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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落平阳

    张记豆腐脑作为城南的老字号,发家之本有二,一是其独家秘制十八香酱料和爽滑Q弹小嫩豆腐,锅盖一掀,香飘十里,馋的多少人麻溜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喝上一口;二是东家勤劳守信,几十年如一日,天不亮就早早摆摊开锅,无论风吹雨打、寒冬酷暑,城南第一个开门迎客的必是老张家的豆腐店。冲着这两点,张家从随时被城管追着打的流动摊贩慢慢发展成了今天这个小有名气占据城门口黄金地段的第一豆腐店。

    这一日清晨,天色微蒙,半亮的天幕中闪烁着颗颗星辰,张家豆腐脑第三代传人张三照例起了个老早,打着哈欠拆门板,升起炉子转身准备汤料,忽然身后传来声响:

    “小伙子,你们店里可是卖豆腐脑的?”

    张三转过头,见门口站着的是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便极为耐心的回答,“是啊,老人家要来上一碗不,我们家的豆腐脑可是这附近最好吃的了。”

    老爷子询问似的看了身边的老伴儿一眼,那老妇人微微颔首,老爷子高兴的搓了搓手,喊了一嗓子,“嘿,那就来两碗!量要足啊!”

    张三憨实的回道,“老爷子挺硬朗啊,嗓门亮的嘿!您放一百个心吧,我们店量多管饱!”张三一边说,手上也没闲着,滑嫩白溜的豆腐脑上浇了层喷香的酱汁,撒上一层虾米,再拌上葱花和榨菜末,不一会儿,一碗张记豆腐脑就出锅了,浓郁的香味儿勾得人食指大动。

    老爷子一屁股坐在长条板凳上,深深闻了一鼻子,乐呵的对老伴儿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香味儿,老婆子你尝尝,和当年的味道一模一样!”

    老妇人抚平了衣裳也坐到板凳上,优雅的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尝过后笑着对丈夫说道,“恩,还真是一个味儿。”

    张三毕竟是皇城脚下长大的,见两人虽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可言行举止中隐隐却流露出一股优雅大气之感,顿时便觉这老两口大约是白鱼龙服的达官显贵,心下存了两份讨好,搭讪道,“听二位的口气,莫不是早年竟来过店里?”

    老妇人笑着看了看老爷子,老爷子捋了捋山羊胡,挺了挺微胖的啤酒肚,回忆道,“我记得当年张记还只是个小摊子,掌厨的是个叫张大的年轻人,左脸有颗痦子,嗓门大还爱笑,做的一手好豆腐,让人回味无穷呐。”

    张三眼睛一亮,不住点头,“张大是我爷爷,我这手艺就是他教的,老爷子您还真认识我爷爷啊!”

    老爷子也来了兴趣,频频说道,“认识,怎么不认识,我进城第一个月,天天起了大早来吃他做的豆腐脑,还带着老婆子和女儿一道儿!”老爷子咂咂嘴,想是在回味当年的美味,笑着眯起了眼睛,“张记豆腐脑,那可比皇宫的御膳师傅做的还地道!对了,你爷爷如今可好?”

    张三顿了顿,接着笑道,“我爷爷去年过世了,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爷爷走的时候六十多了,也算是桩喜事。”

    老两口也愣了下,老妇人柔声应道,“是啊,这可算是喜丧咯。”

    张三用力点点头,抄起抹布一甩,笑道,“您二老先吃着,我到后头准备豆腐去。”

    老两口点点头,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喝汤,不一会儿,一碗豆腐脑便见了底。

    谢老夫人笑着指了指空碗,对丈夫说道,“这到比家里那些劳什子的金汤玉饭好吃的多。”

    谢老爷子擦了擦嘴,点头回道,“可不是!行了,咱也该走了,路还长着呢。”

    “店家,钱在桌上,替我在你爷爷坟上上柱香,我们走了!”张三听到声音,走回前店,只见桌上竟立着一枚银锭,掂掂分量,足有一两重,抵了一百碗的豆腐脑还不止,张三有些结巴,小本经营,他没钱找啊!

    “客,客人……我,我没零钱啊……”张三赶忙探出身去,朝店外看去,可眼前街上空无一人,哪还有老两口的影子。张三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没错,银子还是银子,难道爷爷显灵,天上掉馅饼了?

