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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回送亡灵福星入福地 收新麦庄农笑庄田

    死者深埋了一世,种子浅播又重生。

    五谷捐命命有续,三尸占地地无收。

    血汗换粮今已去,飞鸣不报收割声。

    农民轻松笑地头,铁牛奔驰田野中。

    生前百般争,死后万事空。去年埋新塚,没入荒草中。

    农民要增收,外出去打工。田间操作人,年纪都不轻。

    闲话太多没人听,言归正传说事情。上文说道:玉顺家中的丧事几经周折,终于决定按照当地农村中一般常规进行,准备第三天清早出殡,送别死人后回家坐席,赶十二点就全部结束啦。

    当时,大管事安排有序,乡党们各执其事,有力的出力,有智的出智,会跑的跑腿,能写的写字。大家都忙忙奔奔、来来去去,其目的,就是为了办好丧事。

    武大郎下岗以后就去礼房行礼,硬蛋给他说:“乡党礼也涨价了,最少也得二十块钱,我行二十不要紧,就当少收了点利息而已。你老两口不同,挣点钱不容易呀!你们无儿无女,还傻的认了个干儿子,出钱供人家上学哩。唉,想做啥吗?指望人家给你养老送终呀,无非是指望公鸡下蛋哩!这年头,你们农民的亲娃都不顶啥,弟兄几个把父母跟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没有一个主动管的,死到外地的大有人在,何况是干儿子哩。

    大朗呀,再不要异想天开啦,靠不住,不是自己身上的肉,怎么也连不到一块去。我劝你还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灵醒点吧。趁着现在能吃能喝,挣点钱就好好地享受几天,省得落个人财两空,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啦!”

    坐在旁边喝茶的梗二说:“硬蛋,你说亲娃也不顶啥,那你存那么多钱干啥呀?不如给我们这些没钱人捐了算啦,起码还能落个好,省得你儿子日后只争钱不管你。”

    硬蛋大言不惭、夸夸其谈:“这你就不懂啦,钱就是我,我就是钱。你要知道,我硬蛋不管活到什么时候,我的工资都是雷打不动、炮炸不了的。就是日后死了,不但丧葬费是国家出,还有二十个月的工资哩,光这些就是十几万。你想想,我儿子怎能不管我哩?他们就是看在钱的脸上,也会千方百计地让我活个长命百岁。

    这就是我们干部和你们农民不同的地方,我们有这得天独厚地经济条件,就不怕儿女们不尽孝道。明给你说哩,他们只要把我照顾好,比辛辛苦苦地打工强得多。

    大朗,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才给你说哩。你老两口年纪大啦,挣几个钱确实太难了,自己舍不得用,白白送人不值得。今天这礼你不行了,给他帮几天忙就很不错啦,留二十块钱还能用几天哩。自己无儿无女,几时过事呀?等你们日后死了,谁会给你过事,你今天给人家行礼,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同情之心,人皆有之,我就不记你了。”

    武大郎没有理他,从口袋掏出一张一百元的红票子递给高书法说:“高老师,我行一百。”

    高书法接住钱没有马上写,迟疑了一会说:“你,你怎么就行这么多?村里的乡党,大部分都是二十。”

    武大郎坦荡地说:“写吧,写吧,我给玉顺行礼,就没想往回收。我想,这张钱在玉顺手里就能用到该用的地方,也不枉它到这个世上来了一趟。”

    硬蛋惊奇地瞪着眼看那张钱,愣了半会才说:“傻子,你也成了傻子啦!人家助学会的干部才行五十元,大劲亲戚只有个别行一百的。你,你不过是平常的乡党关系,怎么能行一百哩?你这样做让别人咋办哩?高老师,给他写二十就行了。”

    武大郎盯着他说:“别人爱行多少行多少,我就行一百。要是把你死了,我连一分钱都不行。因为,你有钱只为自己赚利息,没有为社会办过一件好事。”

    硬蛋红着脸不再说了,高书法感叹着说:“是呀,人和人差得太远,有的人有钱会为国家、为人民办好事;有的人有了钱就只为自己享受。尤其像雷鸟先生这样的人,有钱就只为自己吃喝玩乐耍女人,把国家给他的钱都好过了那些不要脸的臭婊子,------”

    梗二忙问:“哦,怎么没见雷鸟先生来哩?他可是玉顺的恩师呀,可能是有啥麻达啦。”

    高书法说:“他会有啥麻达?可能不知道吧。不知玉顺给他说了没有?”

    梗二又说:“不可能不知道,东村离这儿只有几步路,这么大的事情,警车来警车去的,怎么会不知道哩?一定是得啥病啦。他要是得个啥绝症才好,早点死了就能减轻国家一笔负担。只给一回钱就永远不再给啦,一年要省七八万哩!”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梗二的话听得硬蛋大为不满,憋了半会的话脱口冲出:“你这人咋说话哩?怎么能咒人得病、咒人死哩?人家领钱是领国家的钱,就是亏,亏的也是国家,与你有啥关系哩?你生那门子气呀!国家的钱我们不领也到不了你手里去。

