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平行世界
初春，正午的阳光散发着草尖上清和的淡香，柔怡如水地洒了一地。这条小路隔着车水马龙的大路有二条街的距离，散发着春日午后特有的平和、宁静、慵懒。街边是一式的公寓楼房，奶白色砖墙，咖啡色阳台、欧式的雕花铸铁窗棂。街面是一家接一家的高档精品小店，装点得精致洋气，门楣是柠檬色法式花饰浮雕，门前是洋红色的牛津布遮阳棚。
路边高大苍劲的梧桐如绅士般直立着，抽出的新芽似绿色的水泡粘满了整棵树，透烁出青晕的光。如寂静的舞台灯光被逐一点亮，万物在春光下有一种等待盛宴开幕的喜悦。
韦业从黑色奔驰车上下来，朝司机老李挥了挥手，“你先开车回公司，我想在这附近走走。”
他身穿昂贵的深灰色西装，细条纹领带，独自站在路边，冰凉的眼睛丝毫感受不到身边鼓动的春意，仿佛丛林中警觉的黑豹，又仿佛甲板上的水手观察着远处的波浪，有着深不可测的警惕。紧抿着嘴成一条直线，脸上不流露任何表情。梧桐树的阴影打在脸上，黑白对衬间透出几分寒意。即便是一个人也无法放松。
一个小时前和从深圳赶来的大哥韦尔吃饭，细细谈了一下公司本年度新的发展规划。不料大哥指手画脚煞有介事地东评西点，似乎他是韦氏集团的总指挥，根本不把真正的总经理韦业放在眼里。早知道大哥内心不服气，也不用这样拿腔拿调。或许摆出这幅架势，也是他最后的一点挣扎。今日和大哥的商谈虽是很客气，但他还是甩出了总经理的气派，最后几句话说得敲山震虎。
大哥对自己形成不了什么威胁，这一点他很清楚。就算台湾本部有几位不识时务的老将背后支持，也无法动摇大局。他的“私人舰队”正悄悄地监视着总部的一举一动。当然他知道大哥也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些探子，自接手上海的分公司之后，高层人员进行了大洗牌，能收买的收买，不放心的调离，油腔滑调的踢跑。对于整个公司的情况，他早就了如指掌。这些年他像父亲的影子般一步不拉地吸收消化所有学到的东西，他的高智商、灵敏直觉加上勤奋早就无人能及左右。
唯有那个探子秘书青美，韦业把她留下了，也算是给大哥一点面子。青美毕业于上海名校，是个难得一见的能干秘书。有她在，很多事韦业不用操心，无论大小事她总会安排的妥妥帖帖，处理的井井有条。韦业唯一要记住的是在她生日时送她昂贵的生日礼物，并给与她的工作以极高的评价。在使用钱和手腕方面，韦业和他的父亲一样从不吝啬。风向总归会转的，何况女人向来没有什么坚定不移的立场。
韦业缓步往前走，脊背直挺，一步步踩着树叶的影子，仔细梳理着思绪。
忽然一只虎斑猫从眼前一窜而过，颈部挂着的海蓝色驱蚤项圈上的两只铃铛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他愣了愣，停下脚步，看着猫飞速从黑色铁栏中钻过，进了公寓草坪，消失不见踪影。他不自觉地偏了偏头，用手抚摸着太阳穴，似乎想起了什么。记忆如鱼竿顶部的银针从冰河的细微裂缝中垂下去，看到了随着水波飘逸的水草，无数在水草间游动的斑斓的鱼，静谧又欢快的水底世界。他心中隐秘的世界被触动。
他不想顺着这条思路滑下去，攀着旁枝又联想起很多年前一位残疾诗人所说的话：我们就像深海的鱼，如果自身不发光就永远见不到光。正是，能见到光最佳的办法就是自身发光，而不是等待和依赖恩宠的降临。这么多年的打拼，他终于赢得了父亲的信任，做到了今日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状态。
可是，自己还是整日生活在紧张与压力中，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究竟少了什么？
