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向迩，殊途同归（二）
洪武三年，明祖朱元璋第六子朱桢受封楚王，便在蛇山脚下大兴土木，修筑宫殿，八年竣工。十一年后楚王就藩武昌（古称江夏）。而这楚王府便坐落于蛇山南麓，坐北朝南，背依高观山，占地半个武昌城。王府四周皆垒石为城，高二丈九尺。传闻府中遍筑宫殿，楼阁，水榭，凉亭等千百余间，号称“王城”。
容玄钰几人在江城滞留了一日便赶着马车，由北而南沿着山脚来到楚王府正门口。只见王府正殿基高约莫六尺九寸，四门城墙饰以青绿，内侧廊房饰以黛色。而四城正门则以丹漆，金涂铜钉，此番豪华壮观，犹如皇宫之气势着实令人震撼叹服。
“不愧是楚王，府邸竟堪比皇城！”立于府门口，容玄钰的师父叹道。此时容玄钰亦是一番惊诧，心想：“外围犹是如此，内侧又是何等一番景象，实在不敢估量。”
想来他与楚世子是幼时于前朝皇后的册封大典得以一见，时值前朝建文元年，他父亲容缙当时还未官拜丞相，乃翰林大学士。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群臣携家眷，举国欢庆。楚王朱桢也携全家从其藩地赶至京师为皇后庆贺。这二人本不相识，不曾想均是十分不喜宴席中这推杯换盏，虚无做作之气，容玄钰席间借口解手退出殿内，却在后花园中与这楚世子打了个照面，二人年纪相仿，一见如故。故约定日后以信联络，自此无话不说，相交至今已有九年之余，饶是如此，这却是容玄钰初次来到楚王府。
“玄钰，你可算来了！”一声夹带着欢喜的呼唤入耳，只见一翩翩公子从府中大笑走出。这少年约十七八的年纪，面相清秀。高绾着冠发，一身绛紫色的锦袍，腰间别着一枚上乘的和田青玉佩，更是平添几分贵气。这正是楚王朱桢与其正妃所出——三世子朱孟烷。
盛年不再来，岁月不待人。恍惚间，已逝九年余。
两人对视片刻，彼此都有一瞬的恍神。
“世子殿下，许久不见，你可还好？”容玄钰上前俯身作揖。
这楚世子一脸喜色，摆了摆手，“哎，你我不必多礼。我一切都好，倒是你，身体如何了？”
容玄钰微微一笑：“劳殿下惦记，有师父医治已无大碍。”话音刚落，他身后的老人冷哼一声，心想，“你这小子，若真的无事，为师还会陪你来这劳什子楚王府？又是坐船又是马车，差点没要了老头子我半条命！说瞎话也不说圆乎点，你当别人瞧不出么？傻小子！”
“这位老前辈。。。莫不是玄钰的师父？”
“正是家师。”
朱孟烷一听，心中了然。他与容玄钰自幼相交，早知他的师父乃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怪医陆商曲。这陆商曲师承医圣洪以善，得其一手真传，传医术如华佗再世般能起死回生，精湛无比。然其性格怪诞，行事乖张，却于数十年前自行脱离师门，从此绝迹江湖，遂有怪医之称。至于这怪医是如何成为了容玄钰的师父，又是何时之事，朱孟烷也不得而知。
“久仰前辈大名，失敬失敬！”朱孟烷丝毫不敢怠慢，姿态谦恭。
陆商曲心中微诧，没想到这楚三世子竟毫无私分皇家架子，不由赞许几分，淡笑回道：“世子客气了，老朽不过一介江湖粗人。此番随着徒儿拜访贵府，多有打扰，望请海涵。”
不愧是怪医，这番气势竟不输于皇室，朱孟烷不由心生敬佩，“前辈哪里话，我与玄钰自幼相识，情同手足，怎来打扰一说？你们一路辛劳，快请进，午膳早已备好！”
听闻他这一说，众人也觉饥肠辘辘，遂不再推辞客套，一行人欢欢喜喜的进了王府中。
午膳过后，怪医便在早已收拾好的厢房中歇息，而那一路跟随容玄钰身后，未发一言的佩剑少年也被强行下令去休息才肯离去。出了厢房，在走廊的尽头转角处，有一座小巧玲珑的水榭，静浮于碧水之上，名为“踏雪”。
垂条烟柳曳痕，亭阁水榭幽深。
一张雕花紫檀木茶几，两个美如冠玉的风流少年。
相对而坐，般般入画。
忽听，一道男子询问之声响起，“入府还不曾拜见楚王殿下，不知他现下何处？”
