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谁的幸运
“Love这个词用中文怎么说？”背对着我，Mark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爱。”我简洁地说。他模仿着我发出这个字的读音，又问：“那‘我爱你’怎么说？”这算是表白吗？也太突如其来了吧？我的魅力真有这么大？我的心跳加快：“你什么意思？”
“我想学会用中文讲‘我爱你’。”他头也不抬，口吻平静。我没搭腔。总不能自作多情地问：“讲给谁听？”万一他说是我，以后的尴尬是免不了的，又或与我无关，就更丢脸。
剩下的时间，除了反复发出不太标准的“我爱你”的读音之外，他再没说什么刺激我不堪重负的心脏。
老实说他说这三个字的发音更象是“我恨你”，屡次纠正毫无改善，我彻底服了他。“千万别说你是跟我学的。太丢我的脸了。”他低低地笑，声音因为在用力拧螺丝听上去有点古怪，似乎很愉悦，又仿佛充满痛苦。
听到他那种笑声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心跳无论如何平静不下来。换好车胎，我向他道谢告别，他细细嘱咐我：“路上小心，备胎比其他轮胎小，你还是慢点开。”眼神照旧电力十足，加上说话也比平时多，还真让我觉得他对我有点意思。开出很远，回头一看，他还站在原地对我挥手。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下那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长长。
回到家洗过澡我赤着身站在穿衣镜前细细端详自己。镜子里的女人一张清秀可人的娃娃脸，即使已为人母，三十几岁，身材也没走形。胸部不大，但很挺，形状也保持得不错；个子不高，胜在匀称，比例合宜。虽然我老嫌自己大腿有点粗，不肯穿短裙，海天却总夸我可以做迷你型的模特。腰肢依旧柔软纤细，皮肤仍然光滑紧绷，不太看得出年纪。闪闪发光的黑眼睛，小鼻子小嘴，丝缎般的黑色长发，很中国的长相。不算什么大美人，也自有一番风韵。
以前每次陪林杨去酒吧，男人多数同我搭讪，就连坐公车，去超市，喝咖啡，甚至上图书馆，都时不时被人兜搭。最搞笑有一次在商场跟海天不知为什么赌气，两人不说话，一前一后各推一辆购物车分头结帐，居然有男人跑来献殷勤，问我要不要帮忙。海天装没听见，仍然不理我，只远远坠着。直到那人把我送到车门口，冲我要电话号码，海天才麻利地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跟我老婆的公司，请多指教。”还啪的一鞠躬，把那人尴尬得不行。
我分析我的长相还算顺眼，可能看上去比较容易上手，不会漂亮得让人自惭形秽。不过这两年找我搭讪的人明显少了，我还向海天抱怨自己老了。
正在发呆，海天推门而入，愣了一下，开玩笑说：“老婆你又在自我陶醉，还是想勾引我？”我回过神来，血往脸上涌不说，连脖子胸口都在发红。天哪，我在做什么，只是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年轻男人夸我漂亮，我就飘飘然骨头轻？再说洋人的恭维做不得准，一开口把你夸得像花儿一样，也不过是为了礼貌，又或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生怕一无所知的海天看出我心里有鬼，我对他撒娇：“人家又长胖了，都怪你厨艺太好，你要陪我游泳。”他好脾气的应着：“好好好，等你伤好了咱们天天游。”信他才怪，每次都有借口推托。
第二天上班，走进办公室，发现Mark比我先到。“早上好。”或者是我的错觉，他的笑容似乎比以往更明亮。
事实证明这真的是我的错觉，大半天下来他保持着一贯的工作效率，对我的态度也一如既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对昨晚的事连提都没提。我也不会傻到主动去提，表面上装得没事人似的，但我知道自己今天不在状态，对着电脑上的数据思绪不知飞到哪里，直到耳边一声大叫，才发现他站在我身边，一张精雕细琢似的俊颜离我极近，吓得我一哆嗦。
“对不起，吓到你，我叫了你两声的。”他稍微退开一点，态度恭敬地道歉，把手里的文件摊在桌子上，“这一段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想请你帮我解释一下。”
