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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0 凉州来使

    咸和十一年,公元337年。

    臻水乃是汝水下游一条最为重要的支流,其流与汝水交汇处向北不远,再向北不远便是如今淮南都督府治下,有“天中大邑”之称的汝南悬瓠城。

    悬瓠城从无到有,直至名闻天下,只发生在这最近两三年的时间内。咸和七年,统一北方的羯国石赵尽发国中甲士,在时任羯国太尉的中山王石虎率领下汹涌南往,大有要将苟存江表的残晋朝廷一战击破之势。至于南面的晋廷,却只以吴中少年典兵,结果却将羯国大军杀得大败亏输,几近全军覆灭。

    这一场战事结果,可谓令人瞠目结舌,北地人众也都众说纷纭,或托以天命,或托以地理,也不乏深论人情。虽然各执一词,众说纷纭,但南人这一战的统帅、少年都督沈维周之名却是响彻中原,而其所统淮南王师也成为了天下各方人物俱都深记于怀的强军。

    数年前的这一场大战,直接将如日中天的羯国国势打断,后续北方便一直陷入了动荡纷争之中。而在这一系列的动荡中,因一战而威震华夏的淮南军却并没有再做出什么令人惊艳之举,甚至就连近在咫尺的几部羯国残众都没有顺势剿灭,不免让远进之众颇感失望,也都觉得那一场辉煌之战大概只是一时之幸,凑巧赶上了羯主石勒身死,羯国本身混乱起来的机会罢了。

    不过,虽然淮南都督府在战场上没有再打出什么惊世之战,但还是以另一种形式在中原之地广为人知起来。那就是位于汝水近畔的悬瓠城,此城乃是江东朝廷特许、集结四方商贸之地。

    如今北地虽然动乱不堪,但在时人心目中,对于江东之地仍然颇存轻视,认为是开化有限的南荒之地。可是无论这样的想法再怎么根深蒂固,可是一旦其人抵达悬瓠,眼见繁华盛态之后,此一类的想法便很快荡然无存。甚至不乏中州旧人感慨言道,如今的悬瓠之兴盛繁荣,甚至可追中朝太康年间的洛阳!

    随着悬瓠名气越大,四方赶来此地的商贾游人也就越多。近域尚可舟车并济,又或徒步行来,选择诸多。但若是远邑之人,最好的选择无疑是舟船水道。汝南之地虽然兴盛,但是域内淮水、汝水等水道都为淮南水军严控,虽然有的时间里也会允许民船通航,但更多的时间则管制颇为严厉。

    所以,类似臻水这样的次级水道,便成了四方来客频频往来此境的主要通道。

    此时位于臻水下游水道上,正有一艘规模不小的民船正排在长长的船队中等待转入汝水。这艘船上乘客不少,单单立在船外甲板上便有二十多人,一个个俱是体态魁梧的盛年壮士,腰际悬挂着包裹在皮鞘内的刀剑,并立左右,从那站姿和气概上便可以看得出颇负行伍锐气。

    不过这样的人员配备,在左近排队入津的船队中倒也不算特别出众,单单视野所及人员较之此船还多的便多达数艘,有如此精壮部曲随行护卫,可见都不是寻常之类。或许在别的地方还可任性横行,可是在这里,他们也只能乖乖排队,哪怕船队另一侧还有可供大船通航的空余水道,也没人敢于争行。

    这自然不是汝南仁德熏陶得强人俱都知礼,只是因为他们实在没有嚣张的底气。

    在这一段水道两侧,各有淮南军水寨耸立。水寨中兵众或是不多,但是装备精良却令人咂舌惊叹。哪怕是寻常巡哨小卒,都是满身全甲披挂,手持精铁佩刀,腰悬犀角劲弓。而在那箭塔望楼上,更是摆设着数架硕大床弩,那粗逾尖枪的破甲弩箭扎捆摆在一侧,望去便让人凛然生畏,乃至于身躯都隐隐作痛,更加不敢挑战淮南军的权威。

    而在江面上,也时常会有淮南水军往来巡弋,那些舟船外挂的铁壁尖刺,在水流冲刷下寒芒毕露,仿佛一个个张开、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凶兽巨口!船上兵卒虽然不多,但除了精甲利刃之外,每一个都配置强弩,在这本就不能快速拉开距离的河道中,若是近距离发生冲突,那么迎接闹事者的只有被屠杀的命运!

    “东进将近年余,所过诸境,不乏英豪之众,但观甲士雄武锐盛,实在无过于眼前!拥此雄兵锐器,又有何者能当?难怪早年石季龙裹众汹涌而来,仍要饮恨于此!”

    民船上另有数人舱内分座,透过侧窗看到两侧淮南军甲士英武姿态,便有人忍不住感慨说道。虽然淮南军只是正常的巡逻防卫,但行止之间便可以窥得出一丝律令严明的精锐气息。而且那些精良的武装诚然慑人,但能够将之完全装备起来且不影响行动,兵卒们本身便可以称之为精锐之师。

    船上这几人无论衣饰又或口音俱都有异于时风,反倒颇有几分汉韵。随着一人开口,其余人等也都纷纷议论起来,多夸淮南壮武军姿,只是语气各不相同,有的充满欣慰,有的则只是单纯客观的评价。

    这其中有两人表现最为热切,其中一个忍不住击掌笑语道:“永嘉之际,远避西陲,只道苍生劫深,社稷倾颓,虽闻元皇帝中兴江表,未敢远寄。行途见闻,才知王业复兴有望。有此物华之盛,有此军用之强,再得贤臣并济,晋祚必将再昌此世。”

    听到此人略有失态感慨声,旁侧便有人眉头微微一蹙,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行人来历颇远,乃是凉州张氏使臣。随着羯国分裂,对于边地掌控力道削弱,而关中、陇上等地也都是纷争不休,其中不乏西附于张氏者,而张氏也因此大进,并且借着这个机会与江东朝廷再次恢复了联络。他们这一路便是自凉州东进关中,一路辗转经梁州入荆州,又跋涉经久,才抵达淮南都督府辖区。

    这一队使节,身份构成也都复杂,其中既有西土豪宗大姓,也有早前中原、关中动荡之时西向避灾之人。其中那个感慨失态者,名为温纪,乃是太原温氏族人,也就是江东尚书令温峤的宗亲。其人如此感慨,盛赞江东朝廷,听在一些张氏属臣耳中,颇有厚此薄彼的意味,难免有些不悦。

    温纪话音刚落,已经有一凉州籍使者忍不住想要开口,那带队者却不想气氛搞得太尴尬,阻止其人之后,转而望向旁侧另一个年在三十多岁的儒士笑语道:“士欣因何不语?你可是淮南沈都督厚言想要一见的西土贤士,难道就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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