    其实,我们这些有工资的人就得不了麻烦病,你再咒也不顶啥,我们个个驻颜有术,养生有道,只吃不干活,不愁总是笑,白天常锻炼,晚上睡好觉,一日三餐饭,专有人照料,保健新产品,多为我制造。延年益寿千种法,返老还童有功效,钱似江水流不尽,寿比南山松林茂,手里铁碗永远有,不怕儿女不尽孝。我们这些有福之人,命长着哩,根本就不会生病早死,就是偶然有点小病,吃药花钱都有国家报销哩。你还是操心你们这回的药吃完了,下回可就没有偷羊贼让你们抓,不如早点死了就不用生闲气啦。”

    梗二气愤地说:“没有偷羊贼了还有放高利贷的,我们也能告、也能抓么。”

    硬蛋大笑着说:“哈哈哈,就凭你们这些有今没明地脑梗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还想抓我哩!你们没看现在到啥年代啦,经济社会,谁不爱钱吗?任何人见了有钱人都要礼让三分哩。

    我今天就给你说说吧:公安见钱咧嘴笑,法院见钱撕传票,民警见了有钱人,赶快通风把信报。你就是告到北京,放账收利不犯法,没有谁敢把我抓。”

    梗二又说:“就算世上的官都比你收买了,阴间还有阎王哩。他可是铁面无私不爱钱,执法公正有实权。你就算能多活几年,迟早也要判你下地狱的。”

    硬蛋笑得更凶了,“哈哈,哈,你们这些人真是愚昧无知,到现在还相信那些过了期的理论,不怪一辈子穷得没钱用。我就再给你说说吧:地上地下都一样,早就改变老一套,阎王知道谁有钱,不差小鬼把魂叫,礼贤下士亲自请,牛头马面抬大轿,备席设宴摆美酒,洽谈合资定纲要,阎王宝殿不和时,地狱刑具要改造。判官翻开生死薄,大笔急挥勾名号,小鬼揹起铁锁链,再去另把穷鬼套,地狱改建十八层,只等你们去报到。”

    梗二瞪着眼、生着气,还要开口再说,被武大郎拉着走出门外说:“咱和人家档次不同,说不到一块就别说啦,不如到茶炉喝茶去,听听四叔的西游记,比和他抬闲杠强。”

    武大郎和梗二走了以后,礼房里还有几个人都在谈论着雷鸟先生,有的这样说,有的那么讲。其实,雷鸟先生并没有生病,而且早就知道了玉顺家里发生的事,已经在殡葬大全超市里选购了一个折叠式漂亮花圈,定好出租汽车,准备再吃几天省城名厨的美味佳肴。

    他以为玉顺家过事,一定会像老队长那样排场,前边有车,后边有辙吗,拿玉顺那样的人,怎么会落松勾子,输给老队长哩。他觉得玉顺无论如何也得去请请他这老师,就算不能亲自过来,也要差人来请,其不知自己这回的架子摆空啦,玉顺被妻弟妻妹们搞得昏头转向,早把他这位老师忘得一干二净,出去报丧的人从东村里过来过去,也没有给他说。

    雷鸟先生觉得玉顺把他没当一回事,一气之下就打电话退了出租车,把买回来的花圈在自己门前烧了。这才引起后边:老恩师兴师问罪,小泰山找亲不遇的一段趣闻。

    且说这一天吃过中午的菜馍以后,才到了最热闹、最忙奔的鼎盛阶段,乐队的所有乐器一齐吹打起来,所有的孝男孝女全都身穿孝服,头顶白孝,在司仪的指挥下磕头作揖、焚香礼拜,然后开始迎饭、引魂、扫墓、玄灵、奠酒、点戏,一直热闹到晚上十二点以后。有些户大客多,礼仪繁琐的人家还会热闹到天明,这就是目前农村中的一般丧葬程序。

    就在第三天清晨,东方刚刚发白,突然间三声炮响,一直冲上青云,众乡亲纷纷出门,小伙子结队成群,终于把麻将婶,连人带棺抬出家门,放在钢管焊成,下边装有轮子的棺罩架子上,盖上了五光十色的绸缎罩顶,四周布满了各种戏文。

    孝子们挂孝穿白,亲友们列队相随。长子长孙除了孝服而外,还戴着有棉花疙瘩、用硬纸板作成的十字圆帽,孝服背后缝着写有‘哀哀慈母,养我辛苦,恩重情深,昊天罔极’的方形纸片,在棺罩前的瓦盆里烧过纸,然后举过头顶,‘啪’地一声摔碎,跟着哭声大作,大管事大声宣布:“起灵”。乡亲们便踩着摔碎了的纸盆,抬起了棺罩里的死人,慢慢地走向村外的乱葬坟。但见那:

    送葬队伍似长龙,吹吹打打慢慢行,孝子声声动地哀,花圈艳艳映天红;洋鼓铜钹啪啪响,长号唢呐呜呜鸣;买路黄钱前边撒,招魂白幡随风萦;狮虎仙鹤腹内空,金童玉女纸糊成;老者扛锨显轻松,小伙抬棺肩不疼;孝女低头掩面走,孝男俯首手牵绳;哭声阵阵多假意,唯有亲儿是真情。黄泉之路没人爱,谁想不走都不成。

    这些纸人纸马、狮虎仙鹤、金童玉女、连同灵堂上的佛閣排花、献果香蜡,都是常大伯的两个女儿、女婿拿来的。麻将婶没有女儿,她们侄女当然责无旁贷了。

    一群红白相间、形态各异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出村子,上了通往墓地的田间小路。这时候,东方的太阳还没有出来,它的光芒已经照亮了田野、土路,整个宇宙空间。

