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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梦幻天府

    就在徐简等人往回急赶之际,骚城之内却已打成一片混乱。

    尽管有牛先生的警告,但赵权激愤难抑,就在徐简与伊万大战的那个晚上,他决定举旗造反。由于串联了一班江舆旧部为骨干,又迎合了民心躁动的时势,赵权一树起旗号,一夜之间即已聚兵过万!

    赵权本是精通韬略的职业军官,手下也是百战劫余的精兵强将,这一起兵,局势便如黄河破堤,再也无人可制!

    由于对外来者顾忌极深,赵权特别注意了对部下的监察和防谍。等天亮以后,他又派人四出,宣称不分良贱、不分肤色,所有被压迫者都可加入他的队伍。只要入伙,大家的身份完全相同,立功受赏全无差别。结果一天之内,赵权的人马陡然扩张到超过十万!

    之所以会如此,这跟西雅国的社会结构有关。全国的贵族、士族加自由民,总共也不过五十万上下,其中王都约有三十万。而奴隶数量则数倍之,光首都内外,人数就超过百万,全国加起来甚至接近三百来万。以十分之一的自由民控制十倍的奴隶,形势有点象措火积薪。好在西雅国数百年来发展出了社会控制的严密技术。所有自由民不是小吏就是士兵或者工匠。他们从一出生就受到国家供养。唯一的任务,就是按兴趣及国家需要学习各种技能,然后驱使各种奴隶为国家创造财富。换言之,所有自由民,都是既得利益者,都是辅助统治的坚固一环!他们的一切所学,都围绕着如何巩固统治、以及获得更多奴隶增加财富上面!

    为达成这一目的,所有自由民都识字,都习武,家中都允许储备兵器。但是平民家庭甲具数量受限,仅限于家主配备。士族可持弓,不可拥有弩,贵族则完全无限制。所有平民,即使是工匠,也都是操起兵器即可上阵的武士,是以小小的邦国,却能有数量惊人的数万常备军。

    在社会掌控上面,形势上奴隶阶层与平民阶层并非完全隔绝。犯了重罪的平民少有死刑,通常都用“奴刑”代替。这些同族奴隶脱籍的机会较大。很少会真的终身为奴。只要立了功,很快就能满刑恢复自由。实在不行,他们的后代只要不是混血,也能自然的获得良民身份。

    这样的设计,其实内含狡诈,目的是给众奴隶一个“阶层并非固化,自己也有脱籍的可能”的印象,以巧妙引导其反抗心理为换取自由的工作动力!

    事实上,这些黄种奴隶里面有相当数量都是奸细,借“奴隶”身份的掩护,他们能深入到外族奴隶之中,了解其心中所想,检验各种控制措施的优劣,乃至直接探听到叛乱阴谋,消灭其中的领头分子!

    异族奴隶要想脱籍,需要的条件极为苛刻。但有一条补充是:一旦与黄种人混血,满若干代后或者在体征上完全黄种化后,即可获得自由人身份!而一旦家族中出现了这样的自由民,其本人即可通过赎买方式,令长辈全部脱籍为良!

    这条法令同样用心不良,目的是激发奴隶生育的积极性。要不是有这种诱饵在,奴隶如何会积极繁育后代,让其世代受苦?而对平民中的男性而言,只要心肠够狠,肯对生育出来的后代弃若敝屣,即可艳福无穷,不虞没有女奴可以享用。对这样的福利,许多人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而事实上,一旦脱籍者多,所有自由民的福利都会下降。所以脱籍在事实上控制极严,总有许多办法、许多规定用来推托敷衍,将总量隐秘的控制在一定限度内。但只要幸运者始终能不断出现,并通过政府部门有意的宣传,挑选少量幸运儿给予种种人人可见的优待,所有奴隶就不会断绝美好幻想。这个道理,想一想后世人们疯狂追求千万分之一概率的彩票大奖即可得知!

    所以小部分通过战争掠夺,大部分通过自己繁育,西雅国始终将奴隶维持在一个巨大的数量,并且追求将之不断扩大!

    而赵权的策略,即是基于“奴隶人口远超自由民”这个现实,决心通过转换,整编一支奴隶大军来彻底打破现有格局!

