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机里藏机，变外生变（四）
天明时醒来，竟是一夜无梦。(读看看小说网)我看着在一旁熟睡的人，晨辉静静地从窗外的缝隙透进窗来，他的脸上仿佛晕着一层淡淡的光泽，柔和而温暖，像个小孩子。似乎梦到了什么烦恼的事，他轻轻蹙起了眉，线条优雅的唇也微微抿着。
我翻过身，对着床帐，默默地闭上眼睛。我是太后派来的细作，绝不能拥有自己的感情，也绝对不能做任何背叛太后的事，否则，这就意味着——害死凤无双！但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太后，那么，阿九必死无疑！
我该——何去何从？！
正想着，一只铁臂将我拉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他的脸贴在我脸上，磨蹭两下，“这么早就醒了？”
我不自然的推开他，扬唇道：“……王爷。”
宇文燕眼色一沉，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看不懂得暗涌，“呵，本王所认识的淼儿，可不是怎么懂规矩的？”
我垂眸，正想开口说话，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王爷，王妃，奴婢玉簪，按照宫里的规矩，今个儿一早，王爷和王妃要进宫向太后，太皇太后请安。”
我心里一跳，玉簪……不就是在曾国侯府照顾我起居的丫头吗？她怎么来了？
“你先……在外面……候，候着。”宇文燕起了身，快步走向梳妆匣，从里面拿出一样类似人皮面具的东西贴在脸上，而后换上一件玄色的衣服，单从背影来看，他的身上既有文士的风雅，又有武将的英气，狂傲的姿态犹如天上唯我独尊的神，这奇特的气韵，即使走路一瘸一拐，也丝毫掩盖不了身上的王者之气。
“进来……为王，王妃更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涌进八名侍女，垂首静立，站成一排。捧着水盆，布巾，衣物等一系列用品。
“王爷，王妃。”八名侍女齐刷刷的福身。
我当即愣在那里，随即快速的起身，为首的侍女垂首上前，将我的里衣脱下，我抬眼看了一眼正惬意欣赏的某人，不着痕迹的换了一个角度。侍女从另一个托盘里拿来牡丹双色抹胸裙，再套上一件绯色对襟大衣，衣外加云肩华袂，腰系浅色地带，脚着花鸟图案的金缕鞋。
“王妃，奴婢为你绾发。”另一位侍女走上前来，我只得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铜镜无奈的叹了口气。哪知这位侍女的手极巧，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为我挽起十分繁复的发髻，就在要挑选配饰的时候，宇文燕忽然上前来，他从匣子里拿出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蝴蝶牡丹形发簪，轻轻的插在我发髻间。
他的手指温柔的滑过了我的发间，麻麻的，痒痒的，说不出的惬意，一种柔软的感觉从我的发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一刹那间，我似乎产生了一种幻觉，我与他，此时就像是最普通的夫妻……
下巴被挑了起来，宇文燕的手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只觉眉心一阵凉意。他笑了笑，甚是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拿起一面铜镜放在我面前，用侍女听不到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这是梅花钿，淼儿，你喜不喜欢？”
镜中的女子盘着繁琐的发髻，脸看起来异常纤秀，尖尖的下巴，唇色有些淡，唯有那眉心的梅花状花子却是红的异常的娇艳，衬出一丝不属于她的娇媚。
我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冰冷的镜面，这是——凤栖梧！绝色倾城的凤栖梧！
“走……吧……进宫！”
啊？我吃惊得张大了嘴，这，还没吃早饭呢！
坐在马车里，我撩起窗帘，看着飘飘扬扬的柳絮一般的雪花不断自浅灰色的天空降落下来，把世间染成一片雪白。路上行人匆匆，都唯恐不及地避开马车，我听着马车旁叮叮当当的铃铛响，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此番进宫见太后，我要对太后说些什么？如果什么都不说，只怕四姐会遭罪，若是说了，阿九可能小命不保，可……我放下帘子，双手越握越紧，如果我把阿九的真实身份告诉太后，是不是可以提前结束细作生涯？是不是可以和家人团聚？其实……阿九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我的出现！
他根本……就不该活到现在！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怎么？不舒服？”宇文燕忽然握着我的手，“冷吗？”
我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僵硬的扯开唇角，“没，没……”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他忽然伸手搂住我的腰，另一手包裹住我的拳头，似责备似叮咛，“淼儿，往后可不许穿得如此淡薄？！”
我一怔，眼睛一酸，只得低下头去，拜托，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刚刚还在算计他……
蓦的，耳边响起了箭的羽灵在风中刮过的声音，我的心陡然一惊，连忙躲过，哪知宇文燕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见我推开他，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然而下一秒，他扑了过来。
“小心！”
与此同时，我听到血肉和骨骼被撕裂的破裂声，一寸寸，骨头硬生生被隔开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过。我埋在他的胸膛，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眼泪“哗的”的流了下来。
