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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埋胸福利难消受

    描绘眉毛的浓墨褪色,青灰色眼影和眼尾的荷鲁斯之眼形状的图案一同洗得干干净净,胸脯上的金粉和尖端的靛青都已经脱落得所剩无几。

    离开亚历山大里亚,来到底比斯似乎很久了,作为埃及王国大公主的生活遥远得像上辈子一样。

    年轻的贝勒尼基有一点想念自己的化妆墨、孔雀石粉末的眼影、红赭石的胭脂和口红、染指甲的散沫花膏,甚至是从前不当回事的浓乳液,以及不那么喜欢的浓味香膏。

    但是这些东西,和母亲与克里奥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贝勒尼基想到自己那个被低贱的希腊女奴抢走的同胞妹妹,至今还在被继母无情的虐待着,离别时都没能偷偷见上一面。悲伤之余,她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和母亲还在一起。

    可是贝勒尼基亲手呵护着长大的心爱的弟弟克里奥,却被神庙捉走了……是的,很乖很可爱的克里奥是男孩子,作为大姐的她知道的很清楚,但这是永远都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贝勒尼基只想严守着,一直带到坟墓里。

    为克里奥担忧的心情像一块巨石一样,沉沉地压在贝勒尼基的心头,相形之下,对过去奢华生活的留恋就浅淡成了一丝一缕的浮云,轻薄地被风吹散。

    只除了——要不是没能把自己的首饰盒带走,她真不想自己那些青金石的手镯,绿松石坠子的项链和红玉髓的耳环……都被父亲宠爱的那个贱女人玷污!

    首饰盒里还有外祖父和舅父大人外出征战时,从遥远的异国他乡,为贝勒尼基带回来的珍贵的银质颈环。在埃及,皎洁的银子可比温暖热烈的金子要稀罕的多。

    趁着外祖父和舅父大人在红河对岸的战场失踪,身为法老的父亲老早就想让女奴上位,于是找到机会驱逐了母亲。可是母亲家族历代所出的军事大臣,都是在为了捍卫埃及的国土而战斗,如今却连尸骨都没有人去寻!

    父亲他,怎么能做这种过分的事情!身体里流淌着这种人肮脏的血液,真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贝勒尼基恨恨地捏紧了拳,嘎嘣一声折断了手中的干草梗。

    “抓住它!别让它飞走了!”耳旁传来孩童稚嫩的嗓音。

    原本和贝勒尼基一起蹲在河滩边的两个村民的孩子,急急忙忙地扑到自制的陷阱那边。一阵乱糟糟的慌乱过后,两个瘦小的孩子一人一只翅膀,捉着捕获到的水鸭子,兴冲冲地走回来。

    “大姐姐,你看!”

    “好棒啊!竟然抓到这么大一只!”贝勒尼基也兴奋地跳起来,用生硬的世俗埃及语说道。

    她从前只会说自己的母语希腊语,也因为对奴隶心存偏见的缘故,对待低下阶层的民众时,也是爱理不搭。直到随着母亲流放到底比斯边的小村庄,贝勒尼基才慢慢学着放下身段,与别人相处。

    ——尤其是面对生活的艰辛,接受到淳朴村民的帮助的时候。

    在与村里的女人和孩子们相处中,生长于埃及王庭中的大公主,学会了捕猎、做饭,和纺织亚麻布。她把希腊语编成歌谣一般,教给小孩子们解闷,也同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般,慢慢学着说平民间日常会话使用的世俗埃及语。

    贝勒尼基研究着两个小孩怀中不断挣扎的水鸭子,突然想到什么,顺着它执着的方向,静悄悄走过去,拨开乱蓬蓬的半枯草丛,猛地一扑,转过身来手上又多了只灰黑翅膀边缘染着翠羽的水鸟。

    “一网打尽!哈哈哈!”贝勒尼基身上脸上都和两个村里的小孩一样,溅满了泥点子,但她仍掩不住开心的笑声。

    和水鸟夫妻一同被发现的还有一窝白胖胖的鸟蛋,真是意外之喜。

    贝勒尼基随手拔了几根坚韧的草茎,熟练地编出个孔洞不大的草网子,把鸟蛋们统统拾了带走。即使精心修剪染色过的贝壳般指甲被磨花,边缘也变得粗糙,或者皮肤被晒黑,她都已经不在意了。

    “鲁鲁、奈奈,今天到我家来吃饭吧!”

    干瘦的兄妹俩彼此看看,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姆妈说过,夫人家生活也很困难,让我们不要多添麻烦。”

    说着,他们想把自己捕捉到的大水鸟塞进贝勒尼基怀里:“这个也给你。”

    “叫上阿芭姆妈也一起来嘛!我们把两只鸟和鸟蛋都吃掉!”贝勒尼基不以为然地说道。她让兄妹俩小心抱着装在网兜里的鸟蛋,一面往回走,一面提起手里一左一右一对苦命水鸟,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唬得它们扑闪着翅膀、嘎嘎直叫。

    “奇怪,贝洛去了哪里?”贝勒尼基在自家土屋外头,没有发现忠心耿耿看门的猫,有些担心,“难道有人来了么?可是母亲和老姆妈都还身体不好……”

    贝勒尼基警惕地分开门口靠墙站着的几个陌生人,几步冲到屋里去,直到窝在床脚的猫咪慵懒地对她喵了一声,毛茸茸的长尾巴还缠在来人光洁纤细的小腿上。

    神官、神仆和卫兵不过随同而来,全都低眉敛目,规规矩矩站在一旁,放任自家年幼的主人被王后搂在怀中“爱不释手”。

    那少年纤细的背影,被迫埋在母亲怀中,只听得见有模模糊糊的宽慰话语隐约传出。灰扑扑的兜帽连同他浓黑的长发歪撇在肩头一侧,宽大衣衫掩不住两片蝴蝶骨尖削的轮廓,看起来仿佛振翅欲飞的羽翼。

    这个身影,这幅形貌,以及母亲的亲昵姿态……

    “——克里奥?!”