    赵权是职业军官,绝非一勇之夫。兵法韬略乃是他的职业专长。他虽然不知道外来者将触角甚至深入了奴隶群体,但他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对于如何编组掌控这支奴隶军队煞费苦心。西雅国的奴隶共有四种肤色,其中黑白两色最多,棕色人种最少,黄种奴隶反倒稍多于棕色人种。这是由于策略需要,国内许多重罪都以“为奴若干年”代替刑罚,黄种奴隶事实上就是重刑犯,早晚能恢复自由身。而棕色人种最少,是因六分局与五分局共组爱琴同盟,而五分局与二分局乃传统友好局,彼此战争较少的缘故。

    赵权在编组大军的时候,一方面将各族群混编,绝不允许有单一肤色的军事单位存在,同时还将各族军官混搭,使其互相牵制。一方面,赵权要小心的保证自己对部队的掌控权,防范种群矛盾推翻他的统治。另一方面,他其实对手下的本族军官更不放心,生怕其中的奸细突然发动,让他再次承受功亏一篑的打击。

    出于一种隐秘的心理,他借口整编需要,基本上只派出本族军官攻击权贵宅邸,令其执行杀人、抄家等项任务,以暗中观察其行为。另一方面借口安全需要,将全体部下的家眷全部收集起来,交给自己的老婆桓氏监控。

    一天一夜下来,城中的局势突然清晰。乱民人数虽多,但无拳无勇,本来除了喊喊口号,造点骚乱,并不敢有太多追求。但赵权等人一冒出来,大伙儿有了主心骨,很自然的便纷纷投靠,形成了人数过十万的最大群体。世袭贵族之中,见机快的迅速倒向外来者,由此得到掌控城卫军的云翼庇护,纷纷将家眷迁入王宫。西雅王宫规模宏大,约摸占了三分之一王城大小,其北面更突破城墙,与墙外的北苑连接,一直延伸到西北面的乾佑山下。但由于外来者从不久居,王宫大半空置,要安置下这些投诚贵族倒是绰有余裕。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赵权初步搭起了新势力的框架。但这批造反者人数虽多,一来武力值差、训练少,组织不得力,二来装备太差。前者也没办法,只能以战代训,以数量代替质量。而后者则是一个关系重大的现实问题。毕竟奴隶们大都是干重体力活出身,只要编组得当,辅以精良的兵器、铠甲,战斗力就不容小觑!

    要夺取装备,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王宫的武库。可是王宫城高墙厚池深,强弩、火油、配重抛石机应有尽有,绝非仓促间可以攻下。所以赵权选择先易后难。入夜之后,他命令全军小队在前,大队在后,逐一破袭城中不肯依附的势力,将抵抗者一一斩杀后,取其家存的兵甲为己所用。此令一下,全城顿时火光处处,杀声震天。从贵族到士族、平民,所有既得利益阶层都面临生死抉择!

    而新上任的王都镇守使云翼行动谨慎。除了派兵守牢北城几座城门和云、墨两家宅邸,他甚至将南城门都让了出来,一付“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放任模样。除了有贵族向宫中输诚,派出信使来时他出兵接应一下,别的时候,他对城中乱局视若不见。

    赵权军见此胆气更足,渐渐杀开了性,满城的**掳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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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徐简等人回到王都西城边时,远远的便已看到城中火光,听到城内的厮杀惨叫之声。俞飞龙骇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当了十几天阶下囚,对于城内情况已相当隔膜。徐简简单的解释了一下。阳竞问道:“那咱们进不进城?”

    直到现在,阳竞其实对自己的来历也所知不多。他只知自己出生于北方一个奇怪的世界,从小无父无母,跟一群人在一起,渴饮饥餐,所有闲暇都用来习武。由于某种搞不明白的原因,他的所有情感、思虑都被一把无形的锁给锁住,令他心思单纯,习武上手极快。

    其后众人中的头儿,也是脑筋最灵活的俞飞龙带了他们出来,他们也只知听命行事,完全没想过可以有另一种人生。哪知今天在韶绾指点下,徐简用奇妙的音波将其“心锁”震开,突然之间,鸿蒙已破,天清气朗,无数潜藏的情绪暗流海潮般涌出。阳竞的心顿时乱了。再让他恢复单纯的生活已不可能。所以他跟左度、伯翼一起,声明不再接受俞飞龙的指令,要追寻“自己的人生”。可是毕竟对这世界所知太少,一个人去闯也有些顾虑。因此最终他和左度、伯翼都接受徐简的邀请,同意暂时与他一道,等出了这个狭小的世界,看过外面的天地后再决断是分是合。

    听到阳竞的询问,徐简问朱由札道:“师兄意下如何?”