    谢老爷子夫妻俩背着个小布包,不带一人,轻装出了京城,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大开,老爷子拉着老夫人的手,两人一步一步走出城门。

    老夫人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待了数十年的京城,将那砖墙青瓦、巍峨城楼一一映入心底,老爷子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眼里不乏忧虑,老夫人笑了笑,指着城楼说道,“四十年前你带着我就是打这扇门进的城,今个儿这扇门又见证了我们出城,可算是有始有终了。”

    老爷子笑着拉住老夫人的手,两人相视而笑,一同往着远处走去。四十年前,青春年华,夫妻同心;四十年后,岁月静好,白首不离。

    约莫半个时辰后,街上渐渐有了些人影,张三赚了笔大生意,逢人便露出笑脸,心情大好。这会儿他正舀着豆腐脑呢,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三好奇的探出脑袋向外张望,一大早的哪家姑娘又私奔了,如今府里家丁寻人来了?

    不远处几匹骏马奔驰而来,为首的是一位穿宝蓝色直裰的贵族少爷,他神色慌张,急急勒住了马匹,翻身下马朝着街上唯一开门的张记走来。

    “打扰了店家,请问你见过我家老爷太太么?一对约莫七十许的老夫妻,老爷子这般高,人挺精神,老太太微胖,人很和蔼。”谢尚翊朝张三比划了一阵,紧张的看向店家。

    张三一下就想到早上的财神爷,忙不迭的点头,并指明了方向,谢尚翊拱手相谢,翻上马,朝城外飞驰而去。

    张三疑惑的摸了摸下巴,朝周围人问道,“这是哪家的公子,这般客气?”

    店里一客人瞅了一眼,喝着豆腐脑含糊的说道,“这不是前几天被圣上削成三等伯的平鎏侯府小公子么?”老百姓喊了几十年平鎏侯,那些子品级官位他们懒得搭理,按着习惯继续管谢家叫平鎏侯。

    张三嘴巴都合不拢了,没听错的话那小公子打听的人是他家老爷和太太,那不就是——平鎏侯夫妇么?侯爷和夫人吃了他做的豆腐脑?!娘类,我是不是烧糊涂了……

    纵是谢尚翊策马狂追,可谢老爷子行伍出身,过的桥比孙子走的路还多,反追踪技术那是杠杠的,谢尚翊追了一整天都没找到祖父祖母,一脸气馁的回了伯爵府。府里的那些密探他指使不动,平素交好的那些公子少爷自从平鎏侯府落了难,不落井下石就是厚道了,雪中送炭简直就是白日做梦。谢尚翊此刻才觉得自己往日里错的有多离谱,剥去了侯府世孙的身份,没了权势的护航,他什么都不是!

    谢尚翊心里千般痛苦,万般焦心,祖父和祖母信上说是故地重游,可那故地却是西北边关战乱之地,七十岁的老人,且不说刀剑无眼的战场,就是这一路长途跋涉的劳苦随时都能要了两老的性命!明眼人都清楚,这是拿自己的命为谢家换忠臣之名!

    垂垂老矣的祖父母仍在为谢家付出一切,而他一个男子汉却龟缩府中无能为力,这种一无是处的感受凌迟着谢尚翊的心,祖父母生死不明,爹娘流放千里,妹妹孤若无依,他必须打起精神,鼓起勇气,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少爷,少爷……”谢尚翊刚回伯爵府,一名小厮便急急跑了出来,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长信伯派了人来……说,说要推迟大小姐的婚事,冰人正在堂里候着呢。”

    谢尚翊一个咀咧,险些站不稳,他牢牢扶着一旁的门柱站直了身子,死死盯着那小厮问道,“你说什么?!”

    那小厮抖着嗓子又说了一遍,谢尚翊只觉天旋地转,他咬紧牙关,条理清晰,一条一条吩咐道,“去,让那冰人候着,说我一会儿就到。吩咐人去长信伯家打听清楚,别是传错了消息。再使人去孟家请姑母前来,务必要请姑母亲自前来!快去!”

    小厮连连答应,弓着身子刚要往外头走,谢尚翊又喊住他,“这事儿,大小姐知道了么?”

