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小说 > 渭北春雷

40回新市民收麦用电话 傻丈人找婿靠肉脚

    建国初期穷人红,而今钱多才光荣。

    致富无门因憨傻,进城有路靠机灵。

    飞鸟善飞觅远食,泥鳅入泥把命留。

    愚人贫困不是错,靠女生活最无能。

    农民脱了农,进城地保留,收麦用指按,没人也能行。

    是虫不是龙,只能爬着行,强把薄翼缚,还是飞不成。

    闲话过多不欢迎,快把故事讲说明。上文说道:常大伯为了帮助收割机的老板娘讨要工钱,自己出面和烂头蝎两口子辩理,结果是,工钱没有讨到,反而生了一肚子闲气。老板娘甚觉过意不去,就对他说着宽心话,安慰了几句,梗二抱怨他为闲事生气划不来。

    老蝴蝶在旁边说:“人有好心、有正义感是对的,但要看对谁用哩。有的人心里有点粘,你给他点窍一下就能明白,像那两个老东西,从里到外都瞎透啦,成天只想着怎么害人,-------”

    梗二忙说:“是呀,是呀,我听说你家杏花妈就是他们给她灌注了大量瞎话。杏花妈没有头脑,分不清好坏,才导致悲剧的发生,使你们两隔壁一次死了两个人。”

    老蝴蝶也说:“是呀,我也听说了,就是他两个逐步引诱升级的。只可惜没有证据,明知是他们搞的鬼,想告却没有办法。这人如果有一点仁义道德、有一点与人为善的心理,根本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你和他们讲道理,简直就是对驴弹琴。”

    梗二气愤地发着牢遭:“对呀,你还想叫他们做好事,那不是与虎谋皮吗?”

    老板娘听到这里就问:“大叔,你家发生啥事啦?怎么一次就死了两个人?”

    常大伯不想提及此事,迟疑了一会没有说话。三快婆见缝插针说:“是呀,昨天才埋了一个。女子,你不知道,老常可是我村里最好的大好人,可是,他的命却不好。老婆死了好多年,儿子出外打工去了,他一个人拉扯着孙子,日子过得真不容易呀!

    前一阵子,他儿媳妇娘家遇了地震,全家人死的就剩一个亲家母,他们就把她接到这里来养伤。我村里的人都以为这回好了,地震倒给老常震出个老伴来了,全村人都说等他亲家母伤好以后,让他两个成亲哩。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他亲家母才来了一个来月就喝药死了,他只好让儿子赶回来,和媳妇把骨灰送回老家,让她和她的亲人们团聚去了,我们这个老常的老伴又没指望啦。女子呀,你经常在外面跑,如果能遇见个合适的人,就给他介绍介绍。他家里要是有个老伴,就会给乡亲们办更多的好事,我们大家都会感谢你的。”

    老板娘连声说道:“行,行,行么,我出去留个心,或许能碰到合适的人。我想,大叔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三快婆说:“那我代表老常谢谢你了,------。”

    老板娘听着话抬头一看,突然大声惊叫:“啊呀,收割机怎么停下了?莫非,莫非是---。”

    三快婆惊慌地说:“啊!莫非机子耍了麻达,咱们的麦子还没收哩,这可如何是好?”大家一齐向收麦的地方望去,两台收割机全部停在路上,有两个人快步朝这边跑来。

    梗二搓着手说:“把它家地,刚才还好好地,怎么一下子都坏了?眼看快到咱跟前啦,机子怎么就出了问题?地分到远处的人太倒霉了,还得另找收割机去。”

    常大伯望着收割机说:“你们别担心,不是收割机耍了麻达。如果是机子坏了,就应该停在地里,两台一起停在路上,就说明机子没有问题,可能遇上麻烦事啦,快过去看看吧。”

    老板娘不再说话,首先向来人跑去,众人不再拾麦,一齐跟着跑了过去。

    两拨人在中间相遇,一个满身麦灰的司机喘着气说:“唉呀,掌包的,你不找人尽谝啥闲传哩?那两家的地没有人来,有人的地还在那边,要过去就得碾人家地头一点麦子。”

    老板娘忙说:“不能碾,不能碾,如果那人难说话,又是说不清的事。你们先喝点水,坐下歇歇,我找人去。”她又回过头问众人:“你们谁知道那几畦地是谁的?”

    常大伯看都没看就说:“不用看就是‘精灵鬼和十二能’的地,他两个成了省城里的新市民啦。家里没有人,常年四季锁着门,你就是回到村里也找不见人。”

    三快婆着急地说:“唉呀,啥新市民,有啥了不起的。他就是成了五民,也得回来收麦呀!路又不远,要不了一个小时就到家了,他们人不回来,地里的麦子咋收哩?”

    老板娘急着又问:“你们谁知道他两个的电话,赶紧打电话问问。那边还有好多地,机子不能耽搁呀!”

    梗二也急着说:“我的麦子没收哩,我比你还急,有啥办法哩,咱们这些人怎么会有人家的电话呀?他们的电话,可能只有他们自己人才有哩。”

    老板娘又说:“他们自己人是谁呀?地里有没有?你们谁帮我找找,我得赶快问电话呀!”

    老蝴蝶说:“他两个是老队长的远房侄孙。老队长当年分地的时候,把自己人的地都分到近处,他两家已经到孙子辈啦,所以就排在了自己人最后,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挨在一起了。他们那些自己人麦子都收完了,现在正在家里凉快着,地里没有他们的人。”

    老板娘又问:“那他们都叫啥名字呀?我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是跑到村里也没法问呀。”

    梗二说:“好问,好问,他们自己人可多了。不管是钢弹、铁蛋,银蛋、玉蛋、铜蛋铝蛋、硬蛋软蛋、圆蛋扁蛋,等等,等等,总而言之,凡是带蛋的都行。快去问吧,咱还等着收麦哩。”

    老蝴蝶说:“也不见得好问,那些蛋也不多啦,都让老队长当年安顿出去了。有进机站的,有进医院的,有的进了机械厂,有的进了科研站,有的端了教师碗,有的吃了公家饭,有的公社当专干,有的县委把门看,剩了一个小金蛋,常年打工不见面。”

    老板娘又问:“你说人都没在,那他们的地咋种,麦子咋收哩?”

