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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破梦二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城里的残花落满地,遍地芬芳。东京的繁华因为这一场大雨变的惨淡,两边小贩匆匆收拾,酒楼钱庄也早早打烊,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残花飞溅,倒显得寂寥无比。

    我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细雨中,一人拖着架子。小三静静地躺在上面,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依然纹丝不动。

    长发黏在脸上,我知道自己有多狼狈,肩上的疼痛早已麻木,我一步一步的拖着他,终于走到了东京。

    “小三,我们到东京了……”我轻声道,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深吸一口气,我拽紧绳子,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再一步,再一步,每走一步,我都告诉自己再一步,无数次后,我走到一个药铺前。欣喜的奔上前去,我猛烈地拍打门窗,“大夫,开门啊,大夫!”

    窗户终于开了,一个伙计模样的男人探出头来,刚看了我一眼,便吓得缩回了脖子,用手掩住口鼻,“丑丫头,我们店已经打烊了,去别家!”

    “大夫……”话音未落,窗户关上了。

    我叹了口气,连忙回身拽起绳子,一步又一步。大街上半丝人影也无,漫天雨中,只有我一个人在满大街乱窜,豆大的雨打在脸上,有些疼。哎,这景象好不清凉,我感觉此时像极了小说中所写的苦情女主角,就差脚下一绊,再一扑,然后泪水与雨水混合,再来两句感性的话……

    走了没多久,又有一家医馆。

    “有人吗?有人吗?开一下门,求诊!”雨水沿着双手滴落,我拼命拍着门板,把手都敲疼了,还是半死反应也无。这么大的雨,想来都是怕麻烦的主,无奈的摇摇头,我把担架搬到房檐下,脱下外衫,搭在小三身上。

    正昏昏欲睡,电闪雷鸣间,我忽然看见前面一队人马迎面而来,抬着轿子。

    “无知,此番可有宋公子的下落?”走近时,我听到有人开口。

    “是有一点下落,但……哎,对了,少主的病情好些了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少主至今没有醒来,都六年了……”一个人叹息道。

    “这世上,能唤醒少主的,只怕只有那个人了,但她是死是活……”

    是,是易无知?雨声太大,模模糊糊见没有仔细分辨,我眼睛微微一亮,忙上前拦住轿子。

    “大胆,何人拦轿?!”矫前,有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单手按刀,警惕道。

    我张口想要说明原委,随即却是一愣,我这么冲出去,身份岂不是要曝光?但是,回头看了毫无血色的小三,我咬唇,身份曝露又怎样?一来我身上确实没有半毛钱,二来小三的病来得蹊跷,除了易无知,天下恐怕没有任何人的医术可以超越之。

    细想下,我没有注意到侍卫走上前来推了我一把,不想脚下一绊,一下子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积水溅了我一头一脸。

    “姑娘莫要行如此大礼,有事直说。”易无知的声音依然温润。

    他称呼我为姑娘?我愣了愣,猛然想起上一次擦肩而过他没有认出我,再看看今日的模样……嘴角牵起一朵花,我趴在地上,脸埋得很低,哀哀的恳求,“大人,救救我相公……”

    “开玩笑,你当我家大人是什么?”一个侍卫冷声斥道。

    “无妨,你相公是什么症状,我开个方子便好。”易无知优雅从容,不该当年。

    我埋在地上,“我相公一项身强体壮,前些日子忽然倒在地上,找了许多大夫都不知道是什么病……大人……”破锣嗓子带着颤音,那神情,那语调,真是……感人至深。

    “哦?”易无知的语调一扬,纤细的手指挑开轿帘,洁白的面容在昏暗的雨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散发着棕色的光芒,仿佛蕴含着无限智慧。他起身,立时就有人上前来撑伞,他走前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道:“为姑娘撑伞。”

    随即就有人上前来为我撑伞。易无知绕过我,走到房檐下,蹲下身子,丝毫没有在意衣衫上溅有雨渍。伸手,把脉,他的眉微微一蹙,“如此症状几天了?”

