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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席怜惜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天。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一天和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下雪,席怜惜赖到晌午才起床。父亲和王爷早就去了军营巡视,娘亲也不在,问了厨房里的张嫂,娘亲早间做了些包子送去军营里给大家吃,在她起床前不久就出门了。

    她哦了一声,穿戴妥当也准备去外面溜达,便见管家领着一位游牧人的小姑娘来了,言辞间是含蓄地邀请她去城外帮忙。

    因容城靠北,冬天避不可免会下雪,雪势很大的时候,游牧族人扎住在草原上的帐篷有时会被雪积压垮。往年出现这个事,都是姐姐带着她去帮忙,如今姐姐远在淮昌,便是娘亲带着她去帮忙。

    “好,你等我换件衣服。”

    她爽快答应下来。因为冷,她特意穿了厚重的绒袄子,十四岁的年纪长高了不少,也瘦了,往人群中一站,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张嫂帮她将围巾系好,她便随着那位小姑娘出发了。

    草原上的游牧族人已经忙碌起来了,男人们用板车将雪铲起拖走,妇人们则负责将埋在雪中的事物挖出来,堆在一起让其他人帮忙分散清理。席怜惜就是过来帮忙清理。

    天很冷,但是跑动几下就会很快暖和起来。

    席家和游牧族人已经很熟络了,席怜惜一边帮忙一边和人聊着家常,看着孩子们玩闹,也会跟着一起玩一起闹,倒也觉得热闹。

    而意外,也是在这份热闹中骤然发生。

    疾促的马蹄声在雪地中由远及近,席怜惜原以为是军营的巡逻队,可仔细一看脸色就变了,连忙喊着让大家快逃,却已来不及,密集的箭矢随着她的声音急速朝人群射来!

    鲜血迸溅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人群顿时尖叫着四下逃散,席怜惜躲避着箭矢,引导大家逃离,可人哪有马跑得快,几个呼吸之间,马蹄声已近到了耳边,团团将他们包围起来。高大马匹上,人人黑衣蒙面,背负弓箭手握长刀,目测百人之多。

    “都不许跑!”

    随着一声冷喝,跑在最面前的人顷刻身首异处,鲜血溅在随后的人身上,吓得人转身就跑,长刀接着贯穿他的胸口,他扭曲着面孔,痛苦倒下去,露出高大的马匹上握着长刀的蒙面人。

    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寒若冰霜,“谁若再动,全部格杀!”

    人群被这凶残的做法吓懵了,呆呆地伫立着不敢再动。那为首的人见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向其他人一颔首,其余人便翻身下马,在人群中抓着人挨着看脸,似乎在找人。

    没一会儿,席怜惜被他们从人群中拉扯着走到为首的人面前,为首那人从马背上的包囊里抽出一副画卷,对着她的脸仔细看看,随即一点头,“就是她,带走!”

    话一落,有人拿了绳子上前绑她,她吓得浑身发抖,挣扎着尖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那人毫不怜香惜玉,见她挣扎直接一脚踹在她腰上,她跌倒在地上,被踹的地方火辣辣的痛,那人又一把扯起她头发往后拽,她疼得说不出话,完全失去抵抗,很快被结结实实地绑起来扔上马。

    像是一种预谋,一行人如狂风袭来,抓到她之后又如狂风退去。

    一路奔驰,席怜惜面朝下挂在马背上,一路上颠得她头昏脑胀直想吐,她辨认不出方向,不知道他们要带她去哪。只知道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强,迎着面吹,仿佛冷刀刮在脸上一样生疼。

    这种漫无目的终于在一个时辰后结束。

    席元帅亲自率军追了上来,但可能是太过急忙,只带了随行三十精卫,似乎只是想先拖住他们,等后面大部队集合。

    “父亲!”

    席怜惜才终于感觉到害怕,眼泪流了一脸,拼命挣扎起来,可手腕上缠缚的绳子太过牢固,让她只能嘶哑的哭喊声,借着风传到席元帅耳中,分外惊惧绝望。

    席元帅面容冷肃,冷静地指挥着精卫包抄近路,而战马的速度岂是寻常马匹可以比拟,很快地,随行精卫按照席元帅的指使列呈包抄将他们拦下。而他们也不迟疑,径直拔刀迎上去!一时人马交错,刀光剑影,混战一团!