前一刻，我自私的只想着自己躲开，下一秒，他竟然为我挡箭……
“宇文燕！！”我大喊，声音尖的连自己都不认得。
“淼儿，你没事就好……”话音未落，他就沉入了我的怀里……
*
晨辉从房间里渐渐移了出去，一点一滴，映着门缝中灌进来的风雪，竟散发出寒彻心扉的冷意。窗外的落雪很轻，很轻，炭火烧的“哔哔啵啵”轻响，御医、宫女、内侍满房子跑，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拨人，全都围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王爷，个个紧张无比。
躺在床上的人，双目微闭，一动不动。(请记住读看看小说网
我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我的手腕，他修长的手指每一根都牢牢攀附在我的手腕上，非常有力，无论我怎么抽离，怎么甩动，那只手仿佛是落在我手腕的印记，抽不开，甩不掉。
他，居然为我挡箭……
而我，却在算计着如何出卖他！
我真是……可耻……
忽然，门外一声皇上，太皇太后，太后驾到，屋里的众人全都战战兢兢的退至一旁，只见一名年老的妇人率先冲了进来，扶着她的婢女还没来得及上前，她就已经来到床边。
“九儿啊，九儿，母后来了，你怎么样呢？”太皇太后低低啜泣，太后忙上前，小声安慰，“母后，九王爷不会有事的，你放宽心。”说完，又对旁边的太医问道：“王爷的伤情如何？”
太医连忙道：“回皇上，太后，太皇太后，王爷身体本来就弱，这一箭虽未伤到要害，却流了不少血。臣已经为王爷开了药，王爷需要好生静养，若是夜里发了高热，怕是……”
“怕是什么？”太皇太后急忙问道。
“怕是……”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九儿啊！！”太皇太后愈发难以自已，哭过几声之后，一时岔了气，竟晕了过去。这一下本就乱糟糟的春熙宫更加乱了，好在太后还算冷静，“来人啊，扶太皇太后回偏殿去休息，你们……”太后指着太医院的众人，“王爷若是有半点闪失，哀家要你们的脑袋！”
“是，是。”太医应诺而去。
我叹了口气，接过宫女递来的布巾覆在宇文燕的额头上，刚一转头，不期而遇的遇上一双冰冷寒刺骨的眼眸，无波无澜，无情无绪，这时我才发现，最该发话的人，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眼神，这时刚好有人拿来一床锦被盖在宇文燕身上。我手持软巾，擦了擦他额上的汗，又配合御医喂他喝药，如此反复折腾，等我回过神来，已到了夜里。宫里只剩下几个守夜的宫女和随侍的一名御医。
我用一只空闲的手捶了捶疲软的肩膀，正想起身，却听见一阵及其轻盈的地脚步声，一句“谁”还没有问出口，眼前明黄色的影子一闪，转眼我就被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我张大了嘴，“皇上？”
他却“嘘”了一声，伸手在宇文燕身上轻轻一点，方才转眼来看我。我抬头望着他，只觉他神色复杂，全然没有当初的温柔和蔼，我不觉笑道：“怎么了？”
他凝神望着我，视线落在我的手腕上，唇边扬起了一抹久违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你是……王妃？”
我低了头，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情景，无奈之下，我弯起唇角，“是，妾身甄淼，拜见皇上。”
“甄淼？”宇文绪眼光忽然变得凌厉，冷声道：“双双，你忘了吗？当初你是以何种理由拒绝朕的，你说你最爱自由，若是有朝一日，困在宫闱之地，你会窒息的死掉！朕心疼你，忍痛放你走，但如今……”他顿了顿，眼里出现了一声悲痛，“你却嫁给了他……”
我怔住。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命中注定凤栖梧要在宫里厮杀一声，纵使千般不愿，也逃不过命运的纠缠！深吸一口气，我答道：“这是命。”
“命？”宇文绪冷笑一声，“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朕什么，要活得快乐，活得自由，要把朕的那一份加倍补偿回来！而如今，你却以一个‘命’字否定掉这一切……好！好！”宇文绪气得连连点头，拂袖站在一旁，“那朕只有帮你破这个命了！”
我呆住，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见他低头看着床上的宇文燕，眼里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骄傲与锋芒，如冰似刀刃的眼神游走在他全身，我心下一凛，忙说道：“你去问太后。”
宇文绪的眸光忽闪，很是震惊的模样，我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睛却已经湿了，只得别过脸去。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神色一顿，伸手在宇文燕身上一拂，瞬间飘出窗外。
不一会儿，脚步声近了，一个宫女打扮的小丫头走了进来，“太皇太后传话说，王妃照顾王爷一天了，请到偏殿休息。”
“是。”我暗暗一叹，手指轻轻在宇文燕手肘处一点，他的手总算松开了。我细心地把他的手放进被里，再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他的体温刚好，便放心的离开。
殿外，白色的飞絮急急的掠了来，满目铺天盖地之势，天地之间，一片素白。宫里的红梅早已尽放，几树绯红，如滴落在苍白荒凉中鲜血，妖娆妖媚。偏殿内的炉火烧得很旺，几只红梅插放在花瓶里，趁着我们进门的刹那，几朵雪花飘来，点点融在地上，像是温柔的眼泪。
太皇太后半倚着软榻，身子从华贵的雪白狐裘里半探出来，头发已经散下，我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还未来得及福身，太皇太后便开了口，“淼儿，九儿如何了？”
“回太皇太后，王爷他的身子已经好转了。”我低下头回答道。
“嗯，那就好。”她睁开了凤目，眼里似乎蒙上了一层灰白，我偷偷看了几眼，这好像是白内障吧……
“媳妇儿，你过来，给哀家捶捶腿。”