    他对外人自称朱由札的同门师弟,其实大有深意。既然朱由札出于功利需要默认,他当然要趁热打铁,抓住一切机会将之弄假成真。

    朱由札想了一想,反问道:“你确有把握,不让局面失控?”

    徐简笑道:“二分局对这个国家经营了六七百年,渗透之深,布局之巧,绝非一般人可以想象!这些造反军将全城乃至全国打个稀烂,不正好有利于咱们将人迁出?”

    朱由札若有所悟:“这倒也是一种手段!那么咱们就先不进城,转向西北,先将石厚说服!”

    目前掌控王宫的张妙妙是徐简的人,掌控城防的云翼又是朱由札的弟子,朱由札当然没什么不放心。相比之下,若能收服石厚,则格兰国将落入掌握,获益不可估量!

    一行人当即折向西北。俞飞龙突然有点奇怪道:“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有搞懂,全国三四百万人,每天消耗的粮食不在少数。但我看到城外近郊根本没有一块粮田,所有贵族的封邑,除了开作坊以外,最多栽培一点花卉,甚至连种菜的都没有,西雅国的粮食供应究竟怎么解决?”

    墨完接话道:“这问题也曾让我困惑。小时候我读杂书,什么‘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曾想实地去看看奴隶们种粮的艰辛,结果一追究才知道,国内根本没有类似的种植方式,所有粮食都在大司农府辖下的基地收获。从主粮到蔬菜到水果,每天用船、用马车从山里运出,定量供给城内城外各户家庭所需。而产粮区位于国内腹地,防卫严密,根本没法随意查看。我想尽方法,找机会进去开了回眼界,发现那里全是各种各样奇怪的植物,稻米居然是从树上长出来的,蔬菜从伏地的粗藤上象韭菜一样蘖植,割完一茬又生一茬。水果不分季节,一年四季随摘随有。更离奇的是,树上居然能长出动物!我亲眼见到有奴隶摘下一个红色巨球,剖开后取出一只粉嫩的马驹!”

    徐简大感兴趣,赞叹道:“简直是梦幻世界!从技术的角度,按需分配差不太远了吧!”

    朱由札泼冷水道:“人欲无穷,不是简单的物质丰裕即可满足!所谓饱暖思淫乐,富贵想长生。做了皇帝,还想升天。更不必说控制他人的权力**人皆有之,对一些人而言,与其物质充裕而人人平等,宁可资源稀缺但权势在握!”

    想及“前世”的种种,徐简也只能黯然点头。物质短缺问题,其实到了信息时代早已不难解决,然而当时的世界上,甚至还有大量的人饿死,究竟该归罪于技术手段不足还是人心险恶难制?

    墨完长叹道:“哲人所谓‘他人即地狱’,若人心不平,社会等级就平不了。人性不纯,人间就除不尽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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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人连夜急赶,子夜刚过,就已到了天府山的谷口。一座坚固的关卡依水靠山,将谷口牢牢控住。然而徐简现任国相,身上自然有符节印信。一行顺利通关,徐简顺便将墨完留下,令他暂时管辖这座关卡。

    由于夜色浓重,一路上看不清太多细节,徐简等无暇验证墨完所述,而是直接来到了基地的官署里面。朱由札当先入内,徐简跟在其后。进入大堂,一眼看见的居然是秦二十三。

    看出徐简的疑惑,朱由札简单解释道:“石厚带了大队人马进入这里,我制服他后实在无人可用,就急调了秦二十三来此看押人质!”

    朱由札通过潜入奇袭,一举将石厚拿下,但他孤身在此,手下缺乏可用之人,只能紧急将秦二十三调来。既然秦二十三能够脱身前来,想必坎水城的郝腾也被拿下。

    徐简刚转过这个念头,果然就在囚室里看到了一脸晦气的郝腾。

    囚室共有三间,两个单间是关押石厚、郝腾的,其余人等则被一古脑儿塞入一个大厅。

    郝腾以下无关紧要,朱由札带了徐简和俞飞龙,三人一齐进入石厚的囚室。

    石厚满身是伤,衣服破成一条一条,显见朱由札拿下他时颇费了一番工夫。听到脚步声,盘膝坐在墙角养神的石厚眼也不睁,只是冷笑道:“朱由札!徐简!俞飞龙!你们这是前来逼宫啦?”

    徐简赞道:“老头,你的听力挺不错,简直比狗还灵!”

