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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对,再猜。”

    “弓箭,让我打猎用的。”

    “不对,”她给暗示。“除了种菜打猎,“为师”还教过你什么?”

    “……菜刀?”她教他做饭烧菜,常唠叨家里就一把菜刀,不够两人用。

    “都不对。唉,有这么难猜吗?”她打开盒盖。

    他愣住,盒内是刀没错,但不是菜刀,是兵刀,是一把精光灿烂、刀口锋锐的长刀。

    他提起刀,入手极是沉重,跟他平日练武用的木刀大不相同。

    “这刀是爹留下的。刀柄有点损坏,我跟吴大叔研究好久,他没打造过兵器,花了点时间才修好,还因此对兵器产生兴趣了。”才会在信上要她多去铺走动,想再跟她讨论。“我想,是时候把它给你了,大侠怎能没有称手的兵器呢?”

    “谢谢。”他心下感动,这不只是父亲的遗物,也是她的心意。

    “我也有礼物送你。”

    “送我?”她惊诧。“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不是生日也可以送礼。”他把藏在床底的布包拿给她。

    第一次有人送礼给她,她好兴奋,咻咻咻拆开布包,是个毛茸茸的空圆筒,兔毛做的,不大,但触手柔软,放在眼前,可以看到另一端。

    她茫然。“这是什么?”

    他微笑,将她双手拉过来,从圆筒两侧伸入,两手在圆筒变握,被柔细的兔毛簇拥着,原本几乎冻僵的手立刻生出暖意。

    “啊!是暖手的!”她惊喜地嚷。“是你做的?”不曾见过有人卖这种东西,当然是他做的,也只有他才做得出来。他知道她双手经常冰凉,因此做了这么窝心的礼物,用料虽简单,用心却深,这份礼虽轻,但情意重。

    情意啊……

    她望向他,炉火烘暖了他俊脸。他向来少话,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腼腆微笑,但映着火光的深邃墨眸,似有千言万语。

    她心怦地一跳,当然有情……与他相处两年,有家人之情,也有师徒之情,娘亲辞世后,她孤身一人,几乎忘了和另一人相互关心是这么好,可是,对着娘时,心跳不会这么快,越跳越快、越热……是因为太感动了吗?

    “谢谢。”她学他,简短两字满载泛滥的心绪与感情。她把手筒举到脸边蹭了又蹭,恋恋不舍地搁下它。“好,我也来帮忙做晚饭,这烧鸭是去你最喜欢的铺买的,趁热……”

    “我要改吃素了。”

    她傻眼。“为什么?你今早不是还在吃鸡肉吗?”

    “我想改吃素。”

    “那这只烧鸭……”

    “你吃。”

    “这么大一只,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这是特地为他买的,他不吃,她失望。“不能明天才开始吃素吗?”

    他迟疑了下,闻到香喷喷的烧鸭是有点馋,但他下定决心,摇头。

    “好端端的怎么想改吃素?”

    “这样打来的猎物就可以全拿去卖,多赚点钱。”他瞧她一眼,低声道:“不过,你不必跟着我吃素,你身体不好,需要肉食滋补。”

    她微张着唇,摇摇头。“好吧,你高兴就好。”她挽起衣袖,走到炉边。

    他跟过去帮忙。送她礼物是一时起念,她从不抱怨自己的体弱多病,是比武过招时,两人肢体接触,他才发现她双手冰凉,冷得教他心惊。初见时,她个比他高,又有武功,当时觉得她好强悍,如今却觉她柔弱,忘不了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像是花,一朵惹人怜惜的花,很需要他照顾……

    目光锁住她侧面,便移不开了,他近来常不知不觉就盯着她看,看得出神,这样没有原因、忘我的凝视……会是喜欢吗?