    小厮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回道,“大小姐亲自接待的冰人……”

    谢尚翊最后一丝希望也落了空,他无力的挥挥手,让小厮退下,转身便往同璧屋里走去。他轻轻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声,尚翊推开屋门,往里头走去,却见妹妹斜靠在美人榻上,眼神木然,脸上泪痕斑驳。

    “同璧。”谢尚翊放轻了声音喊她,谢同壁愣愣地抬起眼看着哥哥,眼里倒影着谢尚翊的身影,仿佛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谢尚翊心头一酸,他的妹妹自小千疼万宠的长大,何尝受过此等委屈,他吸了吸鼻子,把同璧搂到怀里,安慰道,“同璧不怕,有哥哥在,谁也欺负不得你去。”

    谢同壁靠在哥哥怀中泪水一行一行滑落,她哽咽着问道,“哥,我们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们?哥……”

    谢尚翊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得搂紧了妹妹,咬牙发誓,“若真有报应真有惩罚,我谢尚翊一人担了就是,谁也害不得我妹妹!”

    宜珈接到谢家的求救信,心里蓦地一凉,世事无常,世态炎凉,这句话她在短短几月内竟经历了数次!她折好信,略整衣冠,便往谢氏院子走去,路上眼泪不听使唤的滴落下来。外祖母的笑容她还记忆深刻,她明明说过,会和外公一道儿看她长大成人,儿孙满堂,一转眼却背上行囊独自离去。宜珈心里知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谢湛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她也知道,一个为国为民而死的祖辈的分量和名望对于谢湛的子孙来说,远远高于一个破败伯爵府安享天年的伯爵。谢家倒了,谢湛便用鲜血和性命重新把这个家个扶起来,他要给子孙后代一个荣耀骄傲的身份!知道这一切才更令宜珈悲痛,她不愿自己未来的幸福建立在祖父母的牺牲之上!

    谢氏静静的听完了一切,冷静的吩咐下人为她换上衣衫,带上宜珈和一众丫鬟浩浩汤汤往谢家前去。一路上,谢氏沉默寡言,宜珈紧紧握着母亲的手,谢氏身子仍未大好,宜珈心里既牵挂着祖父母,又担心谢氏的身体,两番交割万分难受。

    伯爵府正堂里,冰人刘婆子正和谢尚翊唇枪舌剑,谢尚翊不过一个温润书生,很快便不敌脸皮赛过城墙的刘婆子,气得尚翊脸色发白,话都说不出来。

    “哎呦,我说谢家小公子呐,这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没娶亲的公子哥跟着瞎掺乎什么劲?!”刘婆子朝尚翊挥着帕子,嘲笑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谢家父母流放伊犁,这会儿不知在哪条路上走着呢,恰巧老爷子夫妇也不在,如今谢家一盘散沙,又有长信伯在背后支持,刘婆子胆子大了去了。

    谢尚翊气得发抖,骂道,“无知妇人,你难道不知长兄如父么?”

    刘婆子斜眼腻了他一眼,嗤笑道,“婆子我是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这话说的是没了爹妈的孩子,莫不是谢公子在咒自家老子娘?哎呦喂,难怪谢家现在没人咯,当年平鎏侯府多大的名头哦,说出去谁不敬三分,如今,啧啧啧……”刘婆子配合的上上下下扫了谢尚翊几眼,一脸鄙夷的神情只有好不是睁眼瞎谁都一目了然。

    “谁说谢家没人了?!”沉重的女声从刘婆子身后传来,刘婆子转过身,笑容还来不及撤去,只见门口离着位锦衣贵妇,那贵妇不怒而自威,一个眼神斜来竟叫刘婆子不自主地抖了抖。

    刘婆子眼前闪过长信伯的重金酬谢,又想到谢家早已无人,她挺了挺胸,质问道,“尔等何人?这是长信伯郑家和三等伯谢家的家事,无关人等速速退去。”

    谢氏冷哼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根本不去搭理刘婆子,刘婆子恼羞成怒,挽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还未走到谢氏跟前, 便叫耿妈妈一胳膊推了出去,一个不留神栽倒在地上。

    耿妈妈俯视地上的刘婆子,正声说道,“我们太太乃平鎏侯谢湛嫡出长女、孟子六十一代孙嫡妻、镇西将军符纪霖岳母、新科探花郎生母、谢家小姐嫡亲姑母是也。如何不能理谢家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天去重温泰坦尼克了,泪点太低心情抑郁,怕一写就往悲剧发展了……明天双更补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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