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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下马威

    (一)

    对于野外的单薄联想,全凭杨壹一的想象力。(请记住读看看小说网

    她离开克拉玛依的这天,遇到一个很不好的天气,落寞阴沉的云朵,穿着厚垛的外衣还破残着几抹云丝,类似蛋花汤中的那种蛋白丝。

    颠簸了三个小时,晚上十一点,终于到野外的目的地。

    杨壹一的目光游离于周围的环境,团场农社是副安宁的景象,街道平静泥泞,遇上雨、雪光顾路面就会粼粼泛光,长长的夜路上,也会有两盏路灯发出白蔼蔼的光芒,虽然微小却也是人们心中的期许,仿佛天上两个星座之间相隔产生的能量。家家户户带着大院的红砖房,高耸成堆的柴垛子比比皆是,主人自家的菜地,已经能够满足日常给养。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是一个貌似领导的长辈。

    杨壹一主动上前打招呼,她希望初次见面,彼此能够有个好印象:“你好,我是新调过来的员工,我叫杨壹一。”

    对方说:“你好,我叫秦暮楚,我是这里的厂长。”

    “哦,秦厂长,请问一下,我住哪一间宿舍?”杨壹一着急地问,她坐车也累了,只想尽快安顿好休息。

    却不料,秦厂长说:“噢,你先不急,先开会。”

    杨壹一说:“啊,刚来,就开会?!那我的行李放哪?我还没有宿舍和柜子。”

    秦厂长说:“先放在我的宿舍,等开完会再说,快走吧。”

    杨壹一跟着秦厂长走进会议室,里面的同事们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了,抽烟的人吞云吐雾,会议室小小的空间里空气不洁,她只有矗立在门口,像个等待着被审判的犯人。

    秦厂长坐在圆桌中央的主位,说:“今天趁着大交接的日子,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她叫杨壹一,是从别的地方调来的,以后,你们要互相关照。”

    一阵掌声算是对杨壹一的欢迎仪式。

    会上,各个生产技术员轮流汇报完各自的工作总结,秦厂长做例会总结:“最后,我给大家传达一个公司要求,目前各厂都会有大量人员进行工作调动,引起个别员工产生情绪,公司三声五令要杜绝这种现象,以后,再遇到不服从公司安排的员工,就退回公司,我们野外的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当然,公司也鼓励同事们去参加克拉玛依的大型招工考试,考上了公司绝对不拦着,考不上或者没有条件去考的人,就在咱们公司安心工作,不要朝秦暮楚了。”

    秦厂长不惜利用自己的名字,在这里调节会议气氛,引出员工们放松的笑声。

    听到这儿,杨壹一更加臊面子了,她发觉有很多同事目光几秒地流转着注视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她预感情况不妙,但又无所适从,脸红心跳地郁闷着:你们什么意思啊?!我要是没过招考年龄,对我下调令在先,当这么多人的面讽刺我于后,你看我跑不跑?以前我不跑,图的是上班离家近,不用出野外,收入也能还行,最重要的是可以在那里完成我的理想,在市里的上下班时间分得很清,一出厂门,我就海阔天空,所有时间尽归自己安排,而在野外就不是这样了,上班被管着,下班也得被管着。

    秦厂长笑着对杨壹一说:“现在我们这没有空房了,但你今晚先暂时住在客房吧,慢慢再安排,你来这里属于转岗人员,三个月后要重新考核,好好干,过几天,你跟班上,会有人来通知你。”

    “啊!?我连固定的住的地方都没有啊?”杨壹一很吃惊,她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调我来这儿干嘛?她勉强固定住自己的笑容,又开着玩笑地追问秦厂长:“那过了今晚,我明天住哪?实在不行在天台上给我搭个屋、支张床。”

    “我知道你来野外,心有诸多不满,先将就将就住下吧。”秦厂长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劝慰着她。

    “好啊,好啊,没关系,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了。(读看看小说网)”杨壹一故作轻松地说。

    杨壹一来到这个令她心神不安的地方,过了几天“流浪”的日子,上午在这个宿舍住,下午在那个宿舍住,不停地拎着行李搬家,来来回回收拾床铺,给人腾地方的时候,她其实很不爽,很累!

    一天中午,杨壹一去食堂,时间得有点早,她等着打饭的空档,瞧见餐厅角落里安置着一个观赏大鱼缸。

    杨壹一向来喜欢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她用手指敲击着玻璃鱼缸外壁,缸内色泽鲜艳的热带鱼,听见外面的动静,立刻在水里变得活泼,目睹当下之乐,带给她片刻欢愉,她终于笑了,笑得那么发自内心的开心,令连日来心情欠佳的她释重不已,她尚未尽兴,便拿起旁边的捞鱼网,伸进鱼缸里来回划拉水。

    身后一个传来一个陌生男生的声音,打断她的兴致,问:“你在干嘛?”

    “噢,没干什么,我只是给鱼缸里制造点小地震。”杨壹一睁大眼睛望着他。

    男生笑了一下说:“嗯,明天下午4点,你跟着我们班上夜班。”

    杨壹一问:“请问你是——?”

