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小说 > 珠帘卷雨

第 十九 章 秦可卿拜佛求子

    新婚不觉晓,邻鸡惊**。次晨,两人被鸡鸣惊醒;又一阵温存以后,才亲亲昵昵的穿衣起床。

    龙在天照应秦可卿梳洗完毕,便带着她到东楼拜谒双亲。

    龙青云夫妇早已吃过早点,正在大厅上整理礼单。

    “父母亲大人好!公公好!婆母好!”小夫妻俩请过早安,秦可卿跪着献过香茶以后,两人便站在龙老爷和龙夫人的面前,垂首伺立,听候说话。

    “你们好!你们好!快到饭厅用早膳吧!先吃点红枣莲子羹,这是暖的;再喝点人参燕窝汤,这是补的。寒冬腊月,要注意保暖进补,不要亏了身子,你们去吧。”龙夫人含笑吩咐道。

    “是!是!”龙在天、秦可卿躬身颔首,又退后两步才转身走出东楼大厅。

    儿媳走后,龙青云、李湘君夫妇俩相视一笑。这笑是心满意足的笑,是幸福愉快的笑。尤其是李湘君最为开心,眼望着这一对新人,四个多月前还素昧平生、各在其家;可就在我的力办下,访亲、订亲、成亲三部曲,一帆风顺;两人成了眷属,了却我一桩心事。特别是这个可卿小姐,有才、有貌、有德、有教,真是百里挑一,称心如意极了,往后就等着抱孙子啦!这孙子嘛!肯定是集两人之所长,又聪明、又漂亮;长大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无灾无难到公卿”,光宗耀祖、显赫龙府门庭,我心足矣!

    可是,人生旅途中哪能事事如愿——这龙在天和秦可卿结婚以后,两人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尤其是秦可卿那种端庄矜持的气质,使得龙在天对她又爱又敬,甚至还有几分“怜惜”。因而他们真的是“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平素里小两口子只是吟诗作对,谈古论今,规规矩矩,君君臣臣,从不嬉戏打闹,更无龃龉反目;小日子过得就像瓶子里面的糖水儿,甜甜蜜蜜的,平平静静的。

    不知是龙家该派人丁不旺,还是两人缺乏激情,或是有其他什么生理上的原因;尽管小夫妻俩天天在爱情的伊甸园里尽情作乐,辛勤耕耘;可二少奶奶秦可卿就像大少奶奶赵淑娴一样,婚后就是没有一点受孕的迹象。

    一年如此。

    二年如此。

    ……

    时光冉冉地推移,秦可卿的腹部却没有丝毫变化,这可把龙老爷和龙夫人急坏了——赵淑娴婚后生了一女,“养”了一子,龙家真传的希望就全寄托在秦可卿身上,可是……

    哎!订亲、娶亲,一切以自己的实力而心想事成;可这怀孕生子的事,我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龙夫人心中感慨不已、焦急万分。

    光阴迢递,寒来暑往。不知不觉龙在天和秦可卿结婚已有两年半,可还是不曾有个一儿半女。

    早在去年,龙老夫人就去找过那个算命合婚的张半仙,请他再算算秦可卿的子嗣。张半仙算来算去都说秦可卿命中应该有子,可怎么至今没有生养呢?为解疑团,张半仙便请龙夫人一起去找东岳宫住持慧明长老帮助化解。

    江州城是个千年古城,宗教信仰颇盛,素有“江州城,十里方,大小三十一庙堂”之称。虽然到了明清时代,有些庙庵道观因年久失修,坍塌损坏,但还有好多庙宇巍然耸立。尤其是东岳宫建筑群,由于经常修茸,殿宇金身都完好如新;那里面的大雄宝殿更是巍峨堂皇,因此香火颇旺。

    龙夫人和贴身丫鬟跟随张半仙来到城西南,远远就望见刻有“東嶽宫”三个大字的山门;及到近前,更觉山门高大雄伟。那山门两侧的墙肚子上,是一副砖刻的凹形隶体对联。

    那上联是:

    佛门观海观其澜

    下联是:

