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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回和事佬发怒斥老大 傻夫妻信神摧小花

    悠悠历史千万年,迷信至今除不完。

    农村百姓知识浅,到处又有神蔓延。

    人命已死追不回,速进土中了尘缘。

    前车有鉴当谨记,及早回头脱神坛。

    开放三十年,仍然受贫寒,不是负担重,信神不挣钱。

    一家三口全,有女有夫男,女儿花未绽,可惜被摧残。

    感叹永远发不完,书接上回继续谈。上文说道:常大伯送走柳枝娘俩,本想快点回家洗碗涮锅,不料,却被老蝴蝶叫到皂角树下,去给坐在这儿歇息,等候同伴的‘神民’们做思想工作,劝他们不要去做那些荒诞不经的蠢事。常大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给他们苦口婆心地讲了许多道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之外,他们那个祷告追魂的组织者‘神二嫂’,不但不听常大伯的劝告,还怪他多管闲事,说了许多自以为是的难听话。

    常大伯还要再慢慢说服他们,只见几个神民站起身,指着村里的方向说:“来了,来了,二嫂,他来了,咱们还等不?”

    神二嫂说:“人还没来够,再等一会。”

    常大伯顺着神民的手势远远望去,村里果然有人一步一颠地匆匆走来。他从那人走路的台架上就可以认出来者是谁,自己心里不由得想:啊!他怎么也信了神啦。

    这人就是本村的单身汉,年龄有五十多了。因为身体有点缺陷,布景也不怎么好看,所以没有成家,至今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童男子。他下边有两个弟弟,人们都叫他‘瘸老大’。他的两个弟弟都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日子过得都不差,但对他这个不太向阳的大哥没有赡养责任。目前农村的情况就是这样,凡是有两个儿子的家庭,即便老二尚在襁褓之中,就可以顶门立户,就有资格申请庄基,多占一所庄院,老大长到成家的年龄,马上就有现成房产,结婚后脱离父母,过上舒舒服服的小日子。像瘸老大这种没有成家的单干户,自然成了社会上的儿子,国家的负担,基本享受着五保待遇。

    瘸老大穿的衣裳不太合体,走起路扑闪扑闪地来回摆着,脸上还摸着几处锅黑,左手随着脚步来回晃动,右手的食指伸进嘴里,一边走,一边抠着牙缝。

    瘸老大还没走到跟前,就听神二嫂厉声喝道:“老大,你怎么才来哩?你这行为就叫对神不忠,再这样下去,非受神的惩罚不可。”

    瘸老大把手指从嘴里取出来说:“我,我没麺啦,也没钱买馍。跑到兄弟家想借点麺哩,他们不给,还说了些难听话,说我有国家养活,叫我找政府要去。我没办法,满村跑了几家子,最后,还是在三快婆家借了一点。那老婆真是个好人,她说不要我还啦。对不起,饭吃得迟了,让大家久等啦。二嫂,我,我不是对神不忠。”

    瘸老大声音虽然不大,常大伯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更纳闷了。他咋能没啥吃哩?

    常大伯几步走到瘸老大跟前大声问道:“老大,你怎么还借麺哩?前几天国家才给你送了一袋面、一壶油,还有一袋米,你咋能没啥吃哩?你,你一个人能吃多少?”

    瘸老大偏过头看看常大伯说:“我,我给教堂捐了。人家都捐钱捐东西哩,我就不能落后,就不能对神不忠呀!我要是不捐,姊妹们会瞧不起我的。”

    常大伯生气地大声说:“怎么,国家给你你给神,那么,国家就算给你的再多,你还是没啥吃。老大呀,自己的肚子要紧,你就是要捐,也得给自己留够吃的呀!”

    瘸老大看看神二嫂说:“国家对我好我知道,我现在是神的儿子,也该对神好呀!自己受点饿不要紧,对神就要忠心哩。家里再没有谁,神就是我的依靠呀!”

    常大伯气愤极了,对着瘸老大大声喊道:“神,神,你就知道有个神。我来问你,你到底依靠谁哩?你前年还住着你爸留给你的土坯房,国家害怕把你塌死了,就出钱给你盖起了钢筋水泥结构的平房,你们的神管过你吗?冬天冷了,国家给你送来棉衣棉被;夏天热了,政府给你送来单衣床帐,你们的神给过你什么?人民政府可怜、怜悯你们这样的人,一年到头,今天给你送钱送米,明天给你送面送油,你们的神到底关心过你什么?你不知道感谢国家,感谢党和人民政府,竟说你依靠的是神,还要对神表忠心哩。国家给你的东西你又给了神,一点吃的都不留,你他妈饿死活该!早点饿死了,还能减少国家不少负担哩!”

    常大伯这个不爱发脾气的人、从不说难听话的和事老,竟气得一反常态,骂出了这么难听的粗话。瘸老大那张摸着锅黑的脸变红了,回头又看了看神二嫂,神二嫂板着脸,只拿眼睛瞪着他。瘸老大还是低声嘟囔着说:“我,我现在是神的儿子,就不能对不起神呀。”

    老蝴蝶拉拉瘸老大的衣裳说:“你这衣裳都是国家给的,你就是要信神,也不能不顾自己呀!老大,把老常哥的话听下,他比咱懂的多,骂你也是为你好哩。好好想想,要是把你饿死了,你还怎么信神呀?你们的神少了一个忠实信徒,国家还能少操一份心。”

    神二嫂早就不耐烦了,急忙站起身说:“行了,行了,咱们的人差不多了,没来的也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巴。咱不等了,指望二一子生不了娃。赶紧走吧,别在这里只顾听人家的教训,把自己的正事耽误了。赶快起来,都跟我走。”

    神二嫂说走就走,众神民纷纷起身,常大伯还不死心,急忙上前一步,挡住神二嫂的去路说:“他二嫂,他二嫂,你,你听我说吗-------。”