    早上的晨风徐徐吹来,温度不但不热,还觉得有点凉意,抬埋的小伙子抬着拉着,轮子在底下滚着,一点也不觉沉重。大家看到地里的麦子,前几天还是绿色的波涛,现在已经变成了金色的海洋。扛锨的老年人走在队伍最后,看着熟透了的麦田难免有点心焦,梗二剥了几个麦粒,放进嘴里一咬,‘咯嘣咯嘣’直响,连声说道:“干啦,干啦,麦颗都干得透透的啦。这要是在前几年,那还不把人吓死,收割回去就成了光杆啦。”

    武大郎接着说:“是呀,麦熟一晌,蚕老一时。这几天忙得没到地里来,一下子全熟得弯了头,要是用镰刀割,今年这麦子就收不回去了。”

    老蝴蝶说:“现在不怕了,叫两台收割机往地里一开,要不了两天就完了。”

    更二还是忧心地说:“话虽如此,收麦是龙口夺食哩,收回去才算是你的,没收回去之前,还不知道是谁的哩。麦子熟到这种程度,人咋能不急哩?麦子自古就要‘算黄算割’哩。”

    老山头插话说:“过去的老话,有的能用上,有的就用不上啦。你们还记着老队长吗,他就是思想守旧,农业社解散以后,只知道照老话来,栓马车、种西瓜,一辆还嫌不够,又买了几头骡子栓了两辆。结果车栓成了,马车却被汽车、拖拉机替代了,他们没活干,还得天天白吃草料,把儿子金蛋害得到现在都翻不过身。”

    老蝴蝶打着趣说:“那老家伙总算作了一件好事,要不是他把生产队的大车轱辘占为己有,保存下来,恐怕早就回了炉,现在拿啥往棺罩底下安哩?小伙子的肩膀还得受疼。”

    梗二说:“这就叫瞎事里边有好事,好事里边有瞎事,货搁百日自兴吗。”

    武大郎愤愤地说:“好事也不能算在他头上。要不是老常在他家后院看见,才想出了这个好主意,恐怕这辆马车轱辘,到现在还在他家柴房里关着禁闭,永远难见天日。”

    这时候,三快婆从前边过来,听到这话就说:“大朗呀,人死不记仇,他都死了半年啦,你现在还说那些话干啥?他要是当年不占那个那个马车轱辘,老常再能也发现不了。”

    武大郎说:“我们说闲话哩,过去的事早就不记啦。快姑,你不往前走咋往后走哩?”

    三快婆站住脚说:“唉,烂头蝎那个坏家伙,给玉顺行礼行了一付麻将牌。说他们现在全部换上了新式的专用设备,以前的旧牌用不上了。麻将婶一辈子爱打牌,他就挑了付最好的送给她,好让她到那边也能继续打牌。咱们走的时候把这个重大发明忘了,刚才她妹子想起来了就说:‘有付麻将牌好,咱姐到那边打打牌就不寂寞了。’他两个兄弟听到这话就央告我说:‘快婶呀,你的腿快,劳烦你老人家帮忙跑一趟吧。’我就只得往回跑啦。”

    武大郎说:“那你快去,这事在咱村里好像又是一项新创举。麻将婶有了麻将牌,到那边还能办个学习班,不但自己能挣钱,阴司那些闲鬼也都有事做啦。”

    三快婆边走边说:“你几个快点走,别只顾着说闲话。麦子都熟成啥啦,赶紧把人一埋找收割机收麦。”

    老蝴蝶慢悠悠地说:“急啥哩。麦子迟收几天不用晒,成熟足了产量高。你们没听人说:‘能叫地里落三颗,不叫场里瘦半分’吗。咱村里死了人,也是瞎事里边有好事哩。”

    走在最后的四慢叔紧走几步说:“好事,好事,这样的好事也是咱村里的新创举、大发明,你可要发扬光大哩。到明年收麦的时候,你也买瓶敌敌畏喝了。大家把你一埋,麦子就熟好了,产量也提高啦,你不吃饭了又省粮,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呀!”

    老蝴蝶指着他说:“你这老家伙,就不会说人话,你比我老得多,明年轮也该轮到你啦。”

    四慢叔说:“那也不一定,生死路上没老少。麻将婶比咱年轻得多,吃得好、穿得洋、啥条件都比咱们强,那么有福的人,谁能想到她就这么早早死了。”

    常大伯走到这里,正好听到这些话就说:“人活一辈子,寿长寿短、迟死早死,那都是无所谓的事,关键问题是看他死的值得不值得。就像革命导师说的,古代有个文学家司马迁说过:‘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咱们平民百姓对此没有深刻认识,不知道怎么死才能重于泰山?我觉得只要心怀坦荡、顺其自然,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全国的老百姓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国家也就富强了。国家国家,国就是由无数个家庭组成的。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平常之人也要过好平常人的日子哩。不管活的时间长与短,他只要在有生之年于国、于家、于人民有所贡献,那么,他的一生就活得有价值,时间再短也没有白活。刘胡兰只活了十五年,还不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正所谓:

    人生寿命何需论,迟死早死无所谓。

    夏季麦收一世了,春来大地又青翠。

    年迈纵有长生果,无非苟延活受罪。

    有生之年多贡献,为家也是为社会。

    后边的老年还在走着说着,前边的大队人马已经来到坟场墓地。小伙子齐心合力,手脚麻利,身强体健,劲大心细,鼻孔出着气,嘴里哼着戏,有的高声喊号子,有的使劲憋着屁,人多棺材不显重,很快送进目的地。棺木放好以后,大家松了口气,管事的给抬埋的每人发了支烟,然后高声喊道:“孝子谢抬埋的乡党啦!”小伙子等着出去打工,转身就往回走。