我掩饰地打了个呵欠：“没睡好，有点疲倦。”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他探究似的直视我的眼睛，目光像探照灯般锐利，我直觉的不快，似乎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比他更严厉地回瞪他。他在我坚定的目光之下退缩，垂下眼帘，我这才好整以暇地通读那个段落，把字面上的意思和我自己的理解都说了一遍，又让他复印副本，拿一份给财务总监签字过目。说我谨慎也好，保守也好，我这人做事从来中规中矩，不喜欢担自己不该担的责任。
他又问了我两个问题，都没抬起眼皮，但我觉得他在用眼角的余光窥探我。也许只是我神经过敏也不一定，反正我只见到他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在那张白玉般的脸上覆下一圈阴影，掩住他心灵的窗口。他拿着笔指点文件的手非常漂亮，手指修长纤细却显得很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也很干净，是淡粉色的椭圆形，汗毛呈金色。他的睫毛颜色也很浅……为什么一个人的体毛会比头发颜色浅这么多……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拉回思绪，我匆忙解答了他的问题，起身去厨房倒今天的第三杯咖啡。
莫莉啊莫莉，你这三十三年白活了，洋人一向随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其实什么也没发生，最多他舔了一下你的伤口，夸了你两句，跟你学两句中文，也不过就是人家小年轻泡惯了漂亮美眉，想换下口味，逗着你玩呢。您老可不要自作多情，晚节不保。钻进厕所自责了一番，我这才感觉状态又回来了。剩下的时间我收起心猿意马，专心致志地工作。
到下班的时候，我正在关机，Mark突然问我：“你的伤怎么样？”我穿的是长袖衫，没露出手臂。“还好，都结疤了。你不提我都忘了。”
问反而比较正常吧。我绷了一天的心弦总算松弛下来，捞起袖子给他看。
“我觉得很抱歉，一直担心你还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我不会戒意这些小事。”
他似乎放心了，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左颊的酒窝使他看上去有几分天真。“Dream很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想起那条过分热情的巡回犬，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脱口道：“你的狗跟你一样……”他呆望着我，眼神有点发直，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我再也没办法说出“见人就舔”下半句话，脸上开始发烫。
这边的洋人远比华人爱狗，从来不用“它”来称呼自己的爱犬，对着狗自称“爸爸”、“妈妈”，连找男女朋友也需要爱犬认同，当真把它们当成宝贝儿女来养。我虽然反对吃狗肉，却还是接受不了跟狗接吻，用狗的口水洗脸。不行，为了免掉以后的麻烦，既然提到了，有些话还是需要说开。
我字斟句酌地说：“Mark，我很喜欢Dream，昨晚的事不会影响我对他的看法。不过，我只是你的上司，我对他怎么看并不重要。”我把“上司”这个字说得很重，他脸上却溢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你的看法对我当然很重要……因为从明天开始我想带他来上班。你不会介意吧？”公司有这方面政策，很多人都带着狗上班，我当然不会反对，也轮不到我反对。
我表明了我的意思，向他告别：“我老公在外面等我，我得走了。”
他脸色微微一变：“你老公……你结婚了？真看不出来。”他动作飞快地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也下班了。”
一同下楼时，我故意提到海天，强调说：“我们结婚都快十年了，他是个好丈夫。我爱他。”
Mark的脸色越发难看，勉强挂在唇边的笑容几乎有些扭曲，却还是礼貌地为我拉开大门。“呃，他很幸运。”
轻轻吐出口的几个字听在我耳里，似乎有种嘲讽的意味。“是吗？我还以为是我幸运。晚安。”我对他甜蜜地一笑，脚步轻快地走向我们家的凌志。车启动以后，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仍然站在大门前眺望我们的方向。
“那是谁？”海天问，转头扫了那个人影一眼，表情有些疑惑。
“我们公司新请的会计助理，要不是他林杨也不至于去做Billing。”我掩饰地说。
