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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僵尸二

    近正午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小小的酒家,正是又累又饿,我忙拖着小三坐了进去。

    “小二,来盘牛肉,四个馒头,两碗水酒。”

    小三也不反对,只是淡淡的说,“今晚有一场硬仗,多吃一点。”

    店中十分热闹,来来往往都是客旅,酒保忙得团团转。这店虽然小,西南角的桌子旁却是坐满了人,我吃的差不多了,就好奇的站起身望过去,只见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白须男子正在眉飞色舞的讲书!

    心下好奇,我干脆离席挤上前去,小三见我往人群里钻,一脸的苦笑不得。

    “在讲什么?”我凑上前,好奇地问。

    听书的男人道:“易无知传奇!现在最火的评书!那位是百晓生先生,天上地下的事无一不知!”

    我一愣,望向坐着的老者,那男子手持一柄折扇,面带红光,正讲到兴头上,“这易无知啊,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世上有一句话,说他‘心思缜密,神鬼难测’。就是说他的心比常人要多出一窍,想法常常出人意料。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想什么。”

    底下立即有人喊道:“那不就不是人了?”

    众人哄笑,那百晓生正色道:“呵呵,换句话说吧,他的确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天才!否则南海也不可能从一个弹丸之地扩张成现在的凤鸣国,并且这五年将京城以东治理的井井有条!远的不说,单说这半月来,他以五万人马打得天垠皇朝十万兵马退出数十里,天下之人,谁还能与之争锋?”

    底下又有人喊道:“说到底,还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这天下夺下来是给谁?还不是南海那个残废?!”

    众人又是哄笑。

    百晓生冷哼一声,“你们懂什么?南海只是一个空架子,那南海少主,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这最后能做主天下的,指不定是谁呢?!”

    我心下一痛,转身,却被小三按住了肩膀,他随手甩了几块碎银子在桌上,说道:“百晓生,你当真知道这天上地下所有的事?”

    百晓生胡子一吹,拿起银子塞进袖中,“公子想知道什么?”

    “先说好,若是你道不出来,银子可是要还我的!”小三依然死性不改,爱钱如命。

    老者得意道:“这天下间,没有我百晓生不知道的事,但你这几个碎银子,只能提一个问题!”

    小三坐在最近的桌上,问道:“这镇子是什么来历?”

    百晓生微微一顿,看他的神情,八成是知道的。他正在犹豫,小三又抛了一块碎银子。百晓生一见,眉开眼笑,“两位,这青州镇并不是一个镇子,其实是一个村,青州镇是这个村的名字!天地初开,文明伊始,这个村就存在了,当时不叫这个名字,就是一个字——镇!听闻几千年前,女娲娘娘的首席弟子白矖在此治水,遇上一个妖邪之物,这妖邪之物爱上了白矖,但白矖对他毫无情意。妖邪之物因爱生恨,四处作孽,白矖就亲自收了他,把他镇在这个村子。这个镇子因此得名。”百晓生顿了顿,“当然,这只是传说。”

    小三听完后,脸色更是苍白,好半天才又抛出一块碎银子,“最近可有什么生面孔来到这个镇上?”

    百晓生捡起银子,道:“这阵子因为打仗逃难的人比较多,所以生面孔有很多。”

    “我说的是,在这里出现……”小三走上前去,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百晓生一听,脸色大变,手伸进袖中,小三连忙按住,“收了银子,就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退回来的道理!”

    百晓生眉心一皱,支吾道:“前几个月的确来了一个看风水的师傅,去了村长家,也去了宗祠,他走了之后,就,就那样了!”

    “他有什么特征?”小三追问。

    百晓生垂下眼眸,回想了一下,道:“他的眼角有颗黑痣,手,右手,少了一根手指!”

    小三听后,放开了他。百晓生连忙起身,连走带跑的离开店子。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轻声道。

    小三微一凝神,迟疑了半晌,终是说道:“只怕那宗祠下面,镇着一个**oss!”