我的嘴角剧烈的抽搐起来，虽是极度不愿，可还是上前去，双手一上一下的轻捶她的膝盖，只听她道，“哀家虽看不清你的长相，但心却不盲，哀家知道你是一个机灵的丫头。机灵的丫头，做事要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是宫里的生存之道，明白么？”
我弯了弯唇，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不经意间抬头，留意到太皇太后的目光正停留在我的脸上，我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在忐忑不安之时，她的目光移开了，游移着，漫无目的的飘到一处，“怎么停下了？”
“是。”我连忙轻轻捶她的膝盖，再不敢停下。
捶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似是睡着了，她的贴身嬷嬷上前来，理了理狐裘，就领着我出去了。外面的雪，浓郁而沉重，气势恢宏，寒风凛冽入刀，几乎割裂了衣袍，深深刺骨。
刚走到春熙宫外，就遇到送药的小宫女，我笑了一笑，“把要给我吧。”
“是，王妃。”
我接过托盘，刚走进去，就听到守夜的宫女一声大呼，“王爷醒了，王爷醒了……”
我心下一动，疾步走了进去，把托盘拿给临近宫女，忙坐到床沿上。宇文燕似是刚醒来，脸色苍白，黑色的眼睛犹如晶石，美的撼人心魄。
手，被紧紧抓住，他刚想开口，我已猜到他想说什么，“我没事，你放心。”
他弯了弯唇，伸手摸了摸我的长发，顺势将我拥进怀里。我避开他的伤口，抬眼望着窗外，在烛火的映照下，天空仿佛飘这橘色的雪。雪优雅的飘落，温柔的包容，却全然没有冰冷的感觉。像是这个怀抱，暖暖的……
他不欠我什么了……如果当初我还以曾救过他的名义出卖他的话，那么这一次后，他就不再欠我了……
“王妃……”这一声将我从神思中拉了出来，我起身，才发现身后居然站了那么多宫女太监，虽说宫里的人都谨言慎行，但……我的脸不自觉的一红，忙把药端了过来，“来，喝药。”
宇文燕微微一动，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催促道：“好了，快喝药！”
“嗯。”冲我笑了笑，宇文燕起身，立马就有内侍上前扶着他。他端过药碗，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别喝！”秦少卿忽然闯了进来，呼吸略略带着急促。
我回头看他，一脸的疑惑，却听他淡淡道：“有毒。”
“有毒？”我不敢相信的惊呼。
秦少卿瞥了我一眼，走上前来，一挥袖，将碗中的汤药泼向地上。只听见“嘶”的一声响，那黑乎乎的汤药竟是在地上冒出一层白色的泡沫，腐蚀的地上都缺了一角。
我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一步，秦少卿望向我，肌肤白皙如透明的雪，褐色的眼眸清浅剔透如琉璃一样，就连他发带上那颗玛瑙石也没有他的眼睛夺目，纵然闭上眼睛，那眉目都是清晰的让人看不够，只想隔着清风明月细细端详。
他这个眼神，该不会是怀疑我吧？我微微一惊，刚想说话，门外一声“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驾到”打断了我想说的话，一时间所有人都齐刷刷跪了下去。半晌，三人先后进来了，随即僵在原地，看着滚落在地的药碗，“怎么呢？”
秦少卿轻轻作揖，不负重望的看向我，“药有毒。”
“什么？”太皇太后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连忙走到床前，紧握宇文燕的手，“九儿，你有没有喝？有没有不舒服？”
宇文燕连连摇头。
太皇太后方才舒了口气，而后冷声道：“太后，皇后，你们要给哀家一个公道，这后宫可是你们掌管的，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母后莫急，哀家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说着，太后和皇后坐在宫人准备好的椅子上，道：“这药，是谁送的？”
“回太后，是王妃拿给奴婢的。”一个小丫头率先开了口。
我吸了一口凉气，连忙道：“妾身刚到春熙宫，就有一个小宫女前来送药，我顺势就拿了过来。”
“小宫女？”皇后讥诮的扬起唇角，明眸如星，眼光里骄傲得很，“请问王妃，小宫女是哪个宫的？”
这……我怎么记得起来？她的脑门上又没写她是哪个宫的……
我一时答不上话来，抬眼望向宇文燕，他只是垂着眼眸，遮掩住了他此时的情绪，如同在这华丽优雅的宫廷表面下所掩盖着的——复杂纷乱的人心。
“太后，依微臣看，王妃今日才第一次进宫，不熟悉宫里的规矩是情有可原的。如果真的要查，恐怕要从熬药的查起。”一直站在一旁的秦少卿突然开口，我微微一愣，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好，把接触过药的所有人都给哀家抓过来！”太后重重的拍了拍桌子。
只一会儿工夫，所有嫌疑人都到齐了，林林总总差不多跪了半屋子……我扫视了一圈，看见了那个端药给我的丫头，忙指着她道：“是她端药给我的。”
“奴婢冤枉，不是奴婢，是李公公拿药给奴婢的。奴婢只是奉命送药。”那小丫头一慌，连连磕头。
她的话音刚落，一旁一个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奴才冤枉，奴才是负责药膳的，每一道菜，每一碗药都要经过奴才。是……是王太医拿药给奴才的。”
“微臣冤枉……”
问话还没问完，冤枉倒是喊了一屋子，太后凝眉看着这一切，厉声道：“冤枉？你们个个都喊冤枉？那碗药难道会凭空变成毒药么？”
“母后息怒。”皇后忽然起身，缓步走了下来，扬声道：“这样问是问不出来的，他们当中总有一个是凶手，来人啊！把他们拖出去打，打到凶手站出来为止。”
喊冤枉的声音立刻变成饶命，我抬眸，凝香正低头看着我，眉宇间是一丝嫉恨，我哼了一声，“莫非皇后想要屈打成招吗？”
“你！”皇后走到身前，一双眸子狠狠的瞪着我，而后，缓缓开口，“说来，从选药材到喂药，所有人都只接触过药一次，独独王妃接触过两次。王妃投毒的机会可是最大的。”
我心下一凛，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淡笑，“皇后，若是我了投毒，还亲自喂王爷喝药，是不是太笨了！再则……”我顿了一下，扬眉，“妾身听闻，宫里每一道菜和药都是经由专门的内侍试过毒的，何不问问他们？”
我刚说完话，一侧一个内侍慌忙跪倒在地，“奴才试过，没毒的。”