    “半月了。”我低头,回答道。

    “呼吸微弱尚有一息,但这一息随时可断,此病症甚是奇怪。”他喃喃自语,伸手拨弄小三的外衫,“可有外伤?”

    “没有。”我摇头。

    易无知拧眉,缓缓站起身,“姑娘,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先派人送你们二人去我府上歇息,随后再来为你想共诊治。”

    我点头,“谢公子。”

    易无知立即上轿,匆匆而去。

    侍卫担着架子紧随在后,我跟在后面,莫名的恍惚。雨水冰冷,顺着头发滑向腮边,我盯着轿子的背影,眼眶一热,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自打踏进南海的领土,我便听闻了一首诗,全诗记不清楚,但有几句是这样的:江山代有才人出,最是丞相少年郎。寒名易姓字无知,本是南海金陵人……得遇高人指迷津,年少通读天下文……十五少年得圣眷,十六金銮殿扬名……助君诸葛登九五,少年丞相天下闻……

    易无知便是那少年丞相,十五得南海主人赏识,十六在金銮殿扬名,二十出头便夺得半壁江山!

    可这江山,却是染着我的血……当年他带我入京,明知我重病缠身,却滞留山庄不归;明知秦少卿定会找我,却不严加防范!当年我不问,不想,不代表我不知道!如今细想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牺牲一个女子,得到半壁江山,是谁都会这么去做,宇文燕如是,易无知亦如是!

    叹了口气,我笑得苦涩,易无知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运筹帷幄,名扬天下。这样,四姐应该会很开心吧!当年京城被焚,凤家举家搬往东京,在南海势力的庇护下越发繁盛,这样,爹应该会很开心吧!伸手,抚了抚脸上的疤,我讽刺的勾起唇角,以一道疤换取凤家的一世安宁,凤栖梧,你觉得值得吗?

    胡思乱想间,我们已经被带到了丞相府的别院里。这个庄院虽不是特别气派,却是十分雅致,中部以山水见长,池水明洁清幽,环境僻静,峰峦怀抱,古木参天。东部以建筑为主,重檐跌楼,曲院回廊,疏密曲直。听下人说,这府邸前院是丞相府,后院却是凤府,两个府邸中间仅仅以一个花篱为界,从中穿过,两院便可相通。

    我和小三被安排在一个小院里。小院中的水池遍种着莲花,此时正值初夏,莲花刚起了一个花苞,掩映在烟雨中,别有一番韵味。

    莲花,是凤无双最喜欢的花。

    “夫人,打搅了,我家夫人听闻二位入住碧玉轩,特拿来两件干净衣衫,请二位换上。”翠儿的声音忽然传来,我循声望过去,翠儿站在门外,一脸的端庄贤淑,联想起那时那张俏皮的脸,猛然发现岁月已经静静地流逝了七年。

    我低头,“多谢。”

    翠儿轻轻一笑,“若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尽可以找沉香和明月,夫人不必客气。”

    “是。”我埋头。

    翠儿笑盈盈的转身,还未走几步,又转过头来,“对了,大人今夜回不来,还请夫人不要着急。我家姑爷的医术天下闻名,一定可以治愈你家相公的病。”

    我点头,目送她离开,抬头望去,却见府邸每十米处皆有人影晃动,想必是易无知安排的暗哨。离我最近的不过五六米,却完全听不到他的吐纳,内功之深厚实属罕见。

    勾起一抹笑,我转身回到屋内,拿起那两件衣服细细端详。这衣服做工精细,针线布料全是上层,女式衫群为端庄淑女的短袖襦裙,绣样又以时下流行的杏花为主,既是清新又大方。我抿了抿嘴,在身上比划一番,心里暗想,若是凤无双生在现代,说不定还能当服装设计师呢!