    双腿一软,我跌坐在后面的凳子上,凳子被坐的“啪”的一声,一下跌倒在地。小三连忙上前扶我,我顾不得屁股的疼痛,抓住他的臂膀,“不可能吧?不就是一个传说吗?就……就算是事实,也被白什么矖给收了!”

    “不是收了,是镇住!换言之,就是连有神级的女娲后人都制服不了,可想他的来头绝对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小三牵着我的手,一边拉着我走一边在我耳旁低声道:“这个镇修那么大的宗祠,用历代先人魂魄镇守其中,再以石墨神像五行八卦封锁,单从这些看,百晓生所说的就不是传说。”

    我顿了顿,站在原地,“这么危险,我们还是离开吧。”

    小三转过头来,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他的眼里融入了星辉,融入了月光的温润,也隐着太阳的光芒,令天地间为之失色的璀璨决绝。我从未想过小三会有这样的一面,那样吊儿郎当没正经的人,也会有夺人眼球的一面。

    “媳妇儿,你与我不同,你除了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眷恋和可以拥有的东西。而我,只能守护我所守护的,一旦失去了这个世界,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

    “你或许永远也无法体会什么叫做自由的奔跑,什么叫做活着,你也无法体会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担心自己第二天会不会醒来的心情。”小三轻轻地说着,诉说着他灵魂深处最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唇边的笑容很遥远,却也带着嘲讽,“对那个世界,我毫无眷恋。”

    我微微一愣,凝眸望向小三,如今我才发现,我或许根本就不了解他。我所认识的小三,即使悲伤也没有一丝阴影,永远笼罩在明朗纯净温暖之下,永远清新明丽,流畅圆润;没有百感交集曲折丛深,没有绝望的控诉与呼喊,永远是明净优雅的暖色调,让人如沐春风。

    “小三……”

    “而这个世界,是我的唯一。”

    天是阴冷暗沉的,可是眼前的人仿佛本身就带着柔和的光芒,点亮了我的双眸。那张如玉无暇的脸上有这温柔而静谧的微笑,那双如深海而无波的眼亮如繁星,让我感觉不到任何的恐惧与疲惫,卸去一身的凄苦与寒冷。

    我笑了,“这个世界,也有我眷恋的东西。”说着,我勾了勾小指,小三的小指跟着动了动。他说这叫一线牵,联系着彼此,即使相隔天涯海角,也能一点通。

    小三一愣,双目波光潋滟,神情说不尽的温柔怜惜。忽的伸手紧紧抱住我,却不知是一时激动,还是不愿让我看到黑色瞳眸中那晶莹的闪烁。

    我轻轻一笑,“好了,我们快去义庄,要不然天就黑了。”

    *

    义庄位于青州镇的西北地区。

    我与小三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天色阴冷暗沉,为本就恐怖的义庄凭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氛。义庄门前的枯树上,停着一排排黑色乌鸦,“嘎——嘎——”的叫声,让人不禁惶惶不安。

    “感觉到没有?”小三驻足在义庄门前,手里的罗盘仿佛失了控般指针胡乱旋转。我走上前去,稳了稳神道:“好重的阴气。”

    “不是阴气,是尸气。”小三把罗盘塞进怀里,从袖中取出几道灵符,“进去之后,把符贴在尸体的脑门上,现在是大白天,他们只是普通的尸体。”

    我接过灵符,跟着他进了义庄。一进门,一股似是食物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刺鼻的腐臭味刺得胃一阵翻江倒海,我皱了皱眉,依然艰难的向前移动着。由于光线太过昏暗,我的眼睛有稍许的不适应,良久眼前的朦朦胧胧出现了淡淡的影子,接着,幽暗的朦胧转换成白茫茫的昏暗。我眨了眨眼,不惊倒吸一口凉气,这里一片狼藉!