    男生说:“我是你的班长陆云峰。”

    “哦。在哪里坐送班车?”杨壹一在摸不清环境下的答话方式,她总是能少一个字,不多一个字。

    男生说:“就在这个院子。”

    “好”。 杨壹一回答着目送这个身材瘦削欣长的班长离去。

    进入食堂的人慢慢多起来,大家冷不丁地瞟她一眼,打饭的同事们瞬间排起很长队伍,她不喜欢排队的那种等待,依旧坐着等所有人打完饭菜,等没人排队了,她才不慌不忙地去打饭。

    当杨壹一坐下吃饭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吃完走了。

    “怎么这么晚吃饭?”又一个带眼睛的胖男生坐在她旁边问。

    “晚?不晚呀!”杨壹一被他问得一脸的莫名其妙。

    胖男生说:“那你慢慢吃吧!”

    “哦!”杨壹一应答着。

    (二 )

    这是杨壹一在野外上的第一个夜班,下午四点钟,她准时出现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等着交班车。

    上车之后,杨壹一坐在最后一排数人,她们班加上她自己共有五个人,其中“一班之长”陆云峰她先前在食堂见过了,因前额秃发,外号大光;后来,她又知道了,另外两个男班员,一个气质土气的男同事,叫刘生明;一个高大壮胖,叫江程林;还有唯一一个和自己同性别的女班员,脸色红火,珠圆玉润,叫钱晓春。

    从基地到厂子的路,车程需耗半个小时。

    到站,杨壹一跟着同事们开始干活,到了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大家有些空闲了,开始对着她开聊。

    “杨壹一,这里还不好?”江程林第一个发问。

    杨壹一认为这是个很“操蛋”的问题,所以她皱着眉沉默不答话,尽管她离开克市心有不甘,心里气得要死。但是出于职业道德,出于礼仪教养,也不应该说这里不好,不然留在野外的同事心里会受到伤害,她不想伤害任何人,沉默许久,江程林还是盯着杨壹一,希望能从她的脸色上寻找出答案。

    杨壹一很讨厌同事用这样的方式观察人,她便客套地回答:“其实两边都差不多,这有这的好,那有那的好。”同时,她也希望同事们不要再研究这个问题了,可是似乎大家不肯放过她。

    刘生明继续开腔问:“你们那边的人,不是都说我们这里好么?”

    杨壹一沉不住气了,说:“哪个说的这话,你让他站出来,如果真的有人放这话,那今天站在这儿的人,就不是我了。”

    “听说你在那边挺开朗的,怎么到我们这儿来,变得这么消沉了?”江程林问。

    “没有啊!”杨壹一装傻。

    “那你觉得是那边好,还是这边好呢?”钱晓春再次问到这个杨壹一会回避的问题。

    杨壹一此时觉得这个问题看来非回答不可,她不想拒答这个女同事的提问。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回答,都会有人对她置气,所以她避重就轻地说:“我来的时间短,还没感觉出来好和不好。我和你们的感觉是一样的,你们是啥感觉我也是啥感觉。”

    “你们那里管得不严吧?”钱晓春梳理着自己的马尾辫问。

    “看你自己习不习惯了,那边的制度也是很严的,我也就是习惯了那边的环境而已,这里习惯习惯也挺好的。”杨壹一不舒服地回答着。

    “这里好?怎么没人来呢?”刘生明有心刁难她。

    杨壹一不干示弱地回敬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那他们人呢?”刘生明加强刁难的力道。

    “他们都挨着个儿等着来呢?”杨壹一不是喝稀饭长大的,她也一句话,挡开了刘生明的火药味。

    “杨壹一,你写文章那么好,把我们这里也夸夸么,让他们都吸引来么?”钱晓春代表全野外,再次发出挑衅式的邀请。

    “不不不,好歹相处几年的同事,我怎么忍心……”杨壹一口不择言地掉进她预谋好的语言陷阱里挣扎着。

    杨壹一的反应,顿时引起其他同事的公愤:“你什么意思,那你对我们就忍心!”刘生明带着火气地说。

    杨壹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和你们初次见面,并不认识呀?”

    钱晓春还是揪住她不放:“那如果调你回去你?还回不回去?”

    杨壹一中肯地回答:“我听领导安排。”

    钱晓春站起来,对班里其他同事使了个眼色,仿佛总结出牛顿定律,说道:“你们看吧,看吧,还是那边好吧!”

    杨壹一心想:这个死丫头,年龄没我大,资历和我不相上下,问我的问题却问得如此不敬,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她没有想到,后面还有更难听的问题,等着她回答,刘生明怒气横生地问:“你都被那边踢出来了,你还想着回去?”

    杨壹一说:“哎,我说——,虽然只有我一个人调来野外,但请你们几个不要针对我一个人问个没完呀,我也只是个小工人。”

    这时,陆云峰拿起杯子出去了,杨壹一也跟着他拿着杯子出去了,她留给没出去的几个同事一句话:“好了!好了!打住吧!请你们不要再和我讨论这个话题,我不想再说什么!”

