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新人
一辆崭新的凌志四驱RX350悄无声息滑行到我身边。打开车门坐进前座，我听到海天浑厚的声音：“在发什么呆？”
“哦，还以为看到熟人，肯定是我眼花。人家不可能在这儿。”
“谁啊？”他好奇地问。
“你不认识。”我随口答。他不以为意，递过来一个热热的饭盒，还有筷子。我失笑：“你还兼职送外卖啊！不是马上就回家吗？”
“是炸响铃，冷了就不好吃了。”
“今天不忙吗？出差这么多天不在，以为你的事情会堆成山呢，还有心情做饭！昨天的外卖不是还剩了挺多的？”我问。
他笑笑：“还好，不算忙。看你这么辛苦专门慰劳你。”尝了一筷子，我赞不绝口：肉片嫩滑，锅巴香脆，我家名厨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他又递过水杯：“小心别洒了，我要开车了。”我喝了口水，扭头又往回看了一眼，街灯下连鬼影子都不见一只。
汽车平稳的起动，把几星灯火和我的一丝疑心抛在身后。
回家发现海天还做了凤尾腰花，干煸四季豆和炒土豆丝，都是我爱吃的菜，胃口大开。吃完饭收拾停当洗个澡差不多就该睡觉，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还没跟丫丫聊天呢。
丫丫又不在家，其实就算丫丫在家，往往说不了几句话她就失去耐心。对她来说，爸爸妈妈只是电脑另一头晃动的两个脑袋，常给她寄漂亮的玩具，让她在幼儿园小朋友面前偶尔可以炫耀一下，但距离她的生活依然遥远。虽然时不时会邀请我们“过来耍嘛”，她最爱的人还是每晚哄她睡觉叫她起夜的爷爷奶奶。除了每年为她支付双语幼儿园高达数万元的费用之外，作为她的父母，我们为她所做的其实相当有限。一想到这一点，我有些失神。
猜到我在想些什么，海天轻声说：“要不我们把丫丫接回来吧。”
“我也想。但我们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附近的两家日托中心都只开到三点半，我们都这么忙，每天谁来接送？别人父母都盼着出国看看，可惜你父母死活就不肯……也好，让丫丫多学两年中文。”海天似乎想说什么，看看我的脸色没吭声。我也不看他，懒洋洋靠在床上，打开卧室的电视。
“不早了，快睡吧。明天别又赖床。”他伸手抢我手里的遥控。看看节目表，确实没什么吸引人的，我只好服从领导指示关灯躺下。说是睡觉，海天在被窝里一点也不安分。人说小别胜新婚，看来今晚是逃不掉了。我躲避着海天雨点般的热吻，无声叹了口气。
如果说我的生活还有什么不如意的话，除掉丫丫不在身边，这勉强也算一条吧。生育之后，我发现自己对*的兴趣大减。其实早在丫丫出生之前，从我进了现在的公司并且开始业余读书以来，就有这个趋势。也许是因为工作和学业的双重压力，精神高度紧张，每天忙得像打仗，很难有闲情逸致享受床第之欢抵死缠绵，只想抓紧时间再多睡几十分钟。幸好当时海天的公司起步未久，说到压力与奔忙，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方面也没什么要求。那阵子抱在一起真的只是睡觉，有时一个月连一次都没有，似乎也没影响到我们的感情。我不知别的夫妻如何，估计像我们那样的并不多见。
后来海天的事业渐有起色，没那么忙碌，老被我拒绝时他就有些失落的表情。他是个宽容的老公，从来不勉强我，反而让我更内疚。看报纸上说某安全套公司针对这方面做过抽样调查，其他国家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香港人的数据（没在中国抽样），次数不算多，平均每周两次。据说规律的性生活有助身心健康。海天的要求也不算高，应该尽量满足，否则他心怀不满，向外发展怎么办。
逐渐适应了本地的教育模式之后，我学业上的压力稍微减轻一些，就把我们*的频率提高到了香港人均水平，却始终缺乏激情，像完成任务。说起来我们的性生活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在重复操练了太多次以后，这样的机械往复运动再难勾起我最初的热情，变得可有可无。偶尔也奇怪，明明是书上说的如狼似虎的年纪，我怎么有提前进入更年期的迹象。
为此还偷偷看过医生。不好意思找我的家庭医生——他是男人，又是华裔，不便和他探讨，我另找了一位慈眉善目的白人女医生。她说与生育无关，主要是心理因素，建议我们尝试改换*方式，可观看成人影带，使用润滑剂，甚至用些情趣用品以增闺房之乐。毕竟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我缺乏实践的勇气，也从未向海天提及。值得庆幸的是尽管夫妻多年，海天依然“性”致勃勃，乐此不疲，暂时还没表现出厌倦我的趋势，我也就没啥危机感。估计我们的夫妻生活应该能维持中国对香港的方针——五十年不变。至于五十年之后，谁还管那么遥远的事。
