼痛。他‘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捂着屁股喊:“啊呀,不好,沙发出手反抗了。快过来看烂了没有?啊呀,好疼呀!”

    柳枝急忙走到老伴背后,双手掰开他的手说:“啊,好像烂了,裤子外面有血啦。快把裤子抹下来,让我给你贴块创可贴。多亏玉柔给我说,你在坟上干活,用的是镰刀镢头,砍的是荒草枣刺,手脚容易受伤,让我买点创可贴放在家里,说什么备呀,换呀的,这回真的用上了。”

    常大伯解着裤带说:“玉柔说的是有备无患,我平时那里烂了,用的都是刺金草,今天天黑了就把它用用。”说着爬在炕边上抹下裤子。

    柳枝取出创可贴,给他贴在伤口说:“不要紧,小小一点。”

    常大伯提起裤子,在沙发上摸了一下说:“唉,弹簧断了,它可能嫌我不理它的抗议,还要用力猛压。所以奋起反击,一下子就把我的屁股刺破啦。看来,咱中国对日本鬼子光提抗议不行,也该奋起反击啦。”

    柳枝说:“唉,那些都是国家领导操的心,咱只说明天准备买啥呀?”

    常大伯说:“这话也是,咱操那些心不顶啥,买啥我也不懂,你看着买吧。”柳枝又说:“你们男人买东西就是不行,集上买啥要搞价哩。卖货的都是开口胡要,你不搞价就要吃大亏,我叫玉柔和我去买。”

    常大伯说:“这样最好,我明天把钱取回来就去干活,你和玉柔上集放大方些,想吃啥就买地吃,开钱要主动哩。咱叫人家帮咱买东西,就不能叫人家出钱吃饭。”说完,又习惯地往沙发上坐去。

    柳枝急忙拉住他说:“还坐哩,勾子不疼啦?干脆上炕看吧。”

    常大伯笑了笑说:“你看我这记性,刚受了疼就忘啦,上炕就上炕。”

    柳枝说:“你先上,让我把这坏沙发搬出去,反正坐不成啦。”常大伯又说:“别急着搬它,找块木板垫在上边还能坐,等买了新的再搬。你快上炕,明天再说,反正今晚又不坐它了。”

    柳枝迟疑了一下说:“人老了忘性大,你要是忘了再坐一回,我就是不心疼你还心疼我的创可贴。还是出去找块木板,垫好就放心啦。”

    柳枝出去找了块合适木板,把沙发垫好才上炕拉被子。常大伯说:“不用拉了,两个人有一床就行了,小凡不在家,大门关着怕啥哩。”

    柳枝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怎么,又想万一啦?可能还没有一个月吧。我倒没啥,你可要保重身体哩,我可不想再当一回寡妇。今晚还是算了,你勾子上不是有伤吗,等伤好了再万一吧。”

    常大伯拍拍自己的屁股说:“这么点小伤算啥哩,早就不疼了。时间吗,没有一个月也差不多了,咱今天不是心情好吗,心情好就有精神。”

    柳枝坐进被窝说:“一床就一床,反正嫁给你啦,女人就是男人的窝,你想怎么就怎么,谁叫我是你老婆哩。”说着脱下外衣,躜进被窝。

    常大伯也脱了自己的外衣,和她躺在一起看电视。新闻联播刚看完,常大伯就说:“祥合和杏花总算彻底放心啦,杏花有了准生证就不算违犯政策,乡计生执法队处罚咱们是不对的,有时间该去乡上问问。”

    柳枝摇着他的胳膊说:“哎呀,问啥哩,处罚就处罚啦,合法不合法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只要他们现在准生,杏花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安心啦。一家人能够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比啥都强,你现在去问谁会认错?”

