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月沉逝,心凉自缢（上）
“嗯。”
付染雪眉眼间淡到清透，轻应了一声，抿了一小口桌上茶水。
林嬷嬷垂着头，悄无声息坐在一旁。
过得半刻，林嬷嬷估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向付染雪告辞。她跟随着老王妃四十年，再大的阵仗也经得住，今日不曾想竟被这沉默寡语的付家嫡长女镇得额间冷汗涔涔。
此女当真名不虚传。
林嬷嬷想到这里，背心忽然一阵寒栗。那明月郡主，可是要比她母亲厉害个百千倍的……
出得回廊外，见墨儿手捧着一紫金颜色的木匣子，与一个穿青布衣裳的三等丫鬟向着这边走来。林嬷嬷迎上去，照旧又是一番客套恭迎。
等林嬷嬷一走，付染雪便站起身，向秦姨娘交代了两句。墨儿随着她，见她交代完秦姨娘后出屋竟直往自居的韶凝苑行去，不由心里暗叹了一声，唇瓣动了动，却终是没敢说话。
“当年他那般，便是与我断了所有情分。如今……也不过只是相互利用，各自获益而已。”付染雪声音清浅，眼底里坚硬冰冷。
墨儿连点着头，上前一步扶着付染雪，两人缓缓走回韶凝苑。
左相府后院，后门处，寂寥月手提着扫帚，仔细清扫着满地黄叶。她手臂木然地动着，脸上神色有些恍惚。
她与妹妹，一母同胞。偏生妹妹聪慧无比，四岁时七步成诗，六岁时文笔惊世，八岁便见倾城貌容，十岁修得绝伦武艺。而她，相貌平平，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又不讨生母喜欢，故此落得这般下场。又因妹妹身体孱弱，整日间药不能离口，她却生龙活虎，健康无比。爹娘疼惜痛心，将怒气尽数撒在她身上，若不是她占了妹妹的养分，妹妹又怎么会七岁离家到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荒僻野岛上治疗？又怎么会整日在鬼门关跟前转悠？又怎么会脸色惨白，不能跑不能跳，莫说不能跑不能跳，便是走，也不行？
其实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她是不是太多余太可恨，将那样一个仙人一般的女子祸害成那个样子？
“姐姐，这又怎么是你的错？那时候，咱俩在娘胎里，知道个什么？”
“姐姐不要听他们胡说，你是轻雪最好最美最聪明的姐姐。”
“姐，娘是不是又罚你了？你手怎么肿成这个样子？我去找娘说理去。”
“姐姐……”
“姐姐……”
“月儿，月儿……”寂寥月心底里这么喊着，眼泪簌簌直下。
她能在这吃人的后院待这么久，还没有寻死，全是因为当时妹妹走前笑着跟她说：“姐姐，轻雪一定治好病，一定早些回来，姐姐，你要等我啊。”
月儿……
月儿……
月儿，姐姐现在就连叫你一声都没有办法了啊！
“呦，还在这里垂起泪了。嗤～”
“告诉你吧，人家冠王府已经来人把婚退了，到底是没有福气。你，怕也就只能嫁个小官儿当侍妾了。侍妾！”
说话时一脸鄙厌的丫鬟正是墨儿身边的那三等丫鬟，她声音颇大，将寂寥月从回想里拉出来。
“什么？”寂寥月心里有些窃喜，不嫁给那个疯魔，她一定会活得更久，一定能等到妹妹回来的。她张了张嘴想问，想让自己确信这件事的真实，却忽然记起她已经是个哑巴，话被压在了喉咙，眼里漫延过苦涩，她重又低下头，细细打扫起来。
那青衣丫鬟还欲多说两句，却到底是顾忌着这一日事儿杂多，冷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原地，守后门的一老嬷嬷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切，并不多事。
满地黄叶，萧瑟枯索，与那被扫向空中的灰尘为扫地的女子身上镀一层厚厚的苍老。
“圣上贵妃所中剧毒与相爷与小少爷相同，看来那下毒之人是想要将明月郡主从煞医岛逼出来。”
三日后，诸位太医终于得出结论。
“毒名‘紫水烟’，世间只有两种东西可以解，一种是生长在北方雪原上的雪光草，还有一种就是明月郡主的血。”
“雪光草据说只是传说，有没有都不确定，再说就算有，那极北雪原无边无际，风暴无常，怎么去找？”
“明月郡主不会有危险吧？”
“嘘～小声点。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有人想要对明月郡主不利，那背后之人，不是我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奴婢可以议论的。”