    神二嫂往旁边一闪,轻蔑地说:“听你说啥哩,我们听你说啥哩,你到底算个老几吗?是人不是人都想指教人哩。唉——,我看你就是屎巴牛立到粪堆上——强装大货哩。”

    神二嫂昂首阔步地朝村外走去,众神民摇摇摆摆地跟在后边。傍晚的凉风从村外吹来,里边还清楚地夹着神二嫂飘来的凉话:“哼,啥货吗,驴槽里出了个马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不过是个老农民么,还当自己是白屎巴牛,成了缺物啦。人家信神不信神,与你有啥相干哩?真真是世道变了,狗都逮起老鼠来啦-------。”

    常大伯站在原地,腿脚没有动,心里没有停,他想这些人中毒太深,只凭自己一个啥都不是的老农民,说些平平常常的普通道理,根本不可能使他们清醒。还有瘸老大这样的人物的确是个问题,如果任其下去,必然会加重国家负担。看来,应该赶快想办法阻止他们的迷信活动。自己没职没权,说得再多也不起作用。那么,咱就找有权的人,村里不是有干部吗。正是:

    愚昧无知有何方?生存全靠国家帮。

    政府救济贫困户,转手送神不应当。

    神仙不食凡间伙,怎能知道米麺香?

    自己无能难吃饱,凭啥成神放佛光?

    神民们走得看不见了,神二嫂的凉话也听不到了。常大伯想着叹着,长长地嘘了口气说:“唉———都是些啥蔓货呀!还想成神哩。怎么才能使他们灵醒呀。”

    老蝴蝶搓着手说:“难,这事太难办啦。我今天上了趟县,县政府的人都说:‘人家没有触犯法律,他们不好出面干涉,’叫我找基层干部协商解决。我走出县政府时,还听到背后有人在说风凉话:‘他可能把告人的钱挣上瘾啦,啥人都想告。真真是小马乍行嫌路窄。’我不懂这话是啥意思,就回头看了一眼,从他们说话的样子可以看出,一定不是表扬我的好话。我当时又后悔管这事了,上了一趟县,连人家说话的意思都不懂,唉,丢死人了。”

    常大伯说:“你管他是啥意思,听不懂就当没说。不过,他们说找基层干部是对的。我看这事,只有叫村干部出面干涉比较合适。”

    老蝴蝶说:“找村干部,谈何容易,我也想找村干部哩,就是不知到哪里找呀!”

    常大伯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村干部虽然忙得不在家,你不是有他们的电话吗。只要把手机一压,不管他在山南海北都能听见,你有手机还怕找不到人吗。”

    老蝴蝶又说:“唉,你不知道,干部就是怕有人打搅,手机都关着哩,可能打不通。”

    常大伯又说:“你先试试,不一定个个电话都关机着。”

    老蝴蝶取出手机一看说:“唉呀,不行呀,天黑啦,字看不清,我的电话本在学校里,咱还是到我住的地方打吧。那里有电灯,也有眼镜,咱这眼睛,不用眼睛不行。”

    常大伯说:“那好,咱们快过去,顺便也把你住的这‘别墅’参观参观。”

    西北山顶上还有点落日的余光,照在学校的门墙上,照得花框大铁门顶端墙上的大字格外醒目,出于高书法之手的‘老村李小学’,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泛着红光。

    三快婆的老汉‘四慢叔’,来拉他拴在学校门外啃草的两只奶山羊,看见他两过来就打着趣说:“老常,你不在家陪老婆,跑到这闲学校里干啥呀?你别看这老妖怪穿得花,他可不是个真女人呀,找他能解决啥问题吗?”

    老蝴蝶摆摆手说:“快拉你的羊,晚上好好看着,想老婆了就和羊亲热亲热,可不敢回房去。要是叫贼把羊偷去了,看你两个老家伙指望啥生活呀!”

    四慢叔又说:“操你的心,鸡不尿尿有去路哩。你不养羊都能活,我们没羊就不得活吗?”

    老蝴蝶说:“别嘴硬,你能和我比吗?我可是有工资的人,你老两口子有啥哩?”

    常大伯拉了老蝴蝶一把说:“快开你的门,六十块钱就把你的嘴烧干啦。”

    老蝴蝶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上边的小门。常大伯跨进门里一看,里边尽是荒草,两座教室周围的空地上,全是些半人多高的干草。它们去年便结束了生命,被冬季的冷风严寒连吹带冻,早已干得透透的。可是,它们并没倒下,还是顽强地站在那儿保护下一代。

    这批干草下边的新生接班人更加稠密茁壮,争强斗胜地长了起来,成为这座闲学校的绿色主人。整个校园里,只有老蝴蝶的住房门前一小块地方,被脚踩得光光的。卖了桐树的树根周围,又长出了一窝一窝的小树,它们和杂草一起自生自灭地过着每一天。

    常大伯看着眼前景象,无比伤感地说:“可惜呀,可惜!这么好的地方就这样闲着,真是太可惜了。这座学校还是上边拨款,村上筹钱,群众集资建起来的。我以前给村干部说,想在这里办个文化室,让村民们农闲时有个学习娱乐的地方。

    村干部说想承包出去,办个什么加工厂。办文化室大材小用,有些太可惜啦,这样闲着就不可惜吗?老花,你住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没事了可以把这荒草除一除,开出点地种种菜,不但自己吃着方便,还能卖点钱。干草拉回去也能烧锅烧炕,节约开支,一年省不少钱哩。你经常进进出出,看着这个景象就没有一点感受、就不觉得可惜。你只要稍微勤一点,这里就会变个样子。”

    老蝴蝶边走边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看啥都有用处,看啥都觉得可惜,你可惜得过来吗?这么好的学校都闲着,还在乎那点地吗;村里的闲庄空院多得是,不是都长着草吗。老庄基咱不说啦,新批的庄基地也闲着。有的娃自小给出去了,户口都没有就把庄基要下了;还有些在外工作的干部,也在老家要了庄基地。只要有关系的人都能占庄基,把好好的地要去长荒草。你能弄啥,你都能利用起来吗?我不行,告了几回也不顶啥。