    常大伯一手搂住她的腰说:“对,你说得对,过去的就叫过去吧。再问麦子也要不回来,弄不好还会节外生枝。杏花这娃命也不好,娘家没人了,她要这个孩子可是大事。咱也要多操点心,孩子的衣裳、被褥,穿的、戴的,都得慢慢准备。他们要孩子,咱就清闲不成啦。”

    柳枝把脸贴到他的胸脯上说:“这我知道,他们说不要咱管,咱还要把该准备的提前准备好。这事不用你操心,我对生娃是有经验的。”

    常大伯使劲搂了她一下说:“唉,啥命吗,还没享福哩,又得受麻烦。”

    柳枝在他身上摸着说:“说啥麻烦不麻烦,我跟了你就是你的老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你添了孙子也把我叫奶哩,孩子的奶奶管孩子的事还能嫌麻烦。咱们现在是一个家,一个人,你还和我客啥气哩。”

    常大伯抱紧她说:“你真好,我李玉常下半辈子能有你这样的老婆,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呀!”柳枝在他身上不住的抚摸着说:“你也不错呀,我柳枝下半辈子,能有你这么好的老伴陪着,我,我就幸福死啦。”

    他两个躺在一个被窝里,抱一抱,搂一搂,抽空把电视节目瞅一瞅;翻一翻,滚一滚,脱了裤子光了腿;脚蹬脚,嘴对嘴,四肢用力腿使劲。霎时发热喘粗气,只觉快乐不知累。电视节目妙,被窝里边美。正所谓: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想也能变作想。

    新苗长成果实胖,老树开花亦芬芳。

    国家大事领导谈,家常理短百姓讲。

    新来旧去历史在,和平盛世皆向往。

    常大伯在家里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到镇上取了钱,回家交给柳枝,自己又到小坟岗,为他的理想而奋斗去了。柳枝则叫上玉柔赶集跟会,今天买花扯布,明天置衣购裤。回到家又在一起裁裁缝缝、拆拆洗洗,把常大伯炕上那些劳苦功高的‘功臣元老’,赤胆忠心的‘贴身卫士’全换了。让它们下岗退休,该献身的献身,该尽忠的尽忠,全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接着又给厨房里买了电饼铛、电磁炉、电饭锅、电热壶;还给两家的大人孩子买了过冬的衣服鞋帽、袜子手套、牙膏香皂,厨房用的调料,墙上挂的画报,睡觉用的被套,出门戴的口罩,真是应有尽有,样样不缺。

    常大伯回到家里,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不由得感叹着说:“啊!新的就是比旧的好呀!现在日子好过了,旧观念就是要改变哩。”正所谓:

    旧物莫要太留恋,去旧换新生活甜。

    新衣新鞋多舒畅,新铺新盖软又绵。

    电器做饭速度快,不烧柴炭火自燃。

    只要农民口袋有,用电不怕多费钱。

    玉顺这长时间也挺忙的,先和雷鸟先生、硬蛋去县里办了入会手续,不管他们的动机怎样,又解决了两个贫困学生的上学问题。他自己也说到做到,同时加入了养生协会,并且全力以赴地在县里打听那几个假教授和他们所谓熊猫血的下落,也全面了解不老公司和续命因子的底细,及时把自己的工作成果带回养生协会,供所有的会员研究探讨。

    玉顺从此身兼双职,又是助学会的事,又是养生协会的事,还真把他忙得不亦乐乎。养生协会自从有他加入以后,也渐渐走入了正轨。

    天底下只有时间最公平,它不管谁是坐官的,为民的,走的飞的驾云的;脸黑的,脸白的,花盆栽娃务人的;人懒的,人勤的,迟睡早起脱贫的;穿金的,戴银的,喝酒打牌信神的;学武的,习文的,吹吹打打引魂的;开荒的,造林的,哭哭啼啼上坟的;拿轻的,担沉的,看女送节出门的;掏包的,做贼的,为官不正害民的;造锅的,买盆的,跳舞唱歌坑人的------。等等,等等,凡是地球上的人都是一样对待。

    可是,同样都是人,有些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落的人觉得时间长;而有些废寝忘食、分秒必争的人就觉得时间短了。常大伯事业心强,每天只知道埋头苦干,不知不觉就是半个多月,他就是觉得时间短的人之一。

    天气一天天变凉,他还是常常忘记回家吃饭,柳枝给他把饭送到就不热了。于是,她就买了个有盖子的铝盆,送到后用砖支起来,点火烧柴再热一次才叫他吃。常大伯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心里十分感激,吃完饭看着柳枝的脸,把碗递给她说:“老婆呀!真是辛苦你了。”

    柳枝接过碗说:“又客气哩,我有多辛苦的,你天天这样干不辛苦?”