    乐队吹起了《谢谢你》的歌曲,那些穿白挂孝的男女孝子,全都站起身子,向他们的背影作揖打躬。帮忙的乡亲用砖石封好墓门,先由孝子每人填了三锨土,等在一旁的小型装载机马上开过来填好坟墓,亲友们在墓前烧了告别纸钱,乐队又吹奏了几支安息之类的曲子,大队人马便开始陆续地往村里走去。

    坟上还留了几个老者用铁锨修整坟墓。装载机推起来的墓堆,只需要简单地整理一下就完工了。老山头拄着铁锨,望着老队长的坟墓说:“唉!老队长活着的时候争来占去,死了也只有那一席之地。大家看,他死了还不到半年时间,坟上的杂草已经长满了。”

    老蝴蝶感叹着说:“唉!不管啥人,死了都是一样的。丧事办得再大,坟墓修得再好,还不是很快就被荒草淹没了。大家都知道,老队长的丧事花了那么多钱,而麻将婶------。”

    梗二抢着说:“没请大戏放声吼,没请歌舞屁股扭,平常菜馍平时酒,照样把人埋进土。咱们赶快往回走,先把酒席吃进口。然后出村瞅一瞅,看收割机有没有。”

    武大郎随声附和着说:“是呀,是呀,咱们赶紧回,吃了饭还要找机子收麦哩。外村的麦子可能已经收完啦,收割机要是去了外地,咱们的麦子就难收啦。”

    众人把手里的铁锨扛在肩上,转身要往回走,只有常大伯还站在坟头上,双手擩着铁锨,只朝周围乱坟上看,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老山头朝他喊道:“老常,你还不往回走,站在那里看啥哩?再看都是乱葬坟。”

    老蝴蝶也喊:“是呀,快回家吃饭,再看也看不出花来。”

    常大伯提着铁锨走下坟头,赶上众人说:“老伙计,你们看这一片墓地一共有多少面积?”

    老山头说:“你是当会计的出身,有多少地你不知道,用得着问我们吗。”

    常大伯说:“我当然知道,咱们这一个组没有多少,也就四五亩之多。咱们这个村一共要九个组哩,多一半的墓地都留在这里,还有周围几个村的墓地,大部分都倒到了这里,总面积可能近百十亩啦。我想,这么大一片地,年年只长荒草,实在太可惜了。”

    老蝴蝶说:“可惜就可惜吧,哪有啥办法?咱这里没有火葬场,死了的人就得埋呀!”

    武大郎说:“唉,有火葬场的地方还不是一样的埋坟哩。有些讲排场的人,墓地比咱们大得多。你这些年轻易不出门,要是把人家的墓地看了,那还不把你心疼死呀!”

    老蝴蝶又说:“占就占吧。大家驴,大家骑,心疼啥哩,谁死了也得占地埋,你将来也不例外。这是没办法的事,为啥要在那上边难受哩?前几年,不知咱县上那个干部心血来潮,提出了向死人要地、要粮的口号,颁布了强化平坟政策,雇佣了全县所有的装载机、推土机,把县境以内,除了烈士陵园以外的所有墓碑全部推倒,坟头全部铲平。结果是,平了坟的地方一分也没有种,一粒粮食也没多打,反而让人家推土机、装载机挣了不少钱。”

    武大郎说:“是呀,人家干部白花了那么多钱都不可惜,你看着这些荒草滩就可惜的不得了。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小百姓,有啥能力改变这种现状哩?”

    老山头催着他说:“快走,走快点,这里的墓地,大家都叫成小坟岗啦。平了也浇不成水、种不成地。就算能浇,谁愿意在自己先人头上种地呀?”

    常大伯紧走两步又说:“唉,这么好的地,春夏成了小坟岗,秋季成了荒草滩,冬天荒草干枯了,被早上上学的娃们点上一把火,这里又成了火焰山啦。既浪费资源,又污染环境,我家里要是有个人,就想把它承包下来,让这片荒草滩变成有益于人的花果山。”

    老山头听到这话,急忙站住脚回过头说:“不行,不行,你可别胡思乱想呀!种果树要浇水哩,水果,水果,种果园离了水不行。你就是办法再大,能把水引过来也浇不成。”

    常大伯边走边说:“是呀,放水浇肯定流进墓洞里啦。不过,除了死方,尽是活方,我可以选摘柿子、核桃之类的耐旱品种,把树栽在两个坟头之间的沟沟里。下雨的时候,坟上流下来的水就把树浇啦。要是遇上老天大旱,我可以拉管子,用小水泵一棵一棵地浇,既省水,也浇不到墓洞里去。你们说,要是能把这小坟岗变成开花结果的园林,那该多好呀!”

    老蝴蝶说:“那你就成了园主、大富翁啦!想得倒不错,做起来不是容易的事,要人力你没有,要成本你也没有。就算你能把柳枝娶过来,玉顺帮你买点树苗,你辛辛苦苦地把树栽在这里,离村太远,等不到长大就被别人偷完啦!”

