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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还出了太阳。空气里都是湿漉的草木香。

    从瑶华宫离开后,武琉煜想了想,又转道去了坤仪宫。

    意外地,坤仪宫里伺候的宫人们都撤在了外殿。一问才知道琉渊还在坤仪宫,但不知说了什么,惹得皇太后大发雷霆,将所有人都遣了出来。

    武琉煜吩咐宫人沏了一杯热茶,亲自捧着走进里殿。刚进去便瞧见武琉渊跪在棋盘边地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副不肯退让的表情。皇太后更是一脸气愤,一手按在棋盘上,地上还散落着几枚棋子。想来是下棋下得好好的,不知琉渊说了些什么,惹得皇太后发火。

    气氛一时很是僵硬。

    他扬了笑,走过去,将热茶放到皇太后手边,柔和问道,“是不是琉渊又做错了什么惹得母后生气?”

    皇太后眼睛瞪向武琉渊,怒道,“让他自己说!”

    于是武琉煜又转向武琉渊,以眼神询问。武琉渊目光坚定,低声道,“臣弟来向母后辞行,未料母后会如此生气。”

    辞行?武琉煜心中一过,还未出口,便又听皇太后呵斥道,“你还有脸再说!你一位亲王,哪里不好待,非要往容城那么乱的地方跑,巴不得去送死是不是?”

    武琉煜似乎也有了一愣,“你想回容城?”

    武琉渊背脊挺得笔直,硬声道,“既入将门,理应以身报国。”

    “你还将门?你只不过是在容城呆了几年,还真将自己当成将军了?!是不是容城这几年过的太逍遥,俨然让你忘记自己的身份?!”皇太后细眉森冷,“武氏一脉就留下你们这两条血脉,你这逆子竟还想着以身报国?!你对得起武氏的列祖列宗吗?!”

    武琉渊只是伏身,低沉道,“血脉尚有皇兄继承,只求母后成全儿臣赤子之心。”

    武琉煜见皇太后真动了气,只好出声劝阻道,“琉渊,你就少说几句。”

    皇太后却是直接从椅中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武琉渊,怒到发笑,“好一片赤子之心,好,想去容城是不是?想去送死是不是?行,哀家成全你!”

    可不待武琉渊有什么反应,便又接着道,“只要你能生下子嗣,为武家留了后,去容城也好,去送死也罢,哀家此后再不管你!”

    武琉渊面目一怔,随即一阵苦涩,没有了话。

    武琉煜轻轻一叹,也知此时皇太后正气头上,出声维护也只会气的越很,便也不作声了。

    可皇太后却不打算放过他,又径直对武琉煜道,“皇上,明日你便去朝中问问哪些大臣家有待嫁之女,不管丑美胖瘦,随便给他指配一位,待留下子嗣,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哀家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说完,便甩袖走出内殿。

    内殿里一时沉默。

    半晌后,武琉煜微微叹息一声,伸手将武琉渊从地上拉起来,无奈道,“也只有你能将母后气成那样了。”自小到大,除了先皇出事那次,确实未见过母后这么生气过。

    武琉渊温雅的面容里闪过矛盾,低声道,“臣弟今晚会留宿宫中,等晚些时候再去向母后赔罪。”

    武琉煜按着他的肩膀在椅子中坐下,转身在隔壁坐下,轻声问他,“为何突然想到辞行了?”

    武琉渊不说话,但深谙的眼睛里却一片寂寥。

    武琉煜将棋盘上散落的几枚棋子放入棋盒中,温和说,“容城那边我在你回来的时候便已安排另外的人过去,已不需要你去。这次回来,就安心呆在淮昌吧。你离开的这几年,母后嘴上虽然不说,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你不该让她担心。”

    武琉渊却有所虑,“可是大滇目前虎视如侧,若是皇兄贸然调遣不熟悉容城形势的将军前去镇守,恐怕……”

    “恐怕容城失守吗?”武琉煜接了他的话,淡淡回驳道,“容城一处,除了席元帅,还有三位将军,他们跟在席元帅身边数年,对容城的了解都要比你来得透彻,你只在容城呆了几年,或许对容城形势判断上比其他将军来得清楚,但要带兵打战,为时尚早。”

    武琉渊露出苦笑,又无法辩驳,只道,“即便如此,臣弟也无法远居淮昌高枕无忧。”

    武琉煜只是轻叹,“说什么以身报国,你只不过是不想呆在淮昌罢了。”

    武琉渊顿时一僵,不说话了。

    武琉煜看他一眼,温沉道,“无论你真为了报国,还是只为了逃避,你都要记着,我只有你这一个兄弟,我不想你有事。”

    说着便起了身,路过武琉渊身侧时,伸手在他的肩膀按了按,缓声道,“母后那边估计正气头上,我先去哄哄她,等她气消了你再去赔罪。至于辞行一事,你再好好想一想。”

