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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归相府,杖毙十四

    走时无人相送,回时门楣喧嚷。

    寂寥月下得马车,见那相府正门处,灯笼火光延展了十余丈长。那些掌灯的丫鬟,大多是与她有着一点旧仇。她一步步端雅走过,目不斜视,浅笑着望向那站在石阶之上一身华贵云眠锦的妇人。

    相府女眷全部在这里等候约整一个时辰,此时虽然身上寒,但是心里愈为冷。看着那细心装扮过后,一身玉白,端庄温雅的女子,向台阶之上缓缓行来,有几人笑得实在有些勉强。

    寂寥月行至付染雪身前,屈膝行个半福,视线温缓地流过这一众女眷的脸。

    平妻曾氏,与她的女儿,寂寥晚,寂寥寒中毒,并没有在。

    掌持中馈的姨娘秦氏,与她的一双女儿,寂文歌,寂文舞。

    还有陆姨娘,向姨娘,史姨娘,与她的四位妹妹。

    “晚儿恭迎大姐姐回府,午时晚儿因昨夜冷雨患感风寒,头重脚轻,故此未曾相送大姐姐,还请大姐姐有谅。”见无人说话,氛围颇是有些紧窒,寂寥晚上前一步,从一众人里行出。她形容温婉,笑意浅浅,这样寒冷的深秋夜里,那如玉容颜竟有一丝暖意。

    寂寥月亦然浅笑,握住寂寥晚的手,向她点了点头。

    寂寥晚笑容更暖些,回握住手里竟冰寒透骨的手,转头对付染雪道:“夫人,大姐姐手凉得很,这半夜三更的,劳烦大姐姐跑来跑去,如今定是乏了。再瞧众位姨娘妹妹,怕也是觉得冷了。反正咱们也接到大姐姐了,不如,夫人,咱们进去吧。”

    寂寥晚声音清柔,此时却稍稍大了些,惊醒了有些失神的付染雪,她看一眼始终微垂着头,浅笑温文的寂寥月,也不多说,领着一众人进入相府正门。

    十丈方石路旁青翠碧竹,竹子后方,左边是风松小筑研墨楼,右边是光华水榭清书楼。

    “大姐姐,爹爹将光华水榭赐给你住了。可给我羡慕坏了。二姐姐在时……”寂寥晚说到这里,斜眼偷偷瞄了瞄寂寥月脸色,见她仍旧笑意冉冉,只是总有一丝没能掩住的兴奋。

    “光华水榭里遍植月光草,据说满月之夜美的宛如仙界琼楼,天上玉宇,到时大姐姐一定要请晚儿去赏景喝茶。”寂寥晚牵着寂寥月,一脸娇态。

    “晚儿,方才还说你大姐姐困乏了,如今可不是你还缠着你大姐姐,赶紧放你大姐姐去歇息。”曾氏一脸哭笑不得,轻轻一敲寂寥晚的头。拉开自己女儿,曾氏笑着与寂寥月搭话:“月儿,二娘手底下有两三个不长眼睛的丫鬟,以前不长眼的顶撞于你。惜儿已经将她们带到光华水榭前去了,那些个子贱婢,任你处置。”

    寂寥月笑容深一些,好似受宠若惊,又好似不太耐烦。因她说不了话,曾氏倒也未曾摸清她的心思。

    秦姨娘心里惴惴不安,有心也上前稍稍赔个罪,可是看到寂寥月那笑容弯弯的嘴,她又瞬间胆怯起来。

    付染雪一直静静地在前面走着,此刻忽然停下来,转身对着寂寥月,口气漠然道:“柔嬷嬷便先留在你光华水榭吧。明儿个戚婆子大早就会来左相府,听闻这一批丫头不错,你留意着,给自己挑上两个合心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吧。”她说完,自己先行走了。

    寂寥月向她背影福一福身,忽然记起咏儿没跟她一起回来,眼睛微眯了眯。

    寂寥晚似是颇为不舍,只是很快就被曾氏拉走了。寂文舞脸色不佳,只扶着秦姨娘,也不与众人道别。寂文歌腼腆笑着跟寂寥月行礼,也不多说话,母女三个一同走了。剩下陆姨娘,向姨娘,史姨娘三人,领着她们各自的女儿,神情尴尬的与寂寥月道别。

    送走了诸位女眷,寂寥月默默站在原地,柔和的脸色霎时大变,整个人浸在夜里寒风中,竟是让柔嬷嬷觉得比那寒风还要冷。

    是她吗?