    众生向善向心善

    虽是砖刻,却是十分遒劲有力。

    三人进入山门,沿甬道前行。甬道东侧是一方足有二亩地大的荷花池。池里的荷花像众多亭亭玉立的少女在绿地毯上翩翩起舞,颔首媚笑,无声地向来者表示:欢迎光临。

    甬道西侧,是一块栽有各种名花异草的绿地,那千百种花卉争艳斗妍,在徐风的吹拂下,摇摇曳曳,乱向来宾舞不休。

    甬道尽头是一个直径足有八尺的大圆门,圆门下面是一块长青石,圆门上面是“芙蓉院”三个楷书大字;圆门的两侧,又是一副砖刻隶体对联。

    那上联是:

    一庭清景莲花香

    下联是:

    十间宝刹香火旺

    跨进圆门,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曲径。循曲径望去,便是东岳宫的主建筑——大雄宝殿。大雄宝殿的八根廊柱,都用红漆漆得亮闪闪的。中间的两根廊柱上,则是用黄漆书写的一副如同惊蛇入草、飞鸟出林的行书对联。

    其上联是:

    鸟飞東嶽疑仙境

    下联是

    人于此处问苍天

    大雄宝殿里传出阵阵磬声、木鱼声和诵经声。大殿外,有个小沙弥正在洒扫走廊。张半仙便上前探询慧明长老在不在?小沙弥说长老正在大殿里诵经,张半仙即请小沙弥进去通报。

    慧明长老正在大雄宝殿趺坐诵经,小和尚进来低声通报后,大师即起身出迎。这慧明长老与张半仙素有来往,对龙府的声望也是早有耳闻。今见二位同时来访,心知定有要事,遂将张半仙、龙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杨丽珠三人迎至禅房。

    宾主落座以后,慧明长老即问来意。张先生代龙老夫人一一说明。慧明长老沉吟片刻,并未推托,问了秦可卿的生辰八字以后,便郑重其事的掐算抽签、占卦起课,忙碌了好一阵子方才归座,乃慈眉善目的对龙夫人和张先生道:

    “从秦小姐的命中来看,子息不是太旺,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只不过是食伤逢冲、时柱忌神而已。这忌神就是子星用神犯忌,故而一时无子。好在这忌神可制,如何制得,其法颇多。诸如你们龙府常年放衣放粥,积德行善,也可算是方法之一。但看来力度尚且不够,仍需一**补之。但是……”慧明长老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万望大师赐教。”龙夫人态度虔诚地问道。

    “根据刚才课中卦中的意思和秦小姐命中的偏弊,有一法可以补救;但此法甚为苛刻,恐怕……”慧明长老仍是不忍说出。

    “端的如何?大师但说无妨。是与不是,行与不行,我们自会决断。”龙夫人急形于色。

    “龙夫人既是这样说法,那贫僧就直言不讳了。按秦小姐的命运和课卦中的意思,我就浓缩为四句话,说出来供您参考,您家这个秦小姐呀:

    “丰衣足食福禄多,少男寡女苦奔波,若得子嗣接香火,空门诵经拜佛陀。

    “这四句偈语,您回去悟省;可信不可信,可行不可行,你们自己决断,阿弥陀佛!”慧明长老说罢,即有送客之意。

    张半仙和龙老夫人晓得长老法事繁忙,遂起身谢过大师,告辞退出。慧明长老将三人送至大雄宝殿门口,就转身入殿诵经去了。

    出了东岳宫大门,张半仙和龙夫人再把慧明长老的四句偈语反复的吟哦推敲一番,基本认定偈语的意思是说:若要子嗣,须让秦可卿进入空门拜佛陀。但这进空门,具体怎么个进法,慧明长老没有明说,这就匪夷所思了。

    两人也不好在路边多说什么,便各奔东西回家。

    诸位!正因为有了慧明长老这四句偈语,才又横生出一段惊天动地、令人咋舌的故事,且待在下慢慢道来。

    且说龙夫人和贴身丫鬟杨丽珠回去以后,一直没有忍心将此事告之秦可卿——她心想,为了龙家抱孙子,叫二少奶奶遁身空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且也于心不忍。