    换上衣服,在软榻上躺了一会儿,沉香和明月便来传晚膳了。两人规矩的站在我后面,十三四岁,丫鬟打扮,左边一个高高瘦瘦,颧骨凸出,眼睛大大的。右边的一个稍稍偏胖,长得很白,却是文静很多。我吃了两口,实在没有胃口,便问道:“两位妹妹,不知你们谁是沉香,谁是明月?”

    瘦的婢女向前一步,道:“小人明月,是姐姐,她是沉香,是妹妹。”

    我“哦”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夹了两口菜,“我是外乡人,自小生活在山野里,莫不是相公得了这种怪病,也不会大老远的来到东京。幸好上天垂怜,让我有幸遇见你家大人,要不然……”假惺惺的抹了抹眼角,我别过脸去,正想声色俱下演一场好戏,却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只听沉香道:“夫人用膳斯文有礼,怎么可能生活在山野里?”

    酝酿好的情绪生生被卡在喉咙里,我垂下眼帘,正要开口,沉香却是上前来收拾碗筷,“看来夫人也是吃得差不多了,小人这就告退。”说着,她向明月使了一个眼色,明月也上前来收拾东西,一时间,我的脑袋完全转不过弯来。

    一切收拾妥当,两人上前来行礼,“夫人好生休息,小人告退。”

    我咧了咧嘴,哎,要从她们口中套出什么消息来是不可能了,也罢,也罢,我早已不是凤栖梧了……

    夜雨,来的甚急,没有一丝预兆。窗外的树被吹得“簌簌”作响,不停的拍打着窗户,在格子窗上投射出斑驳而诡异的倒影。

    雨一直下。桌上的油灯,不知何时灭了,青白色的烟雾就像少女的手指,不甘寂寞的抚摸着屋里的一切。站在窗户旁,脚已经麻了,我才发现我已经站了两个时辰。动了动脚,一阵麻痹,腿上麻麻的疼,就像无数只小蚂蚁在腿上来回爬动。好不容易艰难的转身,只觉身后一暗,我连忙回头,背后却如往昔平静。

    呃,幻觉,一定是幻觉……

    刚回头,一双冰冷的手猛地掐住我的喉咙,尖锐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疼痛和窒息的感觉双双袭来,才让我不得不清醒过来。内力运送到掌上,我一掌还未劈过去,便听见一个女人疯狂的声音,“不详人,不详人,你害死了我的天儿,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

    不详人……天儿……

    我的大脑出现短时间空白,随即,立即收住掌势,任由那疯女人掐住我的脖子。她是三娘,凤九天的娘亲。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指尖的力度猛然加大,我窒息的难受,伸手去掰那双纤细如骨头的手,奈何她完全失去理智,力道之大实在难以想象,我掰了几次都没办法,只得大叫:“救命啊!杀人了!”

    房外有两个暗哨,他们明知三娘闯进来却不加以阻止,用意为何,不言而喻!

    几乎是我呼救的下一秒,立刻就有人冲了进来点晕了她。我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用力呼吸新鲜空气,却引来一连串的咳嗽。

    “夫人受惊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那人五官平平,生了一张大众脸,可是那双眼,却透着一丝暗绿,眼神如狼一般的犀利。被他盯着,心下不禁一冷,犹如寒彻心扉的冷风悄然刮过。

    好可怕的眼神!

    “发生什么事了?!”屋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斥声,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满屋子的人都不由得神色一凛,全都退到一边。

    屋外一阵脚步声,来了至少有七、八个人。前面一个丫头掌灯,打头进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鬓间已花白,眼中少了一丝锋芒,多了一丝沧桑,我愣了一愣,忙低下头去。紧跟着他的两位中年美妇,一人盘发成髻,衣着整齐,另一人头发披散着,睡眼朦胧,想必依然睡下,却被这边的声响吵醒了。