    这话似赞似讽,语气很难分辨。石厚针锋相对道:“狗最忠贞,总比两面三刀之辈要强!”

    徐简嘲讽道:“你不是号称以力以德取天下吗,怎么力既不敌,连点口德也不修了?”

    石厚微觉语塞。徐简趁势急攻道:“我知道石先生自负才学,以为凭自己之力足以横扫天下。阴沟翻船,实在是‘天亡我,非战之罪’。我很尊重石先生这种气节,所以苦劝我师兄给你个痛快!”

    “你师兄?”石厚皱起眉头。

    徐简一指朱由札道:“好教石先生得知,这位朱由札先生正是本人同门师兄,我一向为他效力!”

    朱由札心念电转,当即接上道:“徐师弟这是谦虚!我们师兄弟携手创业,谁有本事谁上位,何谈谁主谁从!我这次出手,只为开创一番逆天事业!我深知自己才德浅薄,不足以靠一人之力成就大事,所以抱定一个宗旨:那就是一定要集合全天下志士共同奋斗。我一贯主张,所有本土豪杰都该联合起来,精诚合作,不扯腿,不内耗。否则大事必败!而要保证此点,必须做到集体领导,有德者——”

    还没说完,徐简不耐烦的打断道:“师兄何必说这么多废话。石先生的气节,我是最佩服的。千古英雄里面,西楚霸王实在是唯一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刘邦算什么玩意?霸王抬抬手就能灭他!这厮就象一只打不死的蟑螂小强,善于保命、胡搅蛮缠。败了几百次,厚颜无耻的居然不肯认输。霸王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只好亲自给他示范一下,什么叫做羞耻感,什么才是失败者的正确态度!所以才有十面埋伏,自刎乌江。二婚的失足妇女李清照那个诗写得好: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刘邦无节操,赢了不光荣——”

    朱由札打断道:“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是想寒碜石先生不成?”

    “哪有啊!”徐简一脸委屈,大声道,“我就是崇拜石先生好不好?你瞧人家,一败就宁死不屈,甚至连恭请入伙他都不接受!这种风度,这种节操,直追西楚霸王,气死小强刘邦。这样的境界,全世界几人能及?写进历史必成佳话!师兄你要是不成全他,我非跟你急不可!”

    俞飞龙也听出了味道,当即摇头道:“以我之见,不然也!石先生节操是足够了,可是功业还差一点。人家霸王好歹有破釜沉舟一举灭秦、分封诸侯势倾宇内的霸业在,这才能够千古留名。要是换了个小混混,在街头被人揍了一拳,回家就绝食七日吐血而死。这样的事迹,离写入史书还有差距!”

    石厚脸上青红变幻,显见内心正在剧烈挣扎。徐简察言观色,迅速接上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败得太快嘛!难道俞兄想让石先生学习韩信钻人胯下?钻胯之辈,节操已失,所以智商降低到听不进蒯通的话,最终身死妇人之手,传为千古笑柄!这还不如当年跟混混当街死拼。虽说这种举动有点象拿青花瓷往粪缸上撞,好歹气节保住了,节操满满啊!”

    石厚怒气上冲,忽然反手一拳击在墙上,厉声吼道:“住口!将你们的合作方式说来听听,要是靠谱,老夫就忍一回胯下之辱又如何!”

    通的一声,石墙上泥灰簌簌,宛然现出半寸深的拳印。朱由札不由暗自忌惮,心道:我往他体内注入罡气封锁脉道,本拟十二个时辰内罡气未消,他必然肢体麻痹难以恢复功力,哪知不到六个时辰就已解开!这厮实在了得。要是事先有备,知道世界上有凌虚伤人的气功,我恐怕未必能将他拿下!

    不过正因石厚足够强大,所以朱由札对他的归附更为安心。水浒里面,白衣秀士王伦不肯收留林冲,是因彼此实力差距太大,很容易被林冲以客欺主。但其后又遇到杨志,王伦却敢尝试将两人一齐留下。这是因为两个人就可收制衡之效,谁也不可能放任对方骑到自己头上,王伦只要扶植相对弱的一方,压制强的一方,这个寨主之位反倒能坐得稳当!这就是上位者的平衡术。

    朱由札当然不是王伦,可是徐简也不是林冲,人品是靠不住的。要是不能引入强者与之制衡,肯定不能随便放在身边!现在石、徐、俞同列,只消小心的防止他们抱团,朱由札就能维持超然地位,稳稳居于众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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