    龙夫人去年一直是这么想的,但到了今年秦可卿还是未有怀孕迹象,龙夫人便忍耐不住了——便想和秦可卿说说这事儿,以解解心中的不快之情。

    这天晚上,龙在天在朋友家玩,龙夫人便把秦可卿叫到自己的房中,笑容满面的问了一些生活上的事儿以后,就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把东岳宫慧明长老的一番话,慢慢地吐露出来;不等秦可卿表态,龙夫人旋即又继续说道:

    “那长老的话是按照课卦签文说的,也不知可信不可信,就是可信,我哪里舍得把我这如花似玉的二少奶奶送去庙堂呀?无论如何我都是不同意的。”

    龙夫人这是投石问路之计,她只是想探一探秦可卿的反应如何。

    然而,龙夫人低估了自己的儿媳,这秦可卿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奇女子,她深知龙老爷、龙夫人是因为大少奶奶赵淑娴之子有疑,才急着把她娶进门来为龙家开枝散叶、生儿进孙的。可是婚后自己却未能生个一男半女,因而在她的脑子里,整天都想着为龙家生子的事儿;但苦于无法可想,因此一直郁郁在心。今天听婆婆说到慧明长老有拜佛生子之说,她认定救赎的机会来了,怎肯轻易放过?于是急忙问道:

    “婆母,那东岳宫的慧明长老有没有说怎样个空门诵经,如何的拜佛求子?是在家拜佛,还是到庙里诵经?是先许愿,待生子后再入空门;还是现在就入空门?是带发修行,还是剃度出家?婆婆有没有问个明白?”

    秦可卿的这一态度是龙夫人始料不及的,她说慧明长老的那一番话,只是无事闲谈,出出心中怨气而已,可怎么也没想到秦可卿还竟然当真了。

    “可卿,那慧明长老的偈语,哪能当真?我可不相信这些事儿,你也别把这话往心里去。”

    “不管可信不可信,不管是先许愿,还是现在就入空门,儿媳都愿意尝试一下;这是我久缠于心的心病,只要能为龙家生儿育女,任何牺牲我都在所不惜。”

    “哎呀!我的好可卿啊!你的心迹我是知道的,但是走这条路我可不赞成。在家拜佛还由是可,到庙里诵经那可不行,出家拜佛则更是不行;我舍不得这么好的媳妇去过那种青灯黄卷的清苦生活。

    “再说,我们龙家和你们秦家在江州城都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怎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事儿我决不同意,你也别打这主意。”龙夫人见秦可卿如此深明大义,更为感动,干脆一口把话说死了。

    “婆母,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娶我,就是让我为龙家开枝散叶。可我嫁到龙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为你们生儿育女,这是最大的不孝。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公公,也对不起在天,我这心里难受啊!现在既然有了这么个办法,我怎能放过?不管灵与不灵,我都要试一试的。婆婆啊!您就成全我吧!”

    “快别说傻话了,这又不是你的思想意识问题,说不定还不是你的问题;这一点我们懂,我们想得开;我和老爷以及天儿都没有埋怨过你,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婆母!不管怎么说,拜佛求子的事儿,我不知便罢,既是晓得了我一定是要做的。至于怎样个做法,还请婆母带我去东岳宫向慧明长老问个明白。我认为,不管办什么事儿,心诚则灵。我相信我的虔诚会感动佛祖,一定会赐我一个儿子的,这个儿子对龙家来说太重要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宁可不要孙子,也不会让你去;我宁可想其他的办法,也决不让你委身空门。”秦可卿的一片至诚之心,使龙夫人感动不已,也使龙夫人对她更爱更怜;因此坚决不答应秦可卿拜佛求子的要求。

    “此事我意已决,还望婆母见谅玉成。”秦可卿心中却是决意拜佛求子,以此弥补自己不生养的缺憾。

    “可卿,今天不早了,我累了,你也回房休息吧!这些事儿以后再议。”龙夫人使出拖字诀——想以“拖”的办法消磨秦可卿的这个念头。

    “婆母也早点休息,我回房去了!关于拜佛求子的事儿,还望婆婆一力成全。”秦可卿起身退出龙夫人的房间,但最后还是表明一定要拜佛求子。

    龙在天从朋友家吃过晚饭回来,先到后楼看望父母亲。龙夫人告之龙在天,她已经把慧明长老的四句偈语跟秦可卿说了,谁知秦可卿当了真,一定要拜佛求子;她绝不同意,让龙在天回房劝劝秦可卿。