“那这样说来，”我轻轻一笑，“从内侍那里到妾身，就只有三个人，我，她，还有她。”我用手指了指最后与我接触的两个小宫女，“秦大人，我这样分析有没有错？”
待我话音刚落，我才发现屋子里静极了，似乎所有人都在听我分析，而太后却是扬起一抹笑容，只听秦少卿淡然道：“如果内侍没有说谎，你的分析没错。”
“太后，太皇太后，奴才在宫里呆了三十年，从未出过岔子，对皇上忠心耿耿！”那老太监老泪纵横，没有丝毫做戏的影子。
“王内侍伺候皇家三十余年了，一直尽心尽力，不可能说谎的。”太皇太后轻声道：“淼儿，那你再说说，你们三人谁才是凶手？”
“是。”我抬眼，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秦少卿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琥珀色的瞳眸涌起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光芒，“微臣这就去办。”
待他走后，我低头看着那两个小宫女，道：“我们三人，有一个人绝对是凶手。我虽然是王妃的身份，但这一件事也要得到你们的认同，才能公平公正。我的方法就是，我和你脱去衣服，就可得知谁是凶手了。”
“为什么……”被我点到的小宫女一脸的诧异。
“毒药，可能是药丸，粉末，液体，药丸下毒，会有一段融化的时间，我们都是进了春熙宫才接触汤药的，所以都没有时间可以下药。而粉末和液体都需要盛毒的容器，在这么短的时间，要销毁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我们脱下衣物，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刚说完，秦少卿从偏殿回来，道，“整个春熙宫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
我一笑，对着另一个小宫女说道，“但你不同，从药膳局到春熙宫，有太长的时间可以投毒，而从你把药交到我手上到你被抓到这里，也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销毁证据。其实，你的嫌疑最大。”那小丫头听我这么一说，连连摇头，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我这么说，不是怀疑你，而是想要说明一件事，只有我和她能证明你的清白。若是从我和她身上搜到罪证，你就是清白的。但如果没有，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明白么？”
小宫女呆愣了一下，忽的匍匐在地，“奴婢明白，奴婢愿意一试，以证明奴婢的清白。”
“奴婢也愿意。”另一个小宫女坚定地抬起头。
见她们如此坚定的模样，我愣了一愣，莫非我搞错什么？她们如此信誓旦旦，倒是我更像投毒的那一个……
神思恍惚间，我们已经被屏风隔开了，我深吸一口气，解开衣物，在太后，皇后面前慢慢地脱去衣服，许久之后，便听到皇后一声，“来人啊！把这个贱人给我拉出去打死，以儆效尤！”
她说的那个小宫女，就是没有脱衣服的那一位。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那声音越来越远，我连忙穿上衣服，福身道：“皇后娘娘，此事还没调查清楚……”
“怎么？你之前不是说的有理有据吗？现在要推翻所有么？”皇后冷哼一声，眼中一凛，“毒杀王爷，死罪一条，给本宫狠狠地打！”
那小宫女颤抖着身子连连求饶，我咬着唇看着这一幕，震惊不已，虽然这个小宫女与我素未谋面，毕竟也是活生生的人，要我袖手旁观实在做不到！我上前一步，正想开口劝阻，却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轻轻响起，“你不要命了？”
我吃了一惊，扭过头去，却见秦少卿不知何时站在我身旁。此时，春熙宫已是一片混乱，骂声、哭喊声、求饶声掺杂一起，所以无人留意到站在角落里的我们。
“可她，罪不至死。”
“她必须的死，这样才能死无对证。”秦少卿优雅的勾起唇角，笑容仿佛沾染上晶莹的夜露。
我怎么忘了，接触过汤药的第四个人……秦少卿！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正想往前走，却听一个声音幽幽传来，“本来杖下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我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他的意思是，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我死。
小宫女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不多时，便没了声息——
我紧紧咬着下唇，脑中一片混乱，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轻易的消失了，而且是借我的手……
“母后，哀家已经找到了凶手，你不要为了这件事气坏了身子。”太后走进殿内，轻声劝慰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愣了一愣，道：“先有人暗杀，有后人投毒，一个小宫女没有这个胆子，这幕后怕是有人指使！九儿他已经够可怜了，容貌被毁了，脚也跛了，如今这京城里还有人想要杀害他。太后，你就让他回番地吧！”
“这……”太后脸上的笑容一僵，凤目微眯，“母后言重了。如今您年纪大了，哀家也是想要九王爷能陪在你身边尽孝道。您放心，哀家保证，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九王爷！”
“可是……”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宇文燕却拍拍她的手，“母后……太，太后说的，对，我回来是为了……孝顺，孝顺你，而且，这，这京城繁华，可，可比……西北番地要强的，强的多！”
宇文燕依然一副乖顺小猫的样子，但我清楚的知道，他绝不可能是温顺的猫。幼虎如猫，眯眼假寐，但他终有一日将声震山川，令百兽臣服，成为百兽之王。
“九儿……”
“是啊，哀家还给你找了一个明事理的儿媳妇照顾王爷，这更应该放心。”说着，她转过头来望向我，眼眸忽闪，“这样，母后就不用担心王爷在外面花天酒地了。”