    常大伯傻笑着说:“我这是蔫牛不下晌,慢慢干,也不怎么辛苦。人吗,只要能干就好,咱两个就是干活的命,给个福也不会享。祥合一再不让咱们干了,可是,咱不干活再弄啥呀?就不能天天停着等死吧。”

    柳枝回到家里,先进厨房把碗筷洗净放好,然后回房上炕,捉针拈线,开始做起活来。玉柔走进来说:“嫂子,我给你拿过去用缝纫机做。”

    柳枝忙说:“不用,不用,就这巴掌大的衣服,几针就到头了,趁不着用缝纫机,跑来跑去不够麻烦钱。你来了就好,再给我把那封信念念。”

    玉柔说:“哎呀,我都给你读了几遍啦,还念啥味气哩。我还是帮你做活吧,两个人做着说着,也不心急。”柳枝还是坚持着说:“哎呀,你就再念一遍吧。那封信写得太好了,我就是听不够,可惜我认不得字。不念信了也行,那你给我教地认字吧,教会了就不麻烦你啦。”

    玉柔无奈地说:“啊呀,嫂子,认字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就信上写的这些字,学会也得几年时间。哪能一下子学会哩,我还是再给你念念。”

    玉柔说罢,从抽屉里把信取出来,有声有色地读了一遍,放在桌子上就脱鞋上炕,帮着嫂子做活。柳枝说:“这件小袄我缝完了,你给咱铺棉花吧。咱今年买的这丝绵好做活,一点也不粘人,沾不到身上去。”

    玉柔说:“不光好做,脏了也好洗,不用拆,放到洗衣机里转一会就净了。给小孩做衣裳,只有用丝绵最好啦。”

    玉柔边说边回头去取丝绵,忽然一声惊叫,好像看到了狼虫虎豹,只见她:嘴巴张,舌头翘,脸色变成透明皂;目光呆滞四肢抖,拧身就把嫂子抱。柳枝不知何故,抬头往下一看,自己也吓得浑身打颤,马上和玉柔抱在一起,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们炕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妖’。

    只见她:个头不到三尺三,比炕能高三两砖。一双怪眼往里陷,两片嘴唇朝外翻;灰发杂乱罩头顶,黄牙稀疏龇嘴边。樱桃鼻头不见梁,浆糊黑洞像看天,两块脸皮猪肝样,一个下巴没有尖。三分像人没人气,七分似鬼比鬼奸。农家没有西方路,何来妖怪到此间?

    柳枝和玉柔一个抱着一个,互相看着都没说话,倒是炕下那个小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口吐人言:“哟,看把你两个吓的。我虽然长了个鬼模样,但也是个人呀,有害怕的啥哩。村里人都讨厌我,我老汉也不理我,就连我生的娃都见不得我。我只说你两个是新来的好人,就想到你家串串门子,没想到会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好像我就是吃人的恶魔。

    唉,人长得难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知我父母把我这样的人生出来弄啥呀?活啥味气哩,真不如早点死了算啦。咱还是走吧。”

    柳枝听她说得怪可怜,一种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当时也不害怕了,放开玉柔跳下炕说:“别急着走,听你说得可怜成啥啦。你娃都见不得你吗?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再难看也是她妈呀,他咋能见不得哩?真不是个好种。你把他一尺五寸抓养大多不容易,真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你老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看不上就不娶啦。婚结啦,娃大啦,现在看不上也得看。你就不和他离,非把他恶心到底不可。”

    那个丑八怪说:“离婚他倒不想,离了婚他娃连做饭的人都没有啦。他比我还恶心人,我这个丑八怪都嫁出去了,他娃还是光棒一条。我嫁出去不到一年,那个挨千刀的男人还是嫌我丑不要啦,我是带着那个男人的坏种嫁给了他。到现在都过了几十年啦,儿子虽说不是他亲生的,女子就是他的亲娃呀!他咋能那么对我哩?我是满肚子的苦水没处倒才出来串串。”