    武琉渊看向他,眼里流淌着温和感情,“谢皇兄。”

    夕阳过后,暮色渐起。

    椒淑宫里,席怜心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逗着桌上燃起的烛火,一副出神深思的表情。席怜惜本就着烛火绣花,被卿妆轻轻撞了一下,才发现姐姐这幅样子。

    席怜惜不解地看了卿妆一眼,卿妆也摇摇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三天前,从昭沁宫里回来后就一直这样了。”

    三天前在昭沁宫里,可不就是商议着席怜惜进宫之事吗?席怜惜嘴角微微含了笑,低低回道,“要是真能入宫陪着姐姐就好了。”

    卿妆温柔看着她,“二小姐真打算入宫吗?”

    席怜惜瞧了席怜心一眼,低下头去绣花,轻轻地道,“只要姐姐开心,我都听姐姐的。”

    卿妆轻轻嗯了一声,柔声道,“要是二小姐也嫁进宫来,跟在大小姐身边,在这后宫之中彼此都有个照应,老爷和夫人若是知道,想必会很高兴的。”

    席怜惜绣花的动作僵硬地一顿,末了才轻轻应了一声。

    月上树梢,御书房里同样染着烛火。

    武琉煜正静静翻过一页又一页书册,被烛火晕染的眼眸一片柔光。福平站在一边,时而看向窗外的天估摸着时辰,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沉,也总不见他家皇上有起身的打断。

    莫不是忘了今晚要去瑶华宫?

    福平想了想,低声提醒道,“皇上,夜深了,还要去瑶华宫吗?”若真不去了,也好去瑶华宫里知会一声,让人不要等了。

    武琉煜翻书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天际,才恍然一笑道,“一晃眼都这个时辰了。”他揉了揉眉心,合上书站起身来,柔和道,“走吧。”

    雨后的月色轻薄,照在树梢难免清冷。

    武琉煜一向不喜爱太多人跟随,所以身边只有福平提着灯引路。可走到瑶华宫与椒淑宫的岔路时,武琉煜却脚步一转去了椒淑宫方向。

    福平提着灯追上去,也没有多问,只是轻声问道,“皇上,要不要先行知会椒淑宫一声?”

    武琉煜摇了摇头,“不用。”

    这样说着,脚步已停了下来,目光平静地看向远处。福平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黑沉夜色中,椒淑宫已熄了灯,只能隐约看出轮廓。

    福平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问,只是提着灯在一边等着他。好在只站了片刻,隐约听他叹了一声,便回身朝瑶华宫的方向走去。

    到了瑶华宫,宫里还掌着灯火,沐贵妃一身正服装扮,眉目柔顺地跪在门口迎驾,武琉煜将她扶起,握了她的手,温和笑道,“先伺候沐浴吧。”

    沐贵妃脸颊浮现羞红,“是,皇上。”

    而椒淑宫里却寂静一片,只有几盏寝灯微弱地照着。

    席怜心在烛光中慢慢穿好衣裳,又把头发细细扎起,在镜中细细打量了自己片刻,便沉了口气,伸手弹灭烛火,摸索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四下里看了看,轻脚一跃隐入夜色中。

    杏园中树枝上的琉璃灯正幽幽亮着,那是武琉煜知晓她与琉渊在这园中发生的一切,特意吩咐人挂上去的,希望她随时都能过去杏园中看看。

    而此时,被柔和灯光照耀的树下,已有一人静静等候着她。一身黑衣被夜风轻轻吹起,温文儒雅的面孔在光影下模糊不清,只有望向她的眼眸沉静而深邃。

    席怜心没由来地一阵紧张,随即缓了口气走过去,状似轻松地问他,“是不是等了很久?”

    他看着她,只是摇头。

    她哦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试探地问他,“那约我来……是要说什么?”

    武琉渊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眸深沉难懂。她没有继续问,一怔不眨看着他,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思念。

    最后还是她先移开视线,看向绿叶繁茂的树梢,低声问他,“这些年,你在容城过得可好?”

    他轻轻点头,“挺好。”

    从广阔的草原,奔驰的骏马,到席府中的一草一木,游牧族的祭祀舞蹈,都是与她有关的过去,只要想着这些,五年一晃眼便过去了,并不难熬。

    她好像挺高兴的,微微弯了嘴角,笑道,“过去是你在这深宫里,我在容城逍遥自在,现在正好反过来了,你去了容城,我倒留在这深宫里了。”她笑着一叹,“命这东西,真够奇妙的。”

    他似有感触,却依旧没有说什么,她转眸看他,“你不问问我这些年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他眼眸平静,“皇兄对你很好。”

    “嗯,他对我确实很好。”她点点头,然后瞅着他,“不过,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不是。”他深深望向她,像是深思熟虑过,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波动,缓声道,“我约你出来,只是想告诉你,随着席元帅殉国,席氏一脉面临溃散,朝中局势已渐渐倾向于沐氏,若你再不能为皇兄生下子嗣,你这后位迟早会落入沐贵妃手里,希望你能三思。”

    她收敛了笑容,淡漠道,“她想要就给她呗,你以为我稀罕?”