    梗二又说:“他们的地大部分都是亲戚种着哩。自己种的没有几家,还有几个比较细发的人把地包出去啦。别人的地往出包,分一亩就是一亩,他们的地分一亩就要收一亩二的承包费哩。包地的人不同意就用皮尺当面量,这一量不要紧,倒把一亩量成一亩三啦。”

    常大伯说:“分地那年,他让我到水库工地领工去了,回来就把地分过了。我都不知道是谁算的账,可能给他自己人分的地都多。唉,分得再多也不见得有多少好出。”

    老蝴蝶说:“咋能说没有好处,人家自己不种不收,一年白白收着承包费,比咱们不知要舒服多少倍哩。大多数都在县城、省城买着几十万、百十万的商品房。偶然回家住几天,也是图散散心罢了。集齐的土地国家的钱,占到手就成了自己的,你还说没有好处。”

    老板娘沉思了一会说:“我说我昨天收的那些麦地,他们都要按照账上的地亩开钱,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今年在你们这里吃的亏可不小啊!明年就要改变办法哩。”

    梗二着急地说:“唉呀,你只要知道了这些情况,明年就不吃亏了,快去叫人吧!”

    老板娘正要动身,三快婆说:“女子,你回去人生地不熟的,不好问呀!还是我给你去问吧。别看我上了年纪,跑起路来比你还快,你就在这里等等吧。”

    三快婆说着话,拧身就向村里的方向跑去。她还没有跑出多远,差点被迎面而来的农用车撞倒了。幸亏那开车的司机眼明手快、反应迅速,当时手脚并用,‘吱’地一声就把车刹死了。

    那小伙跳下车对三快婆大声喊道:“你这死老婆子,得是急着死去呀?你不想活了不要紧,反正也是快死的人了,把你撞死了我咋办哩?我的罪可不好受呀!坐牢不坐牢先不说,光你的命价就得成十万,我把婆娘娃卖了也赔不起呀!”

    三快婆也吃了一惊,愣了半会才缓过神说:“你这小伙咋说话哩?你看收割机都停了,我的麦还没有收,你说我能不急吗?那几畦地的主人没来,机子开不过去,我回去给你们叫人去呀。你小子还对我出言不逊、大呼小叫的。我看你娃也是六月的萝卜——少窖。”

    那农用车司机略一沉思,随即便问:“是不是有个叫李二能的人没来?”

    三快婆说:“就是,除了他还能有谁?我村里的人都把他叫十二能哩。还有-----。”

    那小伙没有听他再说,而是拍了一下脑门大声说:“唉呀,看我这记性,把这事咋忘得死死地。你不用回去叫人啦,我就是给他两家收麦子的人。”

    他急忙跑到老板娘跟前说:“掌包的,不用问啦,快叫收割机往地里开。这两个人和我是同学,他们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帮他们把麦一收,顺便拉到麺厂卖了。扣过咱们的收割费、运输费,剩下的钱给他们转过去就行了。两家地亩一样多,他们一人一半。”

    老板娘先给收割机司机招呼了一下,让他们喝点继续开。又过来对小伙说:“你这两个同学是不是太忙啦?收麦都没时间回来,他们是做啥生意的?”

    那小伙又说:“做啥生意咱不知道,咱不问人家的商业秘密。我知道他们现在不忙,早上给我来电话说,他们在城里住惯了,想起农村麦地里那热劲就害怕哩。叫我看着把麦收完卖了,他们就不回来啦。我问他们现在干啥哩?他们说最近天热,啥都没干,每天带着妻子、儿女,在度假山庄避避暑,钓钓鱼,游玩游玩。”

    老板娘又说:“人家真有福呀!那你把麦子拉去,马上就能卖吗?要是耽误了这里拉麦的时间可不行。如果不能及时回来,收割机倒不了麦就没法收啦。”

    那小伙说:“这你放心,保证耽搁不了。这儿离麺厂不远,我平时就是给麺厂收粮哩,人熟路熟,他们这麦子也干到家啦,拉到麺厂去卖肯定不成问题。”

    老板娘埋怨着说:“你这小伙呀,有这话咋不早说?让咱们白白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还差点撞了这位好心的大娘。唉,我看就该扣你的工资才是。”

    小伙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自己也笑着说:“不要紧,不要紧,你是掌包的,你说该扣就扣吧!收割机停了一会,这里的地还是你的。只要收钱不叫人亏了,指望我们能挣多少工钱。”

    两台收割机又轰隆轰隆地动了起来,老板娘被小伙那么一说,又想起了刚才的烦心事,当时气得坐在地头不说话了。三快婆却替她抱不平说:“喂,小伙子,没收上钱不是她的错,你小伙要是遇上那种人也没办法,就不能硬从他们口袋把钱掏走。”

    那小伙狠狠地说:“我,我就不会这样便宜了他,非让他两个老东西满地找牙不可。”

    三快婆忙说:“不敢,不敢,要是那样就更坏了。你如果打他一拳,不但今天的麦子收不成,你小伙的车也从这里开不走,他们会算得你倾家荡产的。”

    小伙愤愤地说:“我,我就不信,他两个老东西有多大能耐?”