韦业轻轻叹了口气，视线仍然落在虎斑猫消失的地方，深思般地睥睨着那块草坪。脑海中犹如被勒进了一根铁箍，头隐隐作痛。阳光恬静地伏在他身上纹丝不动，午睡似的打着盹。思绪绕了一圈不受控制地又与刚才的断面接轨。
一个十一岁小女孩的身影跳入他眼中，“辛哥哥，来吃我的冰激凌生日蛋糕。快呀，要化掉了。”
海蓝色的发结，海蓝色的连衣裙，晶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冲过来拉起他的手，“快点呀！”
回忆带来久违的温暖，正如初春的阳光，又如波动的水草。他冷峻的神情不由自主地舒展出几分柔和。
灼热的夏日、繁茂的桑树、黑玫瑰的铁栏栅、爬墙的女孩、划破的小手、紫色的牵牛花、泰戈尔的诗……所有的场景如幻灯片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清晰明净地围绕着他，旧日的时光泛上无法老去的记忆，犹如樱花树条上的新芽终将爆出满树的花朵。
他的头脑中似乎有两个世界，一个是与现实平行的，另一个则隐秘地躲藏在他记忆的世界里，从不轻易开启。那个世界过于美好，反而衬出他今日情感世界的狼藉和荒芜。过于残酷的对比，使得他尽可能不去碰触那个世界。
现在我什么都有了，不是吗？仅次于老总裁的权势，韦氏集团的最高指挥官，加上财阀之女的未婚妻，还有什么可想的？他似乎自己在替自己打气。
另外他私下还有一个伙伴，长得有几分苏菲玛索的味道，只是眼睛不如她那么醉人。脸部、身形和性格都非常符合他的要求，在床上配合完美，而且事后不多话。他们每个月固定见二次，即便是深夜，韦业也会在完事后迅速离开。临走前例行公事般亲她一下，又在床头柜上放一只厚信封，她只是躺在床上一语不发地看着他消失。每次都会给她足够多的钱，明白无误地道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爱无关，只是出于一个男子健康的生理需求。
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和职业，也从来不相互打听。一年前在“星尘酒吧”喝酒时彼此中意，这种关系就默默维持了下去。韦业对女子有着自己特殊的洁癖，他灵敏的鼻子能闻到她们身上的味道。不是体味，那味道来自深远的子宫，各式女子发出各式独特的香味或腥臭。她的味道，清淡甘爽，他喜欢。她自称wenddy，又给他取名为niko，他们只用微信weixin联络，从不采用其他方式。
他不必花心思去想念她，也不用记得她的生日，更不用讨好地陪她逛街。偶尔一起吃顿饭，聊一些泛泛的话题。她从不抱怨也不提更多要求，他们是彼此最完美的客户。韦业喜欢这种简洁明了的关系，他的精力必须一滴不剩地用在他的野心中。
但是春日午后的这一刻，一只虎斑猫成为那把钥匙，轻轻一跃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门，然后又不负责任地摆摆尾巴走了。
韦业觉得手心里热热的，似乎有一种能量从那里升起。此刻他不愿意回想那些事，有些门应该上锁加密码。那个十一岁的女孩对他来说太远了，远的就像一张压在箱底的成年旧照，颜色褪尽，面容模糊。
他微微地举头对着明亮的天宇，缓缓闭上眼睛，尽可能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让思绪渐渐变淡。阳光透过层层叶片，在他脸上愉悦地作画，光与影共存的丰腴。韦业轻轻呼吸，恻耳倾听自己胸腔中连绵起伏的生命的运行，这是他难得的自我享受的时刻。