海天已经睡着了，我还在想丫丫的事。作为一个母亲，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这一晚的梦里，丫丫依旧是八个月大的样子，粉妆玉琢的小肉团，咯咯对我笑着，挥舞着小手要我抱。摇篮的吊钩却突然断裂，丫丫从我手边跌落尘埃，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我骇的手足酥软，惊醒过来，很快又坠入另外的迷梦。早上几乎不想起床上班，非常疲倦。好在我这人一旦做起事来，就像充足了电，开动马力，精神百倍，完全忘了早上的倦意。
午餐时在网上搜寻本区的日托中心，发现有一间新开的，价钱稍贵，离家也比较远，却是从早上七点一直开到晚上六点，与我们的工作时间没有冲突，最多以后早上出门必须再早一点。至于学中文，也可以等孩子大点再说。这样一想，我的精神又振奋起来。如果丫丫回来，恐怕还需要换房子。现在的公寓面积也不算小，一百平米出头，却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不是很方便，地下停车场也只有一个车位，最好能换成大一点的独立屋，地段要好，车库带双车位，有自己的院子，能够给小孩子足够的空间游戏玩耍。近期房地产市场不算太热，价格也还合理，我决定等公司招到合适的人手忙完这阵子就开始找房子。
当天照旧加班，不过干得还不算太晚，海天来接我时跟他说了我的意思，他十分高兴。犹豫片刻，他劝我说：“其实以我现在的收入，你根本不需要干得这么辛苦。等丫丫回来，你多陪陪她，你要愿意，辞职在家我也养得起你。如果太闲，也可以帮我们做帐。”我忍不住反驳：“帮你们？我每个月拿多少？你们的会计又才拿多少？”
糟糕，似乎打击到他男人的自尊。看海天神色不豫，我赶紧补救：“我知道这两年你的收入挺不错，但小公司运营风险高。万一我们换了大房子，每月按揭供款更多，负担更重，我的工作胜在稳定，有补充医疗保险和牙医保险什么的，还有补充养老金，薪水也拿得出手，可以贴补家用，免你后顾之忧。等你公司再发展几年我们再看看情况。”就这样搁下辞职的话题。
一周之后，Mark正式接任我的助理。其实聘书最先给了莎娜推荐的那个女大学生，可人家条件既然这么优秀，大概另有Offer，一听我们要求最起码在公司要干满两年才能跳槽，当即婉言推拒，莎娜和玛丽就选了他。说起来林杨的相关工作经验远胜于他，但一来输在语言和文化背景缺乏先天优势，二来Mark在面试中各方面表现都很出色，对公司对该职位表现出的热情和信心远非林杨可及。背景调查时他的导师与前上司也对他赞不绝口。
其实洋人的公司，除了要看从前在哪些公司做过些什么，更重要的是看以后能为这家公司做些什么。公平地说，不提Mark外表上的优势，拥有的学历，光是他收集信息的能力和出色的表达能力，展示出的个人素质都证明他很有潜力可挖。不过潜力与能力并不等同工作中的表现，就如龟兔赛跑，胜出的未必是最强的那个，最重要的是看他肯付出多少，而华人的勤力在这个行业里是有口皆碑的。
我虽然腹诽玛丽和莎娜的选择，却并没直截了当加以反对。尽管莎娜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人，招聘的又是我的助理，以后要天天跟我打交道的，如果我坚持自己的看法，她肯定会考虑，但我并没为林杨据理力争。许是我天性软弱，许是我自私怕事，由于跟林杨的私人关系，我怕人说闲话，也怕她万一干得不好，我需要为此承担责任。最后林杨只拿下Billing一职。我心里不是不内疚的，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先干着，反正来日方长，总有晋升的机会。
两人上班后，我不但没轻松，反而更忙了，因为培训新人要花时间，刚学会他们做得也不熟，他们做完后我还要逐一检查跟进，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来得快。当然这只是短期现象，每个新人都要经过这个过程，区别只在于过程的长短。幸运的是两人上手都很快。