又一男子接话，“父王上月去了灵泉山避暑，他已叮嘱，要我好生招待你。来，尝尝这茶。。。你见识广博，看看能否尝出这是什么茶？”只见他手握一杯上好的青花瓷茶杯，递向对面的少年。
容玄钰抿嘴一笑，接过茶杯。垂眸一眼，只见这茶叶汤色竟不似平日所喝之茶的色泽柔和，青绿明亮，而是十分的红艳乌润，茶叶外形细小如眉，条索紧结。在沸水的冲泡下清香扑鼻，似果香又似兰香，轻抿一口，口感鲜醇酣厚，其香不减反更加馥郁。
看着半晌无声，眉头微皱的容玄钰，朱孟烷的心情莫名爽朗愉悦起来，“如何？可知这是什么茶？”
容玄钰放下茶杯，笑着摇了摇头，“世子酷爱品茗，对茶自是研究通透。玄钰是万万比不得。这茶。。。无论外形，汤色，香气都不似平日所喝，玄钰并未见过。敢问世子，这是什么茶？”
“哈哈，你莫要太谦虚，我知晓你的。此茶名为祁红，出自徽州祁门。我们平日里喝的多为绿茶，此茶独为红茶，与众不同，先闻香，再品味，只须一口便满口回香，回味甘美，实乃红茶上品。”
朱孟烷说罢举起茶杯，面上似是几分陶醉，神情甘之如饴。顷刻，又朗声道：“一年前，那徽州知府陈彦回欲向朝廷进贡此茶，正值我父王奉旨入京，皇上感怀他鞍马劳顿，不辞辛苦，便将此茶赐予我父王。父亲大人知晓我素来爱茶，便将此茶带回荆州。说起来，本世子倒是无意间坏了陈大人的好事。”
玄钰若有所思，却也不明他为何会提及此事，只得宽慰道：“皇上既赐予此茶，已是莫大的恩赐，世子殿下又如此钟爱此茶，陈大人想必更是感念皇恩浩荡，夜不能寐了。”
“呵呵。。。那是自然，本世子定不会错把珍珠当鱼目，如此的艳绝芳醉，怎能不爱？”说罢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你可还在服用白花蛇舌草？”
容玄钰神情微怔，随即轻点了点头，“世子无须担心，已无大碍。”
“唉，你休要骗我，若真的无事你的脸色怎会这般的苍白？怪医已年迈，又怎会随你一路跋山涉水一番折腾来我楚王府？此番邀你前来，也正是与你的寒毒有关。。。 你的身体拖不得，明日便随我上山罢。”
“世子何出此言？这蛇山上莫非有可解我寒毒的奇药？”
“奇药倒是不敢说，只不过这蛇山的半山侧有一山庄，名曰幽月山庄。听闻那庄主精通医术，多年前遭遇劫难时曾受过我父王相助。既是受恩于我父王，那上山问他求医也未曾不可。”
“如此说来，这蛇山之中竟有山庄，着实素未听闻。”容玄钰缓缓起身负手立于水榭之中，思绪深深不可见。
“本世子在这蛇山脚下生长十八余年都不曾知晓，何况是你。这还是前些时候与父王对饮，他喝醉时多言了几句，我偷偷打探而来。事后我派人上山打探许久竟无功而返。不知那庄主究竟何方高人，能在蛇山中悄然隐世而居，我父王更是三缄其口。”
“楚王乃国之栋梁，能与他结交想必不是一般人。只是。。。师父号称怪医，也奈何不了这寒毒。西域昆仑派的冰蛭寒毒，无药可解，所言不虚。”容玄钰转身看向了朱孟烷，瞧不出悲喜。
朱孟烷却并不以为意：“非也，诗云：‘金河一去路千千，欲到天边更有天’。这天下之大，纵是怪医，也有未能解、未可医之病，他无法医好，或许就有人能医好。世事无绝对，玄钰，莫轻言舍弃。”他真挚且坚定的神色却是令容玄钰心中悸动一番，心道，人生得一知己如此，无憾矣。
朱孟烷并不知此刻容玄钰心中所感慨，只道是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继续劝慰：“你虽贵为丞相之子，却是自由身可四方游历，不受束缚。识天下未闻未见之物，历人间未经未阅之事，好不快哉！”
容玄钰听出他话语间的羡慕意味，便回道：“世子不必过于介怀，我游历四方也只是为了寻医问药。你身体安康，又承袭爵位，可享一世荣华。用这一身自由换取一辈子衣食无忧，倒也并无不妥。”
“呵。。。你也无需宽慰我，若你是我，一辈子困于这王府之中，你可愿意？无病无灾，锦衣玉食，也只是徒增烦劳罢了。。。”语尽，心里想的却是，身染重病又如何？寻医问药又怎样？你容玄钰若不是活得自在满足，又怎会将生死看得这样冷淡？纵使你深谙世事，怕也是不会明白我心中之苦。哎，想来这世间又会有几人能懂？。。。
