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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孟尝君传》引发的辩论

    第七十六章《孟尝君传》引发的辩论

    马日磾虽然比往日稍微来早了一点,但是他却一副“今天就是来得早,不解释”的样子,而且丝毫不提劝诫、进谏的话题,仿佛是和平日里一样,已经到了上课的钟点似的,见刘照等人入座后,便径直开始讲课了。

    但是一开课,刘照就立刻知道马日磾的目的了,因为,今天马日磾讲授的经文,并非《春秋》,而是《史记》中的《孟尝君列传》。

    看来自己的老师还是没想放过自己,只不过是采用了旁敲侧击的手段罢了。

    《孟尝君列传》的篇幅并不长,在后世,这篇传记也是《史记》中的经典篇章,因此常被人们节选做古文教学的课文,刘照对整个传记的字句释义早就烂熟于心了,因此,讲解文意并没有花费马日磾多长时间。

    讲完之后,马日磾问道:“殿下,你觉得孟尝君此人,配得上‘得士’之称吗?”

    刘照登时语塞。且不说刘照知道马日磾如此设问的意图,就算抛开这些,单从解读历史的角度来看,战国四公子,虽然都以好养士著称,但是说到“得士”,除了信陵君,其他三人,都是相形见绌,配不上这个称呼。

    若论单论养士,这四位公子确实是名至实归,他们养的门客确实很多,待遇也相当好,甚至彼此攀比过门客的待遇——有一次平原君去拜访春申君,为了显示自己门客的待遇,平原君特意让门客头插玳瑁做的簪子,腰佩由珍珠美玉装饰的长剑,结果到了春申君家里,才发现人家的门客,连鞋子上都装饰着宝石,平原君顿时大为羞惭。

    但是若说“得士”,那就不是简单的人数和待遇的问题了。得士,包括两方面,一是公子与门客宾主相得,彼此投合,甚至引为知己;二是门客在国家大政上,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有怎样的贡献,是否真正对得起“士”的身份。

    那么,当我们检视过战国四公子门下著名门客的事迹之后,我们就会发现,除了信陵君,其他三位,在这方面,都不怎么样。

    首先,我们来看他们门下的著名门客有哪些:平原君,毛遂;孟尝君,冯驩;信陵君,侯赢、朱亥;春申君,李园。

    其中,李园的相关事迹不明,暂且放一边。毛遂,在平原君门下多时,籍籍无名,向平原君自荐时,平原君犹且怀疑他的才能,若不是实在少一个人跟平原君一起去楚国游说的话,平原君最终是否会带上毛遂,使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从此“脱颖而出”,还是很难说的。

    冯驩也一样,孟尝君也本来不重视他,是冯驩自己弹剑作歌,死皮赖脸的要了很多的待遇,后来,他擅自免除了孟尝君的封地薛城百姓的债务,自称是为孟尝君买回了“义”。结果孟尝君当时很不高兴,直到他被齐王免职,回到自己的封地薛城时,发现百姓夹道欢迎他,他才明白了冯驩良苦用心,从此开始重视冯驩。

    而信陵君则不同,当他听说侯赢是有名的贤者时,就主动前去拜访,无论侯赢对他如何的失礼,他都始终恭恭敬敬的。而侯赢和他的朋友朱亥,也在关键时刻,帮助信陵君“窃符救赵”,一举挽回了天下的危局,可以说,不仅仅是救了赵国,更救了魏国乃至强秦以外的其他六国。

    由此可以看出,平原君、孟尝君,在养士的时候,未免就有些只注重人数了,对于自己门客之中到底有哪些人才,他们并不很了解,而信陵君则表现的更加慧眼识人一些。

    而且,孟尝君失势之后,他门下的门客大部分都一哄而散,气得孟尝君说:“如复见文(孟尝君名田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而信陵君在窃符救赵后,遭到魏王的猜忌,一时无法回国,只能在赵国隐居,期间,不但他身边的门客没有离他而去,就连平原君身边的门客,也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投靠,以此,足见信陵君的魅力和能力。

    而李园,别的不用多说,我们只需知道,最终春申君是死在李园手里,就足够评判春申君在“得士”方面的得分了。

    而在门客的功绩方面,侯赢、朱亥、毛遂,他们的功绩都建立在前257年,赵国在长平之战大败后,被秦军围困了都城邯郸这一背景之下。侯赢、朱亥帮助信陵君“窃符救赵”,是首批到达赵国的援军;而毛遂则成功的说服了楚王,让楚国派春申君带兵救赵,三国合力,终于击退了秦军。这次救赵,可以说为六国成功的争取了十余年的太平安稳,站在六国的立场上来看,这几人的功绩,无愧于国士之称。

    反观冯驩,他前前后后的奔走,仅仅是让孟尝君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而已。

    因此,面对马日磾的提问,刘照不得不回答:“算不上。”

    马日磾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接着说:“世人都说孟尝君得士,依靠门客之力,才能脱离虎狼之秦,可是,鸡鸣狗盗之辈,真能算是‘士’吗?孟尝君能依靠他们逃离秦国,却为何不能依靠他们振兴齐国,使之重现桓公之霸业呢?”