声音渐渐远去，寂寥月在假山后捂住嘴，而后扔开扫帚，向着研墨楼狂奔而去。
不行，不行！
月儿不能出煞医岛！就算没人想要对付她，她的身体那么弱，要是取血的话，她不是死定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在她心里，妹妹重过一切，那是她这一生唯一的温暖啊！她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就算她知道，她的力量实在小到可以不计，但她会竭尽全力。
寂寥月飞奔到研墨楼前，不管不顾就要冲进去，迎接她的是锋锐的矛尖。这个地方已经被侍卫层层围裹。
“大小姐，请回。相爷有命，擅闯者，无论何人，杀！”说话的侍卫一脸冰冷。
寂寥月张嘴想喊，嗓子的滞涩感让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她一脸乞求，用手胡乱比划着。那侍卫却脸色愈加冰凉，长矛一斜，打在她左臂上。巨大的力道让寂寥月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寂寥月看着那发光的锋锐，紧紧咬着唇，左手佯装揉着右臂。而后，趁着那几个侍卫不在意，发足向里跑去。方才那说话的侍卫脸上已经大有不耐，两步跟上去，一个手刀劈昏了她，终是没敢杀。
寂寥月只觉颈后一痛，便陷入昏沉的黑暗，心里一阵发紧，不安的感觉宛如潮水瞬间淹没她，她无意识地摇头。
“不要，月儿……”
寂清安第二日便已能起身，他站在研墨楼顶，远远看着那被侍卫打昏的女子，眼中黑沉，袖里手紧紧握成拳，轻轻颤抖。
除了她的脸，这个世界，黑暗，黑暗，只有黑暗。
远处那一张绝世清冷的容颜，在这样的黑暗里，也仿佛变得灰沉，失去了那一抹令人永世难忘的仙灵之气。
“月儿……”
“姐姐，对不起，轻雪失约了。但就算轻雪回不来了，姐姐，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找一个知你疼你的夫婿，幸福地活下去，连同轻雪的那份一起。”
远处那张脸飞速的淡化而去，寂寥月不住的摇头。
“月儿，月儿，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
“姐姐已经一无所有，活下去的目的就是要见你一面，你怎么可以走呢？”寂寥月站在原地哭喊，凄苦无助。
“姐姐，我不值得，不值得……”轻弱的声音渐渐消逝，她的世界，漆黑一片。
“月儿！月儿……”
“啪！”
寂寥月猛然睁开眼，眼底里爆发出浓烈的欢喜，是梦啊！是假的啊！
她完全感觉不到脸上传来的剧痛，突然扯住身边人的衣服，无声的呐喊：“月儿没事的，是不是？对不对？月儿没出煞医岛，她好好的，对不对？对不对啊？”她想说话，想问她的妹妹是不是没事，她从来没有如此恨过那给她灌了哑药的人，恨不得生吃了她全身血肉。她疯狂地摇晃着身边的人，口中吐出嘶哑难听的啊啊声，也不管身边人是谁。
“啪！”那人又给了她一个耳光，眼泪如断线圆珠砸落在她手上。
寂寥月吃吃笑着抬头，看见眼前哭得凌乱的人正是付染雪。她身边的墨儿，柔嬷嬷方才被她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此时才反应过来，发力扯开她的手。
寂寥月死死盯着付染雪，眼里血红一片，神色吓人。她嘴巴开开合合，显是努力想要说话，却只能吐出破碎的啊啊声，凄惨狰狞的模样，纵是墨儿，柔嬷嬷看了也是叹气，不忍。而付染雪却只是狠狠盯着她，双眸亦是发红。
母女二人死死的对视，墨儿拉住付染雪的手臂，声音急虑：“夫人，夫人，二小姐已经不在了，您……”
“你住口！”付染雪厉喝一声，墨儿亦是惊吓，亦是心痛，想想那个自小动人柔弱的女孩儿，泪落如珠。
付染雪方才盯向墨儿，此时又转头咬着牙看寂寥月。只见她眼底里血红飞速退去，昏暗一片，好似没有了眼珠般，死寂无息。付染雪眼里划过一缕什么，狠狠地开口：“你给我在这里跪着，跪到杀了月儿的凶手找出来为止，否则，你就跪死在这里，你才是害死她最大的凶手！”
而付染雪的狠戾寂寥月却是半分也未听进去，她只呆呆跪坐在床沿，宛如失了生魂。
付染雪抬脚一踢，寂寥月掉下床，半趴在地上，缓缓合上了眼睛。