    柳枝忙说:“没处倒就往我家倒,坐下慢慢说,我给你泡茶去。人长得不好看怕啥,只要心好就行了。随便坐,在这里就跟你家一样。”

    柳枝到厨房去拿电壶,丑八怪看着炕下的沙发说:“坐沙发就是图个软和,为啥要给上边垫块木板?倒不如干脆放个板凳算了。”

    玉柔做着活说:“可能是他们把硬板凳坐惯了,嫌软的坐着不自然才给上边垫块木板。这样坐着就跟板凳差不多。”

    丑八怪拿起木板说:“哎呀,软的坐着才舒服,他们怎么爱坐硬的?我家里也有沙发,平时老公不敢坐,今天老汉看不见就坐坐软沙发。”

    丑八怪说着一屁股坐了下去,突然像蝎子蛰了似的蹦起来,一手捂着屁股连声惊叫:“啊呀,啊呀,这沙发上边有啥哩?疼死我了。啊!”

    玉柔朝下看了一眼说:“沙发上能有啥吗?大惊小怪地把人吓一跳。”

    丑八怪把捂屁股的手拿到前边看着又喊:“啊呀,烂啦,血都出来啦。它难道也嫌我长得不好看,不愿意让我坐它就狠狠地扎了一下。你看,血把手都染红啦。我咋倒了八辈子霉呀,串个门子就把勾子扎烂了。

    柳枝提着电壶从外面走进来说:“哎呀,你把木板取了干啥,那个沙发上有个弹簧断了才垫块木板,你把木板取了就要扎勾子哩。烂了就烂了,不要紧,我给你取张创可贴贴上,一会就不疼啦。”

    丑八怪哼哼哈哈地说:“那你快点,疼死我了,贴上要是不行就要打吊针哩。这可是在你家受的伤,你家就得给我负责治好。”

    柳枝把电壶放到桌子上,从抽屉里取出创可贴说:“这点小伤还想打吊针,我看贴这都可惜啦。”她嘴里说着手没停,很快把一张创可贴贴在了丑八怪的屁股上。然后指着另外一张沙发说:“那个没烂,坐在上面倒你的苦水,勾子一会就不疼啦。还想叫我给你打吊针,又没人请你来。”

    丑八怪提起裤子说:“我还是把木板垫上坐,要是再扎一下更惨啦。”

    玉柔暗笑着说:“你那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嫂子给你说没烂就没烂,你还怕啥哩?没事,快坐去,她不会哄你。”丑八怪还是拿起那块木板放在沙发上说:“还是保险些好,你刚才念啥哩?能不能让我看看?”

    玉柔尚未开言,柳枝倒着水说:“没事,没事,那不是在桌子上放着,你想看就看吧。哦,你还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不简单呀,能认识字,比我强多啦。我要是能认识字,天天都要看几遍哩。”

    丑八怪拿起桌子上的信,坐在垫着木板的沙发上说:“我文化也不高,初中念了一年就不念了。我爸给我说,长得不好就要多念书哩,不占一头就得占一头呀!可是,我在学校里老师不爱,同学见不得,只有不念啦。一般的信基本能看懂,比你这当过校长的兄弟媳妇,那就差远啦。”

    玉柔诧异地问:“我刚过来不久,你怎么知道我当过校长?”

    丑八怪看着她说:“哎哟哟,咋知道的,咱村里不管男女老少,谁不知道玉顺死了蛤蟆婆,来了一朵花。说你两个过去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把年轻时候耽搁过去啦,直到现在才走到一块,把我老汉都看眼红啦。他再眼红能弄啥,谁能看上他那颗烂烂头吗。做梦娶媳妇,想得再美能顶啥,一辈子只配和我这丑八怪搅在一起。”

    玉柔这时已经估计到她是何许人也,就说了一句:“你们搅得时间一长,也就有了共同语言啦。”然后埋头做活,不再说话。

    柳枝给丑八怪泡好茶说:“你先喝点茶,想看慢慢看,我也做活呀。”

    丑八怪端着茶杯说:“好,好,你们都忙,我自己随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柳枝和玉柔在炕上正做着活,忽然听到丑八怪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二人抬头就看,只见丑八怪一只手拿着信纸,一只手掩面啼哭,眼泪顺着手指缝往外流。玉柔忙问:“咋啦,你哭啥哩?”