海天没有再问。
当天我就把海天送我的钻戒拿去改小。
“爱。”我简洁地说。他模仿着我发出这个字的读音，又问：“那‘我爱你’怎么说？”这算是表白吗？也太突如其来了吧？我的魅力真有这么大？我的心跳加快：“你什么意思？”
“我想学会用中文讲‘我爱你’。”他头也不抬，口吻平静。我没搭腔。总不能自作多情地问：“讲给谁听？”万一他说是我，以后的尴尬是免不了的，又或与我无关，就更丢脸。
剩下的时间，除了反复发出不太标准的“我爱你”的读音之外，他再没说什么刺激我不堪重负的心脏。
老实说他说这三个字的发音更象是“我恨你”，屡次纠正毫无改善，我彻底服了他。“千万别说你是跟我学的。太丢我的脸了。”他低低地笑，声音因为在用力拧螺丝听上去有点古怪，似乎很愉悦，又仿佛充满痛苦。
听到他那种笑声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心跳无论如何平静不下来。换好车胎，我向他道谢告别，他细细嘱咐我：“路上小心，备胎比其他轮胎小，你还是慢点开。”眼神照旧电力十足，加上说话也比平时多，还真让我觉得他对我有点意思。开出很远，回头一看，他还站在原地对我挥手。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下那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长长。
回到家洗过澡我赤着身站在穿衣镜前细细端详自己。镜子里的女人一张清秀可人的娃娃脸，即使已为人母，三十几岁，身材也没走形。胸部不大，但很挺，形状也保持得不错；个子不高，胜在匀称，比例合宜。虽然我老嫌自己大腿有点粗，不肯穿短裙，海天却总夸我可以做迷你型的模特。腰肢依旧柔软纤细，皮肤仍然光滑紧绷，不太看得出年纪。闪闪发光的黑眼睛，小鼻子小嘴，丝缎般的黑色长发，很中国的长相。不算什么大美人，也自有一番风韵。
以前每次陪林杨去酒吧，男人多数同我搭讪，就连坐公车，去超市，喝咖啡，甚至上图书馆，都时不时被人兜搭。最搞笑有一次在商场跟海天不知为什么赌气，两人不说话，一前一后各推一辆购物车分头结帐，居然有男人跑来献殷勤，问我要不要帮忙。海天装没听见，仍然不理我，只远远坠着。直到那人把我送到车门口，冲我要电话号码，海天才麻利地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跟我老婆的公司，请多指教。”还啪的一鞠躬，把那人尴尬得不行。
我分析我的长相还算顺眼，可能看上去比较容易上手，不会漂亮得让人自惭形秽。不过这两年找我搭讪的人明显少了，我还向海天抱怨自己老了。
正在发呆，海天推门而入，愣了一下，开玩笑说：“老婆你又在自我陶醉，还是想勾引我？”我回过神来，血往脸上涌不说，连脖子胸口都在发红。天哪，我在做什么，只是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年轻男人夸我漂亮，我就飘飘然骨头轻？再说洋人的恭维做不得准，一开口把你夸得像花儿一样，也不过是为了礼貌，又或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生怕一无所知的海天看出我心里有鬼，我对他撒娇：“人家又长胖了，都怪你厨艺太好，你要陪我游泳。”他好脾气的应着：“好好好，等你伤好了咱们天天游。”信他才怪，每次都有借口推托。
第二天上班，走进办公室，发现Mark比我先到。“早上好。”或者是我的错觉，他的笑容似乎比以往更明亮。
事实证明这真的是我的错觉，大半天下来他保持着一贯的工作效率，对我的态度也一如既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对昨晚的事连提都没提。我也不会傻到主动去提，表面上装得没事人似的，但我知道自己今天不在状态，对着电脑上的数据思绪不知飞到哪里，直到耳边一声大叫，才发现他站在我身边，一张精雕细琢似的俊颜离我极近，吓得我一哆嗦。
“对不起，吓到你，我叫了你两声的。”他稍微退开一点，态度恭敬地道歉，把手里的文件摊在桌子上，“这一段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想请你帮我解释一下。”
我掩饰地打了个呵欠：“没睡好，有点疲倦。”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他探究似的直视我的眼睛，目光像探照灯般锐利，我直觉的不快，似乎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比他更严厉地回瞪他。他在我坚定的目光之下退缩，垂下眼帘，我这才好整以暇地通读那个段落，把字面上的意思和我自己的理解都说了一遍，又让他复印副本，拿一份给财务总监签字过目。说我谨慎也好，保守也好，我这人做事从来中规中矩，不喜欢担自己不该担的责任。