我听着她们谈笑风生，眼前却是雪地上那朵绯红的印花……
天地间，雪，如翩跹的白蝶，纷飞依旧。
我翻过身，对着床帐，默默地闭上眼睛。我是太后派来的细作，绝不能拥有自己的感情，也绝对不能做任何背叛太后的事，否则，这就意味着——害死凤无双！但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太后，那么，阿九必死无疑！
我该——何去何从？！
正想着，一只铁臂将我拉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他的脸贴在我脸上，磨蹭两下，“这么早就醒了？”
我不自然的推开他，扬唇道：“……王爷。”
宇文燕眼色一沉，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看不懂得暗涌，“呵，本王所认识的淼儿，可不是怎么懂规矩的？”
我垂眸，正想开口说话，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王爷，王妃，奴婢玉簪，按照宫里的规矩，今个儿一早，王爷和王妃要进宫向太后，太皇太后请安。”
我心里一跳，玉簪……不就是在曾国侯府照顾我起居的丫头吗？她怎么来了？
“你先……在外面……候，候着。”宇文燕起了身，快步走向梳妆匣，从里面拿出一样类似人皮面具的东西贴在脸上，而后换上一件玄色的衣服，单从背影来看，他的身上既有文士的风雅，又有武将的英气，狂傲的姿态犹如天上唯我独尊的神，这奇特的气韵，即使走路一瘸一拐，也丝毫掩盖不了身上的王者之气。
“进来……为王，王妃更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涌进八名侍女，垂首静立，站成一排。捧着水盆，布巾，衣物等一系列用品。
“王爷，王妃。”八名侍女齐刷刷的福身。
我当即愣在那里，随即快速的起身，为首的侍女垂首上前，将我的里衣脱下，我抬眼看了一眼正惬意欣赏的某人，不着痕迹的换了一个角度。侍女从另一个托盘里拿来牡丹双色抹胸裙，再套上一件绯色对襟大衣，衣外加云肩华袂，腰系浅色地带，脚着花鸟图案的金缕鞋。
“王妃，奴婢为你绾发。”另一位侍女走上前来，我只得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铜镜无奈的叹了口气。哪知这位侍女的手极巧，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为我挽起十分繁复的发髻，就在要挑选配饰的时候，宇文燕忽然上前来，他从匣子里拿出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蝴蝶牡丹形发簪，轻轻的插在我发髻间。
他的手指温柔的滑过了我的发间，麻麻的，痒痒的，说不出的惬意，一种柔软的感觉从我的发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一刹那间，我似乎产生了一种幻觉，我与他，此时就像是最普通的夫妻……
下巴被挑了起来，宇文燕的手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只觉眉心一阵凉意。他笑了笑，甚是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拿起一面铜镜放在我面前，用侍女听不到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这是梅花钿，淼儿，你喜不喜欢？”
镜中的女子盘着繁琐的发髻，脸看起来异常纤秀，尖尖的下巴，唇色有些淡，唯有那眉心的梅花状花子却是红的异常的娇艳，衬出一丝不属于她的娇媚。
我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冰冷的镜面，这是——凤栖梧！绝色倾城的凤栖梧！
“走……吧……进宫！”
啊？我吃惊得张大了嘴，这，还没吃早饭呢！
坐在马车里，我撩起窗帘，看着飘飘扬扬的柳絮一般的雪花不断自浅灰色的天空降落下来，把世间染成一片雪白。路上行人匆匆，都唯恐不及地避开马车，我听着马车旁叮叮当当的铃铛响，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此番进宫见太后，我要对太后说些什么？如果什么都不说，只怕四姐会遭罪，若是说了，阿九可能小命不保，可……我放下帘子，双手越握越紧，如果我把阿九的真实身份告诉太后，是不是可以提前结束细作生涯？是不是可以和家人团聚？其实……阿九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我的出现！
他根本……就不该活到现在！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怎么？不舒服？”宇文燕忽然握着我的手，“冷吗？”
我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僵硬的扯开唇角，“没，没……”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他忽然伸手搂住我的腰，另一手包裹住我的拳头，似责备似叮咛，“淼儿，往后可不许穿得如此淡薄？！”
我一怔，眼睛一酸，只得低下头去，拜托，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刚刚还在算计他……
蓦的，耳边响起了箭的羽灵在风中刮过的声音，我的心陡然一惊，连忙躲过，哪知宇文燕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见我推开他，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然而下一秒，他扑了过来。
“小心！”
与此同时，我听到血肉和骨骼被撕裂的破裂声，一寸寸，骨头硬生生被隔开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过。我埋在他的胸膛，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眼泪“哗的”的流了下来。
前一刻，我自私的只想着自己躲开，下一秒，他竟然为我挡箭……
“宇文燕！！”我大喊，声音尖的连自己都不认得。