    大娘,二娘……

    我恍惚的看着地,这一刻,仿佛雨声消失了,又回到了七年前我初入凤府的那般光景,那时凤家人丁兴旺,儿女成群,而此时……就只剩四姐了……

    凤白栖微微蹙眉,从下人手里接过三姨娘,一声悄无声息的叹息溢出嘴角,曾经那个叱咤商界,威风八面的凤老爷,此时,竟然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辛酸表情,我的心微微一抽,一声爹盘旋在喉咙里,最终被我咽了下去。

    “这位夫人,不好意思打搅了。”大娘的脸上少了曾经的严厉和雍容华贵,我从未想象过,大娘竟然会向一个人道歉,因为曾经,那是那般威严,凤家的人只要她说一没人敢说二。

    一切,真的变了!变得陌生,却又……不那么讨厌了。

    目送他们的灯火消失,我才转身回房,顿时睡意全无。拉起湘帘的一角,我留心记住暗哨的位置和视线,再从花盆里捏了几块土球,夹在两指之间,集中内力,倏的飞弹出去,打中假山后面一个人的穴道。再弹出一颗,打中树上一人的穴道。

    搞定!我拍拍手,大摇大摆的打开房门,出了院子,再以相同的方法打晕院外的二人。

    太容易了吧!就在我得意洋洋之际,颈后忽然一痛,眼前一黑,我就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的有了意识,睁开眼,四周一片白茫茫,细雪纷扬,落雪无声。如柳絮,如羊毛,就这么静静的下着,透着一丝纯白之美。

    这,怎么可能下雪?六月飞雪啊……

    是幻觉?鉴定完毕。

    我忍不住伸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随即痛的捂住脸,哇咧咧——是真的!

    真的是……六月飞雪!

    “你是谁?”身后蓦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心下一动,转过身去。那人坐在一匹黑马上,逆光而立,周身都晕开一层金光,刺得眼睛生疼。

    “徒儿相公,她是谁?”一个女子骑马紧跟上来,声音曼妙不可言。

    我抬手,遮住强烈的光线,随即猛地僵住。同样面容的女子微笑着,那属于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媚态在那张脸上,不可思议的和谐。长发懒散的披在背后,眉心一点红,衬着不属于她的娇艳,她手里拿着一只梅花,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温柔的落在她的身上……

    我带着面纱,她看不见我的容貌,只是怔怔的望着坐在马上的男子,他没有束发,头发随意的用枝丫挑起一缕,肌肤胜雪,蓝色的瞳眸如大海一般浮浮沉沉。

    “不认识。”

    简单的三个字,残忍的宣布了我的死刑。心很痛,就像被秘密麻麻的荆棘缠住了,鲜血直流……我怔怔的定在原地,一瞬间忘记了思考,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周围的一起……

    女子微微一怔,只笑道:“你是过路的人吧。”她的眼波映出迷离,像流星飞闪,而后眼眸一闪,“我和相公在这山野里生活了好几年了,都未曾见到生人,你是要去哪么?”

    手在抖,唇在抖,这画面,像锋利的麦芒一般刺痛了我的瞳孔。瞳孔收紧,我咬唇,直到唇间有些许腥味。张嘴,发不出声音,那个名字在我喉咙里滚了好几遍,却叫不出口。

    最后,我只得含糊的应了一声,转身,瑟瑟凉意浮上心头,他们伉俪情深,我只能选择黯然离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我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身子一轻,腰上一痛,已被诸葛缙云拉上了马。我惊诧得想推开他,倏的感觉腰上的手越来越紧,但他的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那幽深的双眼带着一丝森冷。我再也没有勇气抬头看他,只好将视线转向远方。天已经黑了,天际处闪动着的白光照亮了翻滚的厚厚云层,天空隐隐响着闷雷,忽远忽近,偶尔还夹带着几道横七竖八的闪电,风云聚会,电光闪闪。

    好奇怪,刚还下着雪,此刻竟是惊雷阵阵,俨然一副夏雨欲来之势!