    常大伯好像考虑的时间长啦,只听他胸有成竹地说:“不怕,不怕,我可以搭个临时窝棚,睡在这里看着,到挂果的时候再正式盖房,脑梗队也能转过来歇歇脚。”

    老蝴蝶又说:“脑梗巡逻队是你出主意组建的,常到这里转转倒也可以。你刚才不是说,一到冬天,这里就成了火焰山啦,那还不连树带人都烧完了。”

    常大伯又说:“唉呀,人又不是死的,只要动动脑筋,啥问题都能解决。我可以在栽树之前,春秋两季,打上两次除草剂,冬天这里没有柴草,就不用担心娃们点火啦。往后树长成了,还可以在园里放养家禽、兔子之类的动物,不光能吃园里的杂草,同时,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呀!到那时,我就把咱村里脑梗们的药全部包了。”

    四慢叔慢慢吞吞地说:“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得再好不是钱。指望你一个老头有多大的能力,顾那头的事呀!卖都成问题。柿子成熟了没人采摘销售,落下来就跟稀屎一样。到那时,咱们这里的小坟岗,又该变成《西游记》里的‘稀屎洞’啦!”

    走在常大伯旁边的梗大,双手不住的比划着,嘴里咿咿呀呀地说不清楚,梗二连忙替他翻译着说:“他说:他们可以在公路旁边摆摊子,帮你卖水果。”

    老山头说:“摆摊子卖,少了可以,这么大一片园林,指望你们能卖多少?”

    常大伯忙说:“行呀。这也是办法之一,多摆几个摊子,销量就会增加。柿子成熟以后,正是种完麦子的农闲季节,还可以发动全村的留守劳力,只要是手能动的都可以发挥余热,在村里加工柿饼。如果能得到政府支持,咱也申请贷款,办个果脯加工厂。这样一来,有些走不开的劳力就不用出外打工了。同时,有些闲人,也不会沉迷麻将事业啦。”

    常大伯的想法引起了大家兴趣,一路上就此话题说个不停。这个这么说,那个那么讲,还真说出了些有用的主意。一行人走着说着,不觉回到村口。

    皂角树下停着两辆‘福田牌’联合收割机,收割机旁边还有三辆‘五征牌’三轮农用车,车周围站着一堆准备收麦的人。武大郎说:“不用找车啦,咱们快过去把队排上。”

    老蝴蝶说:“别急,别急,那些人好像正搞价哩。去的人越多,他们搬扯得越硬。”

    梗二也说:“对,等他们把价说好,咱们再去排队,收割机看人多了就会多要价。”

    一行人说着来到学校门前,就见村主任站在碌碡上对大家说:“乡亲们,大家不用搞价啦。收割机是我打电话联系来的,价钱早就说好啦。我让他们把咱组的麦子收完,价钱就能便宜一点,每亩三十块钱送到家,绝对被任何地方都便宜。如果谁还想更便宜就自己找车去,这两辆车就是最低价,主要是图个整片,车不来回空跑少烧点油。”

    有人说:“三十块钱的确不贵,咱们就叫割吧!现在出去叫车,可能也不好找啦。”

    有人接着说:“好,那就先给我收,马上往地里开。”有人争着说:“先给我收,我来的早。”又有人说:“你早也没有我早,------。”也有人说:“我的地近,先给我割了才好过去。”

    村主任又大声说:“大家别争,先后次序,我都安排好了。为了提高速度,节省成本,不糟蹋粮食,咱不能叫收割机过来过去地跑闲路。我决定先由近处开始,一家挨着一家往前收,谁家的地离得近就先往地里走,绕过去不管啦。地远的先回家歇着,紧慢不在乎一半天时间,现在马上开始,明天就可以全部收完。谁要是有啥意见,事前提出来,过后就不管啦。”

    常大伯说:“意见倒没有啥,我就是希望麦茬不要过高。现在提倡美化环境,政府不准放火焚烧,麦茬太高了玉米不好种。”

    村主任未及开言,收割机上的司机大声说:“这一点大家放心,今年政府有规定,麦茬不能超过十公分。”村主任补充着说:“是呀,如果麦茬割得太高,村民有权拒付工钱。”

    村主任这句话只不过是为了强调收割质量而言,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却被爱占便宜的人找到了赖账的借口。当时就有人走着想着,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常大伯对回到村里的人大声喊道:“各位乡亲们,大家都到家里吃饭。家里啥都准备好了,吃了饭再去收麦,时间正好。”大部分人都随他往家里走去。

    三快婆走在常大伯旁边说:“老常,村主任这回没少出力,好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家正熬煎没有收割机,他就把收割机联系来了,还安排得这么有条有理。”

    常大伯说:“共产党的干部就该这样,如果不管群众的事,国家要那些干部有啥用处?”

    四慢叔赶上来说:“这回要不是你和玉顺的面子,他也不会回来管群众的事。”

    玉顺家里早就把一切准备就绪,回来的人进门就坐席。第一次酒席很快开始了,菜上三道,酒过三巡,玉顺便端着酒杯挨桌看着酒说:“各位乡亲,大家为我家的事忙了几天,我李玉顺感激不尽,多谢大家了。粗茶薄酒,但求吃饱喝足,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谅解。”

    第一批人匆匆忙忙地吃过饭,就急着去地里收麦子。家里还准备了几席酒菜,等没吃饭的人收完麦子再回来吃。直到中午十二点前后,才待完了最后一批客人。客人们告辞回家,乡党们等着收麦的人先走,不收麦的人收拾碗筷桌凳,该洗的洗,当送的送,直至下午时分方才彻底结束。热闹了几天的玉顺家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常大伯一直坚持到最后,送走所有的乡党亲友,正要坐下歇歇,三快婆催着他说:“老常,歇啥哩,赶快回家收拾地方,还得去地里看看收麦,不知几时能到咱们那里?”