Mark可谓得天独厚，愿意花时间教他的人多不胜数。我们部门除他之外都是女将，根据物以稀为贵和异性相吸的原理，财会部诸女恨不得手把手教他做事，我也就乐得轻松，把他的培训尽量丢给旁人。其他部门的雌性同胞对他也格外亲切友好。我小人之心地观察，从他来之后，我们部门与公司其他部门的互通有无交流协作急剧增加，看来对待同事就像春天般温暖的雷锋精神已经飘洋过海来到加拿大。很多女士为了一些原本可以在电话电邮里就可以交代清楚的事特意来到他的办公桌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反复探讨。连和他同一间办公室的我都有点不胜其扰，他却永远挂着和煦的笑容，态度客气周到，偶尔还抬起一双深褐色的眸子，给我一个歉意而温和的微笑。
唉，人比人气死人。想当初我刚进公司，很多事都要靠自己工作中摸索发现，主动发问都不一定能马上得到回答，哪有这么多前辈热情主动提供指导，有时工作交上去后跟上司讨论得失，才发现自己走了弯路，甚或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我教别人的时候从不藏私，包括个人的心得体会、容易出错的地方都会特别指出，以免他们重蹈覆辙，浪费时间，目的是提高整个部门的效率。
我并不担心所谓的教会徒弟打师傅，会计这一行，原理大家都知道，除了细心谨慎按部就班，也没什么诀窍，很多时候还是需要根据以往经验运用专业知识做出判断。所以会计往往越老越吃香，当然也需要与时俱进，不断学习新的知识，以免与时代脱节。就比如derivativeinstrument（金融衍生工具）和Hedging（对冲交易，套期保值），几年前对我还是相当陌生的名词，现在连我们这种中小型企业也需要通过购买货币期权、汇率锁定来减少汇率升跌对我们利润边际造成的冲击。
至于林杨，就更不用担心，本来工作就简单，还有我的小心提点加意照顾，很快进入角色。我发现她深得我的真传，那就是不怕花时间。好几次下了班还在翻看以前的票据，整理归档，十分勤力。
不对，这可不是她的性格。她以前的名言是：“又不多给你一分加班费，你窝在那儿生蛆啊？”林杨模样生得秀气，却颇有燕赵女儿的豪迈不羁，说难听点儿，就是有些粗鲁。喜喝酒，会抽烟，还特能侃，反正海天是不大喜欢她，起码对我们俩的交往不表支持。
好像一段时间都没听林杨骂娘了，也没听到她用甜蜜的口吻历数男友的几大罪状。我突然生疑。午饭时问她：“跟启明吵架了？怎么最近都没听你提到他？”
“我们掰了。”她淡淡地说。我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大的事，怎么你都没提过？为了什么？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好歹我也算你们的媒人……”她打断我连珠炮般的发问：“你就别问了，不是个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你怎么像我妈似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的事情心里就没个数吗？等我有心情再跟你们交待好不好？”
她平静的脸色下隐藏的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倦怠灰心。本来就高挑纤细的身影越发清瘦，简直风都能吹倒。眼神里有种灰暗冷淡的调子，跟以前的神采飞扬完全不同，我居然粗心大意得这么久都没看出她的不对劲。有些自责，我垂下头：“对不起，你不想说就算了。哪天你想说了，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最多陪你一醉就是了。”
“就你那酒量，别寒碜我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还敢让你喝，你们家于海天不跟我拼命才怪！”她嘲笑我，尖刻的词锋一如既往，我稍稍放心。
临下班她警告我：“你也别去问岑启明。他要主动问起我，你装什么都不知道，也别跟他说你介绍我在你们公司上班。你要还把我当朋友，就甭跟他废话。”我满口答应，满怀疑问。她的性子我很清楚，越问她越不会说。等过了这个劲儿，自个儿都会拖住我念叨个没完。
告别林杨，我急急忙忙驾车赶去参加一个会计师职业道德的研讨会。该地离公司挺远，为了方便，上班我特意自己开车。
散会后我拿出手机和海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来到露天停车场。不知怎的，这几天总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今天的感觉格外强烈。