不远处有一辆白色沃尔沃停在路边，车上的男子目光冷冷地盯着韦业。看到韦业惬意地闭上眼睛享受阳光，他的怒气不煽而起：真想开车狠命撞去，让他瞬间变成血红的番茄比萨饼。他猛吸一口烟，恶意地想，半边脸由于过分生气扭曲着。不行，不能这么胡思乱想。每年到这个时期，他总是变得格外烦躁，难以自控。把烟蒂往车外一扔，他呼地一声开车离去。
路边高大苍劲的梧桐如绅士般直立着，抽出的新芽似绿色的水泡粘满了整棵树，透烁出青晕的光。如寂静的舞台灯光被逐一点亮，万物在春光下有一种等待盛宴开幕的喜悦。
韦业从黑色奔驰车上下来，朝司机老李挥了挥手，“你先开车回公司，我想在这附近走走。”
他身穿昂贵的深灰色西装，细条纹领带，独自站在路边，冰凉的眼睛丝毫感受不到身边鼓动的春意，仿佛丛林中警觉的黑豹，又仿佛甲板上的水手观察着远处的波浪，有着深不可测的警惕。紧抿着嘴成一条直线，脸上不流露任何表情。梧桐树的阴影打在脸上，黑白对衬间透出几分寒意。即便是一个人也无法放松。
一个小时前和从深圳赶来的大哥韦尔吃饭，细细谈了一下公司本年度新的发展规划。不料大哥指手画脚煞有介事地东评西点，似乎他是韦氏集团的总指挥，根本不把真正的总经理韦业放在眼里。早知道大哥内心不服气，也不用这样拿腔拿调。或许摆出这幅架势，也是他最后的一点挣扎。今日和大哥的商谈虽是很客气，但他还是甩出了总经理的气派，最后几句话说得敲山震虎。
大哥对自己形成不了什么威胁，这一点他很清楚。就算台湾本部有几位不识时务的老将背后支持，也无法动摇大局。他的“私人舰队”正悄悄地监视着总部的一举一动。当然他知道大哥也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些探子，自接手上海的分公司之后，高层人员进行了大洗牌，能收买的收买，不放心的调离，油腔滑调的踢跑。对于整个公司的情况，他早就了如指掌。这些年他像父亲的影子般一步不拉地吸收消化所有学到的东西，他的高智商、灵敏直觉加上勤奋早就无人能及左右。
唯有那个探子秘书青美，韦业把她留下了，也算是给大哥一点面子。青美毕业于上海名校，是个难得一见的能干秘书。有她在，很多事韦业不用操心，无论大小事她总会安排的妥妥帖帖，处理的井井有条。韦业唯一要记住的是在她生日时送她昂贵的生日礼物，并给与她的工作以极高的评价。在使用钱和手腕方面，韦业和他的父亲一样从不吝啬。风向总归会转的，何况女人向来没有什么坚定不移的立场。
韦业缓步往前走，脊背直挺，一步步踩着树叶的影子，仔细梳理着思绪。
忽然一只虎斑猫从眼前一窜而过，颈部挂着的海蓝色驱蚤项圈上的两只铃铛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他愣了愣，停下脚步，看着猫飞速从黑色铁栏中钻过，进了公寓草坪，消失不见踪影。他不自觉地偏了偏头，用手抚摸着太阳穴，似乎想起了什么。记忆如鱼竿顶部的银针从冰河的细微裂缝中垂下去，看到了随着水波飘逸的水草，无数在水草间游动的斑斓的鱼，静谧又欢快的水底世界。他心中隐秘的世界被触动。
他不想顺着这条思路滑下去，攀着旁枝又联想起很多年前一位残疾诗人所说的话：我们就像深海的鱼，如果自身不发光就永远见不到光。正是，能见到光最佳的办法就是自身发光，而不是等待和依赖恩宠的降临。这么多年的打拼，他终于赢得了父亲的信任，做到了今日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状态。
可是，自己还是整日生活在紧张与压力中，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究竟少了什么？
韦业轻轻叹了口气，视线仍然落在虎斑猫消失的地方，深思般地睥睨着那块草坪。脑海中犹如被勒进了一根铁箍，头隐隐作痛。阳光恬静地伏在他身上纹丝不动，午睡似的打着盹。思绪绕了一圈不受控制地又与刚才的断面接轨。
一个十一岁小女孩的身影跳入他眼中，“辛哥哥，来吃我的冰激凌生日蛋糕。快呀，要化掉了。”