    你叫我开荒种菜,我才不受那些麻烦。不爱干的事就不干,一个月有六十块钱的零花钱就够了,我就心满意足啦,惹那些麻烦干啥呀。别看我这人懒散惯了,心里灵醒着哩。集体这地方,闲着没人有意见,你要是把它开出来有了收入,麻烦事也就跟着出来啦。尽是害眼红的人,说不定我这看门的差事也会被人夺了去。倒不如让它长些荒草,起码能起点净化环境的作用。至于那些干草,谁现在还烧它哩,你要就自己拉回去,可能没人有意见。”

    常大伯又建议着说:“你可以和干部立合同,如果有人承包办厂,你再退出来便是。”

    老蝴蝶连声说:“我不包,我不包,你如果要包,我就没有看门这份工作了。”

    常大伯说:“现在不行,我家里要是有个人,就想办法把它包下来,办个什么加工厂。到那时,我还叫你看门,一个月给你发六百元的工资,你觉得怎么样?”

    老蝴蝶回过头说:“啊,那感情好,比现在多了十倍!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你可要说话算话哩。”

    常大伯说:“我这人从来说话算数,咱还是先进屋打电话吧。”

    屋子里已经完全黑了,老蝴蝶开亮电灯,掏出手机,拉开抽屉找着电话本说:“咱不会在手机上储存电话号码,只能记在本子上,到底不甚方便。”

    常大伯坐在床沿上,打量着这间屋子说:“老花,不错呀,你这六十块钱的睡觉钱挣得挺舒服的。一应电器,应有尽有,自由自在,想走就走,怎么不弄个软床哩?”

    老蝴蝶找出电话本,又在抽屉里拿出眼镜说:“唉,咱这人没福,土炕睡了一辈子,软床睡着害腰疼,没有硬板床舒服。你说这电话给谁打呀,书记、村长整天忙于大事,讨厌别人打搅,不是关机,就是经常改换号码,可能都打不通。”

    常大伯说:“凡是你那本子上有的一齐打,只要打通一个就行了。”

    老蝴蝶戴上眼镜,翻开电话本,一个劲地压着手机,里边的回答不是无法接通,就是正在通话之中。村干部的电话号码打完了,没有一个能打通的。

    老蝴蝶放下手机说:“没有一个能打通的,这可咋办呀?咱等会再打,反正今晚非打通不可。”

    常大伯着急地说:“等啥哩,继续打,干部的打不通就打他们家里的,人没在家就问。”

    老蝴蝶翻着本子又打,果然,村主任家里的座机号打通了,接电话的是个女人。老蝴蝶把嘴凑近手机说:“喂,主任在家没?我是老蝴蝶,西头老常想找他谈点事。”

    那边的女声说:“啊,是老常叔找他哩。不好意思,人没在家。不过,他今晚九点就会回来。”

    老蝴蝶放下手机说:“老常哥,我打着你的旗号找他,主任老婆才说,他今晚九点回来哩。咱们现在就去他家等着,就算等到半夜、天明,也要把这事说说哩。”

    常大伯看看墙壁上的挂钟说:“现在不到八点,他九点才能回来,还有一个多小时哩。主任没在家,屋里只有一个女人,咱两个老头去等这么长时间,让人家咋招待哩?不如就在这里坐坐,你给我把北村里发生的事详细说说,我先了解清楚了,才好和主任说呀。”

    老蝴蝶说:“那好,我就给你说说吧。昨天中午,我们全家坐在一起吃饭,发现孙女‘节节’的情绪不大对劲,我就一再追问,节节开始只是摇头,一点都不肯说。我就灵活机动地连说带哄,节节终于坚守不住,对我一五一十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神二嫂有个孙女,名叫‘神女’,和我的孙女节节是同班同学。神女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好,班主任老师怕她拖全班级后腿,就给我的孙女节节分配了个光荣任务,让她利用五一长假期间,帮助神女补习功课。我这个孙女在家里常常犟嘴不听话,在学校可最听话啦,特别是班主任老师的话,就跟皇上的圣旨一样听从。可是,她刚去了两天神女就生病了。这娃的父母出外打工去了,娃就成了留守儿童,只能和奶奶一起生活。

    神二嫂成天忙于信神,对娃照顾不周,经常是热一顿、冷一顿,饥一顿,饱一顿。娃的身体不好,抵抗力差,学习成绩当然上不去了。孩子生了病,她奶不给娃看医生,只叫躺在家里,自己抽空回来祷告祈福,求神消灾除病,把娃的病拖得越来越重了。

    节节害怕神女的病好不了,自己完不成老师交给她的任务,就天天往神女家里跑。神女的病不但没有好转,还发着高烧,成天迷迷糊糊地躺在炕上,我孙女没有办法,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坐卧不宁,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我老婆子听到这话非常生气。但她并不是神二嫂的气,而是我孙女节节的气。在家指着节节的额头说:‘你这死女子,咋和你爷爷是一个德行哩?真真是啥蔓蔓结个啥蛋蛋,都爱管闲事。人家学习好不好,与你有啥关系?你只要把自己的学习抓紧就行了。老师叫你去,老师的话就那么管用,叫你去你就去哩。他老师为啥不自己去?他们吃的就是那碗饭,挣的就是那种钱。学生成绩不好就推给同学,自己旅游、欢乐去了,害怕名次上不去得不上奖,活该。他凭啥叫你给神女补课,你是吃补课的饭来,还是挣补课的钱来?耽误了自己学习算谁的?听我的,不去,好好写自己的字------。’

    我放下手中筷子,打断老伴的话说:‘别说那些没用的啦。同学之间,互相关心帮助是应该的。你想想,神二嫂没在家,学校放了假,老师旅游去了,咱知道了不管咋办呀?要是没人管,把娃烧成肺炎就麻烦了,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节节,快吃饭,吃完饭再去看看,不行了就找她奶去。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咱们不能坐视不理。’

    我老伴听我说得这么严重就叹着气,不再嘟囔了。节节听我支持她,顿时情绪大变,端起碗把长麺连续往嘴里塞,她那张小嘴憋得太满,不好嚼咽。把我老伴看得着急地说:‘节节,节节,你别急呀!慢慢吃,紧慢也不在这么一会。’

    我也支持着老伴说:‘节节,你奶说得对,吃饭要细嚼慢咽哩。吃得太急嚼不烂,咽进肚子不好消化,这样会生病的。你要是也生了病,叫谁帮助神女呀?’