    这里有几十张床,上面用白布罩着尸体样的东西,一排排一张张,甚至地上都放有尸体……

    这里的人数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小三掀开白布,一张狰狞的发青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他闭着眼睛,似乎是死了,又似乎只是睡着了。小三揭开他的领口,黑色的牙印在青色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取出一张符贴在他额上,小三走到就近的一个架子旁,掀开白布,揭开领口,又贴了一张符。我也没闲着,依样画葫芦。

    等手里的符贴完了,还有十几具尸体没有贴。

    “媳妇儿,去附近找些柴火把义庄围起来。”说着,小三从袖中取出一个墨斗,沾了磨的墨线缠绕着义庄四周,我巴不得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连忙转身去附近的树林里找柴火,但从黎明时分就开始下雨,柴火都是湿的,要想点燃简直是难上加难。

    正为这件事犯难,忽然听到义庄的方向传来打斗的声音,我连忙往回跑,只见一个黑影自地下窜出,却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形突变,出招快如闪电,与小三在义庄外的院子里打斗,转眼竟然已经过了二三十招。我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得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忽左忽右地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二人的身形。四周突然安静得吓人,我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不敢有半分不专心。

    “轰”天边一声响雷,我蓦的回过神来,拿起怀里的树枝便飞了过去。 黑衣人敏捷的一躲,树枝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小三。小三哀嚎一句,“你打谁?”

    我耸耸肩,立即从袖中抽出白绸,纵身一跃加入战局。那黑衣人只蒙了半张脸,眼角处有一颗黑痣,武功出奇的高,我和他交了十余招,都还看不清他的路数。

    “媳妇儿,快去烧义庄,趁天还未黑!”小三大吼一声。

    “你去!”我的武功在小三之上,而且我有信心可以缠住这家伙。我用力挥舞白绸,光与影快速的变换着,白绸展现出敏捷而密集的攻势,普通人根本避无可避,但偏偏眼前的人又不是普通的人,每一次的攻势都被他化解了。

    眼看着他越逼越近,我深呼吸一口气,迅速挥动起白色的绸缎,白绸在空中犹如灵蛇出动,劈天盖地的向他挥去。他为了不被击中要害,用手捉住白绸,尾端的铃铛因为力量的变化而调转方向,直接击中他的面部。

    他的脸被打的血肉模糊,却怎么也不放手。我扯了几次都扯不动,定睛一看,他的右手赫然少了一根手指,我心下一动,“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阴冷的一笑,左手在脸上蘸着一点血,在空中画了一道符。那道符就如广阔的天幕一般,从空中洒下,小三好不容易生起的火,却在瞬间被这道符给压灭了!

    “雕虫小技就想破我的魔阵,你们太小看我了,哈哈哈!”那人仰天长笑,蓦地放开白绸,纵身跳进义庄。我紧追不放,也跟了进去。但晚了一步,刚追进去,他就逃进了一面墙里,我扑了满鼻子的灰。

    一定有机关!

    我开始在周围摸索起来,这时天已黑下来,黑压压的一片。我的心跳也随之加速,对付那个道士我还有把握,但若是对付僵尸……

    正想着,放尸体的架子忽然“嘎吱嘎吱”的轻响,我赶紧转身,背靠着墙,眼睛逐渐适应义庄里的黑暗,心里不经腹诽几句:小三死到哪去了,每次都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就在这时,一具尸体忽然直端端的立了起来,然后,第二具,第三具……我忍不住“啊”了一声,没命的往义庄外跑!忽的,一具僵尸跳到了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僵硬的双臂直朝我面目而来,我连连后退,当真吓得半分内力也使不出来。

    眼前白光一闪,一把大刀一晃而过,僵尸的头搬了家,身体也倒了下去。

    小三便站在僵尸后面,脸色苍白,“这些僵尸被人操控了,那些符根本镇不住僵尸,用刀砍去他们的脑袋!”

    我全身发抖,一丝力气也无。

    小三伸手用力的捏了捏得我脸颊,“听着,用刀看下他们的头颅!”

    我艰难的点头,接过他手里的刀,此时,我们已被僵尸团团围住。他默默的伸出手来,巨大的手掌因为常年在外的关系,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此刻,我们除了并肩作战,似乎没有其余的退路了……

    我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感觉到那坚硬的厚茧摸着我掌心的肌肤,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同时被弹出游戏!