海蓝色的发结，海蓝色的连衣裙，晶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冲过来拉起他的手，“快点呀！”
回忆带来久违的温暖，正如初春的阳光，又如波动的水草。他冷峻的神情不由自主地舒展出几分柔和。
灼热的夏日、繁茂的桑树、黑玫瑰的铁栏栅、爬墙的女孩、划破的小手、紫色的牵牛花、泰戈尔的诗……所有的场景如幻灯片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清晰明净地围绕着他，旧日的时光泛上无法老去的记忆，犹如樱花树条上的新芽终将爆出满树的花朵。
他的头脑中似乎有两个世界，一个是与现实平行的，另一个则隐秘地躲藏在他记忆的世界里，从不轻易开启。那个世界过于美好，反而衬出他今日情感世界的狼藉和荒芜。过于残酷的对比，使得他尽可能不去碰触那个世界。
现在我什么都有了，不是吗？仅次于老总裁的权势，韦氏集团的最高指挥官，加上财阀之女的未婚妻，还有什么可想的？他似乎自己在替自己打气。
另外他私下还有一个伙伴，长得有几分苏菲玛索的味道，只是眼睛不如她那么醉人。脸部、身形和性格都非常符合他的要求，在床上配合完美，而且事后不多话。他们每个月固定见二次，即便是深夜，韦业也会在完事后迅速离开。临走前例行公事般亲她一下，又在床头柜上放一只厚信封，她只是躺在床上一语不发地看着他消失。每次都会给她足够多的钱，明白无误地道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爱无关，只是出于一个男子健康的生理需求。
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和职业，也从来不相互打听。一年前在“星尘酒吧”喝酒时彼此中意，这种关系就默默维持了下去。韦业对女子有着自己特殊的洁癖，他灵敏的鼻子能闻到她们身上的味道。不是体味，那味道来自深远的子宫，各式女子发出各式独特的香味或腥臭。她的味道，清淡甘爽，他喜欢。她自称wenddy，又给他取名为niko，他们只用微信weixin联络，从不采用其他方式。
他不必花心思去想念她，也不用记得她的生日，更不用讨好地陪她逛街。偶尔一起吃顿饭，聊一些泛泛的话题。她从不抱怨也不提更多要求，他们是彼此最完美的客户。韦业喜欢这种简洁明了的关系，他的精力必须一滴不剩地用在他的野心中。
但是春日午后的这一刻，一只虎斑猫成为那把钥匙，轻轻一跃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门，然后又不负责任地摆摆尾巴走了。
韦业觉得手心里热热的，似乎有一种能量从那里升起。此刻他不愿意回想那些事，有些门应该上锁加密码。那个十一岁的女孩对他来说太远了，远的就像一张压在箱底的成年旧照，颜色褪尽，面容模糊。
他微微地举头对着明亮的天宇，缓缓闭上眼睛，尽可能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让思绪渐渐变淡。阳光透过层层叶片，在他脸上愉悦地作画，光与影共存的丰腴。韦业轻轻呼吸，恻耳倾听自己胸腔中连绵起伏的生命的运行，这是他难得的自我享受的时刻。
不远处有一辆白色沃尔沃停在路边，车上的男子目光冷冷地盯着韦业。看到韦业惬意地闭上眼睛享受阳光，他的怒气不煽而起：真想开车狠命撞去，让他瞬间变成血红的番茄比萨饼。他猛吸一口烟，恶意地想，半边脸由于过分生气扭曲着。不行，不能这么胡思乱想。每年到这个时期，他总是变得格外烦躁，难以自控。把烟蒂往车外一扔，他呼地一声开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