容玄钰并未作答，默默凝望着平静无波的碧水面。朱孟烷一阵暗叹后也是无语，其实答案如何，二人心中皆是知晓。
容玄钰几人在江城滞留了一日便赶着马车，由北而南沿着山脚来到楚王府正门口。只见王府正殿基高约莫六尺九寸，四门城墙饰以青绿，内侧廊房饰以黛色。而四城正门则以丹漆，金涂铜钉，此番豪华壮观，犹如皇宫之气势着实令人震撼叹服。
“不愧是楚王，府邸竟堪比皇城！”立于府门口，容玄钰的师父叹道。此时容玄钰亦是一番惊诧，心想：“外围犹是如此，内侧又是何等一番景象，实在不敢估量。”
想来他与楚世子是幼时于前朝皇后的册封大典得以一见，时值前朝建文元年，他父亲容缙当时还未官拜丞相，乃翰林大学士。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群臣携家眷，举国欢庆。楚王朱桢也携全家从其藩地赶至京师为皇后庆贺。这二人本不相识，不曾想均是十分不喜宴席中这推杯换盏，虚无做作之气，容玄钰席间借口解手退出殿内，却在后花园中与这楚世子打了个照面，二人年纪相仿，一见如故。故约定日后以信联络，自此无话不说，相交至今已有九年之余，饶是如此，这却是容玄钰初次来到楚王府。
“玄钰，你可算来了！”一声夹带着欢喜的呼唤入耳，只见一翩翩公子从府中大笑走出。这少年约十七八的年纪，面相清秀。高绾着冠发，一身绛紫色的锦袍，腰间别着一枚上乘的和田青玉佩，更是平添几分贵气。这正是楚王朱桢与其正妃所出——三世子朱孟烷。
盛年不再来，岁月不待人。恍惚间，已逝九年余。
两人对视片刻，彼此都有一瞬的恍神。
“世子殿下，许久不见，你可还好？”容玄钰上前俯身作揖。
这楚世子一脸喜色，摆了摆手，“哎，你我不必多礼。我一切都好，倒是你，身体如何了？”
容玄钰微微一笑：“劳殿下惦记，有师父医治已无大碍。”话音刚落，他身后的老人冷哼一声，心想，“你这小子，若真的无事，为师还会陪你来这劳什子楚王府？又是坐船又是马车，差点没要了老头子我半条命！说瞎话也不说圆乎点，你当别人瞧不出么？傻小子！”
“这位老前辈。。。莫不是玄钰的师父？”
“正是家师。”
朱孟烷一听，心中了然。他与容玄钰自幼相交，早知他的师父乃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怪医陆商曲。这陆商曲师承医圣洪以善，得其一手真传，传医术如华佗再世般能起死回生，精湛无比。然其性格怪诞，行事乖张，却于数十年前自行脱离师门，从此绝迹江湖，遂有怪医之称。至于这怪医是如何成为了容玄钰的师父，又是何时之事，朱孟烷也不得而知。
“久仰前辈大名，失敬失敬！”朱孟烷丝毫不敢怠慢，姿态谦恭。
陆商曲心中微诧，没想到这楚三世子竟毫无私分皇家架子，不由赞许几分，淡笑回道：“世子客气了，老朽不过一介江湖粗人。此番随着徒儿拜访贵府，多有打扰，望请海涵。”
不愧是怪医，这番气势竟不输于皇室，朱孟烷不由心生敬佩，“前辈哪里话，我与玄钰自幼相识，情同手足，怎来打扰一说？你们一路辛劳，快请进，午膳早已备好！”
听闻他这一说，众人也觉饥肠辘辘，遂不再推辞客套，一行人欢欢喜喜的进了王府中。
午膳过后，怪医便在早已收拾好的厢房中歇息，而那一路跟随容玄钰身后，未发一言的佩剑少年也被强行下令去休息才肯离去。出了厢房，在走廊的尽头转角处，有一座小巧玲珑的水榭，静浮于碧水之上，名为“踏雪”。
垂条烟柳曳痕，亭阁水榭幽深。
一张雕花紫檀木茶几，两个美如冠玉的风流少年。
相对而坐，般般入画。
忽听，一道男子询问之声响起，“入府还不曾拜见楚王殿下，不知他现下何处？”
又一男子接话，“父王上月去了灵泉山避暑，他已叮嘱，要我好生招待你。来，尝尝这茶。。。你见识广博，看看能否尝出这是什么茶？”只见他手握一杯上好的青花瓷茶杯，递向对面的少年。
容玄钰抿嘴一笑，接过茶杯。垂眸一眼，只见这茶叶汤色竟不似平日所喝之茶的色泽柔和，青绿明亮，而是十分的红艳乌润，茶叶外形细小如眉，条索紧结。在沸水的冲泡下清香扑鼻，似果香又似兰香，轻抿一口，口感鲜醇酣厚，其香不减反更加馥郁。