    常大伯和她往出走着说:“走,咱也该回去了。收麦的事不急,咱两家的地远,可能到明天啦。你这几天忙坏了吧,快回去歇着,明天再到地里看收麦,保证迟不了。”

    三快婆说:“我忙不过是跑跑腿,出点力,你是又出力,又劳心,快回去好好歇吧!”

    玉顺在家里长长地嘘了口气,叫祥俊抓紧时间休息,明早就回学校上课。自己也走进卧房,那张停职了几天的催眠床,又恢复了自己的工作。桃花收拾完毕,出去关了几天没闭过的大门,也回房休息去了。从此后,玉顺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阴曹地府,多了两个服毒的鬼。可叹那!福星高照的麻将婶,经不起一口农药敌敌畏。

    常大伯回到家里,只觉得四肢无力,周身疲倦。他这时也不管家里散乱,走进卧房,啥都不看,脚不洗,衣没换,就往炕上一倒,鼻孔很快起鼾,没有多大功夫,便和周公相见。

    当他一觉醒来,已到翌日清早,整整一夜的鼾声,把连日来的困倦赶得无影无踪。他起身下炕,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清了柜桌上的闹钟。觉得时间尚早,便走出房门,先把家里前前后后收拾齐整,然后叫醒小凡起来上学。自己又走进厨房,烧开了水,吃了两个馍,喝了一壶茶,找了个空蛇皮袋子夹在自行车的后架上,推出大门放好,回身把门锁上,正要骑车子上地,桃花从隔壁门里出来问道:“大伯,你上地收麦去呀?我去给你帮忙吧。”

    常大伯忙说:“不用,不用,现在收麦,有帮的啥忙哩?只不过给收割机指指地畔子而已,人家就拉的送回来啦。我到地里都闲着,你去有啥用处吗?”

    桃花又说:“你去收麦,小凡交给我就别管了。你回来过这边吃饭,过事剩了不少东西,吃不完就坏啦。让小凡在这边多停几天,和小平一起上学放学,做作业也是个伴。”

    常大伯尚未开言,玉顺也走出门说:“哥,你放心收麦去。现在收麦种秋,虽然不再费事,也得忙几天哩。小凡我们管着,你就别操心了。这边只有一点地,前几年都包出去了。我们一不收麦,二不种地,人都闲着,帮你照看几天小凡有何不可?”

    桃花接着说:“是呀,你在地里收麦种秋,不可能准时回家,学生放学是有时间性的。”

    常大伯想想也对,便点点头说:“那好,这几天小凡就麻烦你们啦。”说完,骑上车子出村去了。玉顺站在门口嘟囔着说:“亲弟兄麻烦啥哩,用得着那么客气吗?”

    初升的红太阳慈祥温柔,不灼热不刺眼面带笑容;蔚蓝的天空上晴朗通明,金黄的麦茬地展展平平;眼前的小路上少有人行,不远处传来了机声轰鸣。常大伯一个人并不孤独,和煦的清晨风拂面相迎,路旁的调皮狗各显其能,麦地里还蹲着两个老农。

    常大伯骑车子来到旷野田间,被早晨的凉风一吹,顿觉心旷神怡。放眼望去,近处的麦子都收完了,收过的麦茬地平展展,质量果然不错。麦茬不算高,秸秆也不长,硬茬播种玉米没有一点问题。

    他走着看着,心情喜悦。突然间,他发现麦茬地里有两个人爬着蠕动。啊,莫非是那个脑梗患者犯了病?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连忙跳下车子,撒腿向那两个人跑去。

    常大伯一口气跑到跟前,这才看清原来是老财迷和挣不够。他两个并没有发生问题,而是爬在地里正拾麦子。常大伯喘着气问:“老叔、老婶,你两个怎么拾麦来了?”

    老财迷抬头看看他说:“啊,是老常呀!这收割机收麦,快是快,就是遗得太多了。你看这,满地都是麦穗,太可惜啦!唉,现在的年轻人差得远,没人爱往地来,麦子撂到地里没人拾,指望咱能拾多少。包谷一种就要浇水,到那时满地都是麦青。”

    挣不够双腿跪在地里,眼睛瞅着地上的麦穗,两手不住地抓着。她听见老头子的话,头没抬起来就说:“快拾,快拾,能拾多少拾多少。革命导师都说:‘愚公移山’。人家愚公都能把山搬走,咱还拾不了麦子吗?只要咱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常大伯知道她在社教运动中学了好多领袖语录,迟早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赶紧打断她的话说:“你两个早上拾点麦子可以,一会天热了赶快回去。如果把你们牺牲了,这么多的麦子就没人拾啦。现在的人,拾麦子都嫌划不来。”

    挣不够手没有停,嘴里继续说着:“机械化好是好,就是糟蹋太大了,撒得满地都是,把人看着能心疼死。革命导师说要颗粒归仓、浪费就是犯罪-----。”

    三快婆和四慢叔也在地里拾麦子,看见他们就走过来说:“你两个老顽固把死忘着哩。都是快入土的人啦,还操那些心干啥,眼睛一闭,啥都看不见了。”

    四慢叔慢悠悠地凑到跟前说:“可不是吗,快回去,一会太阳升高天就热啦。要是把你们受了热不得了,大家都忙着收麦子,没人埋你们咋办呀?放几天就臭啦。”

    老财迷瞪了他一眼说:“放你七十二条心,我两个当时死不了,还想多领几年国家的寿星奖哩。”

    三快婆推着四慢叔边走边说:“快走,快走,就你会说话。你看人家两个孙子都是大老板,那么大的年纪还在地里拾麦子,看上那几个寿星奖,咱们为啥不想哩?”