    龙在天来到前楼,秦可卿见丈夫回来了,赶紧用铜盆打来热水,放好毛巾,端给龙在天洗脸;又沏了一杯碧螺春茶,放在桌上。

    龙在天洗好脸,端起茶杯,但见那碧螺春茶叶在杯中升腾回落,氤氲飘渺、纤柔袅娜,仿佛驾着旋律的翅膀,在杯中上下翻滚翱翔。他浅浅呷了一口香茗,只觉得一股清香扑鼻,一股暖流下肚,很是惬意。

    龙少爷看到秦可卿俏丽的脸蛋上那多愁善感的样子,便故意问她怎么了?秦可卿就把龙夫人和张半仙去了东岳宫,找了慧明长老询问她有无子嗣的事;东岳宫慧明长老说了“丰衣足食福禄多,少男寡女苦奔波,若得子嗣接香烟,空门诵经拜佛陀。”这四句偈语。她现在决心拜佛求子,龙夫人却不让她吃这番苦的一应情况告之龙在天;还请龙在天帮她做龙夫人的思想工作,让她求子,以赎前愆,她方可心安。

    弱水三千,只饮一瓢。在龙在天心目中,除了“不在”的江翠莲,秦可卿是他的最爱;他哪里舍得让秦可卿去受那份洋罪?他伸手捉住秦可卿柔嫩的手指,动情地说:

    “可卿呀,你要为我们龙家生儿育女的心意是好的,可你怎么竟相信迷信呢?这是根本不可信的事儿,诵经拜佛就能生儿子?毫无科学根据的呀!这事儿母亲不同意,她让我来劝你;我更不答应!我不可能让你抛下我,去过那种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的清冷日子,你这个想法断断不能实现。”深爱秦可卿的龙在天也断然反对秦可卿拜佛求子。

    “在天啊!你们龙家之所以娶我,是因为大少奶奶赵淑娴未能生子,想把我娶进门来为你们生儿进孙。可是,我们已经结婚几年,一直未能为龙家生个一男半女,我一直心怀不安呀!我心中整天都想着为龙家生子的事儿,但苦于无法可想;既然今天婆婆说到慧明长老有拜佛生子之法,我怎能放过?这是我赎罪的最好机会,不管可信不可信,我都愿意尝试一下;只要能为龙家生儿育女,任何牺牲我都在所不惜。”秦可卿志坚意决。

    “哎呀,我的好可卿呀!我看你平时温文尔雅,贤惠善良,怎么这事儿就不听人说呢?”龙在天真想不到平时温柔贤淑的秦可卿,在这个问题上竟是这样的倔强、坚决;他心中不禁又敬又爱、又感动又怜惜。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求你帮我转告夫人。但我向你声明:这事儿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我再等一个月,倘若夫人不和我去东岳宫,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向慧明长老问个清楚,到时该怎样办,就怎样办。”秦可卿说罢就一个人先上床了,龙在天只得闷闷不乐的也上了床。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秦可卿嚷着要出家求子的劲儿有增无减。她曾多次对龙夫人和龙在天说过只等一个月,所以这天早上秦可卿又来到婆婆的房间,一定要龙夫人带她去东岳宫找慧明长老,请教拜佛的具体做法。

    “婆母,我恳求您就带我去东岳宫吧。”秦可卿请过安以后,就向龙夫人求请。

    “你这个孩子,我好说歹说,说了那么多,你怎么就死心眼儿不听我说哩?我再说一遍,这出家生子的事儿,一是不可信,二是不值得,三是空门清苦,四是有损你我两家的声誉。这四条都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我不能答应。”

    “这几条我都反复考虑过了:可信不可信,我宁可信其真,也不信其假;值得不值得,我认为只要有为龙家生子的一线希望就是值得;至于空门清苦,我已有思想准备,决不后悔的,也绝不抱怨任何人;说到两家的声誉,我觉得拜佛求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即使有些什么议论,只要能为龙家生儿育女,我也不在乎。”