    纷乱人群中,席元帅一扬长枪,径直朝席怜惜的方向奔来,可半路中,那为首黑衣人却长刀一挥,将他阻拦下来,两人一刀一枪在马背上交起手来!

    载着席怜惜的人驱马离开战圈,只在圈外冷冷观察着场中战况,席怜惜看着席元帅一人应付着数人,一颗心急得快要跳出胸膛!

    忽然,她背后的人有了动作,取下背上长弓,搭上一根箭矢,箭头直瞄准向席元帅,手一松,箭矢疾飞而去。她顿时尖叫起来,“父亲,小心!”

    席元帅头一偏避开箭矢,长枪一送,直接戳穿身边一人喉咙,将他撩下马匹,随即又与为首黑衣人缠斗一起。

    洁白的雪渐渐被血液染红了,席怜惜挺直着身子看着被数人包围的席元帅,极度焦急之下,竟拼足了一口气,蹬住马腹,一用力从马背上挣摔下来,一头栽在地上,正当她头昏脑胀,竟又被人拎起后领,汗毛陡然一立,一回头,却溅了一脸温热血液,马上那人随即从马上坠落,倒在她身边没了气。

    她吓得直往后退,可被绑住的手脚让她一点也动不了,不由得惊惧大叫,哭喊着“父亲!快救我!父亲!”

    席元帅听见她的声音,却苦于深陷围困抽不开身。精卫再悍勇,也限制在了人数上。三十一人对上百人已是极限,只能拖!

    时间似乎过得太慢,慢到席怜惜的哭声都变得嘶哑,可援军依然没有踪迹!

    席元帅一扫战场,三十精卫已损了四人,而对方还有过五六十人之多,再纠缠下去只怕不利,便只得狠心准备撤离,正当他扬手,却又听一道急促马蹄声疾奔而来!

    回头看去,瞳孔一阵紧缩!

    马背上的人一身长裙,长发被风吹得散乱,一张脸温和而又决然,不顾场中的危险,径直奔向席怜惜,“怜惜!”

    “娘亲!”

    席怜惜哭得眼睛都肿了,席夫人从马上跳下来,顾不得解开她身上的绳索,用力地将她抱上马背,正要翻身上马,迎面挥来一柄长刀,她不得不往后退开,退开的一瞬间当机立断拔下发簪用力扎进马屁股上,马吃痛地嘶叫起来,载着席怜惜撒蹄狂奔起来。

    “娘亲!”

    长刀将席夫人的胳膊划出一道刀口,鲜血直涌,她此时也顾不得了,朝着席怜惜离开的方用力大喊:“不要回头!”随即看到有人驱马要追,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拎起刀便横冲上去一刀砍在马腿上,“休想伤我女儿!”

    席怜惜的马跑得极快,很快便跑远了,厮杀声尽数被风雪掩盖去,什么都听不见了。身后依然有几人在追她,可痛极下的战马又哪是那么容易追上,渐渐就被甩在了后面,席怜惜哭了一路,马背压迫她的腰腹,颠着也吐了一路,嘶哑的声音渐渐绝望,“父亲,娘亲。。。”

    雪依然很大,席怜惜落了一身的雪,好像过了很久,好像只是片刻,又有杂乱的马蹄声迎面而来,她迷茫地抬起头,当看到迎着风呼呼作响席氏帅旗,当即大哭起来,“为什么你们才来!快救我父亲母亲!”