    常大伯又给他们叮咛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随后离开,走到路上推起车子,骑上去朝正收麦子的地方而去。

    正在收麦的地头上,站着一群争论不休的中老年农民。常大伯还没有跳下车子,老蝴蝶急忙问道:“老常,你有文化,快给大伙说说,那些黑明昼夜叫唤着‘算黄算割’的鸟儿,这两年怎么不见啦?大伙为此争执不清,难道它们也下岗了不成?”

    常大伯撑好车子说:“哦,我才疏学浅、孤陋寡闻,这个问题也说不清是啥原因。”

    梗二又问:“我听说那种鸟儿是人变的,你说这话可能吗?”

    常大伯抬头看了看,收割机离他们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就走过来和众人说:“这种传说我小时候也听说过。说是很久以前,有对年轻夫妻,终日缠绵于恩爱之中,上地干活总是磨磨蹭蹭地不想去。有一年夏季收麦的时候,人家的麦子都收完了他们还没动镰。

    乡亲们跑到家里给他们说:‘你两个还不赶快收麦子,麦子都熟透了,现在可是龙口夺食哩。夏季的天说变就变,要是来场冰雹,你娃哭都没眼泪。’

    他两个却说:‘急啥哩,馍不吃还在笼里放着,迟早都是自己的。我们晚上把镰刀磨快,明早就去割麦子。’谁知道刚到半夜,突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他两个从梦中惊醒,急忙跪在院中间对天磕头祈祷,求老天千万别下冰雹。

    老天还算听话,一块冰雹也没有下来,大雨只落了几点,龙王爷便卷旗收兵了。夫妻俩庆幸着说:‘谢天谢地,咱两个的头没有白磕,祈祷还蛮顶用的。’

    第二天风平浪静,二人睡到日上三竿才提着镰去地里割麦。没想到割下来的麦子轻飘飘的,全是些麦秆。原来那时的麦子品种不好,口太松了,熟过以后被大风一吹,麦粒全部落到地里去了。二人看着手里的麦秆傻了眼,一齐放声大哭。由于天热太过悲伤,竟哭得气绝身亡,双双死在了麦田里。乡亲们跑到地里去找他们,就见他们变成两只鸟儿飞走了。

    从哪以后,每年麦子快成熟的时候,就会有两只鸟儿黑明昼夜地飞着叫着:‘算黄算割’,提醒人们要及时收割。现在的人,收麦子成了机械化,麦子品种也好啦,麦穗口紧,不容易被风吹落。这种鸟可能觉得自己没有再叫的必要,它们就飞到山林里休息去了。”

    常大伯后边的话不过开句玩笑罢了,站在旁边的神二嫂却不失时机地说:“神鸟,这就是神鸟。需要的时候就叫,不需要就不叫了。你不是说没有神吗,这算什么哩?”

    常大伯微笑着说:“这个故事不过是民间传说,并没有科学依据,过去的人不懂科学,大凡不理解的事就一概归纳成迷信了。现在的社会前进了,科学发达了,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学识浅,对这些事还说不清、道不明。不过,人家那些专家、教授之类的人物可能早弄清了,咱们只是不知道罢了。但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事绝对不会是神。时至今日还信神、搞迷信的人,说明他们的脑筋没有开化,需要好好学习现代科学啦。”

    神二嫂紧追着说:“就算我们愚昧无知、脑筋还没开化,不懂科学也就罢了。你可是学识渊博的聪明人呀,为啥不给大家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也好让我们这些蠢人的脑筋开化开化,增长一点见识,懂得一些科学常识呀。”

    常大伯知道神二嫂是在将他的军,但他的确在这方面没有确切的根据,只好尴尬地应付着说:“我,我刚才不是说啦,这个问题要请教专家哩,咱们就别管它了。”

    老蝴蝶却说:“老常哥,收割机离你家的地还远着哩。我的麦子昨天就收啦,反正现在没事,你就把你的看法给大家说说,我知道这么简单的问题难不住你。”

    常大伯只得说:“我的确说不准,估计是这种鸟儿就在这种时候发情,互相叫着配对哩。时间正好快收麦子,人们都操心着收麦,就把它们的叫声理解成‘算黄算割’了。我认为那是音调相同罢了,并不是真正的字,更不会有提醒人们及时收割的意思。”

    神二嫂紧追着又问:“那你说,它们这几年为啥又不叫了,难道绝种了不成?”