“淼儿，你没事就好……”话音未落，他就沉入了我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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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辉从房间里渐渐移了出去，一点一滴，映着门缝中灌进来的风雪，竟散发出寒彻心扉的冷意。窗外的落雪很轻，很轻，炭火烧的“哔哔啵啵”轻响，御医、宫女、内侍满房子跑，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拨人，全都围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王爷，个个紧张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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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为我挡箭……
而我，却在算计着如何出卖他！
我真是……可耻……
忽然，门外一声皇上，太皇太后，太后驾到，屋里的众人全都战战兢兢的退至一旁，只见一名年老的妇人率先冲了进来，扶着她的婢女还没来得及上前，她就已经来到床边。
“九儿啊，九儿，母后来了，你怎么样呢？”太皇太后低低啜泣，太后忙上前，小声安慰，“母后，九王爷不会有事的，你放宽心。”说完，又对旁边的太医问道：“王爷的伤情如何？”
太医连忙道：“回皇上，太后，太皇太后，王爷身体本来就弱，这一箭虽未伤到要害，却流了不少血。臣已经为王爷开了药，王爷需要好生静养，若是夜里发了高热，怕是……”
“怕是什么？”太皇太后急忙问道。
“怕是……”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九儿啊！！”太皇太后愈发难以自已，哭过几声之后，一时岔了气，竟晕了过去。这一下本就乱糟糟的春熙宫更加乱了，好在太后还算冷静，“来人啊，扶太皇太后回偏殿去休息，你们……”太后指着太医院的众人，“王爷若是有半点闪失，哀家要你们的脑袋！”
“是，是。”太医应诺而去。
我叹了口气，接过宫女递来的布巾覆在宇文燕的额头上，刚一转头，不期而遇的遇上一双冰冷寒刺骨的眼眸，无波无澜，无情无绪，这时我才发现，最该发话的人，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眼神，这时刚好有人拿来一床锦被盖在宇文燕身上。我手持软巾，擦了擦他额上的汗，又配合御医喂他喝药，如此反复折腾，等我回过神来，已到了夜里。宫里只剩下几个守夜的宫女和随侍的一名御医。
我用一只空闲的手捶了捶疲软的肩膀，正想起身，却听见一阵及其轻盈的地脚步声，一句“谁”还没有问出口，眼前明黄色的影子一闪，转眼我就被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我张大了嘴，“皇上？”
他却“嘘”了一声，伸手在宇文燕身上轻轻一点，方才转眼来看我。我抬头望着他，只觉他神色复杂，全然没有当初的温柔和蔼，我不觉笑道：“怎么了？”
他凝神望着我，视线落在我的手腕上，唇边扬起了一抹久违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你是……王妃？”
我低了头，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情景，无奈之下，我弯起唇角，“是，妾身甄淼，拜见皇上。”
“甄淼？”宇文绪眼光忽然变得凌厉，冷声道：“双双，你忘了吗？当初你是以何种理由拒绝朕的，你说你最爱自由，若是有朝一日，困在宫闱之地，你会窒息的死掉！朕心疼你，忍痛放你走，但如今……”他顿了顿，眼里出现了一声悲痛，“你却嫁给了他……”
我怔住。或许这就是命运吧，命中注定凤栖梧要在宫里厮杀一声，纵使千般不愿，也逃不过命运的纠缠！深吸一口气，我答道：“这是命。”
“命？”宇文绪冷笑一声，“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朕什么，要活得快乐，活得自由，要把朕的那一份加倍补偿回来！而如今，你却以一个‘命’字否定掉这一切……好！好！”宇文绪气得连连点头，拂袖站在一旁，“那朕只有帮你破这个命了！”
我呆住，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见他低头看着床上的宇文燕，眼里流露出我从未见过的骄傲与锋芒，如冰似刀刃的眼神游走在他全身，我心下一凛，忙说道：“你去问太后。”
宇文绪的眸光忽闪，很是震惊的模样，我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睛却已经湿了，只得别过脸去。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神色一顿，伸手在宇文燕身上一拂，瞬间飘出窗外。
不一会儿，脚步声近了，一个宫女打扮的小丫头走了进来，“太皇太后传话说，王妃照顾王爷一天了，请到偏殿休息。”
“是。”我暗暗一叹，手指轻轻在宇文燕手肘处一点，他的手总算松开了。我细心地把他的手放进被里，再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他的体温刚好，便放心的离开。
殿外，白色的飞絮急急的掠了来，满目铺天盖地之势，天地之间，一片素白。宫里的红梅早已尽放，几树绯红，如滴落在苍白荒凉中鲜血，妖娆妖媚。偏殿内的炉火烧得很旺，几只红梅插放在花瓶里，趁着我们进门的刹那，几朵雪花飘来，点点融在地上，像是温柔的眼泪。
太皇太后半倚着软榻，身子从华贵的雪白狐裘里半探出来，头发已经散下，我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还未来得及福身，太皇太后便开了口，“淼儿，九儿如何了？”
“回太皇太后，王爷他的身子已经好转了。”我低下头回答道。
“嗯，那就好。”她睁开了凤目，眼里似乎蒙上了一层灰白，我偷偷看了几眼，这好像是白内障吧……
“媳妇儿，你过来，给哀家捶捶腿。”
我的嘴角剧烈的抽搐起来，虽是极度不愿，可还是上前去，双手一上一下的轻捶她的膝盖，只听她道，“哀家虽看不清你的长相，但心却不盲，哀家知道你是一个机灵的丫头。机灵的丫头，做事要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是宫里的生存之道，明白么？”