    柳枝已经跳到炕下,先从丑八怪手里拿过信纸,看了看说:“还好,信没被泪水打湿。你这人是咋搞的,尿水子就那么多,信没放下就哭哩。要是把信弄湿了,看你拿啥赔呀?这信是我儿子和媳妇写给我们的,与你有啥关系?你伤的是哪门子心,流的是哪门子泪吗?”

    柳枝把信纸叠好,装进信封里说:“你就想哭,也得先把信放下再哭。”

    丑八怪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我,我是看别人,想自己,心里难受呀!你这儿子媳妇还不是亲的,跟你连面都没见过就这么好。我那儿子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呀,他,他从来没给我说过一句贴心话,见面老是恶言恶语。我以为天下儿女都是这样,不是冤家不聚头吗。

    今天见了你们的信,我才知道远非如此,你们的儿子咋能说出这样好听的话哩?我真是羡慕死了,嫉妒死了,咱咋没有一个好儿女哩?”

    玉柔听到这里就说:“儿女好坏在教育哩,人之初,性本善吗,娃本来都是一样的娃,自小就得好好教育。你能认得字就应该知道,‘生儿不教父之过,养女不贤母有错’的道理。你们既然有儿有女,怎么不好好教育他们?现在对你们不好,只怪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哭有啥用处。”

    柳枝则说:“这话也不全对,有地能教育好,有地天生就是坏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娃会打洞。你娃的先人就不是好东西,别难过,你就当没生他。现在这社会,男女都一样,有个好女儿也能行。”

    丑八怪就像死了亲娘似的,哭得更厉害啦,浑身抽搐着,眼泪不住地从哪两个三角形的深坑里往出冒。柳枝劝了半晌,她才抽抽噎噎地说:“女儿才不是好东西,她说有我们这样难看的父母丢死人了。一年四季都不回家,给别人说她父母早死完了。女婿虽说经常来,每次都是遇到了难事,自己没本事对付才跑来请教的。唉,我们尽世了些啥货吗,日后老得走不动了靠谁呀?你说我看了你们的信,怎么能不伤心哩。”

    丑八怪说着说着,哭得更厉害了,柳枝再劝也不顶啥,急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眼看到桌子上放的信急忙拿在手里说:“行了,行了,再别哭啦。我把这封信借给你,拿回去叫他们看一看,也许能使他们良心发现自己错了,从此回心转意,你们就有人养老送终啦。”

    玉柔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抬头看看嫂子,木已成舟,无法阻止。再看那个丑八怪,她好像没哭过似的,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接过柳枝递给她的信,像宝贝似的往怀里一揣说:“多谢,多谢,有了这封信,他们可能会变好。那你们忙,我就不打搅啦。”

    柳枝忙说:“你可要把信保护好哩,看了赶快给我送来。我还要学着自己认,千万别弄烂了。”丑八怪答应着出门走了。

    柳枝送走丑八怪,马上上炕做活。玉柔忧心地看着她说:“嫂子,今天这信借得不好,连人都不认得就把信借给人家,我想阻挡都来不及。她可能就是那个烂头蝎的女人,外号叫七寸蛇,这两口子都是村里最瞎的人。

    我上次不知道说错了一句话,被那个烂头蝎听到了。没过几天,这边家里就被乡上的计生执法队砸得不像样子,连麦子都拉走了。”

    柳枝惊慌地说:“啊!她就是七寸蛇,那你咋不早说哩?我要是知道她是七寸蛇,早就轰出去了,坐都不让坐,咋能把信借给她。唉,耽搁了做活,也可惜我那茶了,我得赶快去追,一定要把信要回来哩。”

    玉柔说:“算了,算了,已经借给人了,追着去要不好看。我也不认识她,刚才从说话中听出好像是那两口子。”