    “可卿呀!这事儿就是我妥协了,你的父母亲也不会同意,到时他们会找我理论的。”劝不动媳妇的龙夫人,只好又拿秦可卿的父母说事儿。

    “我父母亲那里不要紧,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这与他们已无多大关系。我是龙家的媳妇,我只对龙家负责。再说,事情定了,出家前我也要回去一趟的;倘若他们说什么,我会晓之以理,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保证与你们无涉,请您老人家尽管放心好了。”秦可卿其心可嘉、其情可敬。

    “哎……你让我尽管放心,可我这心就是放不下呀!我的好可卿啊!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啦!”龙夫人真有点“黔驴技穷”了。

    “婆婆的心我是知道的。可为龙家开枝散叶、传种接代是我最大的心愿。婆母越是疼我,我越是要为龙家生儿育女。我就求您带我去吧!”秦可卿苦苦哀求道。

    “我不带你去,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龙夫人硬弄得一副生气的样子——她实在不想让秦可卿为了龙家香火去吃辛受苦。

    “您不带我去,我就自个儿去。东岳宫我也听说过,肯定能够找到。找到东岳宫就能找到慧明长老,我会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秦可卿斩钉截铁地说着气话,“逼迫”龙夫人就范。

    “哎……你这个孩子,我真拿你没办法。这样吧!你实在要去也要等到十月十九大庙会以后再说好吗?”龙夫人只好找理由缓一天算一天。

    “嗯……好的,今天是十月十二,那我再等十天,就定于十月二十二这个双日子去好了。”秦可卿不管龙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就把缓兵之计当真话谈。

    “哎……就依你说的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慎重考虑,能不去最好。”

    “婆婆,事情就这样定了,不再多说了。”秦可卿说话做事十分干脆利落,几乎是“不容置喙”。

    当下无话,一转眼十月十九的大庙会就过去了。十月二十这天,为稳妥起见,秦可卿再次来到后楼与龙夫人相约:过了明天,后天上午一准去东岳宫。

    光绪三十二年十月二十二,龙夫人在秦可卿的强烈要求和催促下,极不情愿的陪着她来到东岳宫找慧明长老。

    慧明长老将婆媳二人迎至禅房,问明来意后,面呈难色地说:

    “这出家大事非同小可,岂可轻举妄动?尤其是你们这样的人家,一举一动都要谨慎从事,千万不可造次。我上次就已经说过,这等事情可信而不可全信,你们不必过于苛求,还是顺其自然,待机而为吧!阿弥陀佛!”

    “大师所言极是,这些话我在家里已反复与可卿说过,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我都分析给她听了。而且我还说过,宁可不要孙子也舍不得让她进入空门。可是她好歹不听,执意想要拜佛求子,天天嚷着要我和她一起到您这儿来讨教具体做法;我实在没办法,这才前来打扰,还望大师帮我劝劝她呀。”龙夫人似乎找到了同盟军,企图让慧明长老帮着制止秦可卿出家求子。

    不等慧明长老开口,秦可卿抢前一步,躬身施礼,决然道:“大师不必费言,此事我意已决。今日前来,只想恳求大师赐教,怎样个空门诵经拜佛陀,叩请大师明示。”秦可卿一下子堵住了慧明长老的嘴。

    慧明长老见秦可卿求子之心如此坚定不移,连诵数声“阿弥陀佛!”,深思半晌,方才开口道:“秦小姐如此超尘拔俗,实在难能可贵,可敬可佩!这也是龙府之大幸。嗯……这事情嘛,依老纳之见‘空门诵经拜佛陀’也不一定就是要出家,最起码不是强求现在就出家。这样吧!你们是女施主,又是为了子嗣的事,不妨到‘观音庵’找一下净月师太,请她帮忙想想办法,看是不是先许个愿,常敬敬香拜拜观音。这拜佛祖和拜观音是一样的,有关求子的事拜谒送子观音可能会更好;待日后果真生了儿子,再作具体决定;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们就去看看,听听净月师太有何见教。”龙夫人觉得事有转机,忙起身告辞。

    “善哉!善哉!恕不远送。”

    龙夫人和秦可卿谢过慧明长老,径直来到江州城东北角的观音庵。

    这观音庵非比寻常,它可有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

    相传北宋庆历五年的夏季,一天中午,人们正在吃饭,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适才还骄阳高悬的苍穹,瞬间被蒙上一层厚厚的黑幕;从黑幕上渗出的雨珠,滴滴嗒嗒的洒落下来。