    三快婆又说:“我看你娃没吃过辣子不知道辣。他们有个女婿可是这一带少林派的老大,乡政府的红人。你要是动他一下就把麻达惹下了,他们非赖上你不可。只要一个电话打出去,那些人立马就到,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过他们,非按人家的要求办不可。

    小伙子,就凭你这点本事,有啥资格说人家、骂我老婆哩?你和我村里的二能是同学,你看人家弄得多洋活,都成了城里人啦。收麦子怕热不回来,带着老婆孩子避暑钓鱼哩。

    你到现在还开着个破车,遇上人就吓成那个样子啦!可能把裤子尿湿了吧?不过,现在尿湿不要紧,大热的天,裤子湿了穿着凉快。要是到冬天麻烦就大啦,首先是冻的不得了,其次就是感冒发烧住医院。唉,没胆量就不要开车,我劝你还是改行吧。”

    小伙被三快婆把脸都说红了,只好恳求着说:“好大婶哩,你就别说啦。我刚才骂你是我不对,还望大婶原谅,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我们开车的人,最怕的就是遇事,我们能挣起赔不起呀!要是遇上一次车祸,这一辈子都翻不过身。”

    三快婆爽朗地笑着说:“唉呀,没见过啥哟。能赔多少钱,害怕饿老鼠不抱鸡娃子啦。我看还是你小子没本事。你看我村里的二能,去年才买了个新车,听说要值几十万元哩。娃想开回来炫耀一下,但他开车技术却不怎么行,刚到村口就把个瞎老婆碾死了。

    村里的乡亲们看法不同,有的说:‘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有两个钱就披着被子上天——狂地没领啦。这下狂的好,不坐牢就得赔钱,可能几年都翻不过身啦。’

    有的说:‘唉,娃把事弄成了,开着小车回来也是咱村里的脸面。叫娃把人埋了,再给家里赔两万元私了算啦。老婆反正也是快要死的人啦,不能让娃太为难了。’

    死者家属还说:‘不要,不要那么多。娃刚买了车经济紧张,只要把人埋了就很不错,多少给点钱就行了。’

    你猜二能怎么办,他二话没说,走到车跟前把门拉开,从里面取出个黑皮箱子,‘啪’地一声打开,拿出十沓整扎红票子交给死者家属说:‘这是十万元,拿去好好给瞎婆婆办后事吧。以后有啥困难尽管说,我李二能一定全力以赴。’

    周围的乡亲都傻了眼,谁见过这样做事的人。一时间唧唧喳喳,纷纷议论,有的说:‘多啦,多啦,瞎老婆咋能值十万元哩?公路上撞死了个小伙才赔了四万元。’

    有的说:‘这二能有多少钱,拿十万元眼睛都不眨一下,前后只用了几分钟时间。’

    有的还说:‘这老婆死得太值了,给家里一下子就挣了十万元,她家几代人可能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别看这老婆眼睛看不见,心里亮堂着哩,死也能瞅准有钱人的车。’

    我当时拍着手说:‘爽快,真爽快呀!二能,你娃太瓜啦。现在兴搞价哩,做啥的都是高要低还,集上买件衣裳都是连腰砍价。你倒好,不但不砍,还要一給十。你咋那么瓜呀?马上就给了十万元,把我看得又眼红,又心疼。小伙子,你猜二能怎么说?”

    那个农用车司机说:“他能怎么说,人家有钱,气大财粗,做啥都不搞价呗。”

    三快婆又说:“不是,我知道你娃猜不到,因为你就没有他那胆识。他当时回过头,笑嘻嘻地对我说:‘快婆,没有啥,区区十万元算个啥,我就当普渡众生哩。’

    我大声说:‘啥,普渡众生哩,那你把我也普渡了算啦。’

    他还是嬉皮笑脸地说:‘行么,快婆,我这箱子里的钱还多着哩。你最好回去把我四爷叫来一块走,你两个不就同生死、共患难了吗,到哪里也是个伴。我要是先把你普渡了,留下我四爷一个人咋办呀?他非得个《西游记》里,他说的什么‘双鸟失群症’不可。’

    我骂着他说:‘去你的,回去先把你爸你妈普渡了再说我的话。我现在还能干活,有用处哩。你爸你妈啥都不做,活着也是废物,你先把他们普渡了省得污染环境。’

    他还是笑着说:‘快婆此言差矣!他们不做啥比你收入大,你和我四爷干一年半载,也没有我爸一个月的收入大。我还想叫他们活个长命百岁哩,当时舍不得普渡。你们就不同啦,多活几年能咋,无非多干点活,多下点苦罢了,有啥意思哩,不如早点超度了好。’

    我想,他这话不无道理,人家只要活着,每天都有钱哩。咱算个啥吗,怎么能和人家比,嘴再硬也得承认事实呀!

    于是,我只好又说:‘你说得对是对,不过,现在的社会这么好,人当时舍不得死呀!你先走吧,等我几时不想活了,你再把车开回来普渡。我们也不让你赔十万元,瞎好埋了就行。我两个没有儿子,要那么多钱给谁占哩?’

    他还说:‘那怎么行,我就拿钱给你们唱上三天大戏,就像今年正月埋我八爷那样,把葬礼办得风风光光,也让全村老少爷们好好改善几天生活。’小伙子,你看你那同学的口气多大,碾死了人还和我开玩笑哩。要是你,恐怕早就吓死了。”

    那小伙嘟囔着说:“人家心灵,本事大,把事弄成了,气大财粗,无忧无虑,当然不怕事啦。咱这没本事的人凭下苦挣钱,咋能像人家那样不怕事。”

    三快婆看小伙有点沮丧,又安慰着说:“小伙子,人和人不一样,咱不和他比就是了。”

    梗二听到这些话则不服气地说:“他们能挣钱,还不是沾了老队长的光啦。我要是有个好先人,也能把日子过好,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活着真不如死了好。”

    老蝴蝶纠正着说:“你这话说得不对,十二能和精灵鬼没有沾老队长的光。那时的农业社早就解散了,这两个娃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干出来的,和老队长扯不上啥关系。”

    梗二坚持着说:“咋能没有关系?他们没沾上光倒是不假,他爸沾上啦。咱村里出了一个老队长,他们的自己人都沾了光。要不是老队长以权谋私,二能他爸连团都入不上,更不用说当干部啦。