    四慢叔凑过来说:“那还用问吗,它们一定是在响应国家号召,实行计划生育哩。”

    大家一阵大笑,常大伯也笑着说:“或许是由于气候变化,它们渐渐变异了吧。这不过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大家还是先干好自己的事,不要在这上边抬闲杠啦。”

    正在地里拾麦的三快婆听到笑声,抬头看了看,地里不见了老伴,以为他又去人多的地方说起了《西游记》,马上跑过来大声喊道:“老头子,你不在地里拾麦,跑到这里吹啥牛皮哩?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的,有空不在地里拾点麦子,都站在路上,听我这老不死的胡吹哩。你们看老财迷和挣不够,老两口都是快九十的人啦,两个孙子成了大老板,他们还在地里拾麦哩。你们能有多少钱吗?放着满地的麦子不拾,都在路上傻笑啥哩?”

    老蝴蝶笑着说:“拾啥麦哩,指望咱们这些老家伙能拾多少,都不够麻烦钱。回去还得用棍砸,拿簸箕簸,又扎又痒的,难受死啦,想起来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过去割麦、拉麦,打麦、拾麦,把人就给扎啦。那时没办法,现在再不想受那种洋罪啦。”

    三快婆指着老蝴蝶说:“谁跟你比哩,你现在住着不掏钱的房,睡觉都挣钱哩。儿子还在外面挣大钱,当然不在乎拾点破麦子啦。我们指望啥哩,养了两只奶羊还叫贼偷啦。想办个低保,叫老常写了一整申请,到现在连个音信都没有。我们就是要趁这几天拾麦子卖点钱,要不然,天天日每的生活用度靠啥呀?”

    常大伯说:“是呀,回想过去那些年月,农民的确把苦受扎啦。每年三夏都得两个月时间,天气最热,活路最重,那个社员身上都要脱几层子皮哩。现在好啦,苦日子终于熬过去了,站在地头不动手就能把麦子收回去,机械化的确把人解放啦!农民再不受过去那些洋罪了。可是,地里抛撒的麦子的确不少,现在的青年人牺牲时间拾麦子划不来,得不偿失,人家打一天工比拾几天麦子的收入都大。咱们这些老年人就不同啦,闲着也是闲着,没事了拾点麦子也不错哩。尽力而为,拾一点就少糟蹋一点,多拾十斤也卖七八块钱哩,起码能够一个月的吃盐打醋钱。咱们都是从哪个时期过来的人,拾麦子就是弯弯腰,不出多大的力,老农民还怕这点辛苦吗?”

    梗二附和着说:“对,反正收割机没到跟前,与其在这里闲聊,不如拾点麦子就是收入。”

    三快婆拉着四慢叔往地里走去,老蝴蝶拦住她问:“你家的低保还没批下来?你怎么不再去乡上问问。”

    梗二说:“问也不顶啥,舍不得花钱送礼,恐怕连门都没有。”

    常大伯说:“那也未必,不够条件的人办低保才要找关系,请客送礼哩。她家的情况完全合乎低保条件,根本用不着走后门。”

    三快婆说:“申请递了几个月啦,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唉,管它哩,我就当它是秃子头上的头发,它不长,我也不想。还是抓紧时间拾点麦子,卖点零花钱就行了。”

    常大伯又说:“你有时间再去乡上问问,可能是干部们太忙,把你这点小事忘了。”

    三快婆边走边说:“问了,人家说我办得迟啦,上边没有指标,等指标下来再办。”

    常大伯取下自行车后边的蛇皮袋子,首先在路旁地里捡拾麦子,路上站着的人都到地里去拾麦子。只有老蝴蝶一个人这边跑跑,那边看看,一个麦穗也不拾。

    梗二的腿不得劲,他就坐在地梁上拾了一把麦穗,给常大伯装进蛇皮袋子说:“老常哥,我没拿袋子,腿也蹲不成,坐着捡点麦穗给你装上,就当给你做伴哩。”

    常大伯拾着麦子说:“你的腿不行就别拾了,病人做啥不要勉强。喂,你刚才说办低保要送礼,这话是真的吗?我想,低保是国家一项惠民政策,办手续是干部分内的事----。”

    梗二打断他的话说:“好我的老常哥哩,你经常不出门,也没到乡政府办过啥事,对官府的事不了解。干部们大都是表面冠冕堂皇,实地上说的一套,做的一套。乡政府还用了一帮二蛋货,自称是什么少林派、长毛帮。有些跑腿的事、不好办的事、干部们碍于面子、顾及政策影响的事,就授意这些人出面办理,黑白两道联合开发、互惠互利,办事效率果然空前提高。不管是抗拒拆迁的钉子户,还是计划生育的顽固派,难题再多再大,只要他们出面就会迎刃而解。这样一来,这伙人在政府里就有了合法地位,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常大伯说:“那些人都是临时顾紧的,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我想知道的是,三快婆那样的现状,低保为啥办不下哩?当真需要送礼吗?你是不是见过有人送礼办低保?”

    梗二说:“送礼我倒没有亲眼见过。你想,人家搞那种事,能叫你看见吗?不过,在这上面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不够条件的人领了几年低保金,那可是我亲眼看见的。”

    常大伯拾着麦子又问:“那你说说,是谁怎么弄虚作假、不够条件领了几年低保金啦?你又是怎么看见的?”常大伯没有想到,梗二的回答使他大吃一惊,当时连麦子也不拾啦。

    正是:

    困难群众办事难,有钱人家更有钱,

    要知此话怎么讲?留着下回仔细谈。

    要知后事怎样,且看第三十九回:

    主仆仨趁凉游田野夫妻俩耍刁赖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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