    紧接着,天上似有谁在挥舞着巨剑,在黑幕上拼命的刻划;那黑幕被划开后又很快合上,再划开再合上。巨剑所到之处,都会发出刺眼的光芒和巨大的轰鸣;随着滚滚的轰鸣声,原先的雨滴变成瓢泼大雨,泼向人间,鞭笞和吞噬了大地上的一切。

    淫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加之西水泛滥,东海涨潮,水位猛涨,几百平方公里的江州一片汪洋。人们抱着门板、木器,拖儿带女攀上大树,爬上屋顶,作垂死挣扎;幸存者们眼看着白茫茫的大水只能“望洋兴叹”。

    第四天,强烈的太阳终于把乌云和雷雨驱逐殆尽,连洪水也被吓退了。然而,劫后的大地满目疮痍:连根拔起的庄稼、被风雨折断的树木、散架变形的家具用具、歪斜坍塌的残垣断壁以及泡胀了的人与畜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卧在泥泞中,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洪水的暴戾。只有那低凹处的积水像一块块散落的玻璃片,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白光,似有一息生力。

    活着的人们,从房顶上、大树上爬下来,整理破败的家园,收拾人畜及各种器物的残骸;埋的埋了,扔的扔了,可修的修了,艰难地延续着未了的余生。

    江州地区洪灾以后人畜死伤惨重,老人儿童的伤亡尤甚,好多人家都没了儿女。为祈求上苍再赐子嗣,人们就自筹钱物,在城北堤东修建了一座高大宽敞的、供奉送子观音的庙宇。这观音菩萨原称观世音菩萨,在唐朝时,为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讳而改称为观音。据说她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凡祈福求子者有求必应。

    因了观音菩萨的神威,这观音庵一直香火不断;后经多次修缮装饰,庙宇至今仍然是金碧辉煌。

    且说龙夫人和秦可卿来到观音庵前,只见门楼上方高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巨匾,匾上“觀音菴”三个正楷繁体大字笔力遒劲,气势恢宏。

    婆媳二人,踏进山门,远远就看见院内的大鼎里香火殷红,香烟缭绕,四周围满了男女香客。

    院子里坐西朝东的主庵堂丹楹刻桷、辉煌夺目;堂上十几个用杏黄绸布包裹的圆形拜团一字排开,上面跪满了善男信女。拜团的上方是三个高脚香炉,中间一只大的,直径足有二尺许;三只香炉里都插满了参差不齐的料香、行香、檀条香、把子香,满室香气四溢。

    香炉里侧,紧靠墙壁,从南到北是一条宽阔的红木香几。香几上围着用黄布镶边的红绸桌围。香几中央,高大华美的佛龛内,供奉着一尊白瓷镏金的送子观音像,大约有三尺多高,制作十分精致,造型十分美观,慈眉善目的笑视人间。佛龛的两侧是两幅裱褙精美的隶体对联。

    那上联是

    莲叶千层藏世界

    下联是

    神灯万盏照江州

    对联两侧排列着许许多多泥塑木雕的金身菩萨,大小不一,神形迥异。

    龙夫人李湘君和二少奶奶秦可卿大略浏览了一下,便向一小尼打探情况,方知净月师太正在后堂诵经。

    庵堂的右边有道侧门,进去便是后堂。这后堂是尼姑们早晚诵经的所在,在后堂南端隔开一小间作为净月师太的卧房兼藏经室,一般人不得入内。

    婆媳二人排闼而入,进入后堂,见一皮肤白皙,面容清癯,二目炯炯有神的中年女尼,正双手合十,结跏趺坐,口中念念有词,估计就是净月师太了。

    龙夫人上前一步,一边施礼一边低声问道:“请问高师,可是净月师太?”