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付染雪眉眼间淡到清透，轻应了一声，抿了一小口桌上茶水。
林嬷嬷垂着头，悄无声息坐在一旁。
过得半刻，林嬷嬷估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向付染雪告辞。她跟随着老王妃四十年，再大的阵仗也经得住，今日不曾想竟被这沉默寡语的付家嫡长女镇得额间冷汗涔涔。
此女当真名不虚传。
林嬷嬷想到这里，背心忽然一阵寒栗。那明月郡主，可是要比她母亲厉害个百千倍的……
出得回廊外，见墨儿手捧着一紫金颜色的木匣子，与一个穿青布衣裳的三等丫鬟向着这边走来。林嬷嬷迎上去，照旧又是一番客套恭迎。
等林嬷嬷一走，付染雪便站起身，向秦姨娘交代了两句。墨儿随着她，见她交代完秦姨娘后出屋竟直往自居的韶凝苑行去，不由心里暗叹了一声，唇瓣动了动，却终是没敢说话。
“当年他那般，便是与我断了所有情分。如今……也不过只是相互利用，各自获益而已。”付染雪声音清浅，眼底里坚硬冰冷。
墨儿连点着头，上前一步扶着付染雪，两人缓缓走回韶凝苑。
左相府后院，后门处，寂寥月手提着扫帚，仔细清扫着满地黄叶。她手臂木然地动着，脸上神色有些恍惚。
她与妹妹，一母同胞。偏生妹妹聪慧无比，四岁时七步成诗，六岁时文笔惊世，八岁便见倾城貌容，十岁修得绝伦武艺。而她，相貌平平，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又不讨生母喜欢，故此落得这般下场。又因妹妹身体孱弱，整日间药不能离口，她却生龙活虎，健康无比。爹娘疼惜痛心，将怒气尽数撒在她身上，若不是她占了妹妹的养分，妹妹又怎么会七岁离家到那远在千里之外的荒僻野岛上治疗？又怎么会整日在鬼门关跟前转悠？又怎么会脸色惨白，不能跑不能跳，莫说不能跑不能跳，便是走，也不行？
其实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她是不是太多余太可恨，将那样一个仙人一般的女子祸害成那个样子？
“姐姐，这又怎么是你的错？那时候，咱俩在娘胎里，知道个什么？”
“姐姐不要听他们胡说，你是轻雪最好最美最聪明的姐姐。”
“姐，娘是不是又罚你了？你手怎么肿成这个样子？我去找娘说理去。”
“姐姐……”
“姐姐……”
“月儿，月儿……”寂寥月心底里这么喊着，眼泪簌簌直下。
她能在这吃人的后院待这么久，还没有寻死，全是因为当时妹妹走前笑着跟她说：“姐姐，轻雪一定治好病，一定早些回来，姐姐，你要等我啊。”
月儿……
月儿……
月儿，姐姐现在就连叫你一声都没有办法了啊！
“呦，还在这里垂起泪了。嗤～”
“告诉你吧，人家冠王府已经来人把婚退了，到底是没有福气。你，怕也就只能嫁个小官儿当侍妾了。侍妾！”
说话时一脸鄙厌的丫鬟正是墨儿身边的那三等丫鬟，她声音颇大，将寂寥月从回想里拉出来。
“什么？”寂寥月心里有些窃喜，不嫁给那个疯魔，她一定会活得更久，一定能等到妹妹回来的。她张了张嘴想问，想让自己确信这件事的真实，却忽然记起她已经是个哑巴，话被压在了喉咙，眼里漫延过苦涩，她重又低下头，细细打扫起来。
那青衣丫鬟还欲多说两句，却到底是顾忌着这一日事儿杂多，冷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原地，守后门的一老嬷嬷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切，并不多事。
满地黄叶，萧瑟枯索，与那被扫向空中的灰尘为扫地的女子身上镀一层厚厚的苍老。
“圣上贵妃所中剧毒与相爷与小少爷相同，看来那下毒之人是想要将明月郡主从煞医岛逼出来。”
三日后，诸位太医终于得出结论。
“毒名‘紫水烟’，世间只有两种东西可以解，一种是生长在北方雪原上的雪光草，还有一种就是明月郡主的血。”
“雪光草据说只是传说，有没有都不确定，再说就算有，那极北雪原无边无际，风暴无常，怎么去找？”
“明月郡主不会有危险吧？”
“嘘～小声点。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有人想要对明月郡主不利，那背后之人，不是我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奴婢可以议论的。”