    三位将军只是看了她一眼,率领队伍奋力前进。随后一步的武琉渊从马上一跃而起落到她马上,一边抽出匕首将她绳子隔开,一边勒过缰绳调转马头跟上去,沉声道:“抓紧。”

    席怜惜颤抖着反身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沙哑又绝望地催促他,“快点,快点。。。”

    可那边的战斗却结束了。

    像是一片被血染成的海,新雪落上去都会被染红。

    几匹马零落站立着,时而打个响鼻,四周是绝望的寂静。

    三位将军并排跪在一起,另一边是几位军医,从席怜惜的角度能看到军医脸上沉痛的无力,也能看到雪地上散开的长发。她心里咯噔一下,从马上滑下去,着地时双腿软的不像话,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武琉渊扶住了她。

    “娘亲。。。”她怔怔地推开他,慢慢一步步走过去,越走越快,直到推开三位将军,看到雪地上的席夫人,才失力地跪倒下去,伏在席夫人身上,嚎哭起来,“娘亲!”

    武琉渊跟着在她身边跪下,看着奄奄一息的席夫人,眼睛一阵发涩。容城四年,都是席夫人在照顾他,如母亲一般给予他温暖,如今却。。。他胸口涌上一阵撕痛,眼神痛苦而黯然。

    席夫人半睁着眼,眼眸是无光的灰暗,气息极其微弱,见到他,忽然微微转动了眼珠,唇瓣微动却发不出声音,武琉渊见状,附耳过去,听她气息轻微,“元帅被人下毒。。。席府。。。有大滇内应。。。你们。。。要小心行事。。。”

    他募地一震,手指剧烈颤抖起来,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轻轻点头。

    席夫人已无多少气力,仿佛只为了一份执念而强撑着一口气,“元帅交代。。。不寻,不救,当他已尽忠。。。”她的眼眸逐渐灰暗,“帅印。。。在我身下,元帅所托。。。交予你。。。替我照顾怜——”

    声音嘎然而止,她头一歪,睁眼离去。

    武琉渊沉痛地闭上眼,随即伸手合上她的眼睛,希望她能瞑目。

    席怜惜忽然就静止了哭,怔怔发起呆来。

    武琉渊静默了片刻,缓缓扶起席夫人,从她身下的雪中掏出帅印,上面的纹路都已被血染尽,血淋淋的,分外沉重。他深吸口气,将帅印收起,放平席夫人,扯下自己的披风将她盖住,隔绝了雪花的飘落。起身看向三位将军,低声问道,“找到元帅了吗?”

    三位将军面上皆是凝重,齐齐摇头。

    还是来晚了。

    精卫队全部死亡,将所有尸体翻过来,都没有找到席元帅。沿着马蹄离开的方向去追,追出没多远马蹄印都渐渐被新雪覆盖了,茫茫雪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席怜惜似乎也看见了他们摇头,像是承受不了太多,眼一闭,软软倒在雪地上昏过去。武琉渊将她抱起,沉默了许久,低道,“先回城。”

    一路沉闷压抑。

    每个人心口都压上一块砖头,重得喘不过气。

    在场的人心里都很明白,一位元帅被人生擒,的确是活着,可却是生不如死。

    严刑逼问不算什么,但元帅被擒走,对大武来说无疑是一种致命伤,可能大武所有百姓都会希望席元帅是光荣战死,而非被擒,以免被逼问出不利于大武的消息,更别提还是随时会和大滇开战的情况下,出这种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席元帅下落不明,军中一时无首,好在席元帅平日管束中曾提及遇到他战死的情况,更甚是拟了几道他不在时必守的军令,军中倒一时未乱什么阵脚,只是每个将士脸上,或多或少有了些迷茫。

    席元帅之下,便是三位将军和武琉渊,四人细细商议一夜,当机立断第一件事,便是在军营中找了一位身形与席元帅相似的将士换上元帅服回席府坐镇,竭力将这件事拖压住。之后便上书淮昌请皇上定夺。

    席夫人的尸首当夜就随着假元帅回了席府。武琉渊陪着席怜惜一同回了席府,处理席夫人口中内应一事,谁知,一进门便听管家说厨房里张嫂中午吊死在房里了。

    死无对证,大滇内应一事无从调查。

    席夫人身死,消息很快传遍容城,容城席府挂起了百花,却关起门谢绝吊唁。据说是席元帅痛失爱妻,不愿见人。可如此,门前依然有人摆起香炉,里面插满祭香。

    那一场雪一连下了数天,洁白无瑕,像是一场祭奠,纷纷扬扬覆盖草原上所有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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