我挂断电话，四下望了望，没看到有什么人。刚打开车门，“莫莉！”轻轻一声呼唤似乎就在身边。我吓了一跳，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
“哦，还以为看到熟人，肯定是我眼花。人家不可能在这儿。”
“谁啊？”他好奇地问。
“你不认识。”我随口答。他不以为意，递过来一个热热的饭盒，还有筷子。我失笑：“你还兼职送外卖啊！不是马上就回家吗？”
“是炸响铃，冷了就不好吃了。”
“今天不忙吗？出差这么多天不在，以为你的事情会堆成山呢，还有心情做饭！昨天的外卖不是还剩了挺多的？”我问。
他笑笑：“还好，不算忙。看你这么辛苦专门慰劳你。”尝了一筷子，我赞不绝口：肉片嫩滑，锅巴香脆，我家名厨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他又递过水杯：“小心别洒了，我要开车了。”我喝了口水，扭头又往回看了一眼，街灯下连鬼影子都不见一只。
汽车平稳的起动，把几星灯火和我的一丝疑心抛在身后。
回家发现海天还做了凤尾腰花，干煸四季豆和炒土豆丝，都是我爱吃的菜，胃口大开。吃完饭收拾停当洗个澡差不多就该睡觉，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还没跟丫丫聊天呢。
丫丫又不在家，其实就算丫丫在家，往往说不了几句话她就失去耐心。对她来说，爸爸妈妈只是电脑另一头晃动的两个脑袋，常给她寄漂亮的玩具，让她在幼儿园小朋友面前偶尔可以炫耀一下，但距离她的生活依然遥远。虽然时不时会邀请我们“过来耍嘛”，她最爱的人还是每晚哄她睡觉叫她起夜的爷爷奶奶。除了每年为她支付双语幼儿园高达数万元的费用之外，作为她的父母，我们为她所做的其实相当有限。一想到这一点，我有些失神。
猜到我在想些什么，海天轻声说：“要不我们把丫丫接回来吧。”
“我也想。但我们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附近的两家日托中心都只开到三点半，我们都这么忙，每天谁来接送？别人父母都盼着出国看看，可惜你父母死活就不肯……也好，让丫丫多学两年中文。”海天似乎想说什么，看看我的脸色没吭声。我也不看他，懒洋洋靠在床上，打开卧室的电视。
“不早了，快睡吧。明天别又赖床。”他伸手抢我手里的遥控。看看节目表，确实没什么吸引人的，我只好服从领导指示关灯躺下。说是睡觉，海天在被窝里一点也不安分。人说小别胜新婚，看来今晚是逃不掉了。我躲避着海天雨点般的热吻，无声叹了口气。
如果说我的生活还有什么不如意的话，除掉丫丫不在身边，这勉强也算一条吧。生育之后，我发现自己对*的兴趣大减。其实早在丫丫出生之前，从我进了现在的公司并且开始业余读书以来，就有这个趋势。也许是因为工作和学业的双重压力，精神高度紧张，每天忙得像打仗，很难有闲情逸致享受床第之欢抵死缠绵，只想抓紧时间再多睡几十分钟。幸好当时海天的公司起步未久，说到压力与奔忙，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方面也没什么要求。那阵子抱在一起真的只是睡觉，有时一个月连一次都没有，似乎也没影响到我们的感情。我不知别的夫妻如何，估计像我们那样的并不多见。
后来海天的事业渐有起色，没那么忙碌，老被我拒绝时他就有些失落的表情。他是个宽容的老公，从来不勉强我，反而让我更内疚。看报纸上说某安全套公司针对这方面做过抽样调查，其他国家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香港人的数据（没在中国抽样），次数不算多，平均每周两次。据说规律的性生活有助身心健康。海天的要求也不算高，应该尽量满足，否则他心怀不满，向外发展怎么办。
逐渐适应了本地的教育模式之后，我学业上的压力稍微减轻一些，就把我们*的频率提高到了香港人均水平，却始终缺乏激情，像完成任务。说起来我们的性生活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在重复操练了太多次以后，这样的机械往复运动再难勾起我最初的热情，变得可有可无。偶尔也奇怪，明明是书上说的如狼似虎的年纪，我怎么有提前进入更年期的迹象。
为此还偷偷看过医生。不好意思找我的家庭医生——他是男人，又是华裔，不便和他探讨，我另找了一位慈眉善目的白人女医生。她说与生育无关，主要是心理因素，建议我们尝试改换*方式，可观看成人影带，使用润滑剂，甚至用些情趣用品以增闺房之乐。毕竟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我缺乏实践的勇气，也从未向海天提及。值得庆幸的是尽管夫妻多年，海天依然“性”致勃勃，乐此不疲，暂时还没表现出厌倦我的趋势，我也就没啥危机感。估计我们的夫妻生活应该能维持中国对香港的方针——五十年不变。至于五十年之后，谁还管那么遥远的事。