    这又是吃果果的诡辩啊。虽然孟尝君的确称不上“得士”,但是齐国的种种危局,以及“不能重现桓公之霸业”的责任,也不能全由孟尝君来买单啊。

    首先,孟尝君只是齐国的相国,而不是齐王,国家大政并不是由他一人说了算。其次,当时的齐湣王,是一位极其强势的君主,他在位期间,大破楚国,灭掉了宋国,攻占了燕国的都城,使其险遭灭国,联合魏韩几次大破秦国,一度欲与秦各自称帝,秦为西帝,齐为东帝。你别说,还真有几分“重现桓公之霸业”的架势呢。

    但是齐国的强势最终引起了其他国家的敌视,乐毅乘机联合除了楚国之外的五国,组成联军,攻入了齐国,连下七十余城,楚国也趁火打劫,以救援齐国为名出兵,到了齐湣王坚守的莒城后,反戈一击,杀死了齐湣王。若不是齐国出了一位田单,齐国只怕要灭国了。

    有这么一位强势的君王压在头上,因遭其猜忌,孟尝君甚至几度离开齐国去他国避难,如此一来,他又如何施展自己的治国方略呢?齐国的危局,又如何能算做是孟尝君的责任呢?

    但是,刘照不好辩驳,因为一但辩驳,说不定自己在马日磾等人的眼中,便成了“言足以饰非,知(智)足以拒谏”的家伙了,他只好拱手道:“先生说的是。”

    马日磾接着说道:“殿下仰慕前秦诸公子的遗风,蓄养能人贤士,这本来无足厚非,只是,为国家计,也为殿下计,万万不可以不加甄别,就滥收门客。孟尝君门下有鸡鸣狗盗之辈,而且因为他们有救驾的功劳,就将其列于宾客之上,如此一来,天下的贤才,谁还愿意归附到孟尝君门下?又有谁会愿意与鸡鸣狗盗之辈并列呢?如今殿下门下收揽了不少亡命的逃犯,且不说殿下身为皇子,不能知法犯法,包庇罪徒,就说天下的贤才,看到亡命之徒横行于殿下的门下,还有谁会愿意来投效殿下呢?臣只恐天下的有德之士,都要纷纷杜口裹足,避之不及了。”

    话一出口,刘照就觉得脑后有一种被利剑抵近时的酸麻感,不用多想,肯定是身后不远处侍立的关二爷,听了这话,瞪眼发怒了。二爷的神威,还真是非同小可呢。

    自然,关羽虽然生了怒气,但他尚不敢公然出来和马日磾叫板,只是睁眼怒视了一下,他便又眯起了双眼,静静的在一边侍立了。

    细细的梳理了一番思路,刘照缓缓开口,道:“先生教训的是。但是,弁有一言,还请先生静听。自桓帝以来,中官用权,国乱岁凶,四方扰攘,民不聊生,盗贼蜂起。又有太平邪教,以施符水为名,诳惑百姓,招聚徒众数十万,连结郡国,日后必为大患。先生,不是我悚人听闻,乱世将至矣!这正是英雄用命之时,烈士驰鹜之秋也。这种情况下,为君者求贤若渴,千金市骨,犹恐贤才不来,哪里还能细细筛选呢?先秦诸公子,虽然当不起得士之称,然而平原君终究有毛遂,信陵君终究有侯赢、朱亥,这几人,皆是揽狂澜于既倒,扶国家于将顷的人杰。即便是孟尝君,他在蒙受冤屈的时候,不也有舍人魏子,在宫门前自刭为其申冤么?虽然游侠儿在太平之日,往往触刑犯法,扰乱治安,但是在危难之时,他们也可以为国出力,安定天下。昔日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得剧孟而大喜,说‘得到剧孟,就如同得到了一个诸侯国的兵力’,因为剧孟可以号召河南的豪杰之士,为朝廷效力;又有名将李陵,出击匈奴,所率的士兵,都是来自荆楚之地的剑客,以五千豪勇之士,深入大漠,力战敌酋,所创之敌,十倍于己,生还者,十不足一。如今,我门下招揽的剑客游侠,虽然的确有不少人负罪在身,但是当此非常之时,就该行非常之事,留着他们的有用之身,将来一旦天下有变,正好可以为国攘除奸凶,克定四方。此次彭虎、沙铜之事,都怪我先前没拿定主意,首鼠两端,既想要他们为我效命,却又以清高自持,做出了疏离的姿态,导致他们无人管教约束,这才酿下了大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今后我定会吸取教训,加强管理,望先生勿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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