我弯了弯唇，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不经意间抬头，留意到太皇太后的目光正停留在我的脸上，我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在忐忑不安之时，她的目光移开了，游移着，漫无目的的飘到一处，“怎么停下了？”
“是。”我连忙轻轻捶她的膝盖，再不敢停下。
捶了好一会儿，太皇太后似是睡着了，她的贴身嬷嬷上前来，理了理狐裘，就领着我出去了。外面的雪，浓郁而沉重，气势恢宏，寒风凛冽入刀，几乎割裂了衣袍，深深刺骨。
刚走到春熙宫外，就遇到送药的小宫女，我笑了一笑，“把要给我吧。”
“是，王妃。”
我接过托盘，刚走进去，就听到守夜的宫女一声大呼，“王爷醒了，王爷醒了……”
我心下一动，疾步走了进去，把托盘拿给临近宫女，忙坐到床沿上。宇文燕似是刚醒来，脸色苍白，黑色的眼睛犹如晶石，美的撼人心魄。
手，被紧紧抓住，他刚想开口，我已猜到他想说什么，“我没事，你放心。”
他弯了弯唇，伸手摸了摸我的长发，顺势将我拥进怀里。我避开他的伤口，抬眼望着窗外，在烛火的映照下，天空仿佛飘这橘色的雪。雪优雅的飘落，温柔的包容，却全然没有冰冷的感觉。像是这个怀抱，暖暖的……
他不欠我什么了……如果当初我还以曾救过他的名义出卖他的话，那么这一次后，他就不再欠我了……
“王妃……”这一声将我从神思中拉了出来，我起身，才发现身后居然站了那么多宫女太监，虽说宫里的人都谨言慎行，但……我的脸不自觉的一红，忙把药端了过来，“来，喝药。”
宇文燕微微一动，若有所思的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催促道：“好了，快喝药！”
“嗯。”冲我笑了笑，宇文燕起身，立马就有内侍上前扶着他。他端过药碗，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别喝！”秦少卿忽然闯了进来，呼吸略略带着急促。
我回头看他，一脸的疑惑，却听他淡淡道：“有毒。”
“有毒？”我不敢相信的惊呼。
秦少卿瞥了我一眼，走上前来，一挥袖，将碗中的汤药泼向地上。只听见“嘶”的一声响，那黑乎乎的汤药竟是在地上冒出一层白色的泡沫，腐蚀的地上都缺了一角。
我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一步，秦少卿望向我，肌肤白皙如透明的雪，褐色的眼眸清浅剔透如琉璃一样，就连他发带上那颗玛瑙石也没有他的眼睛夺目，纵然闭上眼睛，那眉目都是清晰的让人看不够，只想隔着清风明月细细端详。
他这个眼神，该不会是怀疑我吧？我微微一惊，刚想说话，门外一声“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驾到”打断了我想说的话，一时间所有人都齐刷刷跪了下去。半晌，三人先后进来了，随即僵在原地，看着滚落在地的药碗，“怎么呢？”
秦少卿轻轻作揖，不负重望的看向我，“药有毒。”
“什么？”太皇太后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连忙走到床前，紧握宇文燕的手，“九儿，你有没有喝？有没有不舒服？”
宇文燕连连摇头。
太皇太后方才舒了口气，而后冷声道：“太后，皇后，你们要给哀家一个公道，这后宫可是你们掌管的，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母后莫急，哀家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说着，太后和皇后坐在宫人准备好的椅子上，道：“这药，是谁送的？”
“回太后，是王妃拿给奴婢的。”一个小丫头率先开了口。
我吸了一口凉气，连忙道：“妾身刚到春熙宫，就有一个小宫女前来送药，我顺势就拿了过来。”
“小宫女？”皇后讥诮的扬起唇角，明眸如星，眼光里骄傲得很，“请问王妃，小宫女是哪个宫的？”
这……我怎么记得起来？她的脑门上又没写她是哪个宫的……
我一时答不上话来，抬眼望向宇文燕，他只是垂着眼眸，遮掩住了他此时的情绪，如同在这华丽优雅的宫廷表面下所掩盖着的——复杂纷乱的人心。
“太后，依微臣看，王妃今日才第一次进宫，不熟悉宫里的规矩是情有可原的。如果真的要查，恐怕要从熬药的查起。”一直站在一旁的秦少卿突然开口，我微微一愣，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好，把接触过药的所有人都给哀家抓过来！”太后重重的拍了拍桌子。
只一会儿工夫，所有嫌疑人都到齐了，林林总总差不多跪了半屋子……我扫视了一圈，看见了那个端药给我的丫头，忙指着她道：“是她端药给我的。”
“奴婢冤枉，不是奴婢，是李公公拿药给奴婢的。奴婢只是奉命送药。”那小丫头一慌，连连磕头。
她的话音刚落，一旁一个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奴才冤枉，奴才是负责药膳的，每一道菜，每一碗药都要经过奴才。是……是王太医拿药给奴才的。”
“微臣冤枉……”
问话还没问完，冤枉倒是喊了一屋子，太后凝眉看着这一切，厉声道：“冤枉？你们个个都喊冤枉？那碗药难道会凭空变成毒药么？”
“母后息怒。”皇后忽然起身，缓步走了下来，扬声道：“这样问是问不出来的，他们当中总有一个是凶手，来人啊！把他们拖出去打，打到凶手站出来为止。”
喊冤枉的声音立刻变成饶命，我抬眸，凝香正低头看着我，眉宇间是一丝嫉恨，我哼了一声，“莫非皇后想要屈打成招吗？”
“你！”皇后走到身前，一双眸子狠狠的瞪着我，而后，缓缓开口，“说来，从选药材到喂药，所有人都只接触过药一次，独独王妃接触过两次。王妃投毒的机会可是最大的。”
我心下一凛，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淡笑，“皇后，若是我了投毒，还亲自喂王爷喝药，是不是太笨了！再则……”我顿了一下，扬眉，“妾身听闻，宫里每一道菜和药都是经由专门的内侍试过毒的，何不问问他们？”
我刚说完话，一侧一个内侍慌忙跪倒在地，“奴才试过，没毒的。”
“那这样说来，”我轻轻一笑，“从内侍那里到妾身，就只有三个人，我，她，还有她。”我用手指了指最后与我接触的两个小宫女，“秦大人，我这样分析有没有错？”