    他忽见她素手在自己面前连晃几下。

    “你在看什么?”瞧他失魂落魄的。

    他一震,俊脸发热。“没什么。”

    她纳闷,但也没多问,转身寻菜刀。

    她忙着与烧鸭搏斗,他洗菜,没多久,目光又回到她身上,悄悄的、久久的,流连不去。

    目光停驻于她,转眼就是七年,不曾稍移。

    梁觅坚持要开饭铺,荆木礼也就由着她。她二十二岁那年,他们存够了钱,如愿在城开了小饭馆,卖她发想的素菜,饭馆开在他名下,但她擅长经营、管理钱财,主要事务都由她打点,又过三年,她在城买下了一间宅。

    他本以为她会搬进城里住,没想到她还是住在山上木屋,怎么劝也不听。他有时和人上山打猎,最担心的就是他不在时,独居的她无人照顾,她的宿疾一发作便可能晕厥,若是无人发现,说不定送了小命,如今果然发生了。

    “包?包?”

    她秀美的面容苍白如雪,腮边沾着泥土,长睫紧闭,怎么唤都不醒。又病倒了吗?他探她额头,体肤偏凉,没发热。

    “包?”他轻摇她。“包?包……”

    “别再“包”了……”怀人幽幽开口。

    他愣住,就见她眼一睁,眼眸清亮有神,瞅着他笑。

    “哟,乖徒儿,你回来啦?”

    “你不是晕过去了?”瞧她精神奕奕,哪有重病晕厥的萎靡模样?

    “我没事,我只是忽然想闻闻泥土的味道。”

    好端端闻什么泥土?瞧她眼神狡猾,分明有诈,他眉头皱起。“既然醒着,为什么我叫你都不睁眼?”

    “我是想,当你十年师父,没听你喊过一声师父,我不甘愿啊,心想你要是以为我昏过去了,也许一时情急,就会喊我师父……”唉,结果还是包。

    他瞪她,突然松手,她摔回地上,“唉哟”一声。

    “你、你做什么?怎能这样摔师父,唉哟,好痛,痛痛痛……”

    松手之前,他已先确认地上没有石块之类的硬物,土地柔软,她离地才半尺,不可能摔疼,但冷眸还是忍不住向她瞥去,瞧她嘴里呼痛,脸上笑吟吟,他悻悻然收回视线,迳自进屋。

    屋内一切如旧,炉上正在煎药,满屋药气,他往木橱瞥去。上山打猎前,他准备了几日份的药,叮咛她按时服用,一数,是少了五包,再瞧她气色,虽不好,也没坏到哪儿,他绷紧的心再放松一点,但还是绷着脸。

    “昨晚他们送受伤的猎户回来,我担心极了,生怕你也受了伤,结果你回来居然这么摔师父,没良心。”她嘀嘀咕咕,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嗯,没被熊咬掉哪只手脚,这才放心了。“你先回来,不要紧吗?”

    “伤者失血过多,怕有个万一,才赶紧把他送回城里。今早我们找到熊的巢穴,两只都杀了,他们要运熊尸下山,我想没我的事了,就早点回来。”

    “你是担心为师一个人在吗?”

    “你确实让我很不放心。”瞥到桌上的羊皮纸,他诧异。“你又在读这张纸了?”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拿出来读一读,说不定哪天给我读通了。”看他脸色还是冷冷的,她柔声问:“你还在生气?”

    “为什么你不肯住城里?要是住在城里,左邻右舍也好有个照应。”倘若今日她是真的病昏了,他又没回来,她一个人躺在田里吹风,说不定还下雨……他想得心寒,不敢再想。

    “我可以照顾自己……”

    “之前病了两个月,下不了床的是谁?”

