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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奇人陆法和(五)

    十四,开打

    陆法和在信州苦心经营。光阴迅速,一晃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在此期间,王僧辩与吴兴(今浙江长兴)人陈霸先联军东下,连战连胜,最终于次年(五五二年)四月诛灭侯景,将他的首级送到江陵城内。侯景既平,萧绎再无犹豫,于十一月登基为帝。

    而成都的萧纪行事拖泥带水,他于五五二年四月抢先登基。但随后便无所事事。既不甘心让位于萧绎,又不肯干脆利落的趁江陵空虚起兵攻击。慢慢悠悠的拖到此年八月,萧纪才在萧圆照的一再催促下开始发动。他任命永丰侯萧撝为益州刺史,留守成都,儿子宜都王萧圆肃作为副手。自己亲率大军沿外水东下。三峡防御战由此揭开序幕。

    萧纪虽然出军,行动却慢如蜗牛。八月出兵,却直到第二年(五五三年)二月以后才抵达巴郡(今重庆市)。萧圆照心气虽高,胆力却怯,老头子大军未到,他也不敢全面进攻。又给了陆法和很长的备战时间。

    虽然蜀军声势很盛,陆法和却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组织抵抗。同时飞报萧绎,让他及时组织援军西上。萧绎却没陆法和的冷静,接报后虚汗直出。他一边尽力搜集援军,一边施展两大奇招以为辅助。

    其一,是找来术士,将萧纪的人像画在木版上,亲自用钉子去钉他的手足,以此做为诅咒。

    由于萧纪进军,借口还是征讨侯景,萧绎又赶紧送了一些侯军俘虏给萧纪,严正声明侯景已败,老弟你不要使用这种过时的借口了。哪知萧圆照这厮弄鬼,拦截了萧绎的信使,自己派人对老头子说:“侯景还活蹦乱跳,荆州都被他攻破了。老头子你要不快派大军来抢地盘,咱们可连稀粥都没得喝了。”

    萧纪当然更信儿子,于是继续东下。萧绎吓坏了(上甚惧),于是使用了更狠的第二招:向西魏求援,建议西魏军从汉中攻击蜀地。以此逼迫萧纪退军。

    西魏的宇文泰喜出望外。所谓得陇望蜀。当时鼎立的东魏、西魏及南梁三国,西魏的地盘是最小的,缺兵缺粮,腾挪余地极为有限。趁着侯景作乱的大好时机,西魏抢占了梁国北部不少地盘。对于富庶的蜀地,宇文泰早已虎视眈眈。如今萧绎这白痴居然给他出军的名义,还及时献上绝密军情——萧绎求援,说明荆州方面军力空虚。相应的,蜀军必已大举出动,蜀中腹地防御薄弱。

    这种情报西魏也能搞到,但以当时的技术条件,速度绝不会快,准确度也不敢保证。萧绎不打自招,自己在惊慌中泄露了机密。天予不取,反遭其害。宇文泰当即派出尉迟迥和原珍率领甲士一万二千,战马万匹,从散关攻入蜀地。

    萧纪接到后方报告,却还不以为意,只派出巴西人谯淹带一支小部队回去救援。本来蜀中zhan有地利,只要守牢剑阁,腹地并无危险。哪知手下杨乾运当初求官不得,对他已有意见。这时见他急于兄弟相残,觉得这种搞法不会有前途,就决心投降西魏。偷偷将尉迟迥放了进来。一下子蜀中地利全失,尉迟迥进军迅速,很快将成都包围了起来。萧纪的老巢已危如累卵。

    这边萧纪却还瞢然不知,依旧慢吞吞的进兵。走到白帝,他才弄清原来被儿子骗了。侯景已被平定。萧纪毕竟不是白痴透顶,心知没了这个绝好的借口,打一场纯粹的内战不得人心。他本想退兵,然而萧圆照胆子小、才具差,野心却偏很大。他撺掇父亲说:“侯景虽然平定,但江陵那个人擅自窃取皇帝名号,咱们跟他已势不两立。”

    萧纪一想也对。他自己称帝是去年四月,萧绎是十一月,讲起来自己还早了大半年,退下来让他总不象话。两帝并立,这一战早晚还是要打的。大军出动一次耗费很大。趁此时机一次解决也不错。于是他决定继续东下。

    此时后方不稳,手下众将既担心家属,又对打内战没有热情,纷纷提出异议。但萧纪不肯听,下令:敢谏者死。

    五月二十八,萧纪大军开进西陵峡,与陆法和的部队接上了火。之前虽然萧圆照一直龟缩在白帝,但陆法和总也不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筑城。所以他的防御布置,重点正是在西陵峡一线,尤其是峡口部分。