    他爸和我一块从学校回来,在生产队劳动不出力,总是投机取巧、耍奸躲猾。刨梁子跟在别人后边,隔三见一地刨点土,浇地时起不到梁子作用,水就控制不住。拔棉杆的时候每人摊一行,硬顶硬,我只说他无奸可耍,谁知他还是把机偷啦。上去的时候摊在最后,隔几棵拔几棵,大家拔到头就要伸伸腰、喘口气,坐在地头歇一下,他却一点不歇,摊着上来的哪一行又往下拔,把众人远远地抛在后边。别人拔两行,他实地上只拔了一行。

    我那时思想先进,积极肯干,一心想入团哩,也是团支部发展的对象。大队团支书亲自跑到咱村里,让我把入团志愿书都填写啦,在回大队的路上却被老队长拦住,给团支书许了很多愿,硬把我的自愿书抽出来,换成了二能他爸。人家便堂而皇之地成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圆,而我却永远被团拒之门外。

    时隔不久,他又在老队长的呵护下,变成了先进青年,优秀共青团员,弄出去当了公社的基干民兵,后来不知怎么就转正啦。变成国家正式干部就风光极了,说媒的能把门槛踢断,见面的姑娘排着队让他挑。他那时的标准可高啦,文化不高的不要,身材不苗条的不要,容貌不漂亮的不要,品行不端正的不要,思想不先进的不要,脑筋不灵活的不要,五官有缺点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咱这生产队的社员问媳妇,就没有讲条件的资格,只要遇上个没长蛋的,不弹拨咱们就很不错啦。什么瞎呀好呀,笨呀巧呀,高呀矮呀,傻呀呆呀,不管啥歪瓜裂枣都没有咱说的啥。你说人家那么高的标准,选出来的媳妇咋能不好哩?生出来的孩子自然就聪明啦。咱们那样的条件娶媳妇,后代怎么能有人家灵呀?”

    老蝴蝶听着梗二的话,不住地点着头说:“对,对,你说得不错。常言道:‘一代好妻,几代好子’,父母亲都很聪明漂亮,生出的孩子质量自然就高。这就是遗传基因,也就是咱们土话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娃会打洞’。照这样说,他们也算沾了老队长的光啦。”

    梗二又说:“不仅只是沾光,他们就是老队长独裁执政的产物。有了钱不给乡党办一点事,只为自己享受,收麦子都不回来。世上这样的有钱人多了,不见得就是好事。”

    老蝴蝶又说:“那也未必,他们起码能为社会养活几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下一代。你看现在的名牌大学学生,有几个是穷苦农民农民供出来的?人家有钱人经济基础好,社会地位高,办法也多。就是万一考不上,也能靠推荐选拔进入大学,接受高等教育。”

    梗二再说:“他们培养出来的后代虽然聪明,但有老队长的遗传基因,自私、独裁、只为自己打算,掌了权就是贪官。为啥现在的贪官那么多?就是老队长式的人物太多了。”

    那小伙说:“唉,人家是一好百好,咱们就是一孬百孬了。脑子没有人家灵活,就当不了干部,做不了灵巧事,只能靠出力下苦混生活,咋能和人家相比哩?”

    小伙说罢开车拉麦子去了。老板娘坐在路旁想了好大一会,忽然站起身朝四面瞅瞅,就向在附近拾麦子的三快婆走去。三快婆看她来了就说:“机子还没到我那里,急着过去也没事。有时间多拾几把麦子,咱这没本事的人就过没本事的日子吧。”

    老伴娘走到跟前,弯腰拾着地里的麦穗说:“大娘,我想和你说说话哩,咱们边拾边说,误不了你拾麦子。”三快婆高兴地说:“那好呀,你也别误了你的事。”

    老板娘认真地拾着麦子说:“误不了,那两家的钱不用我收。你刚才说,想让我帮那个好老头瞅个老伴哩。我忽然想起一个人,觉得挺合适的,就想过来给你说说。”

    三快婆立即停止拾麦,瞅着她高兴地说:“那好啊!刚才说的话,这么快就有目标了。你先给我说说,人在那里,远不远,你几时有时间去说呀?”

    老板娘说:“不远,离你们这儿大概有十几里路,我收完这料麦子就去说。这女人年龄不到六十岁,几个女子都出了门,她跟一个小儿子过着哩。去年好像还嫁过人,不知为啥又不成啦,我看这人不错,干活干净利落、麻利快活,我前几天给她收过麦子。”

    三快婆忙说:“你说的是不是柳絮弯那个柳枝?”老板娘惊奇地说:“是呀,我就听人家都叫她‘柳枝’。她还给我管了一顿饭,人的确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快婆又说:“这人给老常说过,媒婆是个胖女人,到家里来过两次,人的确挺合适的。她嫁人是为了供儿子四宝上大学。老常他兄弟自愿给她出钱,供她儿子完成学业,老常却说是用钱要挟人家。他不愿落个趁人之危的坏名声,说啥都不肯先办这事。后来,大家给他说得差不多了,他儿媳妇的娘家却遇上了地震,亲人都遇了难,他们就把唯一受伤没死的亲家母接到这里来养伤。

    大伙都说老常这回是因祸得福,地震给他把老婆问题解决啦。谁也没有想到,他亲家母来了一个来月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可能是她的亲人们叫去啦。你闲了就去给柳枝说说,我们也给老常说说,尽快把他们的事办了,咱就不再操心啦。”

    老板娘站起身,把手里拾的麦穗给三快婆撂到笼里说:“好,我闲了就去说。大娘,你慢慢拾吧,我得过去看看,可能不多啦,今天早早就把你们这里收完了。”