海天已经睡着了，我还在想丫丫的事。作为一个母亲，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这一晚的梦里，丫丫依旧是八个月大的样子，粉妆玉琢的小肉团，咯咯对我笑着，挥舞着小手要我抱。摇篮的吊钩却突然断裂，丫丫从我手边跌落尘埃，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我骇的手足酥软，惊醒过来，很快又坠入另外的迷梦。早上几乎不想起床上班，非常疲倦。好在我这人一旦做起事来，就像充足了电，开动马力，精神百倍，完全忘了早上的倦意。
午餐时在网上搜寻本区的日托中心，发现有一间新开的，价钱稍贵，离家也比较远，却是从早上七点一直开到晚上六点，与我们的工作时间没有冲突，最多以后早上出门必须再早一点。至于学中文，也可以等孩子大点再说。这样一想，我的精神又振奋起来。如果丫丫回来，恐怕还需要换房子。现在的公寓面积也不算小，一百平米出头，却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不是很方便，地下停车场也只有一个车位，最好能换成大一点的独立屋，地段要好，车库带双车位，有自己的院子，能够给小孩子足够的空间游戏玩耍。近期房地产市场不算太热，价格也还合理，我决定等公司招到合适的人手忙完这阵子就开始找房子。
当天照旧加班，不过干得还不算太晚，海天来接我时跟他说了我的意思，他十分高兴。犹豫片刻，他劝我说：“其实以我现在的收入，你根本不需要干得这么辛苦。等丫丫回来，你多陪陪她，你要愿意，辞职在家我也养得起你。如果太闲，也可以帮我们做帐。”我忍不住反驳：“帮你们？我每个月拿多少？你们的会计又才拿多少？”
糟糕，似乎打击到他男人的自尊。看海天神色不豫，我赶紧补救：“我知道这两年你的收入挺不错，但小公司运营风险高。万一我们换了大房子，每月按揭供款更多，负担更重，我的工作胜在稳定，有补充医疗保险和牙医保险什么的，还有补充养老金，薪水也拿得出手，可以贴补家用，免你后顾之忧。等你公司再发展几年我们再看看情况。”就这样搁下辞职的话题。
一周之后，Mark正式接任我的助理。其实聘书最先给了莎娜推荐的那个女大学生，可人家条件既然这么优秀，大概另有Offer，一听我们要求最起码在公司要干满两年才能跳槽，当即婉言推拒，莎娜和玛丽就选了他。说起来林杨的相关工作经验远胜于他，但一来输在语言和文化背景缺乏先天优势，二来Mark在面试中各方面表现都很出色，对公司对该职位表现出的热情和信心远非林杨可及。背景调查时他的导师与前上司也对他赞不绝口。
其实洋人的公司，除了要看从前在哪些公司做过些什么，更重要的是看以后能为这家公司做些什么。公平地说，不提Mark外表上的优势，拥有的学历，光是他收集信息的能力和出色的表达能力，展示出的个人素质都证明他很有潜力可挖。不过潜力与能力并不等同工作中的表现，就如龟兔赛跑，胜出的未必是最强的那个，最重要的是看他肯付出多少，而华人的勤力在这个行业里是有口皆碑的。
我虽然腹诽玛丽和莎娜的选择，却并没直截了当加以反对。尽管莎娜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人，招聘的又是我的助理，以后要天天跟我打交道的，如果我坚持自己的看法，她肯定会考虑，但我并没为林杨据理力争。许是我天性软弱，许是我自私怕事，由于跟林杨的私人关系，我怕人说闲话，也怕她万一干得不好，我需要为此承担责任。最后林杨只拿下Billing一职。我心里不是不内疚的，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先干着，反正来日方长，总有晋升的机会。
两人上班后，我不但没轻松，反而更忙了，因为培训新人要花时间，刚学会他们做得也不熟，他们做完后我还要逐一检查跟进，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来得快。当然这只是短期现象，每个新人都要经过这个过程，区别只在于过程的长短。幸运的是两人上手都很快。