    他一顿,想问她稀罕什么,可到了嘴边又没有说出口,只是说道,“若是你真成了废后,席氏一门便真的面临尽数了。”

    “那又如何?”她冷漠看向他,问道,“我席家就算面临尽数,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凭借什么身份与我说这些?”

    他不说话。

    她莫名一阵烦躁,却还是压制下来,冷着声问他,“事到如今,我已不想考虑彼此的立场,我只是想问你,在你眼里,你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我想知道,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

    她走近他一步,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武琉渊怔怔看着她,表情有了片刻出神,然后闭了闭眼睛,再度看向她,沉声说道,“我以为五年的时间足够你想明白,结果你还是停在原地。你我之间,从你有婚约的那一刻起,便再没有了可能。”

    她面色突然变白,“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关心我席家?”

    “容城几年我都在席府中暂住,是席夫人临终前托付我料理席家后事,并非因为你。”

    “哦,这样。”她缓口气,又望向他,轻声问道,“照你这么说,你过去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骗我的?”

    “就当我未曾说过。”他面色清淡,“都忘了吧。”

    她眼中寒光一起,袖口中银光一闪便横亘在他脖间,刀刃贴在他肌肤上一阵冰凉,她仰着脸,冷声问他,“你让我把那些话都忘了,那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忘?”

    她瞪着他,眼里有湿润的恨意,“是你把我拉进这场感情里,让我从小就只看得见你一个人,是你许给了我承诺,让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也是你错手皇位,我才落得这深宫里一世束缚。现在说得到轻巧,你让我忘,我怎么忘?”

    他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她,“那你想要如何?”

    “简单。”她眉目一挑,匕首紧紧地压着他脖颈脉搏,“只要你死了,我也就不会再想着你了,过去那些也都能当不存在过。”

    他轻轻地叹息,“只要你能逃脱罪责,那你动手吧。”

    时间似乎一下子停顿。

    席怜心看着他,眼泪终是从眼中滑落,手指一动,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没入树干中,她像是放弃似的,泪流满面却是笑出来,“算了,反正在这宫里也都过了五年,我也不在乎多过几个五年。既然你立场这么坚定,我相信你能很快将我忘了。”

    武琉渊面色一阵僵硬,又很快平静下来,缓和道,“希望你也能尽快把我忘了,过你自己的生活。”

    “让我忘了你,也不是不可以。”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退后几步,“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你说。”

    她伸手将腰带扯开,将外套一掀扔到地上,露出里面鲜艳的一套红衣。又从腰包中掏出铃铛,朝他扬了扬,眨着眼调皮道,“这支合欢舞,总该让我跳完才是。”

    武琉渊面容霎时变得苦涩,隔了很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哑声道,“你跳吧。”

    合欢舞,一生只能跳一次,只能为一个人跳的舞。

    而她的一支舞,跳了前半支,相隔五年才得以继续跳下去,只是再跳起,再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激扬与喜悦,这后半支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片上,伴随她眼泪的滴落。

    铃声一声响过一声,慢慢接近尾声。

    就好像他们之间,也终于一步一步走向结局。

    席怜心哭得埂气,还是竭力跳好每一步步伐,每看向他一眼,都含着深深的不舍与眷恋。

    武琉渊看着她旋转跳跃,忽然间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双手在身侧越攥越紧,最终是抵不过胸口一股上涌的血气,上前几步一把扯住她的手,紧紧将她抱进怀里。

    “不要跳了。”他双臂颤抖,紧紧地抱着她,嗓音嘶哑着,“是我负了你,是我们没有缘分……”

    她满脸泪水,“你让我跳完。”

    “不要跳了。”他眼里流淌着浓郁的哀伤,五年来建立的伪装此时全然瓦解,他苦涩道,“我不值得你跳这舞,不要再为我浪费你的人生,我不值得。”

    “那我以后怎么办……”她伸手抱住他,哭得嘶哑,“我以后要怎么过……”

    他面容一阵痛苦地扭曲,却没有说什么。

    忽然,一阵风吹过。武琉渊脸色顿然一白,突然推开她,望向杏园门口。她也跟着望过去,一张脸血色顿失。

    杏园门口,皇太后整个人笼在阴影中,看了着他们,又看了看丢在地上的外袍,一脸不可置信地震惊。

    “——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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