    这时候,天气渐渐热了,地头没有了吵闹声,也没有了嬉笑声。空旷的麦茬地里,只有几个老婆老汉,弯着腰爬在地里拾麦,他们对强烈的阳光没有一点感受,尖硬的麦茬,戳不破手上又粗又厚的皮肉。田地里没人说话,一片寂静;小路上尘土飞扬,车轮滚动;远处机声轰鸣,一刻不停,阳光下唯有农民,来往走动。

    常大伯一个人在远处拾麦,他知道自己的地尚远,就专心一意地拾着麦子。这时候,梗二去收自己的麦子,老蝴蝶回家凉快去了。他耳根清净,心念在动,眼睛瞅着麦茬地,双手不住捏麦穗。突然,他仿佛听到了麦穗在叹息,诉说着它们经历,好像是:

    去年十月,把我下种,夏季成熟,为人续命,撒落在地,此生无用,即便发芽,也得除净。为什么,为什么本是同样生,唯独我不幸?虽说是,虽说是地软土不硬,皮肤无损心里痛,生身不能入人口,望眼欲穿白等候,任我长躺无人动,生根发芽也没用,如今不受锄头苦,农药要命更严重。呜呼苍天少灵性,命运何其不公正?愿人快发展,收割不遗剩。

    常大伯拾着听着,忍不住插嘴说道:‘奉劝小麦穗,不必多伤痛。且看世间人,何止万千众,有的鸿毛轻,有的泰山重,有的遭唾骂,有的受尊敬,有的酒肉嗅,有的吃不够。如今庄稼人,外出把钱挣,挣钱为生活,要买油盐醋,上地捡你们,能有几斤重,区区几个钱,不够日常用。生命分贵贱,交情有薄厚,社会待前进,难免有弊病。莫慕别人步步显,不怕自己天天瘦,自然落地随寓安,蛰伏土中且忍受,社会和谐杰士多,科技定会开新路,改进机械登峰巅,能使无用变有用,收获干净产量增,皆大欢喜都高兴。’

    常大伯说到这里,自己不禁笑出声来,我说这些话它们听得见吗?多少年来,粮食就是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此话好像也过时了,面对地里抛撒的这些麦子,谁有啥好办法呀?

    正所谓:

    粮食归仓最应该,抛洒田间倒成灾。

    遍地麦青要药除,既费钱财又悲哀。

    只说生世贵如宝,谁知偏要掉下来。

    有层有次寻常事,无门无路谁能开?

    常大伯和三快婆家的地畔相邻,比及两家收完,已经到骄阳似火的时候啦。常大伯的麦子装了满满一车,他还摸着车上的麦粒说:“我今年的麦子长势不错,颗粒也成熟得好,产量怎么不如去年?去年的麦子一车没拉完,拉麦的车还跑了第二回,今年只有一车。”

    拉麦子的小伙笑着说:“大叔,你心不轻呀!车有大有小,我这车要装五千多斤哩。你的地原止五亩,亩产都过千啦你还嫌少,你到底想打多少哩?”

    常大伯前后看了看车说:“你这车就是大了点,我说怎么一车就装完啦。”

    三快婆走过来说:“我的地比你只少了一点,麦子就少了少半车,你还嫌少,真是心重得吃了石头啦。走,别看啦。快坐车回,肚子早就提开意见啦。”

    三快婆和四慢叔上了给他们拉麦的那辆农用车,常大伯正要上车,又想起他的自行车还在地里撑着,心里有点为难,想叫三快婆坐这辆车走,自己骑车子随后回去。可是,那辆车已经开动了,他正为难着,那个老板娘走过来说:“大叔,咱两个坐一辆车,我回去给他们买点吃的,开车的师父也饿了。我让他给你把麦倒在家里,还得和我去趟超市。”

    常大伯高兴地说:“正好,我正熬煎自行车没人骑。你拿上我的钥匙坐车先走,给我把麦子倒在前边敞厅里就去买东西,我骑车子随后就回来啦。”

    老板娘说:“也好,可是,我不知道你家的地方呀!”常大伯又说:“和前边那辆车是对门,倒完麦子,把钥匙交给他们就行了。”

    老板娘接过钥匙就上车去了。

    这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一眼看不到头的田地里没有一点绿色,也没有一只觅食的飞鸟和一条寻欢的爬虫,满地里尽是些被热浪烤得焦黄焦黄的麦茬。太阳晒在黄灿灿地麦子秸秆上,反射上来的热气灼人,散乱的秸秆被烈日烘烤得噌噌直响,像是在轻轻地歌唱,也像是痛苦地呻吟。地里的人已经所剩不多,除了少数麦子没收的人而外,大多数都回家去了。

    常大伯走到撑车子的地方,车子已经晒得有些烫手,他把装着麦穗的蛇皮袋子夹在车子后架上,推到路上正要骑,却看见地里有两个人还在拾麦,仔细一看,天哪,还是老财迷和挣不够。不由得抱怨着说:“这两个老家伙,把死忘着哩,到现在还不回去。”

    常大伯把车子推着走到他们跟前说:“你两个快回去吧!拾不净的麦,捉不净的虱,地里的麦子多着哩,你们拾不完。天太热啦,小心把你们晒晕了着。”

    老财迷边拾边说:“回,回,你骑上车子先走,我们慢慢拾着就回去啦。反正拾不完,这么大一片地,到处都是麦子,指望咱能拾多少。唉!没办法,真是造孽死了。”

    常大伯自己骑上车子向村里走去。刚走没有多远,前面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看样子大概有四十来岁,走路好像有点儿跛,但没有梗二那么厉害,人看着却比梗二狼狈。

    只见他:

    走得气喘嘘嘘,满头是汗;圆领汗衫窄紧,湿透一半;蓝布短裤宽松,有点破烂;足登黄布胶鞋,脚趾可见;头发数月未理,又脏又乱;胡子半年没刮,口齿不辨。两只眼睛两条线,一个鼻子一头蒜,耳朵不见眉如碳,皮肤灰黑不好看,双手左右筛得欢,两腿前后跛着慢。大伯看着心暗想,此人来此有何干?可能是乞讨没经验,跑地里来要饭。