    柳枝不听玉柔劝阻,马上下炕穿鞋,边说边往外走。“不好看也要追哩,这样的好信只能借给好人,给他们那样的人就把信糟蹋啦。”

    柳枝急忙走出房门,一路小跑追到街上,跑了两条街也没见七寸蛇的影子。只好气呼呼地回家对玉柔说:“哎呀,那家伙比屎巴牛高一点,跑得挺快,真正跟蛇一样,紧赶慢赶就不见啦。”

    玉柔说:“赶不上算啦,你刚过来时间不长,村里街道多,不好找。”

    柳枝着急地说:“那咋办呀?玉顺没在家,小平小凡还没放学。我干脆到坟上去,叫他回来要去。”玉柔说:“你就是跑到坟上,他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往回跑。你想,已经借给人啦,他那么大度的人怎么会去要。我看就不必啦,杏花有了准生证,合理合法,他就是想害人也害不成啦。”

    柳枝还是不甘心,使劲拍着大腿说:“唉,唉!我倒不是怕她害人,就是觉得这样好的信借给那样瞎的人太冤枉、太不值啦。我这人对好人大方,对坏人就是大方不起来,心里总是憋不下这口气。”

    玉柔说:“憋不下也得硬憋,不大方也得大方。别往心里去,赶快上来做活,一会又到做饭的时候了。”柳枝上了炕还再生着气。

    常大伯今天回家倒是挺准时的,柳枝见了他先把借信的事说了一遍,想叫常大伯想办法把信要回来。常大伯坦然地说:“要啥哩,这是好事,你又作了一件好事。写文章就是为了让人读,让人看,才能达到与人为善,有益社会之目的。如果一个作者写的文章发表不出去,没人读,这个作者的心血就白费啦。你把信借给她,如果能使她的儿女因此变好,他们的家庭和睦了,这不正符合建立和谐社会的美好愿望吗。咱们有啥好怕的,走得端,行得正,肚子没冷病,不怕吃西瓜,谁爱害就叫他害去。”

    柳枝听丈夫这么一所,心里才稍微坦然了一点。小凡放学回家,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吃着饭。柳枝边吃边说:“掌柜的,你说作者写的文章没人看,他的心血就白费啦。你写了那些不能发表,心血不也是白费啦。”

    常大伯说:“嗨,我又不是作家,写文章不过是业余爱好,消磨时光,解解心慌,也能陶冶自己情操,没有啥浪费不浪费的。”

    小凡突然停住筷子说:“我爷爷写的文章不是没人看,是没人知道。我桃花妈就爱看,我也爱看。要不是常看我爷爷的文章,我的作文怎么会常常得奖哩?等我长大了,就把爷爷的文章发表出去,让更多的孩子受益。”

    常大伯看着小凡那对明亮的眼睛,满怀希望地说:“好,好啊!爷爷的希望就在你身上哩。看来,我写那些东西对你的作文的确有帮助。”

    常大伯点着头继续吃饭,他相信小凡能够完成自己的心愿。但他们却没有想到,借出去的信不但没有起到好作用,反倒惹了些想不到的麻烦。

    那个七寸蛇把信拿回去看得连饭都没做,她看一遍哭一会,哭一会又看一遍。不知她那两只三角形的黑洞里有多少泪水,只流流不完。

    烂头蝎觉得肚子饿啦,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说:“你没看几点啦,不做饭坐在屋里哭啥哩?出去逛得有功劳啦。唉,我看你可能皮又松啦。”

    七寸蛇扬了扬手里的信说:“这不是功劳吗,看看人家的儿子媳妇多好,咱们怎么就没有一个好儿女哩?”烂头蝎说:“谁家的信能有多好?把你都看哭啦,女人家的尿水子就是多。赶快做饭去,再好还得吃饭。”

    烂头蝎说着拿起旁边放的信封一看,立刻惊奇地说:“啊,你怎么把他家的信偷回来啦?功劳,还真是功劳,让我看都写了些啥吗?”