Mark可谓得天独厚，愿意花时间教他的人多不胜数。我们部门除他之外都是女将，根据物以稀为贵和异性相吸的原理，财会部诸女恨不得手把手教他做事，我也就乐得轻松，把他的培训尽量丢给旁人。其他部门的雌性同胞对他也格外亲切友好。我小人之心地观察，从他来之后，我们部门与公司其他部门的互通有无交流协作急剧增加，看来对待同事就像春天般温暖的雷锋精神已经飘洋过海来到加拿大。很多女士为了一些原本可以在电话电邮里就可以交代清楚的事特意来到他的办公桌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反复探讨。连和他同一间办公室的我都有点不胜其扰，他却永远挂着和煦的笑容，态度客气周到，偶尔还抬起一双深褐色的眸子，给我一个歉意而温和的微笑。
唉，人比人气死人。想当初我刚进公司，很多事都要靠自己工作中摸索发现，主动发问都不一定能马上得到回答，哪有这么多前辈热情主动提供指导，有时工作交上去后跟上司讨论得失，才发现自己走了弯路，甚或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我教别人的时候从不藏私，包括个人的心得体会、容易出错的地方都会特别指出，以免他们重蹈覆辙，浪费时间，目的是提高整个部门的效率。
我并不担心所谓的教会徒弟打师傅，会计这一行，原理大家都知道，除了细心谨慎按部就班，也没什么诀窍，很多时候还是需要根据以往经验运用专业知识做出判断。所以会计往往越老越吃香，当然也需要与时俱进，不断学习新的知识，以免与时代脱节。就比如derivativeinstrument（金融衍生工具）和Hedging（对冲交易，套期保值），几年前对我还是相当陌生的名词，现在连我们这种中小型企业也需要通过购买货币期权、汇率锁定来减少汇率升跌对我们利润边际造成的冲击。
至于林杨，就更不用担心，本来工作就简单，还有我的小心提点加意照顾，很快进入角色。我发现她深得我的真传，那就是不怕花时间。好几次下了班还在翻看以前的票据，整理归档，十分勤力。
不对，这可不是她的性格。她以前的名言是：“又不多给你一分加班费，你窝在那儿生蛆啊？”林杨模样生得秀气，却颇有燕赵女儿的豪迈不羁，说难听点儿，就是有些粗鲁。喜喝酒，会抽烟，还特能侃，反正海天是不大喜欢她，起码对我们俩的交往不表支持。
好像一段时间都没听林杨骂娘了，也没听到她用甜蜜的口吻历数男友的几大罪状。我突然生疑。午饭时问她：“跟启明吵架了？怎么最近都没听你提到他？”
“我们掰了。”她淡淡地说。我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大的事，怎么你都没提过？为了什么？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好歹我也算你们的媒人……”她打断我连珠炮般的发问：“你就别问了，不是个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你怎么像我妈似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的事情心里就没个数吗？等我有心情再跟你们交待好不好？”
她平静的脸色下隐藏的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倦怠灰心。本来就高挑纤细的身影越发清瘦，简直风都能吹倒。眼神里有种灰暗冷淡的调子，跟以前的神采飞扬完全不同，我居然粗心大意得这么久都没看出她的不对劲。有些自责，我垂下头：“对不起，你不想说就算了。哪天你想说了，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最多陪你一醉就是了。”
“就你那酒量，别寒碜我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还敢让你喝，你们家于海天不跟我拼命才怪！”她嘲笑我，尖刻的词锋一如既往，我稍稍放心。
临下班她警告我：“你也别去问岑启明。他要主动问起我，你装什么都不知道，也别跟他说你介绍我在你们公司上班。你要还把我当朋友，就甭跟他废话。”我满口答应，满怀疑问。她的性子我很清楚，越问她越不会说。等过了这个劲儿，自个儿都会拖住我念叨个没完。
告别林杨，我急急忙忙驾车赶去参加一个会计师职业道德的研讨会。该地离公司挺远，为了方便，上班我特意自己开车。
散会后我拿出手机和海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来到露天停车场。不知怎的，这几天总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今天的感觉格外强烈。
我挂断电话，四下望了望，没看到有什么人。刚打开车门，“莫莉！”轻轻一声呼唤似乎就在身边。我吓了一跳，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