    常大伯只顾看了来人,没留神车子前轮掉进了被车轮碾深了的车辙里,急忙双脚着地,车子总算没倒,伸手朝后摸摸,后架上的袋子也没有掉。他还没顾得继续走,来人已经走到跟前,停住脚步仔细看了常大伯一会,然后惊奇地说:“啊呀!大叔,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话,就提前停住等着?你真是有先见之明呀!在下佩服,佩服。”

    常大伯见这人傻乎乎地,却又出口不俗,以为他是个有文化的人,估计在哪方面受了打击,脑神经出了点问题,才落得今天这个狼狈下场,不由得产生了同情之心。

    他便真切地说:“先生,天气热了,这儿都是麦地,啥也没有,快回去吧。你要是到处乱跑,万一热晕到地里就麻烦了,跟前连人都没有,弄不好会出危险的。”

    那人抬起头,瞅着常大伯说:“大叔,我想问你,有没有看见我女婿?”

    常大伯更加确信他是神经病人无疑,就对他这句没头没脑地问话,来了个没头没脑地回答:“哦,你女婿,见来,见来。呶,那不是,在那边正开收割机机哩。”

    那人顺着常大伯的手势一看,猛地把脚往地上一跺,刚说了:“啊呀,不是----”就‘啊呀,啊呀’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脚叫了起来,好像被蛇咬了似的。

    常大伯忙问:“咋啦,咋啦,这里没有蛇呀。你,你这是怎么啦?”连忙撑住车子,走过去看那人的胶鞋后跟上有片干血迹的地方,又有鲜红的血在不断地往出渗着。

    那人呻唤着说:“唉呀,你说那开车的不是,我女婿就不会开车,他可是个了不起的文化人呀!啊呀,我怎么又把脚踩烂了。是谁这么缺德,把玻璃渣子扔到路上,就不讲一点文明礼貌,好像专门和我作对哩。我今天为了找女婿,脚后跟被它们刺破两次啦。”

    常大伯知道玻璃是装农药的瓶子,有些人打完药就把它撂在路上,被收麦子的车辆碾碎埋在细土里看不见,他一脚跺下去,正好踩在玻璃渣子上,把老伤口又扎破了。

    常大伯帮他取出玻璃渣子说:“坐着别动,细菌进去会感染的,我帮你处理一下就不怕了。”那人倒很听话,一动不动地坐在路上的尘土中。

    常大伯立刻跑到收割机那儿要了瓶水,再下到路旁的排水沟里拔了两颗‘刺金草’上来,先用水替他把伤口洗了洗,然后把刺金草放在自己的手里揉碎,往那人的伤口上捏了几点绿水,又把揉碎的草团按在伤口上,从自己口袋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替他包好说:“穿上鞋,放心,保证感染不了,一会就不疼啦。你说你是找女婿来的,既然开车的不是,那就再没有人啦。那几个人都是我村里等着收麦子的农民,不是你那有文化的女婿,就不用过去找啦。那边也没有通往别处的路,你歇一会照原路返回吧。”

    常大伯说罢,就要骑车子回去,那人却挡住他说:“大叔,你叫我回去到哪里找呀?我,我今天非找到不可,要是找不到女婿,我们就没法活了。”

    常大伯大惑不解,把那人的脸又看了一下说:“唉呀,你这女婿对你们就那么重要吗?”

    那人肯定地说:“可不是吗,我们现在就靠他哩。今天要是找不到,今年的包谷种不上,我两口的生活就是大问题,更不用说给人家还账啦。我天不明就起来,好不容易跑到了,他家的门却锁得死死的,我把全村找遍也没见人。

    实在没办法就去问他的儿子,他儿子说他们可能到地里去了,我又跑到地里去找。地里的麦子都割完了,满地尽是麦茬,别说人啦,连个鬼也没有。我听到你们这儿还有收割机响,以为他们到这里来了,就赶紧跑过来找,还是没见他们的人影。唉呀,把我跑得腿都拉不动啦,这可咋办呀吗?”

    常大伯看他急得要哭的样子很可怜,觉得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就安慰着说:“你别急吗,他们都是大活人,一定会找到的。你起来,咱们边走边说,我或许还能帮你想点办法。”

    那人看着自己的脚说:“大叔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你看我这脚,请恕不能同行。”

    常大伯听那人说话挺文明的,越发当他是个有知识的人,自己也很客气地说:“啊呀,对不起,我把你的伤忘啦。你挣扎着站起来,坐在我这车子后架上。袋子里装了点干麦穗,轻轻地,你把它提在手里就行了,我就不骑啦,推着车子慢慢走吧。”

    那人连声说道:“多谢,多谢,大叔,在下这厢有礼了。”说着从地上爬起来,当真向常大伯拱了拱手。又突然惊奇地说:“咦,我这脚怎么不疼啦?啊呀,大叔,你这办法真灵呀!我的眼头不错,看人挺准的,一眼就看出大叔是个很了不起的世外高人!”

    常大伯笑着说:“别奉承我,什么世外高人,我连个低人都够不上。脚不疼了就好,暂时还不能走路,要是再碰一下,刚好一点的伤口又破了。你快坐上,咱们边走边说。”

    那人取下后架上的袋子提在手里,屁股一抬就坐了上去。常大伯推着车子走了几步就问:“先生,你说你女婿有儿子,那就是你的外孙呀,你怎么不叫你外孙来找他爸哩?是不是年龄太小,跑不动?可以打电话呀!这么热的天自己到处跑,看把你跑得热成啥啦。”

    那人坐在车子后边说:“大叔一下子就说对啦,我女婿的儿子,那当然就是我的外孙啦。年龄说得有点不对,不是太小,而是太大啦,我还是多吃点苦,不能麻烦他们。”

    常大伯惊讶地回过头问:“啥,你女婿的儿子怎么会年纪大哩?”