    七寸蛇把信纸递给他说:“不是偷的,是人家那个叫柳枝的新夫人借给我的,想让咱们那两个冤家看一看,或许会对咱好一点。我都看了几遍啦,越看心里越酸得难受,眼泪就禁不住地往出流。”

    烂头蝎带上眼镜刚看一会,脸色就变红变紫,接着便扭曲难看,狰狞可怕,牙齿越咬越紧,发出吓人地噌噌声。看到最后,帽沿下的头发也奓了起来。只见他把信一扔,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我最不憋气的人就是他,他咋能啥都比我好哩?我,我就要叫他李玉常好不成!”

    七寸蛇看了他一眼说:“好不成,好不成你能把人家怎么样?”

    烂头蝎恶狠狠地说:“怎么样,我要不给他整出点事来就不是烂头蝎。你就等着看笑声吧,不出一个月,我就要叫他李玉常的好日子过不成。”

    七寸蛇谄笑着说:“你有啥好办法快给我说说,不是我你知道啥吗。”

    烂头蝎得意地说:“对,咱两个也算是天生一对,我就给你透露一点。目前,计划生育正紧着哩,我还是老办法,再给他弄个违规超生。”

    七寸蛇忙说:“不行,不行,兔子不在老窝卧啦,人家有准生证哩。”

    烂头蝎奸笑着说:“准生证,他家里有,广州那儿就不会有吧?你能把地址弄回来就是大功一件。”七寸蛇疑惑地说:“人家会相信你的话?”

    烂头蝎说:“我的话当然不会信,乡政府、计生办的红头文件总该信吧。你别忘了,他有个好儿子,咱有个好女婿哩。他儿子会写信,咱女婿可是乡政府的红人,进那个科室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

    七寸蛇点着头说:“不错,这个办法可行。但是,你就算把人家整回来,人家亲亲热热一家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咱看着不是更生气吗?”

    烂头蝎指了她一下说:“你真是猪脑子,杏花是个啥人你不知道,她能和柳枝过在一起?咱们走着看,不出一个月,有你看的笑声哩。”

    七寸蛇说:“恐怕未必,听说杏花变好啦。你看人家这信写得多好,把妈叫地那个骚轻劲,把我看的心都跳得直突突。”

    烂头蝎又说:“嗨,那些话都是祥合写的,杏花连字都认不得,咋能写出那样的话?就算她真的变好了,只要回来,凭咱两个的本事,都能教她妈下毒,还不能教她女闹仗吗?赶快做饭去,这信别叫那两个没良心的看,啥种就是啥种,过两天给人家送去,就说看过啦,有点作用。”

    过了两天,柳枝和玉柔做完了小衣裳,又开始给没出生的小孩缝被褥。新买回来的绵绸里面就是铺不展,柳枝给缸子倒上电壶里的热水也把那些皱褶弄不平。玉柔拿着电熨斗过来说:“把电熨斗插上,一下就熨平啦。”

    二人拔下灯头插座上的电视机插头,插上电熨斗,只等了一会熨斗就热了。柳枝给绵绸上面喷了点水,玉柔拿着熨斗慢慢推动,那些皱褶就跟调皮的学生见到老师一样,立刻变得平平顺顺。

    他们熨完了被子里面,玉柔拔下熨斗上的插销说:“熨斗放在这儿,咱先缝着,一会缝完被子,再把褥子里面熨熨就好缝啦。”

    两人开始上炕做活,就在这时,七寸蛇不声不响地走进来说:“喂,你两个还没做完?咱这人说话算话,给你们送信来了。”

    柳枝看了一眼没有出声,玉柔招呼着说:“你还挺准时的,放在桌子上就行了。”七寸蛇取出信说:“那当然啦,说两天就两天,绝对耽搁不了。这信真跟灵丹妙药一样,我那两个白眼狼看了以后,对我们的态度大有好转。你们可给我帮了大忙啦,我,我不知怎样感谢你们才好。”

    玉柔说:“这就好,这就好,不用感谢,只要他们能变好比啥都强。”柳枝这人爱憎分明,对七寸蛇不愿多看一眼,只想怎样让她离开。竟使得:老屋上了重霄九,多日心血化乌有。要知发上什么事,且看下回便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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