看着半晌无声，眉头微皱的容玄钰，朱孟烷的心情莫名爽朗愉悦起来，“如何？可知这是什么茶？”
容玄钰放下茶杯，笑着摇了摇头，“世子酷爱品茗，对茶自是研究通透。玄钰是万万比不得。这茶。。。无论外形，汤色，香气都不似平日所喝，玄钰并未见过。敢问世子，这是什么茶？”
“哈哈，你莫要太谦虚，我知晓你的。此茶名为祁红，出自徽州祁门。我们平日里喝的多为绿茶，此茶独为红茶，与众不同，先闻香，再品味，只须一口便满口回香，回味甘美，实乃红茶上品。”
朱孟烷说罢举起茶杯，面上似是几分陶醉，神情甘之如饴。顷刻，又朗声道：“一年前，那徽州知府陈彦回欲向朝廷进贡此茶，正值我父王奉旨入京，皇上感怀他鞍马劳顿，不辞辛苦，便将此茶赐予我父王。父亲大人知晓我素来爱茶，便将此茶带回荆州。说起来，本世子倒是无意间坏了陈大人的好事。”
玄钰若有所思，却也不明他为何会提及此事，只得宽慰道：“皇上既赐予此茶，已是莫大的恩赐，世子殿下又如此钟爱此茶，陈大人想必更是感念皇恩浩荡，夜不能寐了。”
“呵呵。。。那是自然，本世子定不会错把珍珠当鱼目，如此的艳绝芳醉，怎能不爱？”说罢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你可还在服用白花蛇舌草？”
容玄钰神情微怔，随即轻点了点头，“世子无须担心，已无大碍。”
“唉，你休要骗我，若真的无事你的脸色怎会这般的苍白？怪医已年迈，又怎会随你一路跋山涉水一番折腾来我楚王府？此番邀你前来，也正是与你的寒毒有关。。。 你的身体拖不得，明日便随我上山罢。”
“世子何出此言？这蛇山上莫非有可解我寒毒的奇药？”
“奇药倒是不敢说，只不过这蛇山的半山侧有一山庄，名曰幽月山庄。听闻那庄主精通医术，多年前遭遇劫难时曾受过我父王相助。既是受恩于我父王，那上山问他求医也未曾不可。”
“如此说来，这蛇山之中竟有山庄，着实素未听闻。”容玄钰缓缓起身负手立于水榭之中，思绪深深不可见。
“本世子在这蛇山脚下生长十八余年都不曾知晓，何况是你。这还是前些时候与父王对饮，他喝醉时多言了几句，我偷偷打探而来。事后我派人上山打探许久竟无功而返。不知那庄主究竟何方高人，能在蛇山中悄然隐世而居，我父王更是三缄其口。”
“楚王乃国之栋梁，能与他结交想必不是一般人。只是。。。师父号称怪医，也奈何不了这寒毒。西域昆仑派的冰蛭寒毒，无药可解，所言不虚。”容玄钰转身看向了朱孟烷，瞧不出悲喜。
朱孟烷却并不以为意：“非也，诗云：‘金河一去路千千，欲到天边更有天’。这天下之大，纵是怪医，也有未能解、未可医之病，他无法医好，或许就有人能医好。世事无绝对，玄钰，莫轻言舍弃。”他真挚且坚定的神色却是令容玄钰心中悸动一番，心道，人生得一知己如此，无憾矣。
朱孟烷并不知此刻容玄钰心中所感慨，只道是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继续劝慰：“你虽贵为丞相之子，却是自由身可四方游历，不受束缚。识天下未闻未见之物，历人间未经未阅之事，好不快哉！”
容玄钰听出他话语间的羡慕意味，便回道：“世子不必过于介怀，我游历四方也只是为了寻医问药。你身体安康，又承袭爵位，可享一世荣华。用这一身自由换取一辈子衣食无忧，倒也并无不妥。”
“呵。。。你也无需宽慰我，若你是我，一辈子困于这王府之中，你可愿意？无病无灾，锦衣玉食，也只是徒增烦劳罢了。。。”语尽，心里想的却是，身染重病又如何？寻医问药又怎样？你容玄钰若不是活得自在满足，又怎会将生死看得这样冷淡？纵使你深谙世事，怕也是不会明白我心中之苦。哎，想来这世间又会有几人能懂？。。。
容玄钰并未作答，默默凝望着平静无波的碧水面。朱孟烷一阵暗叹后也是无语，其实答案如何，二人心中皆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