声音渐渐远去，寂寥月在假山后捂住嘴，而后扔开扫帚，向着研墨楼狂奔而去。
不行，不行！
月儿不能出煞医岛！就算没人想要对付她，她的身体那么弱，要是取血的话，她不是死定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在她心里，妹妹重过一切，那是她这一生唯一的温暖啊！她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就算她知道，她的力量实在小到可以不计，但她会竭尽全力。
寂寥月飞奔到研墨楼前，不管不顾就要冲进去，迎接她的是锋锐的矛尖。这个地方已经被侍卫层层围裹。
“大小姐，请回。相爷有命，擅闯者，无论何人，杀！”说话的侍卫一脸冰冷。
寂寥月张嘴想喊，嗓子的滞涩感让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她一脸乞求，用手胡乱比划着。那侍卫却脸色愈加冰凉，长矛一斜，打在她左臂上。巨大的力道让寂寥月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寂寥月看着那发光的锋锐，紧紧咬着唇，左手佯装揉着右臂。而后，趁着那几个侍卫不在意，发足向里跑去。方才那说话的侍卫脸上已经大有不耐，两步跟上去，一个手刀劈昏了她，终是没敢杀。
寂寥月只觉颈后一痛，便陷入昏沉的黑暗，心里一阵发紧，不安的感觉宛如潮水瞬间淹没她，她无意识地摇头。
“不要，月儿……”
寂清安第二日便已能起身，他站在研墨楼顶，远远看着那被侍卫打昏的女子，眼中黑沉，袖里手紧紧握成拳，轻轻颤抖。
除了她的脸，这个世界，黑暗，黑暗，只有黑暗。
远处那一张绝世清冷的容颜，在这样的黑暗里，也仿佛变得灰沉，失去了那一抹令人永世难忘的仙灵之气。
“月儿……”
“姐姐，对不起，轻雪失约了。但就算轻雪回不来了，姐姐，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找一个知你疼你的夫婿，幸福地活下去，连同轻雪的那份一起。”
远处那张脸飞速的淡化而去，寂寥月不住的摇头。
“月儿，月儿，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
“姐姐已经一无所有，活下去的目的就是要见你一面，你怎么可以走呢？”寂寥月站在原地哭喊，凄苦无助。
“姐姐，我不值得，不值得……”轻弱的声音渐渐消逝，她的世界，漆黑一片。
“月儿！月儿……”
“啪！”
寂寥月猛然睁开眼，眼底里爆发出浓烈的欢喜，是梦啊！是假的啊！
她完全感觉不到脸上传来的剧痛，突然扯住身边人的衣服，无声的呐喊：“月儿没事的，是不是？对不对？月儿没出煞医岛，她好好的，对不对？对不对啊？”她想说话，想问她的妹妹是不是没事，她从来没有如此恨过那给她灌了哑药的人，恨不得生吃了她全身血肉。她疯狂地摇晃着身边的人，口中吐出嘶哑难听的啊啊声，也不管身边人是谁。
“啪！”那人又给了她一个耳光，眼泪如断线圆珠砸落在她手上。
寂寥月吃吃笑着抬头，看见眼前哭得凌乱的人正是付染雪。她身边的墨儿，柔嬷嬷方才被她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此时才反应过来，发力扯开她的手。
寂寥月死死盯着付染雪，眼里血红一片，神色吓人。她嘴巴开开合合，显是努力想要说话，却只能吐出破碎的啊啊声，凄惨狰狞的模样，纵是墨儿，柔嬷嬷看了也是叹气，不忍。而付染雪却只是狠狠盯着她，双眸亦是发红。
母女二人死死的对视，墨儿拉住付染雪的手臂，声音急虑：“夫人，夫人，二小姐已经不在了，您……”
“你住口！”付染雪厉喝一声，墨儿亦是惊吓，亦是心痛，想想那个自小动人柔弱的女孩儿，泪落如珠。
付染雪方才盯向墨儿，此时又转头咬着牙看寂寥月。只见她眼底里血红飞速退去，昏暗一片，好似没有了眼珠般，死寂无息。付染雪眼里划过一缕什么，狠狠地开口：“你给我在这里跪着，跪到杀了月儿的凶手找出来为止，否则，你就跪死在这里，你才是害死她最大的凶手！”
而付染雪的狠戾寂寥月却是半分也未听进去，她只呆呆跪坐在床沿，宛如失了生魂。
付染雪抬脚一踢，寂寥月掉下床，半趴在地上，缓缓合上了眼睛。
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