    “驾!”诸葛缙云猛地一拨马头,便掣马往反方向跑去。那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越跑越快,很快便将凤栖梧抛在后面。我从诸葛缙云怀里探身回头去看,我们越跑越远,身后的树林渐渐远了,连凤栖梧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我心下不安,终于忍不住再一次挣扎起来,但挣扎了半天也没有奏效,他搂着我腰上的手臂仿佛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脉搏正激烈的跳动,全身肌肉绷紧了,紧贴着我的后背的胸膛坚实的吓人。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突然一道电光划破混沌的夜空,轰鸣的惊雷随后响彻云霄。一滴、两滴……眨眼间,乌云化作雨珠,倾泻大地,酣畅淋漓。而我们的马先是被惊雷吓得踉跄了下,嘶鸣乱叫了几声,毕竟是匹良驹,却也没立即瘫软下来。不料雨天路滑,晚上视线又差,前蹄忽然踏到了泥地里,禁不住马蹄一软,接着便侧身倒下,将我和诸葛缙云甩了出去。

    诸葛缙云抱着我顺着山坡滚了很远,才停了下来。

    他压在我身上,一双蓝眸冰冷刺骨,死死的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盯出一个窟窿来才甘心。我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激烈地喘息着,双眼亦是看着他。四周一片漆黑,远处零星的火光使我模糊地看清所处的地方,这里树木交错,杂草丛生,很是诡异恐怖。

    大雨毫不留情的下着,顺着他的发丝滴在我脸上,冰冷的触感让我猛地一惊,立即抡起拳头,“你走开,走开!”

    诸葛缙云竟是没有动,半晌,斜飞入鬓的双眉轻展,竟不知不觉的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实在夹杂着太多的嘲讽和决绝的意味。

    我顿住,双手动不了了。

    “呵……”诸葛缙云轻笑,他的笑声别有一种无奈,像寒风吹断了枯枝,只剩喑哑的一声呼唤。他看着我,用一种爱恨掺杂的眼睛看着我,“晓晓……你恨我么……你恨我么……”他絮絮轻喃,重复同一句话语,“你恨我么?”

    恨么?怎能不恨?他一次一次捏碎了我的梦想,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了我,我怎么能不恨?若非恨到深处,我又怎么会用那种手段来报复!然而——

    然而,恨又如何?当我看见他昏睡不醒,却又突然不忍心了。他是伤害了我,但他来的光明正大,不利用我,不骗我,不像……不像宇文燕,利用我的感情!

    五年了,够了!

    抬眼望着他,大雨下,岁月似乎正从诸葛缙云的眉梢眼角流逝,余下全是沉静淡雅。我的眼中忽生怨气,抱着他的脖子便是狠狠地一咬,唇间血腥味逐渐弥漫……

    良久,我放开了他,道:“扯平了!”

    诸葛缙云一怔,而后灿然挽出一朵微笑,在冷顶的深蓝眼瞳里似乎映出一丝暖意,但我清楚的看到,他眸底深处那里仍有夜色的暗影。他也恨我吧?没有任何交代便离开,还嫁了人,爱上了别人,在他看来,我是背弃了他!

    “晓晓……”他轻唤,眸中波澜不惊,一抹浅笑浮现在他唇边,宛若天边的流云,映亮了我的眉目,我从不知,男人也能倾城……

    “晓晓……”他再唤。

    “嗯。”我应了一声,感觉到鼻尖的酸涩。

    他俯身抱住我,那般的小心翼翼,我瑟缩在他怀中,眼泪禁不住溢出眼眶,他叫我一声名字,我便应一声,如此这般,多次后,我终于忍不住推开他,“喂,你到底要我应多少声?”