    节节的嘴不停地鼓动了一会,连续咽了几次才把嘴里的饭咽完。我看着节节想了半会,还是疑惑地问:‘节节,神女她奶不在家,门经常锁着,你是怎样进她家去的?’

    节节吃完饭,把筷子往碗上一放,面向我诡秘地笑了笑说:‘我自有办法,就不告诉你。’

    节节说着撒腿跑出门去,我老伴看看孙女的背影,又回头看看我说:‘唉,女娃就应该随我才是,她咋把你拾得上上的。唉——脉气的事,你老怂后记有人呀!’

    我不和她争辩,赶快吃完饭,把碗往老婆面前一推,抹了抹嘴走到大门后边,在靠墙栽着的扫帚上折了节细枝,一边剔着牙缝,一边走出大门,向神二嫂家的方向走去。

    老常,神二嫂家你不知去过没有?到现在还是过去的老式木板门,一把黑明透亮的老铁锁,挂在两扇伤疤累累的门扇中间。我从一指宽的门缝向里望去,里边静悄悄地,一点动静也没有。咦,节节这娃咋没来哩?可能是神二嫂回来给娃看病去啦,这就好,这就好!

    我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听到节节的声音在里边叫道:‘神女,神女,好点了没,咋不言传哩?’

    我连忙贴近门缝再往里看,就见节节从后边来到前院,叫着走着进了卧房。不大一会,又听节节在房里惊慌地说:‘啊呀!看你烧成啥啦,嘴唇都裂开了。神女,你奶只给你祷告能管用吗?耽误的时间长了会要命的。我爷爷说有了病就要赶快吃药打针、到医院治哩。你奶把你交给神不行,这样会害了你。你先躺着,我出去找你奶。’

    我听到神女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半会只说了一个‘我’字,估计娃已经烧糊涂啦。我以为节节是翻墙进去的,心里非常害怕。这娃咋这么胆大的,要是摔伤了如何是好?我目不转睛地从门缝往里瞅,看见节节走出房子就大声喊道:‘节节,节节,你过来一下!’

    节节听到我地叫声,走过来隔着门说:‘爷爷,你咋来了?’

    我说:‘爷爷是关心你呀!你是咋进去的?千万不敢翻墙呀,要是摔伤了就不得了。’

    节节笑着说:‘爷爷放心,我这么小的娃咋敢翻墙哩。她家的后墙倒了一堵用包谷杆挡着,我从外边轻轻一挤就进来啦。一点都不危险,可方便了。’

    我又问神女的病如何,节节吊着脸说:‘越来越重,几天啥都没吃,话已经说不清啦。我想出去找她奶哩,不知她奶到哪里去了。唉,把我耽误得作业也写不完啦。’

    我在门外大声说:‘她奶出了村啦,你去不行。快回去写你的作业,我替你去找她奶。’

    节节站在门里调皮地说:‘那好,多谢爷爷,快去吧。你办事,我放心。’

    节节像兔子似的朝后院蹦去,霎时间就看不见了。我没敢怠慢,急急忙忙地跑到北村里,问了几个人才找到死了孩子的‘三长’家。当我推开两扇虚掩的门往里一看,啊呀!好家伙,满院子都是神民。他们一个个跪在地上半闭双眼,嘴里咕咕噜噜地念叨着:‘唉呀,神呀,万能的神呀,快施无量大法,追回你娃的魂呀。’

    三长夫妻双双跪在女儿尸体旁边,只看到张开的嘴不住地蠕动着,却听不清都说了些啥。神二嫂则是跑前跑后地鼓着劲,一会儿叫这个跪端,一会儿叫那个声大。嘴里振振有词的给大家说着:‘各位姊妹们,咱门一定要齐心合力,坚持到底。只要大家心意虔诚,不日就会大功告成,我们那无所不能的万能神,一定会把娃的魂追回来。姊妹们,加把劲,明天来--------。’

    我走到神二嫂跟前打断她的话说:‘他二嫂,你家神女病了,抓紧给娃看病要紧。学校快开学了,娃的作业还没写哩。她是你的亲孙女,你咋就不着急哩?’

    神二嫂瞪着眼说:‘哟,你准个几姐吗?我娃有病没病,与你有啥关系?嗯——真是吃了萝卜操蛋心,连自己是个啥货都不知道啦。快走开,不要耽误我的正事。’

    我走进一步又说:‘他二嫂,你娃确实烧得厉害,要赶紧去医院治疗。耽误的时间长了就不得了,就会烧成肺炎、脑膜炎等许多麻烦病,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哩。’

    神二嫂傲气十足地说:‘嗨!快放你七十二条心,我们的子孙后代都是神的儿子,有神保佑着,啥病都不用害怕。就是偶然有点小伤小病,那也是她自己对神有不敬的地方,神给她一点应有的惩罚而已。我只要好好地对神忏悔几次,诚心诚意地祷告几回,我娃的病就会好,用不着你来瞎操心。你老蝴蝶算个弄啥的,有啥资格给我说哩?把自己的事管好就行了。