    杨壹一被同事们接二连三一顿子不怀好意的问话,快要气爆了,他们的唇枪舌剑,令她觉得这里的同事很不友好,明摆着在刁难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已经忍着接了调令,还要三番四次地再受气,她大口地喝着水,冲洗着心里难过的滋味。

    陆云峰看出她的不适,问道:“怎么了?”

    杨壹一委屈地说:“刚才,分明是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你是班长哎,刚才那种情况,你怎么一言不发?”

    陆云峰严肃地说:“其实在你来之前,我们就听说了你不愿意来。我们特生气的是啥?你们那边的人,把我们这边吹得太好了,我们还听说你们那里开动员大会,居然没一个人愿意来,那还把这里吹得好的不行干嘛!”

    杨壹一苦着脸说:“我没有权利说这里好与不好,不管我怎么回答,你们都会攻击我,我说这里好或不好,貌似都不对劲儿,我看,我以后还是不要说话了。”

    陆云峰叹气,说:“唉——!其实,你也挺不容易的。”

    杨壹一做着假设:“恩,要是不来就好了,我……”

    陆云峰一听她还是这么不情愿,顿时来火:“来就来了,反正你又没有什么事?又没结婚生子?就在这边呆着呗!”

    杨壹一一听结婚生子就火大:“谁说我没有事,我又不是哪咤,天生天养的,结婚了不起啊,生孩子了不起啊,你们野外的女人一生孩子,就往克市调,难道现在还是旧社会母凭子贵的时代么!中国人的陋习——就是只管孩子,不管老人,孰不知没有老的,怎么会有小的?孩子小不点点的,难道就能大过老人的重要性么?她们生孩子的,或者家里孩子小的,就不能找保姆带吗?克拉玛依有那么多家改制企业,包括油田公司在内,都有出野外的工作,实在照顾不上孩子的家庭,不都是请的保姆么,也没见每个生孩子的女人都从野外调回市里工作呀!”

    陆云峰说出和人事主任一样的官腔:“你还没有成为母亲,等你自己有了孩子,就能理解公司这样的安排。”

    杨壹一的气愤,加快了自己的语速:“我姐家的孩子,都是保姆带出来的,克拉玛依就算是本地生,也有好多出野外的单位,即便是考上大招工,也有绝大部分出野外,出野外的单位又不止天胜公司一家,人家油田公司和其他三产单位的人,不都是照样结婚成家、生孩子么?咱们公司把个人问题和工作问题混为一谈,根本就是有欠考虑的人员调动安排。我恨透了公司的这种人性化,一有人结婚,就用很多借口调人,譬如,两口子怀不上孩子啦,怀上孩子要生孩子啦,可生完孩子也不调回来了,就让填坑的人在野外一直顶着。”

    不料,杨壹一的一大堆真心话,却引来陆云峰的更大的火气,吼着她:“你么,你给我说话注意点,现在是野外在给你发钱,不是那边在给你发钱,换句话说,那边是你过去的工作地方,跟现在的你,从此再也没有关系。”

    “你——。”杨壹一气得用右手食指指着他,不知往下说什么。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你再也不要在这里提起那边,也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边!你记住这里是野外!”陆云峰拿出班长的威严,一番话口气硬如石头:“还有不要用手指着我!我最讨厌别人用手指我!”

    “我就指!”杨壹一倔强地仰着头,也用同样的音量吼着他回礼,依然用食指指着他。

    “别吵了,该吃饭了。”方才还挑事的钱晓春,现在出来劝架了。

    杨壹一心想:坏人也是你!好人也是你!

    一连串的遭遇,杨壹一没有得到一句安慰,反而所有人都说她的不是,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吼过,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吵架令她供血不足、令她头晕心烦,她跑出中控室,坐在罐区周围的沙堆上,看着广阔的蓝天,清静心神,眼泪像拧开了水龙头。

    起风了,杨壹一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她哭得很伤心,心里的怒气,也随风消减。

    有人站在她身后,说:“出来这么久,也不吃晚饭,你不冷吗?”

    杨壹一没有回头,她听出来是班长陆云峰的声音,仍是沉默着没有说话,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哭的样子。

    “爱写文章的人,都很感性,感性的人,都很爱哭,无论如何,你在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陆云峰不带一点情绪地说完,转身就走了。

    杨壹一看夜色将近,她拍拍屁股上的沙土,走出几步,看见附近的沙丘里埋着一团纸,半遮半掩得埋在沙漠里,她好奇地挖起来,清秀的笔迹书写着:“如果你想走出阴影,那就让你的脸面向阳光;如果你想告别懦弱,那就让心在历练中慢慢坚强;如果你想摆脱平凡的生活,那就努力让自己高傲飞翔。没有哪件事,不动手就可以实现,这个世界虽然残酷,但只要你愿走,总会有路;如果退缩,就只能选择伤感。”

    虽然,杨壹一不知是何人丢弃的,但她此时看到这个纸团上的内容,仿佛心里流入暖暖的果汁,算是得到一点星光,那么温暖的感觉,虽然微弱,却也是心中的期许,她深呼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她觉得心里舒坦许多,扬起嘴角笑笑,她沉默地回到中控室,大家都不说话了,就这样熬过了这个难忘的夜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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