    那人点着头说:“是呀,小儿子有五十多了,那个大的离六十都不远啦。”

    常大伯大惑不解,驻足仔细看着那人问:“什么,你外孙都快六十岁啦。那么,你老高寿多少呀?看着不像八十多岁的人,怎么年龄比我大得多?”

    那人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在你面前岂敢言老,我才虚度四十二个春夏秋冬。”

    常大伯深感好奇,不由得再问:“怎么,你才四十二岁,你女婿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外孙快六十岁啦。这,这怎么可能哩?不会是穿越时空吧。”

    那人板着脸说:“这有啥好奇怪的,他儿子就不是我女亲生的。我女子刚过二十岁的生日,她怎么会生出六十岁的儿子来?你这么聪明的人,可能早就想出来啦!”

    常大伯已经意识到他的女婿是谁啦,为了更加确定又问:“先生,你女婿青春多少呀?”

    那人一本正经地说:“我女子二十来岁,女婿七十多岁,这不是很正常吗。”

    常大伯确信了他女婿是谁,心里十分反感,嘴里没好气地说:“正常,正常,年轻轻地姑娘家,嫁了个比自己父亲还老的丈夫,这样的婚姻还叫正常哩?”

    那人坦然地说:“这有啥哩,现在的女娃都把自己的丈夫叫老公哩。老公,老公,公的就是要老吗。如果年纪不大怎么会老,怎么能称之为老公哩?”

    常大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更加确信他就是雷鸟先生的丈人,顿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厌恶感,使自己欲呕欲吐,对他这些‘至理名言’再不想加以反驳。当时讥讽着说:“先生,我知道你女婿是谁了,他就是东村里的雷鸟先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你女子真有眼光呀!你女婿的名气很大,你到东村里一问便知,自己下来找去。我现在肚子饿了,家里没有老婆,还有个孙子等我回去做饭哩。请恕不能奉陪,我得骑车子先走,你快下来吧。”

    那人却坐在车子上说:“大叔,我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你这个知音,岂能当面错过。自从我女子出嫁以后,我们哪里的笨蛋就说三道四地非议我们,有的竟野蛮地骂我们是‘先人吃了屎啦’,你说气人不气人。他们那些无知之辈,对我们这种为了女儿幸福而甘愿下地狱的高尚品德,和伟大的奉献精神不理解,还恶毒地攻击污蔑,简直比反革命分子都可恶。我们和那些不明事理的人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把我家贱内都能气死。

    我就安慰我的贤妻说:‘别生气,管他哩,谁爱骂叫他骂去。人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咱们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我今天出来遇上你,才头一回听到我女子有眼光的说法,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不怪常听人说:‘离家三步远,更有一重天,’出来走走就是长见识呀!要不然的话,我怎么能遇上你这个会识马的伯乐哩?大叔,伯乐-------。”

    常大伯早就不耐烦了,大声打断他的话说:“你别说啦。我确实等着回家,快下来吧。”

    那人还是坐在车子上说:“大叔呀,你看我跑得口干舌燥,脚都烂着,你就带我回去喝点水吧。常言道:‘万两黄金容易得,一个知心最难求,’咱们今天能够相会,也算得前世有缘。我今日受你滴水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还望大叔把我带回去吧。”

    常大伯又看看他说:“你还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看不出,成语记得不少,用得也很不错,不像是没有文化的人呀,怎么不懂事哩。我推着你骑不了车子,走回去会误事的。”

    常大伯只顾着看他说话,没留神有辆农用车风驰电掣般迎面开来,急忙把车子朝路边一拐,车身难以保持平稳,却把坐在后边的人甩了个仰面朝天。常大伯扔下车子,先把那人往路边拉,幸亏农用车及时刹住,才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老板娘和司机同时下车问:“怎么样,摔着了没有?要不要去医院瞧瞧?”

    常大伯说:“我看不要紧,路上都是麦秆和细土,软软的能摔个啥吗,你们快忙去。”

    老板娘说:“我们买了东西,急着拉麦哩。车开得快了点,差点出了事故。”

    那人掸着身上的土说:“我看也不要紧。大叔呀,你真是个了不起的高人,看都没看就知道不要紧。我今天能遇见你,实乃三生有幸也!咱就快点走吧。”

    常大伯说:“不是咱走,你快点走吧。你今天就是口吐莲花、好话说尽,我这自行车还是不能带你。对不起,我要先走啦。遇上你半生都没幸啦,还三生哩。”

    老板娘问:“大叔,这人是谁呀?我好像没见过,要不是等着拉麦,就送送你们。”

    常大伯说:“不用,不用,你们快拉麦去。这人我也不认识,他说他来找女婿,咱地里这些人都不是,我叫他回村里去找,他却要叫我把他带回去喝口水。”

    老板娘说:“原来是这样的,可能这里有麻达。”说着指指自己的头就坐车去了。

    常大伯也要骑车子快走,那人却拉住车子说:“大叔,大叔,人常说:‘同路不舍伴’吗,你怎么能把我撂下自己走哩?你就带我回去喝口水,放心,绝对不会吃你的饭。”

    常大伯拽不脱车子,只好站住又说:“我,我带着你车子不稳,骑不成。”

    那人又说:“大叔不用为难,我可以爬在车子后架上,头往那边一掉,腿朝这边一吊,你骑上车子就稳当多了,保证车子不会倒。不信了马上试试,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那人说着话,也不管常大伯答应不答应,就把装着半袋麦穗的蛇皮袋子往车子后架上一搭,自己跟着爬上去说:“大叔,快骑上走。我这办法保险哩很,车子要是朝外倒,我的手就撑住啦;要是朝这边倒,我的脚就撑住啦,你就放心大胆地骑吧。”

    常大伯这个智多星在这人面前,不得不甘拜下风,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来。当时把车子推到平处,左脚踩上脚踏,闪了几下才骑上去。蹬了几圈,感觉车子果然很稳,不由得脱口说出:“啊,你这办法真不错呀,车子的确好骑多啦!”