    萧纪的水军声势极盛,大小战舰将长江江面完全遮盖,蝗虫一般黑压压的扑下来。陆法和以少量地方部队应对,只剩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只能催促萧绎速发援军。此时萧绎后方有一场动乱还未平定,手中无将,只得将监狱中的任约提了出来,任命他为晋安王司马,答应将庐陵王萧续的女儿嫁给他,然后拨给少量禁军,令他与宣猛将军刘棻一同前往救援。

    陆法和对任约有活命之恩,此时又是立功赎罪的大好时机,任约当然卖力,迅速开赴前线。只是兵力太少。两人合军,实力比起萧纪仍差得太远。

    六月一号,萧纪采取“筑城逼迫”的方式,从长江两岸不断压缩陆法和的防御圈,将他所建的堡垒一一拔除,然后再拆毁拦江铁链。应该说这个战法十分正确,纯从技术角度,实在无可挑剔。陆法和被逼得步步后退,眼见快要退无可退。一旦西陵峡失守,被萧纪的战舰突破下来,宽阔的江面上就再也拦截不住他的庞大舰队。那时江陵城就等于不设防的城市了。

    无奈之下,陆法和顾不得大师的面子,一封信接一封信的催促萧绎再发援军。萧绎也急得六神无主,只好把侯景的另一员大将谢答仁也放了出来,任命他为步兵校尉,自己竭力拼凑了一点兵,让他带着前往增援。

    可是,侯景既已平定,萧绎手下怎会无人可用,弄得如此窘迫?王僧辩哪去了?王琳哪去了?原来,就在平定侯景之后,萧绎处置不当,让自己的腹地又生了一场内乱。

    十五,内乱

    王琳是萧绎的小舅子。他为人豪侠,很具带头大哥的风范。缺点是对手下约束不力,部队纪律很差。收复建康后,王琳自恃功劳很大,又是国舅爷的身份,就肆无忌惮的在城内大抢大烧。结果手下烧房子烧顺了手,居然一把火将建康皇宫也烧个精光。这下麻烦大了。主将王僧辩担不起这个责任,一封密信告到萧绎头上。萧绎极为恼火,当即调他西上,任命他为湘州刺史。这里面当然隐含“就近看管,随时处置”的意味。

    王琳也知道风头不对,就做了两手准备。他一边派亲信前去湘州,一边单身入江陵向萧绎解释。王琳私下问部将陆纳等人说:“假如我被扣住,你们怎么办?”大家异口同声的说:“咱们就打他妈的。坚决为大哥卖了这条命!”

    结果王琳果然被扣住(之前不直接处理,是怕他手中有兵。现在单身入朝,这种机会萧绎当然不会放过,只可惜萧绎算功有限,没料到这样还是会出问题)。萧绎改派儿子萧方略为湘州刺史,以廷尉黄罗汉为长史,会同太舟卿张载前往(用人又错得离谱),想要抢先控制王琳的部队。但是张载名声很坏,一听来的是这王八蛋,陆纳等人知道没法善了。抢先动手杀了张载,随即攻占了湘州,又击败衡州刺史丁道贵,将他的部队吞并。萧绎大怒,派遣王僧辩率大军讨伐。无奈这些人军纪虽坏,战斗力却是没得说的。打来打去,损兵折将却始终进展不大。

    这时萧绎的统治并不稳固。江东已残破,淮南的大片土地被北齐攻占。荆州北境萧詧联合西魏虎视眈眈。岭南的萧勃趁乱占据了地盘,对萧绎并不十分买账。荆州和湘州是萧绎治下相对完好的地盘,被这场内乱一折腾,湘州也大遭摧残。萧绎的小算计真是偷鸡不着蚀缸米。他为人刚愎,本来还不打算“政治解决”。但随着萧纪东下,陆法和的求援信不绝而来,他也顶不住了,就将王琳放出,送到长沙城下劝降陆纳。

    然而陆纳等人十分谨慎,见到王琳还不肯马上就降,非要王僧辩放王琳入长沙城,他们才投降。王僧辩做不了主。只得又送王琳回江陵,向萧绎请示。

    此时形势已间不容发,萧绎只是为人比较忌刻,心胸不广,格局不大。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无奈之下,他当即准了陆纳等人所请,将王琳送入长沙城内。果然带头大哥的魅力无敌。王琳一入城,陆纳等人当即降了。萧绎松了一口气,马上恢复王琳的官职,命他带着陆纳这班“梁山好汉”前去抵挡萧纪(这一招是情理之中。假如赦了王琳所部,却不驱使他们与萧纪火拼,那就真是不及格的水准了)。

    十六,平定

    王琳等人相继西上,形势慢慢发生变化。但一路打到现在,左打右打始终不得安生,兵马粮草不断消耗,萧绎也有吃不住劲,打算能善了就善了。他写了一封信,建议萧纪两下罢手。他确保萧纪对西蜀的统治权。就这个节点上,萧绎的姿态倒是相当英明。然而萧纪的判断能力比萧绎更差。大概是觉得打着挺顺手,完全没兴趣就此打住。对萧绎的来信只当示弱,来一封是扣一封。他也听说王琳西上,于是派了侯睿领兵七千,越岭堵截陆法和后路,准备抢先击溃陆法和,为水军东下打开通道。