    嘿,叫我把娃往医院送,我啥都知道,现在的医院都是骗钱的。什么救死扶伤,什么人道主义,嘴里说得好听,各种价钱猛往上涨,透视、化验、拍片子,光检查费就有一河滩。没病给你说成有病,小病给你说成大病,唉,医院都成了坑家店了。我才不上那种当,放着不花钱的神不信,为啥要往花钱跟吃钱一样的鬼地方去哩。’

    我又耐心地说:‘他二嫂,去医院看病,不是还有合疗报销吗,自己花不了多少钱。你神女的病的确很严重,再不吃药打针就会出危险。我跑来找你,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

    神二嫂不但不听,还跺着脚狠狠地说:‘嘿,好心,出了名的瞎瞎膏药,就凭你,还能有啥好心。合疗报销,那都是拿你的拳头绕你的眼哩。医药费多算些,手续费多算些,检查费再多算些,无非是医院发洋财,病人多挨错罢了。你就是再说,我也不挨那种洋错。快走,快走,再不要到这里搞破坏啦。我们姊妹伙在一起聚会,碍着你的啥事啦?你就是爱告人也不该管得太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事,你赶快走吧!’

    三长夫妻从地上起来,两人一齐推着我说:‘好叔哩,你快走吧,不要破坏我家的事啦。我两口又没惹着你,你为啥要来捣乱哩?快走,快走,就算我两个求你了。’

    他们不由分说,连说带推地把我掀出门,回身就把两扇门关得死死的。我在外面拍着门喊,里边再也没人搭理,只能听见一片咕咕哝哝的祷告声。我干着急没办法,只能在门外来回走着想:这咋办呀!自己一把年纪,答应孙女的事没有办到,回去给娃咋交代呀?”

    常大伯听到这里,也急得抓耳挠腮,忍不住瞪着他说:“那你昨天就知道啦,昨晚就该去找村干部,咋能拖到今晚哩?就他们这种情况而言,人不是正常死亡就得报案,让公安机关验尸处理。他们隐瞒不报,聚众胡闹,大搞迷信活动,这些都是属于非法行为。你就是告到派出所、公安局都不为过,他们怎么会不管这种事哩?”

    老蝴蝶说:“我昨晚回来就半夜了,能找谁呀?今天起来的有点晚,找干部就没找到,我就抓紧上县去了。可能是我没有走对庙门,也许没有抓住重点上纲上线,只说是信神的人胡乱祷告哩。如果照你说的那样去说,或许不会白跑一趟。看样子,我应该先找你才对。”

    常大伯说:“你找我也没办法,我一早就打药去了,那你昨晚咋能半夜回来哩?”

    老蝴蝶说:“我昨晚多亏回来的晚,要是早了,就把你今天的好事耽搁啦。”

    常大伯说:“我有啥好事哩,就是柳枝娘俩来了。人家是来感谢玉顺的,玉顺资助她儿子上学,与我有啥关系。”

    老蝴蝶又说:“咋没关系哩,名誉是谢玉顺的,实地是来找你。玉顺怎么没见送她,你两个谝得怪热活的,皂角树下停了那些人都没看见,真够专心啦。”

    常大伯笑着说:“送个人算啥哩,我又没被人家扒光衣裳。快说你昨晚咋能半夜回来哩,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风流韵事啦?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别说,我可不会强人所难。”

    老蝴蝶忙说:“咱这人男不男,女不女的,就算遇上风流事又能怎样。他们当时把我关在门外,我使劲拍了会门没有人理,却招来了一帮本村群众。这回更热闹了,门里是众神民的祷告声,门外是众村民的议论声。我也想听听群众对这事的看法如何,所以,就没有急着回家。但我当时没有想到,自己竟成了大家谈论的焦点,议论的中心,诉说的对象,一时走不开啦。

    三长家左邻是个接近老年的中年妇女,晚上还能织着毛衣看热闹。她首先对我说:‘老花叔,我知道你爱告人,听说你告人都得了奖啦。你想了解啥情况就只管问我,我啥都知道。你挣钱多少我不想要,也不为得奖,给你提供情报都是免费的。你只要能把三长这两口子告倒,不再信神比什么都强,我这个邻居也会感谢你的。

    我家和他家只有一墙之隔,中间这道土墙是上半年,二三月间打的。那时候的黄土叫开花土,打起来的墙不隔音,这家人说话、有个啥动静,哪家就能听得清清楚楚。因此,他家啥事都瞒不过我,我今天就给你详细介绍一下。

    这三长两口子只有一个女儿,取名‘茄花’,他家是村里的独生子女户,一直享受着独生子女的政策待遇,前几年的日子过得挺幸福的,早早就把平房盖起来了。我只说这两口好好干上两年,就能把房子粉刷完、装修好。两个劳力供养一个学生,负担又轻,待遇又好,往后的日子还有啥说的,不用说都是现代化的幸福家庭。

    谁知道好景不长,茄花刚上初中不久,三长两口子不知怎么信开了神。人家信神的一家只有一个人,大都是些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婆老汉,对家庭的收入没有影响。他们是两口都信,夫唱妻和,一个比一个忠心,简直信得入了迷,把聚会、祷告当成了正业。成天东跑西跑,回来只是歇歇脚而已,家里也不像个家啦。新盖起来的平房没粉刷,毛毛糙糙的;地也荒得不打粮食,不要说卖多少钱,一家人吃都成了问题,娃也跟着遭了罪。

    我经常劝三长两口说:‘你两个不要把信神当成正事,要把自己的日子抓紧哩。你别看人家老婆老汉信神,人家那是儿子干大了,女儿出嫁了,孙子上学没娃了,身上担子不压了,吃穿花费不怕了;浑身轻松没事干,农村又没啥娱乐活动,跟着信神图散心解闷哩。出去跑跑,也能活动活动身体,就是给神捐几个钱,人家也不在乎。咱不能和人家比,年纪不老,孩子还小,你们成天跑着信神,没有收入咋得行哩?三口人要吃饭,娃要上学,你们不挣钱指望啥呀?’