    月儿说的,那一只浅绯色漂亮灿烂却满身剧毒的欢喜蝶,是她吗?如果是,如果是……

    寂寥月脸色阴毒,周身散开浓重的恨意。

    “大小姐?”柔嬷嬷震惊于她满身的煞气,四下里望了望,轻声唤了一句。

    寂寥月清醒过来,马上想到这是在风松小筑研墨楼旁边。她这般压不住自己的情绪,如何与那些人斗?怎么为妹妹讨个公道?寂寥月自责,瞬时收起一身的煞气。

    她幽幽地看一眼柔嬷嬷,往光华水榭走去。

    天上玉宇,仙界琼楼,名副其实。

    只是寂寥月却没有半分心思放在那洁白色典雅的建筑,与那屋前满地银白色永不枯索的月光草上,七年后,她又一次踏进这水榭,却早已物事人非。那个一身雪色,清渺高洁的女孩儿,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她记得那时,月光之下,那如神童灵女般的人儿采着一片片月光草叶,坐在草地中间细心地给她编着手镯,编着花环……

    寂寥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手腕。那个镯子绞得极为结实,她戴了四年都没有什么磨损,只是……

    光华水榭建于请翠湖畔,满地月光草中,七座小亭围绕着一栋四层楼阁,美轮美奂。但此时不论是谁都没有心思赏景。

    在光华楼前,跪着十余个丫鬟,身子瑟瑟发抖,是冷,亦是怕。

    前几天,她们还在嘲笑鄙弃戏弄欺辱这水榭现今的主人;今天早晨,她们还在为了她被接进韶凝苑而心中恐惧;今天午时,她们又为了她的被遣而暗自欢欣;而如今,她们的命,却是放在这里,随她收取。众婢心中悔恨,俱是额头触地,半丝声也不敢出。

    寂寥月心里暗含愤恨,眼珠冷冷地看着她们。就是她们中的一个,抢走了那只镯子,抢走还不算,还让她眼睁睁看着,妹妹亲手做了送给她的东西被毁掉。

    那被撕扯地满空乱飞的银白色草叶,险些就晃瞎了她的眼睛。

    她记得,那个人一张圆脸盘,笑起来时憨憨的,不笑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无比严肃。她记得,那个人叫,珠儿。

    “奴婢素羽见过大小姐。”

    寂寥月见到面前这个个头矮小,相貌平凡的丫鬟,脸上冷色却是收了下去。握住素羽的手将其拉起来,寂寥月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她,嘴唇嚅了嚅,眼里闪过一抹冷色。

    感到这位主子仿佛娘亲打量出嫁回娘家省亲的女儿,婆婆打量满意儿媳一样的目光,素羽神色极为不自然,扭捏地笑了笑。

    “大小姐,姨娘让奴婢来应个声。昨儿那一场冷雨,使得姨娘旧病复发,整日儿软在床上无力起来,故而今夜未曾出迎,还望大小姐莫要怪罪。今儿午时,奴婢被大夫遣了出去抓药,紧赶慢赶想要送送您,却终是没赶上,奴婢刚到偏门,马车刚好转过巷口。”

    寂寥月笑着摇摇头,见素羽一脸懊恼时,敲了敲她的头。她又怎么会怪呢?这偌大的相府,怕也就只有那久病失宠,心性淡泊的楚姨娘身边的两个丫鬟还敬着她,怕也就只有素羽一人肯紧赶慢赶的追着送送她。

    两人相握着手,一个听一个说,一个笑着一个随着说的话而表情变换,气氛和睦融洽。使得那些前来赔罪的丫鬟与领着这些丫鬟的各位主子身边的心腹爱侍心里更是忐忑惊惧。

    柔嬷嬷站在寂寥月身后,眼看两人要一直这么一个说一个听下去,连忙唤了一声:“大小姐,楚姨娘身边也就素羽素心两人。如今深夜里,姨娘体弱,万一有个使唤什么的,素心那姑娘……”