    正在诵经的净月师太微抬双目,见来者气度不凡,心知不是一般人家,即起身还礼:

    “小尼便是,请问二位施主是……”

    “我是东城区龙家的,这是我儿媳妇。”

    “哦!想必您就是堂堂大教谕龙老爷的夫人了!久仰久仰!你们龙府积德行善,惠泽万民,名望大得很啦!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快请坐,快请坐。”

    净月师太把二人让进自己的卧室,并泡了香茗:“这龙井茶还是人家从杭州带给我的,我平时只喝白开水,不用茶的;今天贵客光临,这才拿出来泡了,也不知口味如何,敬请二位品尝。”净月师太既尊重有礼,又热情健谈,一下子便使人感到温暖可亲。

    “师太这么客气,真叫我们过意不去呀!”

    “说哪里话,你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光临小庵,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二位施主来此有何见教。”

    “今来宝庵,有一事相求。”龙夫人遂把儿子龙在天和秦可卿算命合婚,到婚后未孕及慧明长老的四句偈语和今天的建议,以及她们婆媳二人各自的意见等等,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净月师太,恳求师太帮忙想个几全其美的好办法。

    净月师太闻言,也觉事关重大,不敢贸然决断。她深思良久,方才对龙夫人说:

    “龙夫人,这样吧:先让秦小姐抽个签,看看她佛缘如何,子嗣如何好不好?”

    “一切听凭师太作主。可卿,你过来抽个签看看。”

    “是!”

    净月师太净手上香,从内房中拿出签筒;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又上下抖动几下签筒,忽一声喊:

    “抽!”

    秦可卿即伸出纤纤玉指,从签筒中抽出一签交于净月师太,净月师太举目一看,只见签上写道:

    东山竹子西山笋,

    山上山下皆子孙,

    虔诚笃信拜我佛,

    欲得贵子在来春。

    净月将签文念于龙夫人和秦可卿听了,三人皆大欢喜;但如何“虔诚笃信拜我佛”仍是一个费思量、难抉择的事儿。

    净月师太离开座位,双眉紧锁,一脸郑重,在房内踱来踱去,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首,好大一阵子才停住脚步,看着龙夫人和秦可卿说:

    “这拜佛求子的事儿非同一般,尤其是你们这等人家,一切事情都得谨言慎行。如果真的让秦小姐到我庵里来出家为尼,那将会成为江州的特大新闻而轰动全城;尔后什么样的舆论都会接踵而来;这将会影响到你们龙府的声誉,甚至能把你们压垮。经思虑再三,窃以为,对待佛祖菩萨是心诚则灵,不便绝对拘泥什么形式。

    “所以我想了这么个办法:先请秦小姐在我庵中向观音菩萨顶礼膜拜,形式上就算皈依佛门,并由她自己许下大愿;尔后我送她一袭道衣、一串念珠,就算是我的一个特殊弟子。平时秦小姐就在家中拜佛,然后每月朔望两日,也就是初一月半,一月两次到我庵中来参拜观音;每次一整天,即一昼夜,在这里潜心学法,诵经做道谛,直至达到‘涅槃’的境界。

    “这‘涅槃’是梵语,也就是梵摩语,是印度古代的一种语言,译过来就是‘入灭’的意思,这是佛教中的最高境界,也就是清峥功徒的境界,这些我以后会慢慢讲解给你听的。希望秦小姐能够专心致志、虔诚笃学、不二法门,待过一段时间以后看情况再作打算。你们二位意下如何?”净月师太才思敏捷,豪爽直言,瞻前顾后,缜密细致地想出了这么一个场面上说得过去、大家又能够接受的修行办法。

    “有劳师太费心了,这个法儿倒也使得,一切就听凭您做主。”龙夫人觉得此法尚可,又见可卿没有提出异议,便又开口问道“不知师太打算何日施行?”

    “嗯……今天是十月二十二,我看就从十一月初一开始吧!这几天你们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好!这个日子好!这个日子好!十一月初一是我们龙家一年一度的‘放衣日’和每月两次之中的‘放粥日’。以这天作为我儿媳妇的首次修行日,真是太好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真是太巧了。几十年来,你们龙府放寒衣、放热粥,拯救穷人,积下大德;用这个大好的日子让秦小姐来我庵修行是个很好的开端、很好的兆头,我想菩萨一定会保佑你们有个好儿子的。”

    “谢谢师太,托师太吉言,求菩萨保佑。”婆媳二人深深谢过净月师太,方才如释重负的回去了。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