    他两口不但不听我劝,还说我多管闲事、爱操闲心,他们自己的日子自己会过。

    有个嗑着瓜子的妇女走过来,撇了撇嘴说:‘不怪人家说你,你就是爱管闲事吗,自己啥都不懂还劝人家哩。成了仙就不食人间烟火,何必要辛辛苦苦地干活呀。’

    说话这人膘肥体胖,声音洪亮,一身打扮,也和别人不一样。只见她:烫着鬈鬈头,身上穿的绸,嘴唇摸着红,脸上涂着油,两耳吊物亮晶晶,双目染色没眼球,扭腰晃臀显舞姿,抬足走路似鱼游;手指连续嘴边送,瓜籽不断往进流。

    我看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就走过去搭讪着说:‘喂,这位女士,听你说这意思,好像这信神还能成仙,那你见过成了仙的人吗?你说像三长这两口子,把家里的日子过成这样子,自己受苦受穷,把娃都害啦。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子,往后老了靠谁养活呀?’

    那女人唾了嘴里的瓜子皮说:‘嗨,操那闲心干啥!人家神仙和常人不同,不死不灭,要娃干啥呀?你听过那个神仙有孩子吗?见过那个神仙上大学吗?你问我见过谁成了仙,咱这凡夫俗子,怎么能见人家神仙哩?听说成了仙就入仙界啦,一般凡人是看不见的。

    世上的事很难说,连圣人都说不清,道不明,咱咋能说清哩。现在的人,都是各人干各人的事,谁有多大的本事就成多大的精。就像你这样的人,啥活不用做,成天告状也能得奖。说不定人家三长现在吃点苦,日后成了仙就能要啥有啥,念啥来啥,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云里来,雾里去,不用出钱买票,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不管想要什么东西,只要嘴里念叨几下,手一张就来啦,那该有多么快活呀!这就叫先苦后甜,我劝你不要告人家三长了,要是把他们的好事搅黄了,岂不是成了罪过啦。

    人常说:往前是路是黑的,瞎事里边有好事,好事里边也有瞎事,谁能预料得来。不种地有饭吃,不劳动有收入的人随处可见;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不是成了现实吗。别以为你告人是为人家好,万一成了坏事,那还不比人家骂先人呀。

    你看过《三国》吗,听过三国故事吗?三国时候就有个叫‘刘备’的人,为给自己打江山就来了个‘三顾茅庐’,硬把人家‘诸葛亮’请出了山。到底帮自己把江山打成了,却被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拱手送了人,还把人家诸葛亮的一洞神仙耽搁了。直到现在,诸葛家的后人还骂刘家的先人哩。有很多地方的人,直到现在还把姓刘的人叫‘刘捣鬼’哩。我看你还是少管闲事,都那么大的年纪了,成天跑着告啥哩。图个名声能弄啥,自己还能活几天吗。要是把被人骂先人的事弄下,那就划不来了,连你家的列祖列宗都不得安宁啦。’

    我心里暗暗吃惊,唉呀我的妈呀!咱还想说人家哩,反倒被人家说了。她的嘴被我能说得多,真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呀!咱的确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是甘拜下风,少惹为妙。于是,我就自我辩白着说:‘谁说我爱告人,那都是过去的事,这几年早就不告了。’

    那女人又说:‘嘿!你能不告人吗,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过去告人想表现,现在告人为吃饭。告人就是你的专业,不但能挣钱,连饭都挣下了,跟你沾光的人也不少哩。就这还说你不告了。不过,看告谁哩,像我这样的人,你再告也是白跑冤枉路。’

    我说:‘我好好地告你干啥呀?你又不信神,也没违法,安分守己种庄稼。我又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干啥的,无缘无故告你干啥呀?我又没吃没盐的饭。’

    那女人说:‘我才不种地哩,又脏又累的,种一料庄稼赚的钱,连一身衣裳都买不下,种地那活都是笨人干的。我不信神倒是真的,信它干啥,不给钱还叫往出拿哩。我只看眼前的实在东西,就是信国家,信政府,因为,只有国家政府才能给我实惠。’

    她这话听得我十分纳闷,不由得信口问道:‘那你是干什么的,你家靠啥生活哩?信国家、信政府也得有个工作。’

    那女人只顾磕着瓜子,旁边有人替她说:‘她家是贫寒户,各种救助、补贴、照顾、低保,都有哩。我还是去乡政府送低保申请时,在乡政府门前公布的贫寒户名单上看到的。’

    我听到这话更纳闷了,不由自主地说:‘哦,贫寒户,看她这身打扮,好像不贫寒么?’

    旁边那人又说:‘你还没到她家去哩,修得跟金殿差不多,娃上学都不用出钱。’

    我又自思自叹着说:‘啊!这样好家庭,怎么还有贫寒照顾哩?’旁边那人接着说:‘人家嫁了个有本事的男人呀,在大队当过干部,后来又在乡上干着事,近水先浇吗。’

    吃瓜子的女人骄傲地说:‘这就叫本事,国家的钱,给谁都是白给哩。谁能弄到手就算谁有本事,没本事的人再眼红也不顶啥;爱管闲事的人,就是把腿跑断也不顶啥;爱生气的人,就是把肚子气炸也不顶啥,谁叫自己没本事哩。呀,瓜籽完了,咱这嘴可不能闲着。’

    吃瓜子的女人回家取瓜籽去了,我又自言自语地说:‘这人牛气十足,不知是干啥的?’