待我话音刚落，我才发现屋子里静极了，似乎所有人都在听我分析，而太后却是扬起一抹笑容，只听秦少卿淡然道：“如果内侍没有说谎，你的分析没错。”
“太后，太皇太后，奴才在宫里呆了三十年，从未出过岔子，对皇上忠心耿耿！”那老太监老泪纵横，没有丝毫做戏的影子。
“王内侍伺候皇家三十余年了，一直尽心尽力，不可能说谎的。”太皇太后轻声道：“淼儿，那你再说说，你们三人谁才是凶手？”
“是。”我抬眼，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秦少卿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琥珀色的瞳眸涌起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光芒，“微臣这就去办。”
待他走后，我低头看着那两个小宫女，道：“我们三人，有一个人绝对是凶手。我虽然是王妃的身份，但这一件事也要得到你们的认同，才能公平公正。我的方法就是，我和你脱去衣服，就可得知谁是凶手了。”
“为什么……”被我点到的小宫女一脸的诧异。
“毒药，可能是药丸，粉末，液体，药丸下毒，会有一段融化的时间，我们都是进了春熙宫才接触汤药的，所以都没有时间可以下药。而粉末和液体都需要盛毒的容器，在这么短的时间，要销毁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我们脱下衣物，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刚说完，秦少卿从偏殿回来，道，“整个春熙宫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
我一笑，对着另一个小宫女说道，“但你不同，从药膳局到春熙宫，有太长的时间可以投毒，而从你把药交到我手上到你被抓到这里，也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销毁证据。其实，你的嫌疑最大。”那小丫头听我这么一说，连连摇头，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我这么说，不是怀疑你，而是想要说明一件事，只有我和她能证明你的清白。若是从我和她身上搜到罪证，你就是清白的。但如果没有，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明白么？”
小宫女呆愣了一下，忽的匍匐在地，“奴婢明白，奴婢愿意一试，以证明奴婢的清白。”
“奴婢也愿意。”另一个小宫女坚定地抬起头。
见她们如此坚定的模样，我愣了一愣，莫非我搞错什么？她们如此信誓旦旦，倒是我更像投毒的那一个……
神思恍惚间，我们已经被屏风隔开了，我深吸一口气，解开衣物，在太后，皇后面前慢慢地脱去衣服，许久之后，便听到皇后一声，“来人啊！把这个贱人给我拉出去打死，以儆效尤！”
她说的那个小宫女，就是没有脱衣服的那一位。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那声音越来越远，我连忙穿上衣服，福身道：“皇后娘娘，此事还没调查清楚……”
“怎么？你之前不是说的有理有据吗？现在要推翻所有么？”皇后冷哼一声，眼中一凛，“毒杀王爷，死罪一条，给本宫狠狠地打！”
那小宫女颤抖着身子连连求饶，我咬着唇看着这一幕，震惊不已，虽然这个小宫女与我素未谋面，毕竟也是活生生的人，要我袖手旁观实在做不到！我上前一步，正想开口劝阻，却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轻轻响起，“你不要命了？”
我吃了一惊，扭过头去，却见秦少卿不知何时站在我身旁。此时，春熙宫已是一片混乱，骂声、哭喊声、求饶声掺杂一起，所以无人留意到站在角落里的我们。
“可她，罪不至死。”
“她必须的死，这样才能死无对证。”秦少卿优雅的勾起唇角，笑容仿佛沾染上晶莹的夜露。
我怎么忘了，接触过汤药的第四个人……秦少卿！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正想往前走，却听一个声音幽幽传来，“本来杖下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我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他的意思是，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我死。
小宫女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不多时，便没了声息——
我紧紧咬着下唇，脑中一片混乱，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轻易的消失了，而且是借我的手……
“母后，哀家已经找到了凶手，你不要为了这件事气坏了身子。”太后走进殿内，轻声劝慰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愣了一愣，道：“先有人暗杀，有后人投毒，一个小宫女没有这个胆子，这幕后怕是有人指使！九儿他已经够可怜了，容貌被毁了，脚也跛了，如今这京城里还有人想要杀害他。太后，你就让他回番地吧！”
“这……”太后脸上的笑容一僵，凤目微眯，“母后言重了。如今您年纪大了，哀家也是想要九王爷能陪在你身边尽孝道。您放心，哀家保证，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九王爷！”
“可是……”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宇文燕却拍拍她的手，“母后……太，太后说的，对，我回来是为了……孝顺，孝顺你，而且，这，这京城繁华，可，可比……西北番地要强的，强的多！”
宇文燕依然一副乖顺小猫的样子，但我清楚的知道，他绝不可能是温顺的猫。幼虎如猫，眯眼假寐，但他终有一日将声震山川，令百兽臣服，成为百兽之王。
“九儿……”
“是啊，哀家还给你找了一个明事理的儿媳妇照顾王爷，这更应该放心。”说着，她转过头来望向我，眼眸忽闪，“这样，母后就不用担心王爷在外面花天酒地了。”
我听着她们谈笑风生，眼前却是雪地上那朵绯红的印花……
天地间，雪，如翩跹的白蝶，纷飞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