    那人得意地说:“那当然了,你知道‘冰冻三尺,非是一日之寒’的道理吗?我这先进经验,都是从历史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

    想当年,我贩卖猪娃的时候就是骑自行车带哩。十几个猪娃装在一个麻袋里,也和我的轻重差不多了,放在车子后架上,车子就是不好骑,猪娃一动车子就倒啦。把猪娃摔得死的死,伤的伤,别说赚钱啦,本钱都卖不回来。

    但是,我明白只有坚持到底,就是胜利的真理,所以没有灰心丧气,认真总结了失败教训,开动脑筋想办法。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想起了在学校学过的一分为二,我就来了个大胆创新,当机立断,马上用两个麻袋把十个猪娃分开装,一条绳子把两个袋口扎紧,两人抬起来往车子后架上一搭,十个猪娃两边一吊,人骑上去当时稳当多了。从此以后,我骑车子再没倒过,不管走多远的路,猪娃都睡得很舒服,村里人还夸我有独创天才哩。”

    常大伯心里暗笑,不想听他继续叨叨,双手攥紧车把,两眼盯住前头,身体朝前倾斜,脚下使劲猛蹬,车快搧风,人也轻松。不大一会,就回到村里的水泥街道上。

    街道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没有一个行人,平时那些满街乱跑的狗也不知到哪儿凉快去了。路上那些烦人的烂坑被乡亲们大概平了平,又让拉麦子的车轮反复碾压,车子也不怎么难骑了,常大伯顺着车辙,平平安安地骑到了自己门口。

    对门的大门开着,三快婆和她老伴正在门里装麦子,看到常大伯回来,急忙拿上他家门上的钥匙走出来说:“老常,你收完麦子不赶快回家,还跑到哪里收了条死狗?狗肉到冬天才好吃,你急着收它干啥呀?家里连冰箱也没有,玉顺家的早放满啦-------。”

    常大伯下了车子说:“不是狗。下来,我终于把你带到家了。”

    车后那人站了起来,三快婆惊奇地说:“啊呀!咋是个人哩?怎么爬在上边。老常,他,他是谁呀?你好像把电视上演的小妖怪带回来啦,我还以为收了个长毛狗哩。”

    那人对三快婆笑了笑说:“没啥,没啥,不知者不为罪也。有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乎’。你老婆这就叫‘一毛障目,不见泰山’也!我岂能与你一般见识。”

    山快婆惊异地看着他说:“咦,你这人还把头割啦——不见‘蛋’呀!文化挺深的么。说起话就像秀才爬到驴勾子啦——真够闻的。老常,你带他回来干啥呀?也想闻一闻哩。”

    常大伯从三快婆手里接过钥匙说:“你不知道,这位先生可是东村里那位赫赫有名的大教授,雷鸟先生的泰山大人哩。他刚才不是说你是‘一毛障目,不见泰山’吗。就这爬在车子上,车子稳当的先进经验,还是他过去贩猪娃时总结出来的。”

    三快婆说:“啊呀,失敬,失敬,你不让他找女婿去,怎么能把人家的泰山带回来啦?”

    常大伯边开门边说:“他就是跑到咱们地里找女婿去了。女婿没找到,脚跑烂了,就叫我把他带回来,喝点水再去找女婿。我骑车子带人不稳,他就自己想了------。”

    “唔,原来如此,我还等着装麦子哩。叫他喝点快走,不能耽搁人家找女婿呀!”

    三快婆不等常大伯说完,就走着说着回家去了。常大伯这时已经开了大门,把那人领进院子,指着院里的水盆说:“盆里有水,先洗洗吧,我给你端开水去。”

    常大伯把车子放在树荫底下,进厨房端出一个带盖的洋瓷盆罐,放在杏树底下的石桌上,又回房取来一个电壶和两个玻璃杯子问:“先生,你喝凉的还是热的?”

    “凉的,大叔,凉的喝着快。”那人擦着脸着急地说。

    常大伯双手捧起盆罐,倒了满满两杯子凉开水,然后放下盆罐,走到水盆跟前说:“水倒好了,你去喝吧,我也该洗一下。”说着就在盆里大概洗了洗,把手巾搭在院里捧的铁丝上,脏水倒进菜地里,又从水瓮里舀了半盆清水,仍旧放在阳光底下晒着。

    当常大伯走到杏树底下,那人已经把两杯开水都喝完了。常大伯再到了两杯,那人毫不客气,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地又喝完了。他一连倒了几次都被那人喝完了。

    那人终于摸了摸嘴,往凳子上一坐说:“痛快,痛快,大叔,你这凉开水真好喝呀!”

    常大伯这才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凳子上慢慢地喝着、歇着。那人洗了脸,喝了水,当时显得精神多了。他把凳子往常大伯跟前挪了挪说:“大叔,我今天幸亏遇见了你这个大好人,不然的话,后果那就可想而知了。咱们难得一见,我把我的情况给你介绍介绍吧。”

    常大伯坐下喝水,只为歇歇乏气,并不想知道他的什么情况,当时漫不经心地说:“先生,你还是快去找女婿吧。要是耽误了你的大事,我可担当不起。”

    那人仍旧坐着说:“大叔放心,我的事耽误不了,我女婿就跟你这水瓮里的鳖一样,游不到那里去,一会就会回家。咱两个能够相见,也算得前世有缘,不说你怎么会知道哩?”

    那人不等对方再说,就像小学生背书似的,一个劲地背了下去。又让常大伯听到了一段既可怜、又可憎的有趣奇闻,弄清了这个嘴巴能、脑筋笨,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蠢人。谁知他:

    不懂道法要腾云,弄得家里没窗门。

    要知有甚稀奇事,接着再看下一回。

    要知他能说啥话,再看下回更惊讶。第四十一回:

    为爱女二虎荡家产

    谋高就沙妹嫁老公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