    旁边有人搭话说:‘干啥的,啥都不干。你村里有个‘挣不够’,我村里有个‘占不够’。你们那‘挣不够’的儿子孙子都能挣,我们这‘占不够’的后辈都能占。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来者居上,一代更比一代强,最后都成了‘霸不够’啦。

    我们这霸不够啥都想霸,集体的土地,邻居的庄子,各级政府的便宜都占遍了。国家的优惠政策都给她家弄了好事,人家死了几年的人都有低保,咱为申请低保,把腿跑断也没办成。老花叔,你在告三长的同时,把占不够也捎带上。一个羊,两个羊,都不是一样的放吗。’我只好对他们说:‘捎上可能也不顶啥。’老常哥,你说这事咋办呀?不管吧,太不合理,告吧,咱又成了瞎瞎膏药啦。”

    常大伯一直耐心听着,本不想插话又不得不说:“老花,这是农村普遍存在的问题,贫寒户、低保户,都是基层干部报上去的,大都是他们的亲属,没有把真正需要帮助的群众报上去。上边派人审查也只是问问干部、走走过程罢了。致使党的惠民政策成了干部手中的礼品,他们想送谁就送谁,真正有困难的群众得不到,不需要照顾的人却拿到钱任意挥霍浪费。有的家庭全是精壮劳力还有低保、有照顾,甚至死人还领着钱。老花,我看这种情况应该向上级反映反映,你出去跑的时候,能捎就捎上吧。”

    正所谓:

    国家政策暖心头,干部用来送亲属。

    富人得钱家更富,穷汉无助仍受穷。

    高瞻只见光景美,眼前缺少老黄牛。

    但愿我佛展慧眼,世间百姓没忧愁。

    老蝴蝶听到常大伯的话,他还是为难地说:“这事要是告成了,不知要挨多少人的骂呀。”

    常大伯说:“骂你的人肯定没有感激你的人多。就像理发店那回事,骂你的也就他们那几个罪犯而已,而感激你的人却数不胜数。怕啥哩,只要是为国家好,为群众好,你就大胆地告吧。不过,年纪大了,凡事不要勉强,要尽力而为之。闲话且住,快说三长家的事。”

    老蝴蝶接着说:“我当时给那几个人说:‘先别说你们那个占不够了。三长家的女子为啥要寻死哩?大家谁知道就给我说说,我了解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

    三长家那个左邻争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三长两口这一信神,就可怜他们那个女子啦。娃在上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还不错哩,刚进初中父母就信了神。娃放学回家吃不好,喝不上,不但没人经管,还要娃做好多家务活,有时地里的活也给娃撂下啦。娃回家又要做作业,又要干活,吃饭总是胡乱吃点。时间长了,把个未成年的女娃弄得面黄肌瘦,身上没肉,学习成绩直线下降。茄花的班主任老师不知原因,为此做过几次家访,一直难见茄花父母的贵面,有一回倒是见了人,也没说成几句话。老师来地前后经过,我倒是看得明白,听得清楚,今天就给大家说说吧。老师刚跨进门,三长两口正要出门,老师站住脚问:‘喂,你们是茄花同学的父母吗?我是茄花的老师,想找你们谈谈茄花的学习情况。’

    三长站住脚说:‘啊,是老师呀,真不凑巧,我们有事正要出门,不能耽搁呀。实在对不起,下次,下次再谈吧。’

    茄花她妈接着说:‘有啥好谈的,娃上了学就交给你们老师啦。你们当老师的,想咋管就咋管,爱咋教就咋教,请不要打搅我们。如果学生的事都要他们父母管,那么,要你们这些做老师的干啥呀?三长,咱们快走,再不走就误了时辰。’

    三长走出大门说:‘老师,实在对不起,我们确实太忙,你等一会,茄花就回来啦。’

    走在前边的茄花妈回过头喊:‘快走,快走,你咋啰嗦地没个完哩。跟她有啥说的,咱们的正事要紧。’

    三长两口急急忙忙地走远了,老师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不走吧,没人理她,想走,茄花家的门还开着,自己走了门咋办哩?急得她在门前来回度步。

    我在这边看见老师为难的样子于心不忍,便走过去招呼着说:‘茄花老师,先到我家坐坐,喝点水,茄花快回来了。这边的门不要紧,贼进去也没啥偷。’

    老师抬头瞅了瞅,看见茄花扛着铁锨从远处走来就说:‘大婶,我就不过去了,茄花回来啦。’

    我也看到茄花走来就叫:‘茄花,走快点,你老师来了。’

    茄花知道老师是为自己学习不好来作家访的,就急忙跑回来,红着脸站在老师面前说:‘余老师,你来了,进屋坐吧,我给你倒水去。’

    我和老师跟着茄花走进门里,老师四面打量着这个目前很少见的败落家庭。

    茄花把铁锨放在门后去端电壶,电壶轻飘飘的。我知道她家的电壶没有水,就往外走着说:‘茄花别急,我过去给你取个电壶,马上就有开水。’

    茄花不好意思地说:‘大婶,经常麻烦你哩。’

    我说:‘麻烦啥哩,隔壁邻居的,应该。’

    我急忙回家提着电壶过来,茄花已经给老师取了凳子,坐在她家的多用小桌旁。茄花接住我提来的电壶,给老师倒了杯水说:‘老师,对不起,喝口开水吧,我家没有茶叶。’

    老师接住杯子问:‘茄花,你父母干啥着哩?就那么忙的,我来了几回都没见人。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茄花噘着嘴说:‘干啥哩,信神着哩,都忙地祷告去啦。’

    老师喝了口水,没咽下去就‘哦’了一声,呛得她打了个喷嚏,嘴里的水给我喷了一身。

    老师急忙起身道歉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大婶,我给你擦。’

    我掸了下衣裳说:‘没事,没事,快坐下喝水,别往心里去。咱这破衣裳不值钱,洒点水怕啥哩。要是我那边邻居的衣裳就麻烦了,她非叫你赔不可。人家那衣裳就没有便宜的,每一套都下不了几千元,如果来这么一下,起码得你半个月的工资。’

    老师又坐下说:‘啊,就那么值钱,能穿那种衣裳的人,也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茄花,你父母信神,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吗?看他们忙得啥都顾不上,可能不会少吧?’