    寂寥月垂眸暗笑,素心那姑娘,就一个懒字啊,害死人了。不过柔嬷嬷说得也在理,素心的确不能把楚姨娘服侍周到,她身边,少不得素羽。

    柔嬷嬷出声,素羽顿时也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再怎么说,大小姐也要休息的啊。这一天,来来回回几次,昨儿晚上据说还寻了短见……唉~,素羽暗叹气,眼中滑过些许怜悯。福身行了礼,她矮小的身影绕开一片片月光草小心走出去,下了水榭石阶,步子飞快地往西南方向行去。

    寂寥月揉揉脖子,秀眉紧蹙。吸进的凉气太多了,嗓子开始隐隐作痛。柔嬷嬷扶着她,口中连声地念叨:“大小姐,您这几日都未好好歇息过,今儿便早早睡了吧。这些个不长眼的,老奴替您处理了,准保大小姐满意。”

    寂寥月面色淡淡,轻点下头,柔嬷嬷后面的芸儿便上前接过她的手。两人与风儿一同进了光华楼。

    光华楼前跪着的站着的看见寂寥月将她们交给柔嬷嬷来处置,不由心中发怵,忙不迭地向着寂寥月的方向讨饶磕头。一时间,哭音四起,甚是凄惨。寂寥月面含诧异地回头瞥一眼柔嬷嬷,竟不知她有这般威势。

    那些奴婢见寂寥月回头,心里都不由滋生一丝希望,纷纷抬头,眼巴巴瞅着她。

    方才她们额头碰地,寂寥月并不认得她们是谁,如今她们抬头,寂寥月一个个看过去,原本温而淡的眼睛就一点点冷下去。

    她施施然转身,唇角勾起一丝恶意的笑。

    有希望活着么?那她就让这希望再多些吧。

    柔嬷嬷冷厉刚硬的惩罚在身后响起:“左相府家法,偷窃淫贿者,以下犯上者,杖责四十。若事态严重,杖毙。”

    杖毙!

    这两个字顿时带起一片大哭。柔嬷嬷既然提到了杖毙那就一定会杖毙的。

    “大小姐,奴婢知错了。”

    “大小姐,请开恩。”

    “大小姐,饶命啊!”

    ……

    ……

    杖毙二字听进耳中,寂寥月皱紧眉头,再次回头站定,神色不满的盯着柔嬷嬷。十四个奴婢顿时欢喜,心里不知念了多少寂寥月的好。看这个样子,这位大小姐定是个温柔绵软之辈,那是不是代表她们从前的不敬与欺辱都可以被磨灭,只要以后别再去找她的麻烦就可以了?

    柔嬷嬷见寂寥月不满意,忙忙迎上前来,福身道:“大小姐,这些人……”

    寂寥月狠瞪她一眼,招招手让她跟着,一起走进光华楼。

    那跪着的十四人与站着的五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八成只会小惩大诫了。

    光华楼大门一开,一张巨幅山水画便跃进眼帘。那是十位宫廷画师呕心沥血之作,被当今圣上和帝在八年前的花灯宴上奖给明月郡主。据传当年,明月郡主以一首瑶琴曲《丹颜末》作谜面,难倒天下学子,故而得了这一幅《水墨江山》。

    画下摆着一张四象桌,八把檀木椅,是过年度节时酬神拜灵用的供桌。屋里摆着两道软椅,椅前松木小几,摆着茶盏碗碟,却是会客用的。每一把软椅后都有不大不小一个精铁暖炉,此时深秋,已经全部燃起,滚滚暖意从里渗出,却闻不见一丝烟味。

    进了正屋,向左一拐,掀开棉帘子进去,就见屋中木楼梯,直通楼顶。

    寂寥月停下了脚步,右手做一个捏笔的姿势,望向芸儿。芸儿顿时会意,自己飞快跑上三楼拿下纸笔,手里捧着砚台,放在桌上。

    以为寂寥月会写饶过那些奴婢的话,风儿芸儿两人看着寂寥月提笔慢书,心思各异。可谁料,那纸上字迹虽绵柔秀气,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一个,拉到外面去,莫脏了月儿的地方。”

    柔嬷嬷拈起那张宣纸,面色平静,仿佛料定了结果。芸儿微蹙着眉,低下头去。

    当夜,光华水榭外,杖责声连响一夜,沉闷地夺去性命的“砰砰”声,夹和着那凄厉的哭喊,,刺进每一个无法入睡的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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