    他微怔,而后灿然挽出一朵微笑,他身后的世界,忽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是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刹那间艳阳高照,芳香遍野,本是杂草丛生的山野之地,却忽然开出撼人心魄的花景,顶着露珠的鲜花从脚下一直开到不远处那升起的旭日的小山坡,红橙黄蓝粉紫白多得数不清,一朵,一串,一支,一簇,含苞盛放的形态多得数不清。

    “这……”我指着他身后,长大了嘴。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我,“晓晓娘子,这是我的梦。”

    他的梦?我心下一惊,不觉转过头去,他没有看我,只是凝视着手中的白笛,“你偷走白笛,应该是发现它是白虎石的一部分。每一颗灵石都带被赋予了神力,我这颗——可以造梦。”

    造梦?!

    “我希望,从来都没有回过南海,永远在连云寨当山贼。”诸葛缙云望向这漫山遍野的野花,声音轻柔和缓,“便在这梦中创造了这山,这水,这雪,这花。”

    他的目光移开,蓝光轻轻闪烁,凝视着眼前的我,神色不可抑止的变柔,“我希望,我爱的女人心里只有我,与我在这方天底下厮守,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我,不要讨厌我,所以,我创造了那样的你,只爱我一人,只看着我一人,只为我驻足停留的你。但是,你啊——”

    他的手缓缓揭开我的面纱,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仿佛看着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但是,你的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有太多的执着,埋了太多的感情,我无法自私的折断的你的双翼,因为那就意味着失去你。”

    我咬着唇,不语。

    诸葛缙云一怔,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坚如磐石,平静无痕,“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即使,是我创造的最完美的你,也一样。”

    风忽然猛烈起来,仿佛忽然舒展的卷帘,又仿佛顷刻弥漫的雾,遮盖了这虚幻的世界。世界变得静止了,就像精致的画面,连同他身后的景致也静止了。他俯身,拦腰抱起我,一步一步,往空茫茫的世界走去,每一步,都仿佛亲自踩碎自己的梦想,每一步,都更加靠近那个残酷冷血的现实世界。可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留……

    头好痛,颈好痛,我呻吟着抚摸被打的后颈,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四周一片模糊,适应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明起来。

    三两盏油灯在寂静的小屋中静静地燃烧着,袅袅的青烟如美人不甘寂寞的双手抚摸着房里的每一处。一缕月光从屋顶的瓦片流泻进来,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榻前,照耀在诸葛缙云的身上。指尖,发尾,被子的褶皱-----全都像要融在月光下,干净的好似透明。淡淡的月光随时间移动,恰好从门扉中进入,映在他脸上。眼睛,鼻子,嘴唇,散落的发丝,都虚幻起来,像是要消失一般。

    一切的一切,美好得不真实,仿佛完全不属于这肮脏尘世。

    忽然,他的眼睫毛动了动,我吓得连忙从榻上爬起来,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由于太匆忙,撞倒了一旁的架子,“啪嗒”一声,如惊雷一般的声音响彻在宁静的夜里,立时,窗外便传来一声,“谁?”

    我怔了一怔,慌忙从另一侧的窗户跳窗而出,似乎料到我有此一举,来人迎面便是一掌,一刹那间,我只觉得一股凌厉而霸道的气势排山倒海般压来,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喉头一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我胸前的衣襟,五脏六腑就像倒了序一般,绞在一起。

    我痛苦的捂住左肩,手胡乱的擦拭嘴角残留的血迹,顾不得其他,只得施展轻功逃脱。哪知此人的轻功极其了得,紧跟在我身后不放,几番起落之后,也惊动了府内其他的暗哨,一时间,我的身后跟了七八个武林高手!

    不行了!方才那一掌我已被内力所伤,若是再不找个地方调息一番,恐有性命之忧。

    就在这时,迎面“飞”来一个人,他径直冲向我,抓住我的肩膀往下一按,躲进了灌木深处。

    “媳妇儿,我去引开他们,你快走!”小三的声音令我紧绷的神经一松,我转头,小三略带苍白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心中不禁有些欢喜,“你,你醒了?”

    “好了,我引开他们,其他的事,以后再说!”说着,他从密林中跳了出去,霎时间,立即就有几人跟踪而去。我缓了缓神,深吸一口气,再从另一边潜逃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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