    年轻的少女骤然看见心爱的弟弟完好无损、健康正常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惊又喜地口中喃喃出声。在过多情绪的突然冲击下,身心和感官暂时变得迟钝又麻木,贝勒尼基不自觉手一松,漏了一只水鸭子出来。

    它倒栽着,晕头转向落到地上,扇着翅膀呆叫了两声,不知道逃走,竟回过头来,执着地看着没有自由的同伴。

    周身遍布花豹斑点的猫,从床脚下一个跃步揉身而上,双爪牢牢按紧猎物,勾头松松叼住了水鸭子一掐细的颈部,扣了逃犯,再抬起头来递还给贝勒尼基。

    认出了姐姐的声音,克里奥努力把自己从母亲丰腴的胸脯中拔出头来,向大姐求救:“贝勒尼基——”

    头顶上立即被母亲带着爱怜,嗔怪地轻拍了一下,只听见特里菲娜王后温言哑声道:“怎么病好了,人却变得不乖?”

    拥有着一颗成熟青年的灵魂,因此对亲近的称呼略微感到羞耻的克里奥,偏偏拿这具身体过于温柔的母亲没办法。

    ——只是迫于无奈,勉强依她一回罢了!

    这么想着,克里奥才貌似不情愿地小小声说道:“母亲大人,姐姐。”话音未落,那毫无瑕疵的精致面容已经红了大半。

    安图和阿芭的两个孩子已经看见了父亲,默默地挪了过去,胆怯地贴在安图身边,只碍于表情倨傲的祭司阿卢立在一旁,所以不敢扑到父亲怀中撒娇,像小动物的幼崽一样可怜巴巴。

    卫兵安图低着头,安分地不敢随意窥视,怀中捧着两个陶罐里飘出的味道却是太香,直把小孩子瘪瘪的肚子勾得咕噜噜响成一片。

    似是知道克里奥才是主事人,因此两只瘦弱的小崽子睁着乌溜溜的双眼,渴切地望着他,一瞬不瞬。眼睛本来就很大,嵌在消瘦的小脸颊上,尤其显得楚楚。

    不知不觉中又成为众人核心、目光焦点,克里奥无奈地笑了笑,偏着尖削的下巴示意。

    ……

    “去神庙里?这样可以么?”特里菲娜王后有点犹豫。

    接到主人的目光指令,祭司阿卢急忙上前,用自己那副非常具有迷惑性的公事公办的高冷嘴脸,郑重其事道:“神妾殿下年纪太小,为了更加方便地侍奉至高神,本来就需要有家属陪同,之前是我们办事不妥,欠缺考虑,委屈了神妾殿下。”

    特里菲娜王后诚心诚意道谢:“是我不好,之前还生出误解,以为你们要把我的孩子抢走。现在看到克里奥胎里带来的弱症被神庙给治好了,我实在是万分感谢。”

    祭司阿卢下意识避开王后的行礼,突然感到背心一冷,就看见克里奥殿下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立即想起:过去一段时间之内,王后请求看望孩子的时候,神庙对她的刁难和驱赶。他立即心虚地缩起脖子,低下头。

    克里奥环顾四周,缓缓开口道:“神庙外围有许多为访客提供的客房,虽然条件不算太好,将这间比下去还是不成问题。请母亲和姐姐收拾一下,搬过去吧。”

    音色美妙,口气和缓,却是像是深思熟虑,不容置疑,让人下意识遵照执行。这便是神庙幕后的真正主人正式拍板定案了。

    说完,克里奥突然觉得应该做出点符合年纪和外貌的举动,于是别别扭扭地牵住王后的手臂轻轻摇了摇。

    特里菲娜王后的心都被小儿子融成了软乎乎的一片,这几日劳累过度而生病的身体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老姆妈和村里人约好,带着胚子去烘焙炉烤面包了,等她回来,我们就动身吧。”她说。

    屋外传来了女人们的嬉闹声。

    “老姆妈,还是你这见过世面的老人家手艺好啊!我第一次吃到这么细致松软的面包……就是过程麻烦了点!省出来一幅亚麻布,用针细细地扎了孔,把送来的面粉仔细筛了又筛,直到把砂砾、石子、麸皮等种种异物都过了个干净……这样虽然好吃,可是不掺沙子,面包啊又更少了!嗐——”

    阿芭爽朗地笑着,一面帮老姆妈搬进面包筐子来,突然看见自家男人贴墙根站着,顿时骇了一大跳。

    一句“死鬼”在舌尖上滚了一遭,她想起来这是人家落难夫人的屋子,忍了下去。再瞧见祭司阿卢死板板的老脸,她差点没惊慌地跳起来,赶紧放下东西,弯下腰去行礼。

    屋里弥漫着一股鲜美又醇厚的迷人香味,跟新鲜面包的麦子香气交融在一处,更加引人垂涎。这美妙滋味像长着小钩子一般,勾起肚子里的馋虫来,晃晃悠悠、飘飘忽忽,在阿芭鼻子跟前转了几转,于是她连吸了几口气,越吸腮帮子越疼,嘴里唾沫哗啦啦地咽。

    家里一对宝贝崽子悄悄摸过来,一面满足地舔着自己吃干净的盘子,一面把贝勒尼基姐姐偷偷多塞给他们的几块煎鱼片,再偷偷塞给自家姆妈。

    贝勒尼基忍着笑,掀开陶碗上的叶子盖,把特意留出来的食物呈给刚回家来的老人,解救了再次遭遇老姆妈“爱的埋胸”的克里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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