    她哑口无言。“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城里实在住不惯。何况那宅是将来要让你娶妻用的,我们兄弟迟早要分家,我不能永远赖着你。”

    “你又不是我兄弟。”

    “好吧,至少是师徒,从来只有师父养徒弟,哪有弟养师父……”

    “你不是我师父。”

    “没良心,为师没藏私,把一身武功都传给你,你还不认我……”她装出一脸大受打击。“那你究竟当我是什么?别说当我是包,我立时就把你逐出师门。”

    他微笑。“你是我的亲人。”

    “嗯。”他们亲如真正手足,这是意料之的答案,听着也算满意,但……总觉得有点不是。这些年,认真当他师父,也将自己当成他的长辈,开饭馆、购置宅,都是为他打算,爹托她照顾他,照顾到他娶妻生,也算个段落吧?

    “对了,李大婶又来给你说媒了。”

    “她还来?我以为城里未婚的女都让我拒绝了。”他皱眉。

    “她有个妹,住在三十里外的小城,这两天来我们这儿陪姐姐,据说也是位媒婆,撮合过不少良缘,她把她那边待嫁的姑娘家列了张单,说要约你见面,让你挑媳妇。”

    “你不会答应了吧?”

    “当然是答应了。你今年二十三,不能再拖了。”

    “你二十了,更不能拖。”

    她点头。“说得也是,为师顺便也讨个媳妇好了。”

    他闻言瞠目,她能娶吗?原本想激她认真考虑自己的将来,也许他就有机会坦白心意,不料她回答得这么皮,他顿时词穷。

    他不高兴又无言以对的模样,还真是……呆,她噗哧笑了。

    “为师是跟你说笑啊,你只需要笑一笑,眼睛瞪得这么大做什么?”他什么都好,就是实心眼,本来可以轻松谈的事,都被他搅得严肃兮兮。

    “我不是在说笑。”他有点恼怒。他拒绝了所有上门的亲事,总不是无缘无故,她……一点也没察觉他心意吗?

    “那好,我也很认真,这回你可要好好挑个姑娘。你越来越老,不要老到当爷爷的年纪,才生儿,年老育儿可就麻烦了。”

    “你老了才麻烦。”女人不比男,青春如烛,越燃越短越黯淡,她究竟有没有自觉?

    这话好毒啊!她瞪他。“你放心,为师就是老了,也不会赖着你养。”

    但他情愿被她赖着,赖他到老,赖他一生一世……

    悄悄恋着她,却说不出口,对她的感情早已变质,说是亲人,她是当成亲近之人吧?他心所想的,却是亲爱之人,最亲也是最爱……但他说不出口,每每对上她那双机灵又纯净的黑眸,所有情衷都梗在胸口。她眼没有相同的情动,他对她的思恋,只是独自品尝的苦楚。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下午,我和两位大婶约在饭馆见,你随我前去。”

    他没回答,应该表示同意吧?梁觅暗忖。

    什么为母报仇,她早就抛到霄云外,娘亲若地下有知,也许会拎着她耳朵扭个几百下吧,可她没办法啊,当初逼他拜师,被他狠咬,她吓到了,他被逼急了就会发狠,但不发狠的时候也算乖巧听话,她实在欺负不下手,反而更想疼他,毕竟他实在是个贴心的孩啊。

    疼他到把饭馆记在他名下,疼他到积极为他寻觅良缘,怕她走了之后,他一个人孤单……她不怕死,却怕他孤单,是不是有点傻?简直把他疼入了心,疼得好像有点超过当初爹的交代了。

    不不,还是少疼点吧,太惦记他,恐怕将来她离世后,依然放下不他,成了留恋不去的魂魄……

    留恋吗?她苦笑。自命洒脱、拿得起放得下的她,居然也尝到这种牵肠挂肚的滋味了。

    两日后下午,梁觅带着荆木礼,如约来到自家饭馆。

    已过午饭时间,店内没什么客人,刘掌柜和独生女玉儿过来招呼。小彩独自坐在角落一桌,瞧见他们,点个头致意。李大婶姐妹已经到了。

    “粱大哥,听李大婶说,她是来作媒的?”玉儿忐忑不安。

    打从进常香馆工作那天起,她就偷偷爱上了粱觅,毕竟哪个女人不喜欢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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