    “我们走!”他握紧了我的手。

    我点点头。

    小三挥舞着手中的刀,砍杀了最近的几个倒霉鬼,他反应敏捷,勇猛有力,而我背靠着他,用刀砍杀追上来的僵尸,像极了屠夫。

    倒在我们脚下的僵尸越来越多,但是,也有更多的僵尸源源不断的涌来!

    他们像是嗜血的怪物,不停地涌来,把我们困在这义庄里!

    “走!”小三拉住我,踏着尸体,从一条他杀出来的血路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门外的柴火忽然烧了起来,一股浓烟味猛地袭向嗅觉,我用袖子掩住口鼻,张皇四顾。门缝里飘进了浓烟,一分一秒的掠夺这屋里仅有的空气。我用力呼吸几口气,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火从门外开始烧了起来。趁着风势,随着房梁窗户,迅猛的蔓延进来。一阵浓烟呛过来,我猛地咳嗽起来,咳得胸腔发疼,眼泪止不住的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我沉了气息,感觉握着我的手紧了几分,回头看向他,“怕吗?”

    他笑了起来,“你呢,怕吗?”

    我淡淡的一笑,“因为有你在,我不怕。”

    小三快速的抱着我的头,在我的额上印上一吻,动作快的就像没有发生过,紧接而来,便是越来越多的僵尸,他们似乎根本就不怕火,亦或者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就是不停的攻击我们。

    小三又砍了一个僵尸的头颅,就像踢足球一般踢向义庄的门。头颅砸开了紧闭的门,一条通往外面的路随之打开。可紧接着,却是绝望。

    此时此刻,我们早已被熊熊大火围住,根本无处可逃。明艳艳的火,暗无尽头的黑,那样暗沉而绚烂的色彩令人心生恐惧。

    我呆立着,暗暗说道:“我命休矣。”

    “小心!”小三猛地抱住我,一个僵尸咬住了他的肩膀,他低吼一声,砍下了僵尸的头。

    “小三!”我叫着。

    他仍然奋力挥刀,砍断了僵尸的腰。我咬着唇扶着他,右手依然不断的挥洒,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僵尸!

    随着我们的前进,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但顷刻间,无数只脚践踏到了这条血迹上。

    小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中的剑抵在地上支撑着他的肩膀,“媳妇,他们已经解开宗祠下的封印,等到七月十四,那个妖物就会被释放出来。在这之前,你一定要离开青州镇……”

    汗水夹杂着血从我眼前流过,蛰的眼睛有点疼。喘息着回头望着小三,那双黑色的眼眸也正凝视着我,仿佛那一眼便是永远……

    “媳妇儿,我变成僵尸,一定要砍下我的头!”

    我摇头,拼命的摇头,他却死命的抓住我的手,逼着我承诺,“一定要砍下我的头!”

    我哭了,虽然知道这种场合不该哭,但我还是哭了,“好。”

    “媳妇儿,能在这里遇见你,真好……”

    透过迷蒙的视线,我看见小三依然撑着剑单膝跪在地上,唇角是一丝微笑,在月光下就像一尊华美的雕像,但他的眼神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他死了?

    举起剑,我含着泪,用力的挥舞。就在这时,小三仿佛活过来一般,蓦地站了起来。

    我顿住,剑僵在空中。

    他活过来了吗?活过来了吗?

    只是这迟疑的刹那,小三猛地向我扑了过来,平整的牙齿居然冒出两颗恐怖的獠牙。我死命的挣扎,身后的僵尸也扑了过来……

    眼看着尖锐的牙齿离我越来越近,我的身体似乎产生一股熟悉的热流,随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双脚一痛,一条白色尾巴从裙子里伸了出来,我的头疼的就像是要炸开一般。

    “轰”的一声,世界仿佛静止了。

    等我回过神来,周围的僵尸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而我,已变成半妖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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