    茄花吊着脸没有说话,我就替她说:‘好老师哩,他们不但不挣钱,还要给神捐钱哩。’

    老师惊讶地说:‘哦,不挣钱还要捐钱,风格够高的吗。现在可是经济社会,没钱就无法生活,不管做啥的都得挣钱,都得有报酬。自古以来,皇帝不差饿兵,不给钱吃啥哩?我以为现在的人都是挣不够,多了还想多,从未见过做工作不要钱的人。就拿我们教师来说,工资待遇很不错,就没见过嫌钱多的人,加点班都不白加,补课也不白补,迟放一会学,早上一会课,都要收学生的前延、后延补课费。因为,钱越多,日子就会过得越舒服。我今天可算开了眼界,世间还有这么高尚的人,干工作不要工资,连自己日子也不顾,------。’

    我打断她的话说:‘余老师,你们补课收钱该受,多劳多得吗。可是,你到茄花家来做家访,可能要白跑哩。你看她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要吃的没吃的,要用的没用的,茄花这么好的孩子都遭了罪。娃放学这点时间,还要扛着铁锨去修渠,你能忍心要钱吗?’

    老师惊慌地说:‘啊呀,茄花,你不过十几岁的孩子,正是学习时候,怎么还要下地干活?难怪学习成绩越来越差。你父母叫未成年的孩子干活,简直太不应该了。

    你现在刚到初一,正在免费教育阶段,独生子女也有不少优惠政策。我给你用点时间,收钱不收钱没有啥,要是到了初三,天天都要加班,每周都要补课,一个月下来,最少也得好几百元。你父母不挣钱,家里没有收入,拿啥给学校交呀?

    茄花,你家的确是个问题,国家可以给你免这免那,老师加班的补课费就没人给你免呀!’

    茄花为难地说:‘老师,我也想好好学习,可是,我没办法不让父母信神。再这样下去,别说上学啦,这个家就彻底完了。老师,你能帮我想个好办法吗?’

    老师看茄花眼睛里噙着泪水说:‘茄花,老师只能鼓励你好好学习,没办法改变你的父母。你有时间可以找找你家的亲戚,让他们给你父母好好说说。’

    老师的家访就这样结束了,茄花把老师送出家门才给自己弄吃的去了。我和老师慢慢走着说:‘老师呀,我看茄花这娃难上学了。她家的麦子年前就没有冬灌,老天又不下雨,麦子不浇水就会旱死的,娃拿锨就是修渠去啦,自己想浇地哩。’

    老师吃惊地说:‘怎么,这么小的孩子就敢浇地,她可以找村干部呀!这样的事他们该管。’

    我说:‘找村干部,谈何容易,村干部自己的地都没时间浇,怎么能给她浇地?恐怕连人也见不着。茄花自己不浇咋办呀,一家人要吃饭,浇不了也得浇呀。’

    就在老师家访的第二天,三长两口又出去了。茄花从学校回来,她家的门锁着,我过来给娃说:‘茄花,你爸你妈到外县聚会去了,那里有牧师讲课哩。神二嫂说他两个年轻,记性好,让他们出去学习,回来好给姊妹伙教。年老的没有文化,出去记不住,更不用说懂意思啦,根本没法给大家说。不怪上边一再强调要发展青年人,要吸收新鲜血液,青年人就是有前途吗。

    他们叫我给你说,钥匙在老地方放着,厨房有包干吃面,叫你吃了把家里收拾一下。作业写不写不要紧,书念不成了算啦,干脆回来和他们信神去。’

    茄花从门外的砖头底下取出钥匙开着门说:‘这破家还用锁门吗,贼进来偷啥呀?自己跑得不沾家,还要吸收新鲜血液,想叫我信哩。我就是死,也不信什么该死的神。’

    我看娃从厨房里拿出干吃面,拆开放在碗里,又进厨房去拿电壶,结果还是怄眉噘嘴地走出厨房。我估计电壶里又没开水,急忙走过去说:‘茄花,我娃别急,大婶给你取电壶去。’

    茄花啥话没说,‘扑塌’一下坐到地下,眼睛里黄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落到自己的腿上。我三步并做两步跑回家拿来电壶,给娃把干吃面泡好说:‘茄花别哭,快起来吃吧。’

    茄花抽泣着没有起来,我就去用力扶她,她倒是起来了,却把我的腰闪了一下,当时疼痛难忍。我暗暗抱怨自己太无用了,简直成了纸糊的人,扶一下人就把腰闪了。

    茄花没有注意我的表情,抬手擦着眼泪说:‘大婶,回回都麻烦你哩。’我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捏着腰说:‘快吃,快吃,麻烦啥哩,谁叫咱们是邻居呀。’

    茄花的饭还没吃完,组长委派的管水员就大呼小叫地在门外喊:‘茄花,茄花,你爸回来了没有?今晚可能轮你家浇地,下午就得把化肥扬到地里。’

    管水员喊着走进屋里一看,又埋怨着说:‘唉,三长这两口子,真是‘马尾穿豆腐——难提呀!他妈的,还没回来,干脆不浇算啦,看他娃信神不吃饭能行不。’

    茄花吃完碗里的麺说:‘叔,地要浇哩,不浇地吃啥呀?我去扬肥料吧。’

    我连忙插话说:‘不行,不行,你这么大个孩子,咋能浇地扬肥料哩?他叔,你就不能给娃找个人,水费多算点,给人家出点钱,说不定三长晚上就回来啦。’

    管水员拧身往外走着说:‘找谁呀,谁能看上这样的钱?我弄这事都是羞了先人啦-----。’

    管水员嘟嘟囔囔地走远了,茄花把碗放进厨房,到后院推出架子车一看,当时傻了眼。

    怎见得:

    两个轱辘没有气,咋啦化肥去上地?

    要知娃能怎么办,下回接着说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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