    可是陆法和反击无力,坚守却是有余。事实上,之前的步步后撤是他主动为之。长江两岸多山,大部队无法展开。但如果坚持在一线抵抗,对方就可能轮换攻击部队。甚至在进展不大时放弃攻击,主动撤回白帝城一线防守。那时就是个旷日持久的僵持局面。现在主动后撤,蜀军就被牢牢吸住。沿线筑城、防御及转运粮草的任务,不但占用了大量兵力,还拖延了攻击速度,使攻击在第一线的部队始终得不到休整机会。

    不光如此,陆法和一蟹多吃,借吃紧的形势逼迫萧绎给他增了兵,还将任约、谢答仁这两员无主降将归建到自己麾下。更令人叫绝的,是借此压力,促使萧绎政治解决王琳部下的兵变,尽最大可能保留了梁朝的元气。这种独具一格的劝谏手法,真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liu”,极具禅宗智慧。

    陆法和逐次放弃前线堡垒后,将主力厚集在最后一道防线。限于地势,蜀军无法展开多点攻击,兵力优势难以发挥。而一路攻坚下来,伤亡很大,士气渐渐低迷。直等王琳援军抵达,西陵峡口始终没有打开。后方的坏消息倒是不断传来。两下交逼,萧纪也顶不住了,只好厚着脸皮向萧绎求和,询问前面的提议是否还有效力。

    可是派去的使者认为萧纪凶多吉少,私下打起个人的算盘。他将蜀军损失极大,军心不稳,粮草又已不足的窘况一一告知。这下萧绎心中有底,轮到他来大声说不了。

    除了形势不利,萧纪为人还有很大的毛病。他在蜀地积聚起惊人财富。大军出征的时候,他制作了大量一斤重的金饼,每一百个金饼装一筐,一共装了一百筐。此外还有五倍的银饼,绫罗绸缎不计其数。每次开打,他都要将这些东西展示给部下看。然而打完仗后,从来没真拿出来赏人过。此时形势危急,已经到不拼命不行的地步,属下宁州刺史陈智祖肯请他拿点东西出来,招募一批敢死队,趁萧绎援军刚到,布置未定,发动一场决死突击,打开西蜀水军的东下通道。萧纪硬是不肯,陈智祖又生气又绝望,大哭一场,心力交瘁而死。此后萧纪干脆闭门不出,任谁来都不见,军心士气终于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七月十一,雪崩效应开始显现。首先有个巴东平民符升带人起事,杀了萧纪的峡口城主公孙晃向王琳投降。陆法和趁势部署谢答仁、任约的人马向侯睿孤军发起进攻,将之击溃,拔除三座营垒。萧纪所筑的连城纷纷投降,一下子将萧纪回军的后路也给堵塞了。萧纪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东下。

    此时陆法和方面援军大集,已可发动正面决战。陆法和命游击将军樊猛带水军截击,一战击溃萧纪主力,蜀军光落水而死的便有八千多人。樊猛将萧纪的旗舰团团围住,亲自带兵登舰。

    萧纪绕床躲闪,扔给樊猛一袋黄金,对他说:“这些黄金都给你,你不要杀我。麻烦你带我去见七哥,这总不难办吧。”

    他哪知萧绎早给樊猛下了密诏,指示:要是带活的萧纪回来,你就什么功劳都没有。

    这个指示并非无的放矢。在这南北朝时代,臣下还有一点**精神。这种替老大杀家人的事,并非每个将领都肯做的。王僧辩被逼无奈,才替萧绎杀了侄子萧誉,后来对萧纶就只肯驱走。反攻建康的时候,更是直接说明:“攻城的事我干,杀人的事我不干。成济(司马昭的打手,替他杀了魏帝曹髦)那点活,你找别人来吧。”萧绎只好找荆州人朱买臣解决了萧栋(故太子萧统之孙,萧绎侄孙,被侯景立为傀儡皇帝)。

    之所以不允许带活的回来,是萧绎忌刻,不肯宽恕,但又怕自己承担杀亲的罪名。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法,用在这个只讲暴力不讲公义的政治环境下,充分体现了萧绎其人的迂腐无聊。

    樊猛不象王僧辩位置高,出身好,心理上有那么点矜持和洁癖。对他这种小人物来说,官位赏赐才是实在的东西。当下他哈哈大笑,对萧纪说道:“老大是你想见就见的?再说就算我杀了你,你的黄金难道会自动飞上天?”

    这个莽夫毫不拖泥带水,两斧就砍下萧纪的脑袋,又杀了他的幼子萧圆满。陆法和则擒获萧纪的太子萧圆照等兄弟三人,派人送回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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