他又问了我两个问题，都没抬起眼皮，但我觉得他在用眼角的余光窥探我。也许只是我神经过敏也不一定，反正我只见到他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在那张白玉般的脸上覆下一圈阴影，掩住他心灵的窗口。他拿着笔指点文件的手非常漂亮，手指修长纤细却显得很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也很干净，是淡粉色的椭圆形，汗毛呈金色。他的睫毛颜色也很浅……为什么一个人的体毛会比头发颜色浅这么多……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拉回思绪，我匆忙解答了他的问题，起身去厨房倒今天的第三杯咖啡。
莫莉啊莫莉，你这三十三年白活了，洋人一向随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其实什么也没发生，最多他舔了一下你的伤口，夸了你两句，跟你学两句中文，也不过就是人家小年轻泡惯了漂亮美眉，想换下口味，逗着你玩呢。您老可不要自作多情，晚节不保。钻进厕所自责了一番，我这才感觉状态又回来了。剩下的时间我收起心猿意马，专心致志地工作。
到下班的时候，我正在关机，Mark突然问我：“你的伤怎么样？”我穿的是长袖衫，没露出手臂。“还好，都结疤了。你不提我都忘了。”
问反而比较正常吧。我绷了一天的心弦总算松弛下来，捞起袖子给他看。
“我觉得很抱歉，一直担心你还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我不会戒意这些小事。”
他似乎放心了，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左颊的酒窝使他看上去有几分天真。“Dream很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想起那条过分热情的巡回犬，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脱口道：“你的狗跟你一样……”他呆望着我，眼神有点发直，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我再也没办法说出“见人就舔”下半句话，脸上开始发烫。
这边的洋人远比华人爱狗，从来不用“它”来称呼自己的爱犬，对着狗自称“爸爸”、“妈妈”，连找男女朋友也需要爱犬认同，当真把它们当成宝贝儿女来养。我虽然反对吃狗肉，却还是接受不了跟狗接吻，用狗的口水洗脸。不行，为了免掉以后的麻烦，既然提到了，有些话还是需要说开。
我字斟句酌地说：“Mark，我很喜欢Dream，昨晚的事不会影响我对他的看法。不过，我只是你的上司，我对他怎么看并不重要。”我把“上司”这个字说得很重，他脸上却溢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你的看法对我当然很重要……因为从明天开始我想带他来上班。你不会介意吧？”公司有这方面政策，很多人都带着狗上班，我当然不会反对，也轮不到我反对。
我表明了我的意思，向他告别：“我老公在外面等我，我得走了。”
他脸色微微一变：“你老公……你结婚了？真看不出来。”他动作飞快地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也下班了。”
一同下楼时，我故意提到海天，强调说：“我们结婚都快十年了，他是个好丈夫。我爱他。”
Mark的脸色越发难看，勉强挂在唇边的笑容几乎有些扭曲，却还是礼貌地为我拉开大门。“呃，他很幸运。”
轻轻吐出口的几个字听在我耳里，似乎有种嘲讽的意味。“是吗？我还以为是我幸运。晚安。”我对他甜蜜地一笑，脚步轻快地走向我们家的凌志。车启动以后，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仍然站在大门前眺望我们的方向。
“那是谁？”海天问，转头扫了那个人影一眼，表情有些疑惑。
“我们公司新请的会计助理，要不是他林杨也不至于去做Billing。”我掩饰地说。
海天没有再问。
当天我就把海天送我的钻戒拿去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